農二代還是官二代?帝舜真實出身大揭秘





1895年,著名英國傳教士李提摩太翻譯的《泰西新史攬要》正式出版了。
當時剛剛從日本訂立《馬關條約》歸國的李鴻章應邀為這部介紹近代西方諸國政治變革的新書作序。在序言中,帶著甲午戰(zhàn)敗的恥辱和洋務運動夭折的感慨,李鴻章講出了他對中國未來的展望:
我邦自炎農唐虞以前,以天下為公;贏秦而降,以天下為私。以天下為公則民主之,以天下為私則君主之……至我大清,海禁大開……殆將復中國為天下大公之局。
——《泰西新史攬要序》

李鴻章說,堯舜及其之前的中國社會是天下為公的理想時代。這種美好的政治傳統(tǒng)從秦始皇滅六國、家天下以來便已中絕。
自近代西方國家設立議院,民主議政的風氣漸行東來,中國又仿效而行之,從此以往,將來終必恢復天下大公的盛世局面。
在十九世紀最偉大的改革家李鴻章的眼中,堯舜時代無疑是中國傳統(tǒng)政治制度的完美典范。而“天下為公”的最高理想則無疑是以堯舜禪讓的權力繼承方式為象征的。

堯舜禪讓是一件令歷代中國士大夫都贊不絕口的盛事,但在我看來也是一件充滿疑點的懸案。
關于這個故事的完整記載,《史記·五帝本紀·堯帝紀》中是這樣說的:
當堯帝執(zhí)政過七十年的時候,他向當時的四大諸侯也就是“四岳”征求對繼承人問題的看法,請他們推薦合適的人選。堯特別指出,無論是身份高貴的戚屬還是疏遠無名的平凡之人都在可推選的范圍當中。

四大諸侯齊齊向帝堯推薦了虞舜。因為這個成長于惡劣的家庭環(huán)境中的小伙子表現出了無比寬容與忠厚的德行:
他的父親雙目失明,而且似乎有些癡愚;他的繼母是一個口蜜腹劍的女人,對虞舜這個前任生下的孩子竭盡虐待之能事。繼母的惡劣態(tài)度潛移默化地影響到了虞舜同父異母的弟弟象,因此象在舜的面前表現得非常驕縱,一點兒沒有長兄如父的尊重感。
就是在這樣的環(huán)境中,虞舜依然能夠恪守為人子、為人兄的本分,敬養(yǎng)父母,友愛兄弟,使得家庭和睦,蒸蒸日上。

在四大諸侯的極力推薦下,帝堯決定開始對虞舜進行系統(tǒng)考察。從考察環(huán)節(jié)的設置看,它基本上是按照儒家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的步驟進行的。
一開始,為了驗證虞舜是否真有治家的才具,帝堯將自己的兩個女兒也就是傳說中的娥皇、女英下嫁給虞舜。從一個籍籍無名的青年一躍而成為當朝駙馬,這在一般人看來當然是天上掉下來的福氣。
但是,這份福氣可不是誰的雙手都能捧得住的,因為虞舜與娥皇、女英的結合是非常典型的孔雀女配鳳凰男的婚姻,身份嬌貴的太太,位高權重的丈母爹,哪一個是好伺候的?
但虞舜硬是施展出了非凡的手段讓兩位公主在自家恪婦道,禮敬公婆。這個看起來地位低下的丈夫絲毫沒有委曲求全、自慚形穢的尷尬。

