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The End of "R"s（下）

漆黑的房間，只能接著門縫里透進的光略微辨認出物體的輪廓——僅僅對人類來說。這又是同一個走廊的不同房間，過去幾分鐘里，外邊的煙霧發(fā)生器和子彈已經(jīng)被收拾干凈，只有血跡出于某種目的而保留了下來。特拉夫坐在房間邊緣的一把黑色木質(zhì)椅子上，兩個十字架墜飾已經(jīng)歸還于他，他用手把十字架放進了制服口袋里，但手卻沒再抽出來。稍遠處有個鐵架子，平時應(yīng)該是用來存放清潔工具的，此時它已被清掃一空，而艾莉絲維特則坐在上面，這比特拉夫坐的地方高一些。她隔著布料撫摸著受傷的手，痛感以及緩解了不少。

“你沒有同伴么？”男人問道。

“現(xiàn)在不是過去了，肅清之后，同族可不是那么好見到的——這點你們應(yīng)該比我清楚。實際上，有要幫忙的也被我拒絕了。”

雖然這些年來血族如同打游擊一般各自為戰(zhàn)，也摧毀過許多敵對組織，人類中似乎流傳著血族卷土重來的言論，但實際上頹勢難改，這個世界明面上已經(jīng)沒有血族的容身之地，他們只是在為生存而流浪。所以艾莉絲維特拒絕了同伴的幫助，這是她出于私心的戰(zhàn)斗，沒有必要將同伴們都暴露在陽光下。

此時距離計劃的時刻還有些時間。

“我說這些是要讓你知道，我有充分的理由要干掉他。”艾莉絲維特說，“而我會告訴你這些，僅僅是因為你是特拉夫?！?/p>

三十多年前，在那場針對血族的肅清中，R商會選擇了成為資助者之一，而商會中地位最高的赫爾與默克，對促成這一選擇起了莫大的推動作用。

尤其是佛斯·默克，他近乎狂熱地支持著“肅清”的進行。不止如此，他甚至把那作為己任，還組建了一支針對血族的私人武裝，由于他致力于保密工作，而且這支武裝總是偽裝成公開機構(gòu)的部隊，沒人知道這支武裝是何時出現(xiàn)的，但可以肯定的是，從肅清直到今天，在此時此刻，他們都沒有停止活動。

“只有佛斯·默克我不能放過。相比于他，亨利·赫爾只是事前警告，可見這警告對默克絲毫不管用，這樣倒好?！卑蚪z維特一邊輕撫著受傷的手，一邊平靜地陳述著。她在之前看到特拉夫走出來的時候，就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他身穿的正是那支部隊的制服之一，和政府機關(guān)的制服極為相似，但可能是沒來得及調(diào)整，可以明顯看出尺寸不怎么合身，大概只是為了混進來而臨時作的喬裝打扮，這也是艾莉絲維特沒有大打出手的原因。如若不然，他早已是具尸體了。

“為了保護人類而殺吸血鬼有什么問題？這么做的人數(shù)不勝數(shù)?！碧乩騿?。艾莉絲維特覺得這問題蠢得要令她發(fā)笑。

“保護人類？他只是想要除掉我們而已，他們才不關(guān)心人類的死活。為了知道我們的據(jù)點在哪，他們只會偷偷地看著我們殺人，然后跟著我們回去，好把我們一鍋端。”

那場肅清仍未結(jié)束，佛斯·默克成為了它的繼承者。為了今天，艾莉絲維特已經(jīng)準備了太久。

“……這就是你要殺他的理由么？為了復仇？”

“不單單是復仇。因為他們的所作所為總讓我想起過去。不殺了他，我無法……”她保留了最后的那個詞，忘記、逃離、釋懷……或者怎樣都好。她繼續(xù)說：“退一萬步，即使他們真的在保護人類，這跟我有什么關(guān)系，只要是人類，就是我的敵人?！?/p>

特拉夫說："包括我？"

“如果你要阻止我的話。”

“我站在人類這邊。”

“哼，你也終于變得現(xiàn)實了?！?/p>

男人說：“我一直都很現(xiàn)實。”

“我不這么認為?！?/p>

“那你倒是說說我做過什么不現(xiàn)實的事？”

“……”艾莉絲維特沉默了，她感到了一絲違和。

“為什么不說？”

被這么一催促，這下她很快就反應(yīng)了過來：“你在套我的話。你自己做過什么為何要問我？”

“……”

