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柔兆困敦，盡重光大荒落，凡六年。 高貴鄉(xiāng)公下甘露元年（丙子，公元二五六年）

春，正月，漢姜維進(jìn)位大將軍。 二月，丙辰，帝宴群臣于太極東堂，與諸儒論夏少康、漢高祖優(yōu)劣，以少康為優(yōu)。 夏，四月，庚戌，賜大將軍昭袞冕之服，赤舄副焉。 丙辰，帝幸太學(xué)，與諸儒論《書》、《易》及《禮》，諸儒莫能及。帝常與中護(hù)軍司馬望、侍中王沈、散騎常侍裴秀、黃門侍郎鐘會等講宴于東堂，并屬文論，特加禮異，謂秀為儒林丈人，沈?yàn)槲募壬５坌约?，請召欲速，以望職在外，特給追鋒車、虎賁五人，每有集會，輒奔馳而至。秀，潛之子也。 六月，丙午，改元。 姜維在鐘提，議者多以為維力已竭，未能更出。安西將軍鄧艾曰：“洮西之?dāng)。切∈б?，士卒雕殘，倉廩空虛，百姓流離。今以策言之，彼有乘勝之勢，我有虛弱之實(shí)，一也。彼上下相習(xí)，五兵犀利，我將易兵新，器仗未復(fù)，二也。彼以船行，吾以陸軍，勞逸不同，三也。狄道、隴西、南安、祁山各當(dāng)有守，彼專為一，我分為四，四也。從南安、隴西因食羌谷，若趣祁山，熟麥千頃，為之外倉，五也。賊有黠計，其來必矣?！? 秋，七月，姜維復(fù)率眾出祁山，聞鄧艾已有備，乃回，從董亭趣南安；艾據(jù)武城山以拒之。維與艾爭險不克，其夜，渡渭東行，緣山趣上邽。艾與戰(zhàn)于段谷，大破之。以艾為鎮(zhèn)西將軍，都督隴右諸軍事。維與其鎮(zhèn)西大將軍胡濟(jì)期會上邽，濟(jì)失期，不至，故敗，士卒星散，死者甚眾，蜀人由是怨維。維上書謝，求自貶黜；乃以衛(wèi)將軍行大將軍事。 八月，庚午，詔司馬昭加號大都督，奏事不名，假黃鉞。 癸酉，以太尉司馬孚為太傅。九月，以司徒高柔為太尉。 文欽說吳人以伐魏之利，孫峻使欽與驃騎將軍呂擾及車騎將軍劉纂、鎮(zhèn)南將軍硃異、前將軍唐咨自江都入淮、泗，以圖青、徐。峻餞之于石頭，遇暴疾，以后事付從父弟偏將軍纟林。丁亥，峻卒。吳人以綝為侍中、武衛(wèi)將軍、都督中外諸軍事，召呂據(jù)等還。 己丑，吳大司馬呂岱卒，年九十六。始岱親近吳郡徐原，慷慨有才志，岱知其可成，賜巾褠，與共言論，后遂薦拔，官至侍御史。原性忠壯，好直言。岱時有得失，原輒諫爭，又公論之。人或以告岱，岱嘆曰：“是我所以貴德淵者也！”及原死，岱哭之甚哀，曰：“徐德淵，呂岱之益友，今不幸，岱復(fù)于何聞過！”談?wù)呙乐? 呂據(jù)聞孫綝代孫峻輔政，大怒，與諸督將連名共表薦滕胤為丞相；纟林更以胤為大司馬，代呂岱駐武昌。據(jù)引兵還，使人報胤，欲共廢纟林。冬，十月，丁未，纟林遣從兄憲將兵逆據(jù)于江都，使中使敕文欽、劉纂、唐咨等共擊取據(jù)，又遣侍中左將軍華融、中書丞丁晏告喻胤宜速去意。胤自以禍及，因留融、晏、勒兵自衛(wèi)，召典軍楊崇、將軍孫咨，告以纟林為亂，迫融等使作書難纟林。纟林不聽，表言胤反，許將軍劉丞以封爵，使率兵騎攻圍胤。胤又劫融等使詐為詔發(fā)兵，融等不從，皆殺之?；騽褙芬辽n龍門：“將士見公出，必委纟林就公。”時夜已半，胤恃與據(jù)期，又難舉兵向?qū)m，乃約令部曲，說呂侯兵已在近道，故皆為胤盡死，無離散者。胤顏色不變，談笑如常。