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州志·殺人阱》(3)
? ? ? ?聶遷緩緩走到大廳的中央,身邊跟著幾位穿著黑色皮甲的護衛(wèi),領(lǐng)口上都有金色的焦白芍徽記。聶遷微笑地環(huán)視了四周眾人,滿意地點點頭:“諸位久等了,宴會馬上就開始。”?
“連張桌椅都沒有,這就是聶城主的待客之道么?”說話的是門口那位穿著艷麗的富商,他腆著肚子,語調(diào)尖刻。?
“羅先生少安毋躁。”聶遷沒有因為對方的語氣不善而有絲毫不滿,臉上依舊帶著不變的微笑,“我想你們中有一些人可能已經(jīng)知道,這次的宴會和平常的宴請有一些不同。”?
這句話一出口,四下一片嘩然,一些人面面相覷,不知道這名行事神秘的主人葫蘆里到底賣得什么藥,而另一些人則面色平靜,包括站在主廳遠端的顧修和小武二人。?
“不同?這看起來鬼森森的家伙到底什么意思?”小武背上已經(jīng)被冷汗打濕一片,卻強作鎮(zhèn)定地學(xué)著身邊的顧修抱著雙臂,遠遠看來倒也有一絲沉著穩(wěn)定。?
“誰知道??粗?,如果我猜得不錯,他很快就要揭牌了?!鳖櫺薜卣f,“好戲才剛剛開場。”?
聶遷安靜地等待中廳里的交頭接耳聲持續(xù)了一陣,舉起蒼白瘦削的雙手拍了拍,四周再次安靜下來。?
“有人為財而來,有人為希望而來,有人為生存而來?!甭欉w的聲音低沉下去,看著眾人眼里的神色隨著他語句變幻閃爍,“沒有人會真的以為這只是一次普普通通的晚宴而已吧?”
中廳里寂靜了半晌,那三個晉北行腳商中看起來身材最魁梧的一位,終于忍不住站了出來:“聶城主說什么俺聽不懂,俺就想知道,你給俺兄弟的那張銀票,到底能不能兌現(xiàn)?”?
這句話一出,中廳里立刻響起了不少應(yīng)和的聲音,看來大部分人都是為了那張讓人垂涎的巨額銀票來的白芍園。?
“當然能兌現(xiàn),那可是正經(jīng)的廣匯記銀票。只是……”聶遷嘴角上揚,臉上的微笑忽地變得有些詭異,“只是我想要大家陪我玩一個游戲,那十萬金銖就是勝利者應(yīng)得的獎勵。”?
“什么游戲?”說話的還是那位晉北漢子,他的眉頭皺得更深了。?
“一個很簡單的游戲?!甭欉w再次拍了拍手,原本亮堂寬敞的中廳突地一暗,仿佛一陣風(fēng)同時吹熄了整間中廳的十幾盞燈籠和墻上的幾十支花燭。?
一聲女人的尖叫響起,然后是幾聲連續(xù)的拔刀聲。?
突如其來的黑暗消失得也快,四周立刻亮了起來,仿佛剛才那一瞬間的黑暗只是眾人的錯覺。?
不過那間富華明麗的中廳變成了陰森破舊的一間破木屋,墻上只有幾支殘燭,昏黃的燭火照在眾人臉上。?
顧修的反應(yīng)很快,剛才黑暗的一瞬間他已經(jīng)拔劍在手:“是密羅的幻術(shù)?!?
“說得好?!币宦曎澰S聲從上方傳來,眾人抬頭看去,木屋灰塵密布的頂梁上好整以暇地坐著那個聶城主,一身白袍掛滿上了灰塵和蛛網(wǎng),他卻毫不在意,換了個更舒服的姿勢才繼續(xù)開口,“從你們拿到紫金腰牌的那瞬間開始,就代表你們同意參加這個小游戲。這個游戲很簡單,勝利者就能拿到十萬金銖,是不是很劃算?”?
“你你你你你裝什么神弄什么鬼?!”羅姓富商抱著剛才在黑暗中嚇得半死的歌姬,聲音和肥胖的身體已經(jīng)開始發(fā)抖。“還不快把我們送出去?小小小心我們報官抓你!”?