沒有回復。

黑暗中，艾莉絲維特似乎看見對方舉起雙手，拜了個無奈的姿勢，他說：“我腦袋受了點損傷，會不定期的失去一些記憶?！?/p>

她想起確有此事，但會失憶倒是頭次聽說。

“我沒聽說過這種病?！?/p>

“事實如此?！?/p>

一來一去如賭氣般的對話逐漸耗盡了她的耐心，她有些生氣地說道：“別以為可以用一句忘記了就擺脫過去?！?/p>

“那你就告訴我，到底發(fā)生了什么?！?/p>

艾莉絲維特很是莫名其妙。這家伙到底想知道什么？如果是自己要干掉默克的理由，他早就知道了。

于是，艾莉絲維特回憶起了當年發(fā)生的一切，回憶起了那個在她面前滿口莫名其妙的話的男人，那個由于自己的行動而引火燒身的男人，那個幾乎以生命為代價讓她認清了現(xiàn)實的男人，然后，一雙大手，撕裂了畫面。她將這些總結(jié)成為了一句話——

“理想主義者的妄言沒有價值，像默克這樣的家伙會把你的理想撕得粉碎。”

“……這次你還真是直截了當?！?/p>

特拉夫似乎有點驚訝地說了些意義不明的話，但她沒有在意，接著說：“如果你要成為我的敵人，我也不會殺了你，但你得在這兒待到他死為止?！?/p>

“如果我說不呢？”

“那可由不得你。”說罷，艾莉絲維特從鐵架上跳了下來，落地便飛身向特拉夫撲過去，他顯然來不及躲開。但只見特拉夫更早地將手從口袋里抽了出來，剎那間她便看清了他手上拿的東西，那不是槍。

“呃——！”一道亮光閃過，艾莉絲維特發(fā)出了痛苦的聲音。這光有些偏黃，那是血族厭惡至極的顏色，盡管瞬間閉上了眼睛，但視野一片血紅，臉上仍如同烈火灼燒一般。但這不足以遏止她的動作，雖然閉上眼踉蹌了一下，但她仍舊憑著閉眼前的視覺記憶，筆直地沖向特拉夫所在的那把椅子，舉起手刀劈了下去。

這一擊結(jié)實地命中了東西，但接下來的幾下卻撲了空，此時艾莉絲維特總算勉強睜開了眼睛，但視覺仍未恢復，大片大片紅色的暗斑閃爍著，充斥視野。模糊間，她看見房門大開，于是追了出去，走廊上不見任何人影，想要沿著血跡追上去，但特拉夫腳底的血液或是凝固了，或是已被他處理掉了，地面上并無線索。

視野恢復后，她只能先回到房間，查看了自己打掉在地上的東西，是一個特拉夫剛才拿著的手電筒，但外形不同于她見過的，那和太陽類似的光就是它發(fā)出的，不過此時已經(jīng)損壞熄滅了。這手電筒發(fā)出的光比艾莉絲維特見過的任何手電筒都要強烈，但仍舊遠不及太陽，不幸的是剛才在昏暗的房間里呆了許久，那光才造成了比平時更加嚴重的影響，如果這些都在特拉夫的計算內(nèi)的話……

走廊上的窗戶外，東方的天邊正泛起魚肚白，時間不多了，而此地也不宜久留。艾莉絲維特拿出特拉夫之前留下的通信裝置，摁了一下上面那個似乎是呼叫的按鈕，毫無反應(yīng)，于是她默默地把裝置收回了口袋，如果特拉夫執(zhí)意要阻止她，那么他們遲早會再見面，只希望那時不是刀刃相見。

……

橘黃色逐漸占據(jù)了東方的天空，只剩幾片碎云如水中泡沫，游蕩在越來越小的灰藍色中。時間已到上午，今天是云銷雪霽的好天氣，但氣氛卻仿佛陰云密布。特拉夫身穿著黑色的制服，在大樓的走廊里大步前行。身份標識牌的編號是7012-03-06D，它的主人是某個從窗戶里掉下來的倒霉鬼，他只是借來用用。

艾莉絲維特實在是難以預測，通過不久前的交手特拉夫確信了，即使是120年前的現(xiàn)在，她也不是自己單槍匹馬就能戰(zhàn)勝的存在，這種情況下要保證默克的生命安全，在幕后行動恐怕已經(jīng)很難達成目的，這更加堅定了他的想法，還是讓默克明白自己面對的到底是什么比較好。

吸血鬼入侵一事已經(jīng)上報了，但是隨后派去調(diào)查的人沒有發(fā)現(xiàn)艾莉絲維特的蹤影，只留下了幾處彈孔和血跡，現(xiàn)在，特拉夫正前往默克的所在地，這是默克點名，大概是要給他派任務(wù)，正合他意。