時大風(fēng)，比曉，據(jù)不至，綝兵大會，遂殺胤及將士數(shù)十人，夷胤三族。己酉，大赦，改元太平?；騽駞螕?jù)奔魏者，據(jù)曰：“吾恥為叛臣。”遂自殺。 以司空鄭沖為司徒，左仆射盧毓為司空。毓固讓驃騎將軍王昶、光祿大夫王觀、司隸校尉瑯邪王祥，詔不許。祥性至孝，繼母硃氏遇之無道，祥愈恭謹(jǐn)。硃氏子覽，年數(shù)歲，每見祥被楚撻，輒涕泣抱持母；母以非理使祥，覽輒與祥俱往。及長，娶妻，母虐使祥妻，覽妻亦趨而共之。母患之，為之少止。祥漸有時譽(yù)，母深疾之，密使鴆祥。覽知之，徑起取酒，祥爭而不與，母遽奪反之。自后，母賜祥饌，覽輒先嘗。母懼覽致斃，遂止。漢末遭亂，祥隱居三十馀年，不應(yīng)州郡之命，母終，毀瘁，杖而后起。徐州刺史呂虔檄為別駕，委以州事，州界清靜，政化大行。時人歌之曰：“海沂之康，實(shí)賴王祥；邦國不空，別駕之功！” 十一月，吳孫綝遷大將軍。綝負(fù)貴倨傲，多行無禮。峻從弟憲嘗與誅諸葛恪，峻厚遇之，官至右將軍、無難督，平九官事。纟林遇憲薄于峻時，憲怒，與將軍王惇謀殺纟林。事泄，綝殺惇，憲服藥死。 高貴鄉(xiāng)公下甘露二年（丁丑，公元二五七年）

春，三月，大梁成侯盧毓卒。 夏，四月，吳主臨正殿，大赦，始親政事。孫纟林表奏，多見難問，又科兵子弟十八已下，十五以上三千馀人，選大將子弟年少有勇力者，使將之，日于苑中教習(xí)，曰：“吾立此軍，欲與之俱長。”又?jǐn)?shù)出中書視大帝時舊事，問左右侍臣曰：“先帝數(shù)有特制，今大將軍問事，但令我書可邪？”嘗食生梅，使黃門至中藏取蜜，蜜中有鼠矢；召問藏吏，藏吏叩頭。吳主曰：“黃門從爾求蜜邪？”吏曰：“向求，實(shí)不敢與?！秉S門不服。吳主令破鼠矢，矢中燥，因大笑，謂左右曰：“若矢先在蜜中，中外當(dāng)俱濕；今外濕里燥，此必黃門所為也?！痹懼?，果服，左右莫不驚悚。 征東大將軍諸葛誕素與夏侯玄、鄧飏等友善，玄等死，王凌、毌丘儉相繼誅滅，誕內(nèi)不自安，乃傾帑藏振施，曲赦有罪，以收眾心，畜養(yǎng)揚(yáng)州輕俠數(shù)千人以為死士。因吳人欲向徐堨，請十萬眾以守壽春，又求臨淮筑城以備吳寇。司馬昭初秉政，長史賈充請遣參佐慰勞四征，且觀其志。昭遣充至淮南，充見誕，論說時事，因曰：“洛中諸賢，皆愿禪代，君以為如何？”誕厲聲曰：“卿非賈豫州子乎？世受魏恩，豈可欲以社稷輸人乎！右洛中有難，吾當(dāng)死之?！背淠?。還，言于昭曰：“諸葛誕再在揚(yáng)州，得士眾心。今召之，必不來，然反疾而禍小；不召，則反遲而禍大；不如召之?！闭褟闹＜鬃?，詔以誕為司空，召赴京師。誕得詔書，愈恐，疑揚(yáng)州刺史樂纟林間己，遂殺纟林，斂淮南及淮北郡縣屯田口十馀萬官兵，揚(yáng)州新附勝兵者四五萬人，聚谷足一年食，為閉門自守之計。遣長史吳綱將小子靚至吳，稱臣請救，并請以牙門子弟為質(zhì)。 吳滕胤、呂據(jù)之妻，皆夏口督孫壹之妹也。六月，孫纟林使鎮(zhèn)南將軍硃異自虎林將兵襲壹。異至武昌，壹將部曲來奔。乙巳，詔拜壹車騎將軍、交州牧，封吳侯，開府辟召，儀同三司，袞冕赤舄，事從豐厚。 司馬昭奉帝及太后討諸葛誕。吳綱至吳，吳人大喜，使將軍全懌、全端、唐咨、王祚將三萬眾，與文欽同救誕；以誕為左都護(hù)、假節(jié)、大司徒、驃騎將軍、青州牧，封壽春侯。