“他就是白水城主,你報什么官?抓什么人?”小武雖然腿也抖得有些厲害,還是看不慣這個富商的樣子,從鼻孔里哼出這句話來。另一邊面色不好的青衣公子被這句話逗得撲哧一聲,旋即又被這聲笑帶起了一陣輕微的咳嗽。?
“那么就請聶城主告訴我們,這個簡單的小游戲到底是什么吧。”顧修可能是剛才唯一一名在突然的變故中不為所動的人,聲音依舊冷靜如昔。?
“你們將會進入我創(chuàng)造的二重幻術(shù)里?!甭欉w的臉被昏暗的燭火照得影影綽綽,黑眼圈包圍的眼睛顯得更加可怕,“用新的身份,去重新經(jīng)歷一段歷史?!?
“你是說……你要用幻術(shù)重新創(chuàng)造一段歷史?”顧修這次臉上的表情有了一些變化,“不可能,那怎么可能做到?!”?
“我可以?!甭欉w滿不在乎地聳聳肩,捻了個響指,四周又是一暗,等到光線亮起的時候,眾人所站之處已變成了一片遼闊的草原。地上長草青青,遠方藍天白云一線,撲鼻而來的是泥土的香氣。?
“顧修我看你還是別和這個神經(jīng)病大叔討論人生了,小心他一不高興把我們丟到大海里喂魚。”小武看著腳下這片真實無比的草地,拉了拉顧修的衣角。?
“我也不知道你們在游戲里的身份會是什么,建功立業(yè)的帝王,軍功卓著的名將,或者卑微貧賤的平民,一切皆有可能?!甭欉w嘿嘿一笑,“不是很有趣么,就當做是一次新的人生吧?!?
“聶城主這個游戲,要怎么玩?”青衣公子問完這句話,又輕咳了幾聲。?
“這個游戲其實非常簡單。”聶遷頓了頓,“我也會被賦予新的身份,進入這個幻術(shù)里,和你們一起。你們只需要在游戲里殺死我,就能夠從幻術(shù)中勝利離開。”?
“呵呵,聶城主的幻術(shù),聶城主自己怎么可能會輸呢?這游戲沒法玩?!鼻嘁鹿涌嘈Φ負u搖頭。?
“不不不,玩游戲最重要的就是公平。我也不能預(yù)測和控制我的新身份,也不能夠知道你們的身份,而說不定我就是一個快死的乞丐,游戲剛開始就被一條狗咬死了?!甭欉w輕笑道。
“只有親手殺死聶城主的人才算勝利者么?”顧修再次開口。?
“我都說了,這是一個簡單的游戲。不管如何,就算我是倒霉地走在路上被馬車撞死了,你們也算勝出。只要你們那時候還活著,就可以離開這個游戲,拿到你們的十萬金銖?!甭欉w手掌一翻,手里又多了一大沓銀票。?
“娘的你唧唧歪歪半天俺聽不懂,你干脆地告訴俺,怎么樣才能拿到錢?”魁梧的晉北行腳商惡狠狠地說。?
“你活,我死,你拿錢。你死,我活,我?guī)湍闶帐?。”聶遷戲謔地說。?
魁梧的晉北漢子臉上青筋一跳,但是想著剛才對方那幾手鬼神莫測的幻術(shù),最終只是握了握拳,沒有任何動作。?
“如果游戲失敗,我們有什么損失?”顧修淡淡問。?
“你們身上也沒有什么我想要的,游戲失敗了,不過就是死而已?!甭欉w無謂地攤攤手,“這么多人還殺不掉我一個,這么廢物的人留著也沒有什么用。”?
“自吹自擂這種事情,你最好要學(xué)會適可而止?!毙∥涮ど锨耙徊?,指著身邊的顧修,“我兄弟,那可是千軍難擋的萬人敵。而本大爺我,則是人見人怕,鬼見鬼躲的白水一霸。別說這么多人,光我們兩個人就能讓你吃不了兜著走?!?
“等一下,你什么時候變成我兄弟了?”顧修不滿地低聲說,“而且白水一霸是什么古怪的東西?”?
“是街坊鄰居們給我的綽號了,可能是因為我搶他們掛著的玉米棒子,偷看他們家的姑娘之類的小事吧,總之是夸我很厲害的意思啦!你不會說話就不要來打岔,我這不嚇嚇神經(jīng)病大叔么,說不定他腿一軟就把我們放了?!毙∥漕^也不回,聲音細若蚊蠅。?