那是位于地下的一個房間，厚重的灰色鋼制保險門，表明了這個房間的重要性，這可不是辦公的房間。當特拉夫經(jīng)過曲折的地下走廊來到這里時，看見保險門上用白色字體寫著一個字母“B”。口有兩個身穿同樣制服的人守著，他們看了看特拉夫身上的標識牌，收走了他的武器，便拿出鑰匙，特拉夫看見那鑰匙上同樣刻著一個字母“B”。當那人把鑰匙插進鎖孔，傳出了開鎖聲，開門后，里面卻還有另一扇，上面用白色字體寫著“A”，與此同時，打開的那扇門的另一面也是“A”，特拉夫?qū)@不尋常的構(gòu)造有些在意，但守門人用力敲了敲門，打斷了他的思考，過了幾秒，第二扇保險門發(fā)出了同樣的開鎖聲，這次來自靠內(nèi)的一側(cè)，這下這房間才緩緩地張開了口。

特拉夫進入了房間，地下陳腐的空氣撲面而來，遠比走廊里要濃厚。整個房間并不大，鋪著深色地毯，呈縱向長方形，兩邊擺了椅子和茶幾，盡頭有一張辦公桌。環(huán)視周圍，入口內(nèi)側(cè)門的另一面果然寫著“B”，房間側(cè)面還有另一扇門吸引了他的注意力，這扇門同樣有著保險門的外觀，上面的字母仍是“B”，但這扇門明顯不是通向走廊，此外值得留意的，就是一角的通風管道了，不過那個尺寸還不足以容納一個人進入。房間內(nèi)幾乎沒有任何死角。

一聲輕咳使他的視線集中到了盡頭的辦公桌那里，桌子兩旁有4名穿著制服且拿著槍的護衛(wèi)，這幾個護衛(wèi)比起其他人，還帶著完全遮住臉的面罩，但仍能感覺他們正緊盯著自己，而桌子后面坐著的身穿西服的人就是佛斯·默克了。默克和特拉夫相互注視著，特拉夫不知他是否注意到自己的手下?lián)Q了個人，這個年過花甲的老人應(yīng)該沒記住每個底層人員的臉，不過就算他察覺到了，也沒關(guān)系。特拉夫直挺挺地立正站在房間中央，然而默克只是帶著似笑非笑的眼神審視著他，過了一會，他才開口問：“你叫什么？”

與年齡上的印象截然不同，默克的聲音中氣十足，外表看上去也十分健朗。

“薩里爾，編號7012-03-06D?！碧乩蛴猛瑯雍榱恋穆曇艋卮鸬?。

“你的報告我已經(jīng)收到了，所以我才會在這里。真虧你一個人能從那吸血鬼手上全身而退。”

“我只是恰好占了天時地利，默克先生，那條走廊窗戶朝東，太陽也升起來了。但你卻還呆在這封閉的地下室?！?/p>

“這座大樓里可沒有比這里更安全的地方了?！蹦藬偭藬偸?，“我已下令把城市外圍的巡邏部隊調(diào)回來，不久這棟樓里的部隊就會翻倍?！?/p>

“先生，你太低估吸血鬼的能力了，樓內(nèi)安插的巡邏太少，她還潛伏在這里的某處，我敢肯定她會在那之前行動?！?/p>

“這不正是我叫你來的理由嗎？”

“是想讓我去找她出來？”

“當然不會只讓你一個人去，會有人跟你一起找的。不過在此之前，我想先聽聽你對那吸血鬼的看法。”

默克說完從桌上一疊文件的最上方拿起一張紙遞出，特拉夫于是上前接了過來。那是一張簡單的畫像，此前特拉夫上報時大致地描述了艾莉絲維特的外貌，不得不佩服畫這張畫像的人，從那會兒到現(xiàn)在還沒多久，寥寥數(shù)筆就勾勒出了十分符合他描述的形象。畫像上，留著及肩短發(fā)的艾莉絲維特正咄咄逼人地凝視著他，眼睛部分還特意用紅色上了色，頗有些畫龍點睛的意思。