懌，琮之子；端，其從子也。 六月，甲子，車駕次項(xiàng)，司馬昭督諸軍二十六萬進(jìn)屯丘頭，以鎮(zhèn)南將軍王基行鎮(zhèn)東將軍、都督揚(yáng)豫諸軍事，與安東將軍陳騫等圍壽春。基始至，圍城未合，文欽、全懌等從城東北因山乘險，得將其眾突入城。昭敕基斂軍堅壁?；矍筮M(jìn)討，會吳硃異率三萬人進(jìn)屯安豐，為文欽外勢，詔基引諸軍轉(zhuǎn)據(jù)北山?；^諸將曰：“今圍壘轉(zhuǎn)固，兵馬向集，但當(dāng)精修守備，以待越逸，而更移兵守險，使得放縱，雖有智者，不能善其后矣！”遂守便宜，上疏曰：“今與賊家對敵，當(dāng)不動如山，若遷移依險，人心搖蕩，于勢大損。諸軍并據(jù)深溝高壘，眾心皆定，不可傾動，此御兵之要也。”書奏，報聽。于是基等四面合圍，表里再重，塹壘甚峻。文欽等數(shù)出犯圍，逆擊，走之。司馬昭又使奮武將軍監(jiān)青州諸軍事石苞督兗州刺史州泰、徐州刺史胡質(zhì)等簡銳卒為游軍，以備外寇。泰擊破硃異于陽淵，異走，泰追之，殺傷二千人。 秋，七月，吳大將軍綝大發(fā)卒出屯鑊里，復(fù)遣硃異帥將軍丁奉、黎斐等五人前解壽春之圍。異留輜重于都陸，進(jìn)屯黎漿，石苞、州泰又擊破之。太山太守胡烈以奇兵五千襲都陸，盡焚異資糧，異將馀兵，食葛葉，走歸孫綝。綝使異更死戰(zhàn)，異以士卒乏食，不從綝命。綝怒，九月，己巳，綝斬異于鑊里。辛未，引兵還建業(yè)，綝既不能拔出諸葛誕，而喪敗士眾，自戮名將，由是吳人莫不怨之。司馬昭曰：“異不得至壽春，非其罪也，而吳人殺之，欲以謝壽春而堅誕意，使其猶望救耳。今當(dāng)堅圍，備其越逸，而多方以誤之?！蹦丝v反間，揚(yáng)言“吳救方至，大軍乏食，分遣羸疾就谷淮北，勢不能久”。誕等益寬恣食，俄而城中乏糧，外救不至。將軍蔣班、焦彝，皆誕腹心謀主也，言于誕曰：“硃異等以大眾來而不能進(jìn)，孫纟林殺異而歸江東，外以發(fā)兵為名，內(nèi)實(shí)坐須成敗。今宜及眾心尚固，士卒思用，并力決死，攻其一面，雖不能盡克，猶有可全者；空坐守死，無為也?！蔽臍J曰：“公今舉十馀萬之眾歸命于吳，而欽與全端等皆同居死地，父兄子弟盡在江表，就孫纟林不欲來，主上及其親戚豈肯聽乎！且中國無歲無事，軍民并疲，今守我一年，內(nèi)變將起，奈何舍此，欲乘危徼幸乎！”班、彝固勸之，欽怒。誕欲殺班、彝，二人懼，十一月，棄誕逾城來降。全懌兄子輝、儀在建業(yè)，與其家內(nèi)爭訟，攜其母將部曲數(shù)十家來奔。于是懌與兄子靖及全端弟翩、緝皆將兵在壽春城中，司馬昭用黃門侍郎鐘會策，密為輝、儀作書，使輝、儀所親信赍入城告懌等，說“吳中怒懌等不能拔壽春，欲盡誅諸將家，故逃來歸命”。十二月，懌等率其眾數(shù)千人開門出降，城中震懼，不知所為。詔拜懌平東將軍，封臨湘侯；端等封拜各有差。 漢姜維聞魏分關(guān)中兵以赴淮南，欲乘虛向秦川，率數(shù)萬人出駱谷，至沈嶺。時長城積谷甚多，而守兵少，征西將軍都督雍、涼諸軍事司馬望及安西將軍鄧艾進(jìn)兵據(jù)之，以拒維。維壁于芒水，數(shù)挑戰(zhàn)，望、艾不應(yīng)。 是時，維數(shù)出兵，蜀人愁苦。中散大夫譙周作《仇國論》以諷之曰：“或問往古能以弱勝強(qiáng)者，其術(shù)如何？