經過觀察,帝堯認可了虞舜治家的本領,接著便開啟了對他仕途的考察。
首先任命他擔任司徒,負責民政事務。這個安排看起來也是經過精心考慮的——既然虞舜的長才是治家,那么理民不過是把更多的人交到他手下管理而已。
虞舜的稱職很快便獲得了帝堯的首肯,于是他又轉到了其他若干個行政部門進行歷練,終于在外交部門工作,負責和諸侯之間的聯絡接洽時,因為得到了諸侯們的認可,提高了中央的威信,虞舜通過了又一個環(huán)節(jié)的考核。
帝堯給予虞舜的最后一項考察是有點蹊蹺的。《尚書·堯典》的記載是:
入于大麓,烈風雷雨不迷。
——《尚書·堯典》
關于這個考察環(huán)節(jié)的內容,后世的學者們做出了兩種不同的解釋:其中一種解釋是:“麓”是“錄”的通假字。
帝堯的安排是讓虞舜總錄國事,也就是登上三公之位,總攬國政。而虞舜雷厲風行、明察秋毫,終于讓帝堯下定了禪讓的決心。
在這種解釋當中,帝堯對虞舜的行政才能的歷練是非常完整的:不但讓他從民政開始逐一熟悉政府的各個部門的具體工作,而且總攬國政的任命還進一步磨礪了虞舜統(tǒng)籌全局的戰(zhàn)略眼光。
對《堯典》,司馬遷顯然做出了另外一種理解:在他看來,一位名副其實的圣天子,不但要長養(yǎng)萬民,而且要澤及草木,與天地萬物融為一體。
因此帝堯將虞舜獨自扔到了大山中,看看他是否能夠活著從里面走出來。如果虞舜的靈魂真的與天地萬物聲息互通,那么這個嚴酷的“荒野生存訓練”他就一定能夠通過。

在司馬遷的這種解釋中,“平天下”的意義顯然從形而下的行政能力的歷練轉入到了形而上的道德境界的升華。但這個敘述的背后,似乎隱含著上古時代政權與神權合而為一的荒蠻氣息。
不管哪一種解釋是《尚書》的原意,但結果都不會改變:就在這最后一項考核通過之后,帝堯便決定向虞舜禪讓帝位了。

即便我們以現代行政管理人才的培養(yǎng)眼光來審視虞舜的這段從政經歷,它都堪稱環(huán)環(huán)相扣、精密周全。
但是作為一個曾經念過幾年法學本科的歷史愛好者,我卻對帝堯選擇接班人的動機產生了深刻的懷疑:
首先,按照《堯帝紀》的記載,在帝堯決定考察虞舜作為接班人之前,他曾經有意將帝位禪讓給四大諸侯。
可是當帝堯向他們幾位提出這個動議的時候,他們紛紛婉拒,表示自己的能力不足以勝任這副千斤重擔。
在那樣一個遠古時代,社會分工當然不可能像今天這么嚴密,但這也不意味著擔任行政管理工作不需要專門的知識和經驗——否則虞舜又何必經歷這么多的考察環(huán)節(jié),去歷練治國理民的本領呢?

如果說擔任天子、治國理民是一項專門且復雜的工作,連帝堯身邊最得力的四大諸侯都無法勝任,那么一天行政履歷都沒有的虞舜憑什么獲得四大諸侯的一致推薦,帝堯又怎么可能接受這個推薦呢?
其次,根據《五帝本紀·舜帝紀》的記載,虞舜從成為帝堯的女婿到最終獲得他的禪讓,這段歷練的經歷長達二十年。
無論帝堯是如何英明的領導人,無論他鑒人識才的本領如何的出神入化,我都很難相信他能夠在二十年前就準確地預見一個年過而立卻尚未涉足政壇的人將來會成為自己的接班人。
實際上如果我們以漢代的官員選拔制度來衡量虞舜出仕之前的治家成績,他了不起就是達到了“舉孝廉”的標準?!?/strong>
舉孝廉”只不過是躋身公務員隊伍的第一步,誰能在這個時候就去想象一個人最終會成為國家元首呢?