特拉夫放下畫像，說：“我想你應(yīng)該知道她，艾莉絲維特?！?/p>

默克聽到這個名字，似乎整個人都震了一下，旁邊的護衛(wèi)僅僅是把槍提高了一點，但看來艾莉絲維特在這個時代就已幾乎無人不曉了。從肅清之后沒過多久她就初露鋒芒，當時人們認為不過是吸血鬼殘黨在負隅頑抗，但在一次又一次地圍剿失敗，以及幾次重大的流血事件后，人類才認識到事情的嚴重性，而這一切，僅僅是三十年內(nèi)發(fā)生的事。肅清的最大敗筆、反吸血鬼組織的眼中釘、吸血鬼的標桿，艾莉絲維特，如今對最后一個肅清相關(guān)的組織吹響了復仇的號角。

“嚯——”接著默克只是后仰著靠上椅背，用不可思議語氣說：“她就是那個肅清的余寇……艾莉絲維特？還真是好巧不巧?！?/p>

“恕我直言，先生，艾莉絲維特是個十足的怪物，而且非常狡猾，我認為她不是你——我們可以對付得了的，至少在保證你的安全的情況下，很難對付?！?/p>

“你似乎很了解她啊?！?/p>

“她制造的事端罄竹難書，想不了解都難?！?/p>

“照你這么說，如果連這個最堅固的地方都防不住她，我還要怎么對付她呢？”

“我的建議是——先生，你應(yīng)該離開這座城市。”

默克臉色一變，沉默了一會，問道：“……你說什么？”

眼看默克似乎就要爆發(fā)，但特拉夫沒有停下來：“我是說，別待在這座城市了?！?/p>

“……你是讓我逃跑？”

“不，是避其鋒芒。”

默克坐在椅子上，盯著那張艾莉絲維特的畫像，似乎在考慮些什么，但是突然，他站了起來，強硬地說道：“對我來說毫無區(qū)別，我沒這打算，我不會丟下我的人。”

“她的目標是你，只要你不在，她自然會——”

“笑話。那可是吸血鬼，這里所有人都是她的目標。而且，吸血鬼會越來越強大，如果我今天不殺了她，那我永遠都殺不了她了?！?/p>

默克的視線死死地抓住特拉夫的面孔，壓低嗓音說：“倒是你……你是什么人？我的手下對吸血鬼可沒有這種想法?！彼脑捯魟偮?，那四名護衛(wèi)便齊刷刷地將槍口對準了特拉夫，其中兩個慢慢地移到了特拉夫的側(cè)面。默克接著質(zhì)問：“還是說，你是故意這么說的？你根本就沒管他們是死是活？”

“……”特拉夫沉默了。倒不是因為身份被懷疑，這本就沒有超出他的預料，真正令他沉默的是默克的回答，是被任務(wù)目的影響了思考，將默克視作艾莉絲維特的唯一目標的自己?！爸灰侨祟?，就是我的敵人”，他的腦海里浮現(xiàn)出了艾莉絲維特的話。但無論如何，默克才是當前的第一優(yōu)先級，所以特拉夫說：“這都沒有關(guān)系，我不能讓你死了，我是來警告你的。”

“你還是先保住自己吧，你覺得你能從這里逃掉？”

“如果我說能呢？”特拉夫說著，啟動了手表。作為普通人類，在這樣一個密室之內(nèi)被四桿槍指著無疑令人絕望，但特拉夫不一樣，他畢竟從屬于“獵人”。說的難聽些，“獵人”是一個十分摳細節(jié)的組織，即使在像這次這種沒法進行實時指揮，資料不完善的特殊任務(wù)里，他們也在裝備上下足了功夫，雖然很多時候讓人抱怨細節(jié)太多，但這次卻幫了大忙?！笆直怼弊鳛橐粋€佩戴在手腕上的裝置，正常情況下需要用另一只手才能操作，但“獵人”很貼心地一同準備了外接控制器，讓其可以單手操控，同時“手表”也搭載了“蜂鳥”的控制系統(tǒng)，此時，那個控制器被手套包在他的手中。

下一瞬間，巨量的灰色煙霧噴流從那一角的通風管道中涌進了來，“蜂鳥”攜帶的小型發(fā)煙裝置雖然范圍不及專門的設(shè)備，但速度卻快得多，足以在數(shù)秒之內(nèi)灌滿房間，煙霧中的能見度會降至幾乎為零。

“什么鬼，煙……！”

砰！一聲槍響回蕩在周圍，這令特拉夫吃了一驚，桌子后面的默克由于慌亂而并沒有下令，但還是有什么人直接開槍了，是那四個護衛(wèi)之一。子彈命中了他的后背，不過只是令他感到一陣強烈的刺痛和灼熱，并未貫穿他的防彈衣，與此同時，他迅速從口袋里拿出了簡易一次性面罩戴上，這煙霧和之前對付艾莉絲維特的不同，有致人短期急性昏迷的效果，但持續(xù)時間不長，一次性面罩也綽綽有余，不過默克護衛(wèi)所戴的非防毒性面罩就另當別論了。即使特拉夫行動迅速，但仍然由于吸入了少量煙霧而感到輕微乏力，而房間內(nèi)的其他人再也沒能開出第二槍。