曰：吾聞之，處大無患者常多慢，處小有憂者常思善；多慢則生亂，思善則生治，理之常也。故周文養(yǎng)民，以少取多，勾踐恤眾，以弱斃強(qiáng)，此其術(shù)也?；蛟唬宏僬撸?xiàng)強(qiáng)漢弱，相與戰(zhàn)爭，項(xiàng)羽與漢約分鴻溝，各歸息民，張良以為民志既定，則難動也，率兵追羽，終斃項(xiàng)氏。豈必由文王之事乎？曰：當(dāng)商、周之際，王侯世尊，君臣久固，民習(xí)所專；深根者難拔，據(jù)固者難遷。當(dāng)此之時，雖漢祖安能杖劍鞭馬而取天下乎！及秦罷侯置守之后，民疲秦役，天下土崩，或歲改主，或月易公，鳥驚獸駭，莫知所從，于是豪強(qiáng)并爭，虎裂狼分，疾搏者獲多，遲后者見吞。今我與彼皆傳國易世矣，既非秦末鼎沸之時，實(shí)有六國并據(jù)之勢，故可為文王，難為漢祖。夫民之疲勞，則騷擾之兆生，上慢下暴，則瓦解之形起。諺曰：‘射幸數(shù)跌，不如審發(fā)?！枪手钦卟粸樾±颇?，不為意似改步，時可而后動，數(shù)合而后舉，故湯、武之師不再戰(zhàn)而克，誠重民勞而度時審也。如遂極武黷征，土崩勢生，不幸遇難，雖有智者，將不能謀之矣?！? 高貴鄉(xiāng)公下甘露三年（戊寅，公元二五八年）

春，正月，文欽謂諸葛誕曰：“蔣班、焦彝謂我不能出而走，全端、全懌又率眾逆降，此敵無備之時也，可以戰(zhàn)矣?！闭Q及唐咨等皆以為然，遂大為攻具，晝夜五六日攻南圍，欲決圍而出。圍上諸軍臨高發(fā)石車火箭，逆燒破其攻具，矢石雨下，死傷蔽地，血流盈塹，復(fù)不城。城內(nèi)食轉(zhuǎn)竭，出降者數(shù)萬口。欽欲盡出北方人，省食，與吳人堅守，誕不聽，由是爭恨。欽素與誕有隙，徒以計合，事急愈相疑。欽見誕計事，誕遂殺欽。欽子鴦、虎將兵在小城中，聞欽死，勒兵赴之；眾不為用，遂單走逾城出，自歸于司馬昭。軍吏請誅之，昭曰：“欽之罪不容誅，其子固應(yīng)就戮；然鴦、虎以窮歸命，且城未拔，殺之是堅其心也。”乃赦鴦、虎，使將數(shù)百騎巡城，呼曰：“文欽之子猶不見殺，其馀何懼！”又表鴦、虎皆為將軍，賜爵關(guān)內(nèi)侯。城內(nèi)皆喜，且日益饑?yán)?。司馬昭身自臨圍，見城上持弓者不發(fā)，曰：“可攻矣！”乃四面進(jìn)軍，同時鼓噪登城。二月，乙酉，克之。誕窘急，單馬將其麾下突小城欲出，司馬胡奮部兵擊斬之，夷其三族。誕麾下數(shù)百人，皆拱手為列，不降，每斬一人，輒降之，卒不變，以至于盡。吳將于詮曰：“大丈夫受命其主，以兵救人，既不能克，又束手于敵，吾弗取也?！蹦嗣怆忻瓣惗?。唐咨、王祚等皆降。吳兵萬眾，器仗山積。 司馬昭初圍壽春，王基、石苞等皆欲急攻之，昭以為“壽春城固而眾多，攻之必力屈；若有外寇，表里受敵，此危道也。今三叛相聚于孤城之中，天其或者使同就戮，吾當(dāng)以全策縻之。但堅守三面，若吳賊陸道而來，軍糧必少；吾以游兵輕騎絕其轉(zhuǎn)輸，可不戰(zhàn)而破也。吳賊破，欽等必成擒矣！”乃命諸軍按甲以守之，卒不煩攻而破。議者又以為“淮南仍為叛逆，吳兵室家在江南，不可縱，宜悉坑之?！闭言唬骸肮胖帽?，全國為上，戮其元惡而已。吳兵就得亡還，適可以示中國之大度耳?！币粺o所殺，分布三河近郡以安處之。拜唐咨安遠(yuǎn)將軍，其馀裨將，咸假位號，眾皆悅服，其淮南將士吏民為誕所脅略者，皆赦之。