可惜聶遷不但沒有腿軟,連像樣的回應(yīng)都沒有給小武。?
“不過諸位還是要記得一件事情,在幻術(shù)里死掉的話,會真的死掉喲?!甭欉w笑瞇瞇地說,“所以請一定要小心了?!?
“什么意思?幻術(shù)里死掉和真的死掉,這些都是什么關(guān)系?”小武被這通話弄得云里霧里,只好繼續(xù)扭頭問他的萬事通顧修顧兄弟。?
“幻術(shù)到達了極致,能讓你相信經(jīng)歷的一切。比如你被幻術(shù)的火焰灼燒,感受到火焰的灼熱和疼痛,你的本人也會真的因為幻術(shù)而受傷?!鳖櫺揞^大地給小武普及基礎(chǔ)知識。?
“媽媽的,那么要是在幻術(shù)里死了,豈不是就真的會死翹翹?”小武大驚失色,覺得真是不值得,為了十萬金銖,搞不好自己這條大好年華價值無限的寶貝性命就要葬送在這里。?
“努力保證自己不死就好了,比如,靠劍術(shù)。”顧修比了比手里的古劍,臉上有一些得色。?
“顧修,我剛想起一件事?!毙∥涞哪樕蝗荒仄饋?。?
“什么?”?
“你記不記得,你五歲那年來我家玩的時候,我給你喝過我的茶?!毙∥淅^續(xù)嚴肅。?
“我當然記得!當時你騙我說是什么宛州珍品,其實是在里面放了瀉藥,搞得我好幾天都沒有離開茅廁!”顧修仿佛突然想起了什么,臉色變得很難看。?
“那不是重點?!毙∥鋰烂C地擺了擺手,“重點是那句古話,滴水之恩自當涌泉相報?!?/p>
“嗯?”顧修不解。?
“那杯茶里豈止千千萬萬滴水,所以這次游戲,你一定要好好保護我這個大恩人?!毙∥湟荒樴嵵氐乜粗?。?
顧修毫不遲疑地對著那張鄭重的臉來了一拳。?
聶遷絲毫沒有理會那兩人的紛爭,繼續(xù)輕描淡寫地講著自己的游戲規(guī)則。?
“每一塊紫金腰牌,是你們能夠帶進游戲的唯一物品,其他的事情就是聽天由命了,你們的身份到底是什么,只有通過這塊腰牌才能互相分辨?!?/p>
“那么如果我們不拿出腰牌,互相之間見面是根本不能認出彼此么?”顧修一招就解決了白水一霸,繼續(xù)發(fā)問。?
“不,那樣太麻煩了,而且你不覺得對你們來說太難了么。九州偌大,本身相遇就不容易,難道還要每遇見一個人你們都掏腰牌出來讓對方看看?不不,我怎么可能做出這么無聊的規(guī)則?!甭欉w不滿地搖頭,“只要你們這幾個人在幻術(shù)里靠近彼此,就算不能認出對方的模樣,也能有特殊的感應(yīng),然后就能夠通過腰牌辨認了?!?
“總之你們最好能早一些找到彼此,這樣才好和我正正式式地打上一場,不要讓我贏得太輕松了。當然要是被我先發(fā)現(xiàn)了你們,那就自認倒霉吧。”聶遷繼續(xù)說。?
站在草地上的眾人互相看了一眼,看起來還有很多人完全沒有明白過來。?
“光說的可能很難想象?!甭欉w捻了個響指,“這樣吧,先開始游戲吧?!?
這一次,他的響指沒有改變?nèi)魏问虑?,草原上朔風(fēng)陣陣,青草隨風(fēng)搖擺,撫過眾人的腳背。?
“啊,看我這記性!”聶遷神經(jīng)質(zhì)地重重拍了一下自己的腦袋,“差點忘了最重要的事情:每塊腰牌對應(yīng)一名游戲參加者,沒有腰牌的人就當做自動失敗了。”?
他這句話一出口,三個晉北行腳商和羅姓商人臉色立刻刷白。原來三個晉北行腳商原本就只有其中一人拿到請柬,其余兩人是那人的發(fā)小,不放心他獨身赴宴,只是來陪他的,而那個羅姓富商懷里的歌姬也是沒有請柬的人。?