我們且看一看曹操的《讓縣自明本志令》。
在建安十五年(公元214年),時年五十九歲、總攬國政的曹操回憶起自己二十歲剛舉孝廉時的人生目標,那也不過就是作一個稱職的州郡長官,獲得一世清譽而已。至于后來稱孤道寡的千秋功業(yè),比肩周文王的終極追求,這些都是在漫長的政治歷練中逐漸清晰,逐步建立起來的。
事實上,虞舜在一開始并不是以帝堯的接班人的身份進入官場的。
《五帝本紀·舜帝紀》的記載是:
舜年二十以孝聞,三十而帝堯問可用者,四岳咸薦虞舜曰可。
——《五帝本紀》
在虞舜三十歲那年,堯請四大諸侯推薦可用的人才,四大諸侯一致推薦了虞舜,因為他的孝行早已著稱于世。
從邏輯上推斷,我認為這個記載可能更近于事實。
那么《堯帝紀》的那段與此矛盾的記載又該怎么解釋呢?其實這很簡單。在《三國演義》當中,羅貫中用了這么一段文字來介紹甫一亮相的劉備:
玄德幼時,與鄉(xiāng)中小兒戲于樹下,曰:“我為天子,當乘此車蓋?!笔甯竸⒃鹌嫫溲裕唬骸按藘悍浅H艘?!”
——《三國演義·宴桃園豪杰三結義》

要知道,許多人對故事的復述往往都會表現出一種回溯式的特征,也就是從事情的結果反過來去推想和評價它的前因。
在幾年前,我陪母親去參加一場老同事的聚會。因為母親年輕的時候在一個三線建設時期搬遷來四川的工廠工作,所以我的童年也是在工廠度過的。
那次與會的叔叔阿姨多數都是看著我長大的前輩。當年,他們其中不少人曾經為我這個調皮搗蛋的“熊孩子”感到氣惱。
就在那天,一個曾經被我氣惱的阿姨問我現在做什么工作,我回答說博士快畢業(yè)了。她接著我的話茬兒說出了一句讓我驚奇的話:“噢!怪不得嘛,小時候就愛讀書、好用功的小孩子長大了多半是有出息的!”
聽到她的稱贊,我嘴上謙虛“過獎”,心里卻在偷笑:“您當年向我媽媽告刁狀的時候怕不是這樣想的吧?”

但她現在卻實實在在這樣想了,因為我的現狀改變了她對我過去的認知。
羅貫中筆下的劉備也是這樣。如果這個鄉(xiāng)中小兒后來沒有成為蜀漢的昭烈皇帝,那么“我為天子,將乘此車蓋”就只是一個垂髫小子不知深淺的戲言。
可他終究當了皇帝,于是這句話也就成為他后日紫微入宮、左輔右弼的帝王命運的征兆了。

《堯帝紀》中對接班人一事的討論就是這種形式的記載。
虞舜是帝堯的繼承人這是無可爭辯的事實,但這個事實是后來才發(fā)生的。在當年,帝堯只是要找一個合用的人才,在四大諸侯的推薦下選中了虞舜,如此而已。

即便帝堯是以招聘人才的態(tài)度將虞舜引入到國家的官僚體系當中來,他的人事安排仍有值得深究的隱秘之處。
在《五帝本紀·舜帝紀》中,司馬遷說虞舜的家族自他以上五輩都“微為庶人”,而虞舜本人“耕歷山,漁雷澤,陶河濱”。
這樣的記載很容易給人造成一種誤解:虞舜就是一個勤勞而善良的農民,他能夠成為帝堯的繼承人那真是幸福從天上掉下來砸中了他的腦袋。

但我們仔細想想,如果虞舜就是一個普通的農民,帝堯只需要給他一頂官帽子,便足以表示對他的籠絡了,想必虞舜也將因此結草銜環(huán),犬馬三生。
帝堯又怎么可能額外施恩,委曲自己的兩位千金下嫁農家呢?這個農民身上究竟有什么值得他下這么大本錢?