“里面發(fā)什么了什么？！喂！喂！開門！！”保險門外側(cè)傳來了守門人驚慌失措的敲擊聲，但沒有里面的人解鎖內(nèi)側(cè)門，他們終究沒法進來。煙霧僅僅過了幾分鐘就散去了，默克與他的護衛(wèi)紛紛倒在地上，看上去是陷入了昏迷，不過煙霧的效果不會持續(xù)很長時間，特拉夫無視門外的聲音，為了以防萬一，從默克和護衛(wèi)身上搜出了全部10把鑰匙，其中5把上面寫著“A”，另外5把則寫著“B”。他用寫著“B”的鑰匙，順利地打開了側(cè)面那扇寫著“B”的門，門后是一段狹長的地下通道，只有慘淡的黃色燈光作為照明，經(jīng)由四通八達的通風管道，即使是這段最隱蔽的通道也沒能瞞過搭載了光學迷彩的“蜂鳥”，這才有了這次的備選計劃。

特拉夫?qū)⒛送系阶呃壬?，然后關(guān)上了保險門，門的走廊一側(cè)寫著“A”，于是他用對應(yīng)的鑰匙上了鎖，這樣一來應(yīng)該就沒人能進到這個走廊了。他扔下面罩，背起昏迷的默克開始前進，根據(jù)之前的探索，雖然似乎沒準備使用，但默克還是給自己留了條后路，這條長約不到1公里的通道連接著地下水道，沿著它走最終可以去到城市的外圍。默克已經(jīng)不在大樓里這件事，目前還沒有別人知道。

通道的地面有些潮濕，上方的通風管道里響著不間斷的嗡嗡聲，昏黃的燈一盞又一盞地從頭頂掠過，背著默克走了大約半小時，通道到了盡頭，這期間沒有人從后面追來，默克也仍在昏迷中。盡頭仍舊是一扇相同的保險門，特拉夫用相應(yīng)的鑰匙打開了它，進入了地下水道，環(huán)境變得更加潮濕陰暗了。就在此時，一段噪聲打破了靜默。

沙——沙沙——無線電的特有噪聲纏繞在默克的身上，這也使得他本人有了反應(yīng)。

“什……呃……”默克的意識正以比想象中更快的速度恢復著，這么看來，呆在吵雜地下室里的那四名護衛(wèi)應(yīng)該也早就醒了，他們沒有追來足以說明保險門起到了作用。

“你醒了？”特拉夫問，把默克放了下來。

“……”默克看了看他，接著又掃視四周，似乎理解了狀況，但他沒有回答特拉夫，只是一臉陰沉地迅速從腰間拿起了對講機，拉長天線，簡單調(diào)節(jié)后開始了通話，但他只是默默聽著。對講機另一頭只聽一個人喊著：“……支援！吸血鬼出現(xiàn)了，這家伙和以往的不同！總部正請求支援！有人嗎？！”同時背景里有著間斷的槍聲。開始了，特拉夫想到。

默克對著對講機說：“情況怎么樣？吸血鬼在哪？”

“吸血鬼到1樓了！雖然路線曲折但她確實在接近地下室！我們有點擋不住！她用我們的人做盾牌！”對方焦急地喊道，而槍聲還在持續(xù)。

“我知道了，就來。”默克說完，轉(zhuǎn)身就準備往回走。特拉夫見狀擋在了他面前：“你覺得我會讓你回去？”

“我必須回去，不然他……”特拉夫看到他的眼神充滿焦急。

“你回去改變不了什么，R商會不只在這一個城市有據(jù)點，救不了所有人，現(xiàn)在至少把你保下來，還可以東山再起?！?/p>

面對他的勸誡，默克卻不以為然地說：“你覺得你就這樣拯救了佛斯·默克？”

特拉夫聞言道：“什么意思？”

默克沒回答，他拿起對講機，按下按鈕，對其中說道：“默克先生怎么樣了？”對講機靜默了一會兒，然后傳來了回答：“尚且安全，默克先生正在指揮作戰(zhàn)！但情況不樂觀，吸血鬼的體力比想象中還要好，中彈多發(fā)都沒倒下！”