三個行腳商互相對望了一眼,魁梧的那人先開口:“這游戲太過古怪兇險,還是俺去吧,你們就先回去吧,記得給俺女人捎信,讓她不要惦記?!?
另一個皮膚黝黑,身形比較消瘦的行腳商連忙搖頭:“這次的事情因咱而起,要不是咱硬要讓兩位兄弟陪咱赴宴,也不會遇到這種事。要是大哥你再因此出什么差池,咱怎么和嫂子和小弟交代,此事萬萬不可,還是咱自己去吧?!?
聶遷冷漠地看著三人互相爭執(zhí),冷冷開口:“沒有腰牌的失敗者,會直接死亡?!?
這一下那三兄弟宛如被雷擊中,完全愣在原地,半晌才聽皮膚黝黑的那人顫巍巍開口:“這……這不公平,咱們什么都不知道,咱們不要那些錢了,還不行么……”?
“我說了,從拿牌進屋開始,就視為你們參加游戲了。”聶遷語氣冰冷,“既然參加了游戲,就要遵守規(guī)則,我最討厭不守規(guī)則的人。”?
三兄弟臉色煞白,僵在原地,原本互相推諉的退出名額,現(xiàn)在變成了可怕的死亡船票。?
“決定了么,誰留下來?”聶遷開口。?
“這怎么能決定!”魁梧的行腳商絕望地嘶吼,最終一咬牙,握拳撲向聶遷。?
“那么我來幫你們決定?!甭欉w一個響指,沖向他的行腳商身邊原本細長柔軟的青草突然堅硬如鐵釬,輕易地洞穿了那人魁梧的身體。鮮血飛濺而出,致命的穿刺讓他在瞬間就死去了,圓睜的雙眼里滿是不甘,仿佛要滴出血來。?
“大哥!”剩下的兩人大吼一聲,眼眶血紅,拔出腰側(cè)的護身短刀,不要命地沖向殺人的魔鬼。?
“真是,愚蠢?!甭欉w皺了皺眉,右手兩指一靠,就要故技重施。?
同一時間,另一人也動了。?
顧修古劍出手,勢若雷霆,迅如閃電。聶遷覺得手腕一涼,整只右手已經(jīng)被齊腕斬斷。然后是一個人從后面撲上把他攔腰抱住,整個人重重地被壓在草地上。?
“顧修,做了他!”小武壓在聶遷的身上,用力把對方完整的左手擰在身后,完全是地痞打架的手段。?
聶遷臉埋在草地里悶悶一笑,小武只覺得身下一空,原本被壓得死死的聶遷已經(jīng)消失不見,優(yōu)哉游哉地站在一邊,右手也完好無損地接在手腕上,仿佛剛才的一切都只是幻影而已。?
“游戲還沒有開始,你們是殺不死我的,這也是規(guī)則?!甭欉w微笑。?
那兩名拔刀的行腳商身體維持在沖鋒的姿勢,雙目卻已經(jīng)沒有了神采,一陣清脆刺耳的喀嚓聲傳來,兩個人就仿佛摔碎的雕像一般碎裂了,散落在草地上,沒有流出一滴血。?
小武看著地上的碎塊干嘔起來,羅姓的富商早已嚇得跌坐在地上,褲子下面濕了一片,昏死的歌姬被他丟在一邊。?
“大……大人饒命,小……小的有腰牌,您……您殺了她吧。”他指著腳邊的歌姬,手里緊緊握著自己那塊紫金腰牌。?
聶遷咧嘴一笑:“遵守規(guī)則的人,我喜歡?!彪S著這句話,昏死的歌姬在地上一陣痙攣,嘴里吐出一股血沫,死了。?
顧修冷冷地看著聶遷,握劍的手硬如磐石:“在你的游戲里,可以殺死你么?”?
“當然,這是游戲的規(guī)則,殺了我,你們就可以勝利?!甭欉w點頭。?
“很好,到時候我一定會殺了你?!鳖櫺薅⒅欉w的眼睛,神色冷冽。?
“顧修,你他媽的不要又搶老子的臺詞?!毙∥洳寥プ焐系奈蹪n,狠狠地咬牙。?
“哈哈哈,這樣的態(tài)度就很好嘛?!甭欉w大笑一聲,然后恢復(fù)平靜,他戴正頭上的官帽,煞有介事地對著眾人鞠了一躬,“那么,游戲開始?!?
一聲響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