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海之內皆兄弟
司馬牛憂曰:人皆有兄弟,我獨亡。子夏曰:商聞之矣:“死生有命,富貴在天?!本泳炊鵁o失,與人恭而有禮,四海之內,皆兄弟也。君子何患乎無兄弟也? 這里的答話是子夏說的,不是孔子說的。但我們常常看到有人寫文章,說“四海之內皆兄弟也”、“死生有命,富貴在天”是孔子說的,這又弄錯了。近幾十年來,大家攻擊中國文化幾千年來受這兩句話的影響太大,說中國人喜歡講宿命論,受了這種思想的阻礙,所以沒有進步。實際上這是中國文化,東方文化,人生哲學中最高的哲學。 “命”是什么?“天”又是什么?在中國哲學中是大問題。后世的觀念,對于所謂“命”,以為就是算八字的那個“命”、看相的那個“命”、宿命論的那個“命”,這就弄錯了,這不是儒家觀念的“命”。而儒家觀念中的“命”,是宇宙之間那個主宰的東西,宗教家稱之為上帝、為神或為佛,哲學家稱之為“第一因”,而我們中國儒家強調之稱為“命”。這樣說來,不就簡單了嗎?所以這“命”與“天”兩個東西,可以討論一生的,也許一生還找不到它們的結論?!懊笔鞘裁礀|西? 在宇宙間生命有一個功能——用現(xiàn)在科學的觀念稱它為功能。人的生命的功能很怪,因此發(fā)展出“宿命論”。 我的醫(yī)生朋友很多,中醫(yī)也有,西醫(yī)也有。我常對他們講,天下醫(yī)生都沒醫(yī)好過病,如醫(yī)藥真能醫(yī)好病,人就死不了。藥只是幫助人恢復生命的功能。有一位醫(yī)生朋友,在德國學西醫(yī),中醫(yī)也很懂。我介紹一位貧血的同學去就醫(yī),這個醫(yī)生朋友說什么藥都不要用,要這病人多吃點肉,多吃點飯。他說世界上哪里有藥會補血的?除非直接注射血液進去,一百西西注射進去,吸收幾十西西就夠了,其余變成渣滓浪費了。西醫(yī)說打補血針是補血的,中醫(yī)說吃當歸是補血的。補血的藥只不過是刺激本身造血的功能,使它恢復作用。與其打補血針,還不如多吃兩塊肉,吸收以后,就變成血了。所以中國人有句老話:“藥醫(yī)不死病,佛度有緣人。”所以用藥醫(yī)好的病,能夠不死是命不該死。有一個病始終醫(yī)不好的,這個病就是死病,這是什么藥都沒有辦法的。所以我和醫(yī)生朋友們說,小病請你看,生了大病不要來,你們真的醫(yī)不好。這就是說生命真是有一個莫名其妙的功能,作戰(zhàn)時在戰(zhàn)場上就可以看到,有的人被子彈貫穿了胸腹,已經流血,但在他并不知道自己已受傷時,還可以沖鋒奔跑,等他一發(fā)覺了,就會立刻倒下去。等于我們做事時,如果在緊張繁忙之中手被割破,并不會感覺到痛,但一發(fā)覺了,立即就感到痛,這種精神的、心理的作用很大。胸腹貫穿了,在發(fā)覺以前,中間這段時間,還可維持一下,向前奔跑,這個維持住生命的東西,也是命,而命的安排就非常妙。 關于富貴,孔子也說過,大家都想發(fā)財,但發(fā)財很難。我也一輩子想發(fā)財,我什么都不怕,就是怕錢,可永遠發(fā)不了財,想盡辦法也沒有用。所以干脆不去想辦法,曉得猴子摘包谷摘不到的。年幼時家鄉(xiāng)有個人,專門為出喪人家抬棺材,夜間就敲更,非常窮。有一次幾個月沒見到他,后來又見到了,問他到哪里去了。他說意外地得了一筆錢,本想過一段舒服的日子,不料生了病,把錢醫(yī)光,病也好了,還是和以前一樣窮。當時聽了就讓他過去了,后來人生經驗漸漸增加,就想起這個人。中國人的話“小富由勤,大富由命”,不可強求。這里子夏勸司馬牛不必過分悲哀。因為司馬牛有兩兄——向魋、向巢,他們在宋國作亂,司馬牛想勸阻也沒有用,所以才有這樣的感嘆。于是子夏就勸他放開胸懷,冥冥中自有命運的安排,不要為兩個親兄弟擔心。即使沒有兄弟,朋友就是兄弟,朋友同學們相處融洽,無異親的兄弟。但交朋友要敬而無失;在上論中孔子也曾說的“久而敬之”這句話,就是交朋友的大原則。朋友交得越久,越親近了,就要越誠敬。相互間要保持一段恰當的距離,同時相處時要盡量避免過失,這樣一來,到處都是好朋友、親兄弟,哪怕沒有兄弟?不但個人關系如此,領導部下同事,也是同樣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