他放下對講機，看著愣在原地的特拉夫。怎么回事？默克正在指揮作戰(zhàn)？那眼前這家伙又是誰？特拉夫的大腦高速運轉(zhuǎn)著。

“你……”他不愿想到這個可能。他想起了煙霧充滿房間時的那聲槍響，為何只有那名護衛(wèi)在命令下達前就開火？

“你不是默克……你是……”他想起了從五個人身上搜出的十把鑰匙，為何默克作為領(lǐng)袖，鑰匙的權(quán)限卻不比手下更高？

為何那四名守衛(wèi)都戴著遮住臉的面罩？

他又想起了在聽到艾莉絲維特名字時他們的反應(yīng)，最終，他還是說出了那個猜想：“……替身?！?/p>

……

由于亨利·赫爾的遇害，大樓內(nèi)的人大部分已經(jīng)疏散了，只留下了武裝人員和少量工作人員。對艾莉絲維特來說，如果一座堡壘找不出破綻，那便唯有強攻。特拉夫離開后不久，在同走廊的一個儲物間里，她將靠墻的大木柜向前移動了一個身位，這個柜子擁有和墻壁相同的尺寸，一眼幾乎看不出房間比原本要小。艾莉絲維特在柜子和墻壁間的隔層躲過了第一次搜查，當她決定好時，就將柜子像門一樣推開，走了出來，沒有一點聲音傳出房間。

艾莉絲維特從聲音判斷出房間外的走廊上有復數(shù)個人，分散在兩端，于是將門打開，接著以最快的速度將一個橫著倒下的高木柜推了出去，木柜撞在對面墻壁上，聲音響遍了整條走廊，那些東張西望的巡邏員齊刷刷地轉(zhuǎn)過頭來，但他們只有一半人看到了接下來從房間中閃出來的艾莉絲維特，另一半人的視線完全為木柜所遮擋。走廊就這樣被攔腰截斷，進攻開始了。

在對方能有所反應(yīng)之前，艾莉絲維特以超出人類的力量扔出一個鐵桶，精準無比地砸倒了最前面的人，緊接著其他人就開槍了。她開始向前沖刺。

“是吸血鬼！”他們大喊。

“快報告！快！”從木柜的另一側(cè)也傳來聲音。艾莉絲維特毫不在意，僅用了不到兩秒，她以手臂擦傷為代價沖到了被她砸倒的人的位置，那家伙倒在地上痛苦地扭動著，她便一把拽起那人頂在身前，繼續(xù)發(fā)起進攻。她的身軀比起全副武裝的男人來說稍顯矮小，上半身幾乎都處在遮蔽之下。對方一瞬間猶豫了一會，但仍然毫不手軟地扣動了扳機，子彈傾瀉在了人肉盾牌上，還不足以穿透。不過這家伙肯定是沒命了。艾莉絲維特就這樣逼近到了下一個人跟前，毫不停歇地隔著人盾全力頂了過去，將其撞倒后順勢奪下武器，擊斃了他。下一個。

在她進攻的同時，走廊另一端的人也推開了擋路的木柜，形成包圍之勢，艾莉絲維特注意到了這點，但后面的人離她尚有一段距離，射擊欠缺精度，她便扔下人盾，用奪來的兩把槍加大了對前方的火力壓制，以迅速推進到走廊的拐角處。此時艾莉絲維特已中彈數(shù)發(fā)，身后的走廊地面上血跡斑斑，有她自己的，也有敵人的，引發(fā)了她的吸血沖動，讓她無視疼痛變得更加狂熱。上午的耀眼陽光透過窗戶照亮了走廊的地面，對艾莉絲維特來說如同火焰的圍欄，在近乎染紅的視野中，艾莉絲維特仍舊死死鎖定了那些阻擋在前的人類。

她只希望特拉夫不在其中。

……

特拉夫和那個替身“默克”很快達成了一致，迅速掉頭返回，期間沒有一句對話，“默克”時不時地用對講機和同伴聯(lián)系，從報告中可以聽出情況十分不容樂觀，艾莉絲維特似乎對自己受傷毫不在意。特拉夫則忙于操控“蜂鳥”，“蜂鳥”此刻正將地下室的情況傳回到“手表”的屏幕上，大門緊閉，有四名身穿制服帶著面罩的人在房間內(nèi)，似乎正用對講機傳達指令，真正的默克應(yīng)該就在其中。同時特拉夫還嘗試著用之前留給艾莉絲維特的通信裝置與之取得聯(lián)系，很顯然那個裝置并未損壞，因為他已經(jīng)成功啟用了強制通話，但對方毫無回應(yīng)，只有持續(xù)不斷的槍聲和擊打聲，證明裝置仍在艾莉絲維特身上。