答案只有可能是:虞舜根本就不是一個普通的農民。非但不是一個農民,而且這個出身有虞氏貴族的部落首領在與帝堯聯姻之前就已經具有了相當可觀的實力。
關于虞舜的出身,只要稍微推敲一下《五帝本紀》中的細節(jié)描寫,我們就能看出其中的端倪。
司馬遷說虞舜的父親叫做“瞽叟”,也就是失明的老人。要知道在上古中國,擔任樂官的往往就是盲人。因為雙目失明的人聽覺會特別發(fā)達。
虞舜的父親瞽叟很可能就是這樣一個樂官。

我之所以做出這種推斷,是因為當虞舜與帝堯聯姻之后,帝堯曾經給予他如下的賞賜:
賜舜絺衣與琴,為筑倉廩,子牛羊。
——《五帝本紀》
絺衣也就是細葛布做成的衣服。換下粗褐,穿上絺衣,等于后世所謂的“釋褐”為官。
而虞舜擔任的官職就是樂官。因為上古時代的樂官是父子相繼的世職。將這把琴賜給虞舜,帝堯的意思是讓他修其世職。
也就是說虞舜進入官場之后擔任的第一個官職并非司徒而是樂官。至于牛羊、糧谷,那是帝堯對新女婿額外的經濟貼補。
更有意思的是,虞舜那個同父異母的弟弟象得知他獲得的這許多賞賜之后,妒火中燒,決定要伙同父母謀殺虞舜。他們約定的分贓計劃是這樣的:
舜妻堯二女與琴,象取之;牛羊倉廩予父母。
——《五帝本紀》

在這一起未遂的謀殺案當中,象是主謀,而他的父母是協從。按照雙方的分工推論,象理應分得更多的贓物。可是對于牛羊、糧谷這些實打實的財產,象都“慷慨”地讓給了父母,卻唯獨對虞舜的兩個妻子和那把琴垂涎欲滴。
這是為什么?
因為娥皇、女英是與帝堯聯姻的紐帶,而那把琴則是樂官之職的象征。
換句話說,年輕的象想要搶奪的是哥哥虞舜的政治前途。至于錢嘛,官兒都做了還怕還撈不回來嗎?
從上面這些分析我們就可以看出,虞舜的出身絕不平凡。

實際上,這個樂官世家的子弟在與帝堯聯姻之前很可能領導著一支非常強大的部落。帝堯正是因為不得不正視虞舜的能量,才選擇用政治聯姻的方式拉攏他的。
《五帝本紀·舜帝紀》中記載:
舜,冀州之人也。舜耕歷山,漁雷澤,陶河濱,作什器于壽丘,就時于負夏。
——《五帝本紀》
虞舜出身“有虞氏”部落。從部落命名看,這應該是一個擅長漁獵的原始部落。
因為按照《尚書》的記載,上古時代的“虞人”就是負責掌管山林川澤、鳥獸草木的官員。

作為有虞氏部落的首領,虞舜不但精于漁獵,而且制陶的本領也非常了得,并且靠這門手藝掙了不少錢。
有虞氏部落耕種于歷山,也就是今天的山西永濟縣一帶,地近蒲坂。他們制陶的本領很可能是臨近的“陶唐氏”部落(地址在今天山西襄汾的陶寺遺址)交流學習來的,而“陶唐氏”正是帝堯的部落。

有虞氏因為有耕種、漁獵、制陶三駕馬車的同時拉動,實力增長非常迅速:
舜耕歷山,歷山之人皆讓畔,漁雷澤,雷澤上人皆讓居。陶河濱,河濱器皆不苦窳。一年而所居成聚,二年成邑,三年成都。
——《五帝本紀》
在臨近的西南方向突然崛起了一支強大的部落勢力,作為天下共主的帝堯不得不認真考慮同他們的關系問題。于是才有了與虞舜的聯姻,并且邀請他到中央擔任官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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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字|晉公子
排版|奶油小肚肚
圖片|網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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