不到二十分鐘，他們已經(jīng)來到了那扇保險門前，但此時意想不到的事情發(fā)生了。

“喂！收到請回答！收到請回答！有人沒？！咳咳……”替身“默克”對著對講機大吼道，以至于嗓音有些沙啞，混雜著咳嗽。對講機另一頭是一片可怕的沉默?！霸撍馈！彼f著，調(diào)節(jié)旋鈕，轉(zhuǎn)到了另一個頻道。

替身“默克”對著對講機說道：“默克，你在嗎？”

“……我在?！?/p>

“我聯(lián)系不到其他人了。”

“我知道。”對方的聲音出奇的平靜。

“怎么辦？”

“走?！?/p>

——砰！

“走什么走——喂？！默克！喂？！操?！碧嫔碚f到一半，對講機里突然傳出一聲不祥的鈍響，又如同爆裂的炸藥，似乎就來自附近，隨后就沒有了聲音。這不是個好兆頭，這個聲音同時也傳到了特拉夫的通信裝置里，是通過艾莉絲維特持有的那一個，這一次就清楚多了。

“是槍聲！”特拉夫反射性地說，并且還不是手槍，而是精度較差、口徑更大，足以在人身上刨去一大塊肉的家伙，他確信默克的手下裝備了那種東西，好在之前他們沒用那玩意打自己，防彈衣也撐不住。他有些激動，因為裝置另一頭那本該持續(xù)不斷的槍聲，已經(jīng)停止好幾分鐘了，不好的預感每一秒都在加劇。他看著“手表”屏幕，房間內(nèi)的四個人擺出了警戒的姿態(tài)。

“默克”焦急地催促他：“快開門！”

特拉夫拿出之前搜刮的鑰匙中的一把，寫著“A”，對應(yīng)了保險門這一側(cè)的編號。在特拉夫?qū)㈣€匙插進去之前，第二聲槍響從他的通信裝置中傳出，他趕忙插了進去，順利打開了門。

——本該如此。那扇門卻紋絲不動，甚至連鑰匙本身都無法轉(zhuǎn)動，特拉夫以為是鑰匙錯了，于是換了其他鑰匙再次嘗試，卻沒有一把能夠打開。

“怎么回事？”特拉夫問。

“該死的是二級鎖！”那人暴躁不堪地錘著保險門，“混蛋，默克！給我把門打開！”話音未落，通信裝置里傳來了第三聲槍響，這又讓他停了下來。

“二級鎖？”

替身把整個額頭靠在門上，對著堅硬的鋼鐵說道：“只有默克拿著的唯一鑰匙才能上二級鎖，也只有他才能解鎖。顯然你沒拿到，因為它不在默克身上，而是在房間里別的地方?？傊@下誰也別想進去了?！?/p>

第四聲槍響。這四聲槍響都來自同一個地方——地下室正面的保險門外。現(xiàn)在他們知道正在發(fā)生什么了。

“如果十萬火急，他會主動撤出來的。”特拉夫一邊操作著“手表”一邊說道。

“你不該抱這個希望。默克已經(jīng)六十多歲了，R商會的確可以繼續(xù)運行，但部隊不能，保密工作也不能，失去了這些，他沒有時間，也沒有信念從頭再來了。他沒有回復我，他不會走出這扇門的，一旦停下，他就走到盡頭了。

“我做過以假亂真的面部和聲帶手術(shù)，這讓我看起來老了許多，但沒關(guān)系，我在必要的時候代替默克承受危險，這是我唯一的工作……現(xiàn)在，你讓我失業(yè)了。”

“為什么？默克為什么對此這么執(zhí)著？這能改變什么？”特拉夫不解地問。

“我不清楚，至少這三十多年我沒看到什么變化，斗爭依舊，吸血鬼仍在活動。以后……誰知道以后如何？”他依舊靠著門。

“……”

“你可別搞錯，我們并不后悔。防患于未然，我們不去消滅他們，今后被消滅的就是我們。我早料到會有這么一天，我們無力阻止?！?/p>

“你是有證據(jù)才這么說的？”

“沒有。但必須如此，吸血鬼就這樣?！?/p>

“那如果他們會適可而止呢？”

“不可能?！?/p>

“為什么？”

“因為它們是吸血鬼?！?/p>

“……”特拉夫不知如何回答。

第六聲槍響。替身轉(zhuǎn)過頭來，他的眼神死了，此前一直燃燒在他眼中的焦慮也一并熄滅了，現(xiàn)在他背靠門坐了下來，出奇的安靜。特拉夫還不想放棄，但他已幾乎清醒認識到了這一失敗，他沒料到所有的變數(shù)，只是不愿承認自己無能為力。

第七聲槍響過后，地下室正面的保險門傳來一聲沉悶的斷裂聲，隨后緩慢地、不可逆地朝著反方向打開，然后脫落了。灰塵與碎片之中出現(xiàn)的是一個黑色的身影，他身上的制服已經(jīng)滿是彈孔破爛不堪，臉幾乎不可辨認，但看起來他是默克的手下。室內(nèi)的四個人毫不猶豫地開槍射擊，那人隨即鮮血四濺，不可思議的是他仍在前進，就這樣移動了進來。很快，他進到離開門口一米之遠的地方后，停了下來，在他身后立刻閃出一個更矮小的身影：散亂的白色短發(fā)附著著灰塵，全身上下滲出的血斑幾乎將那衣服染成了紅與黑的迷彩，但最令人不寒而栗的是她那遠比血液更加鮮紅的瞳孔，還有她那尖牙利齒的嘴，開合之間幾乎能看見牙齒上沾染的鮮血。在場的每個人都下意識地感到，即使將武器里所有的子彈都傾瀉到她身上，也殺不死這個怪物。

當艾莉絲維特出現(xiàn)在視線里的那一刻，這場戰(zhàn)斗的結(jié)果就已經(jīng)判明，在如此狹小的空間內(nèi)，她甚至沒有躲避，在對方來得及將槍口轉(zhuǎn)向她之前，就已經(jīng)飛身一腳，把其中一人重重地踹飛到了墻上。之后的簡直稱不上是戰(zhàn)斗，很快，再也沒人能夠反抗她了。

艾莉絲維特把那四個人的面罩扯了下來，其中有一張她認識的臉。那人雙腿俱斷，無力的靠倒在通風管道口下方的墻角，沉重地喘息著，然后他說：“他說的沒錯，你可真是個十足的怪物啊，這么多子彈都沒讓你倒下?！?/p>

“誰？”

“……不知道。”

艾莉絲維特稍加思索，似乎想到什么，說：“那么他應(yīng)該已經(jīng)提醒過你了，如果你早聽他的，也許還能活下來?！?/p>

“我已經(jīng)逃過一次了，沒有第二次。如果我今天殺不了你，那我永遠都殺不了你了?！?/p>

“你看來是瘋了。”艾莉絲維特略帶鄙夷地說，“肅清早已結(jié)束了?！?/p>

“我瘋了，沒錯，從我親人被吸血鬼殺害時起，我就已經(jīng)瘋了?！蹦嘶負舻?，“你……為了復仇？巧的是……看來我們是同類?！?/p>

“絕非如此?！彼幕卮饠蒯斀罔F。

“……何以見得？”

“你已經(jīng)完了，我還沒有?！?/p>

“……哈哈哈哈?！蹦讼仁禽p蔑地笑了起來，隨后他的表情猙獰了起來，“不，結(jié)束了。亨利死后，我就是最后一個見過肅清的，再無他人……我的復仇劇已經(jīng)落幕……你的也一樣。”

“這就是你的遺言？”

“今天是你們吸血鬼贏了……但人類絕不會屈服?！蹦苏f著，緩緩地舉起了左手，那只手上，握著一把手槍。但他沒有把槍對準自己，而是指向了艾莉絲維特。

……

“……艾莉絲維特！”

艾莉絲維特拿出了她口袋里的東西，一個通信裝置，這東西從十幾分鐘前就沒有安靜過，但她始終無視了它。

“干什么？”她對著通信裝置說道。

“……你什么也沒有改變?！毖b置里傳來沒有任何語氣的聲音。

“說什么都已經(jīng)遲了?！卑蚪z維特回答道，心情平復后，她邁著沉重的腳步行走在一樓走廊上，對視野里任何奄奄一息的活物給上最后一擊，但她沒有一點高興的樣子。她說：“你也什么都改變不了?！?/p>

“你錯了?！蹦锹曇粽f道，“我會改變你?！?/p>

艾莉絲維特又說了幾句話，但對方再無回應(yīng)，于是她又將裝置放回了口袋，回頭看了看自己走來的方向，那是一條充滿血腥味的通道，但她的吸血沖動早已緩解了，現(xiàn)在沒有一丁點想要吸血的欲望。她看向走廊外側(cè)，但馬上又轉(zhuǎn)回頭去。

因為窗外的太陽，仍舊是無比的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