聽文鴦兄弟收斂父喪。給其車牛，致葬舊墓。 昭遺王基書曰：“初議者云云，求移者甚眾，時未臨履，亦謂宜然。將軍深算利害，獨(dú)秉固志，上違詔命，下拒眾議，終至制敵禽賊，雖古人所述，不是過也。”昭欲遣諸軍輕兵深入，招迎唐咨等子弟，因釁有滅吳之勢。王基諫曰：“昔諸葛恪乘東關(guān)之勝，竭江表之兵以圍新城，城既不拔，而眾死者太半。姜維因洮西之利，輕兵深入，糧餉不繼，軍覆上邽。夫大捷之后，上下輕敵，輕敵則慮難不深。今賊新敗于外，又內(nèi)患未弭，是其修備設(shè)慮之時也。且兵出逾年，人有歸志，今俘馘十萬，罪人斯得，自歷代征伐，未有全兵獨(dú)克如今之盛者也。武皇帝克袁紹于官渡，自以所獲已多，不復(fù)追奔，懼挫威也?！闭涯酥梗曰鶠檎鳀|將軍、都督揚(yáng)州諸軍事，進(jìn)封東武侯。 習(xí)鑿齒曰：君子謂司馬大將軍于是役也，可謂能以德攻矣。夫建業(yè)者異道，各有所尚而不能兼并也。故窮武之雄，斃于不仁；存義之國，喪于懦退。今一征而禽三叛，大虜吳眾，席卷淮浦，俘馘十萬，可謂壯矣。而未及安坐，賞王基之功；種惠吳人，結(jié)異類之情；寵鴦葬欽，忘疇昔之隙；不咎誕眾，使揚(yáng)土懷愧。功高而人樂其成，業(yè)廣而敵懷其德。武昭既敷，文算又洽，推此道也，天下其孰能當(dāng)之哉！ 司馬昭之克壽春，鐘會謀畫居多；昭親待日隆，委以腹心之任，時人比之子房。 漢姜維聞諸葛誕死，退還成都，復(fù)拜大將軍。 夏，五月，詔以司馬昭為相國，封晉公，食邑八郡，加九錫；昭前后九讓，乃止。 秋，七月，吳主封故齊王奮為章安侯。 八月，以驃騎將軍王昶為司空。 詔以關(guān)內(nèi)侯王祥為三老，鄭小同為五更，帝率群臣幸太學(xué)，行養(yǎng)老乞言之禮。小同，玄之孫也。 吳孫纟林以吳主親覽政事，多所難問，甚懼；返自鑊里，遂稱疾不朝，使弟威遠(yuǎn)將軍據(jù)入倉龍門宿衛(wèi)，武衛(wèi)將軍恩、偏將軍干、長水校尉闿分屯諸營，欲以自固。吳主惡之，乃推硃公主死意，全公主懼曰：“我實(shí)不知，皆硃據(jù)二子熊、損所白。”是時熊為虎林督、損為外部督，吳主皆殺之。損妻，即孫峻妹也。綝諫，不從，由是益懼。 吳主陰與全公主及將軍劉丞謀誅綝。全后父尚為太常、衛(wèi)將軍，吳主謂尚子黃門侍郎紀(jì)曰：“孫纟林專勢，輕小于孤。孤前敕之使速上岸，為唐咨等作援，而留湖中不上岸一步；又委罪于硃異，擅殺功臣，不先表聞；筑第橋南，不復(fù)朝見。此為自在，無復(fù)所畏，不可久忍，今規(guī)取之。卿父作中軍都督，使密嚴(yán)整士馬，孤當(dāng)自出臨橋，率宿衛(wèi)虎騎、左右無難一時圍之，作版詔敕纟林所領(lǐng)皆解散，不得舉手。正爾，自當(dāng)?shù)弥磺淙?，但?dāng)使密耳！卿宣詔卿父，勿令卿母知之；女人既不曉大事，且纟林同堂姊，邂逅漏泄，誤孤非小也！”紀(jì)承詔以告尚。尚無遠(yuǎn)慮，以語紀(jì)母，母使人密語纟林。 九月，戊午，綝夜以兵襲尚，執(zhí)之，遣弟恩殺劉承于蒼龍門外，比明，遂圍宮。吳主大怒，上馬帶建執(zhí)弓欲出，曰：“孤大皇帝適子，在位已五年，誰敢不從者！”侍中近臣及乳母共牽攀止之，不得出，嘆咤不食，罵全后曰：“爾父憒憒，敗我大事！”又遣呼紀(jì)，紀(jì)曰：“臣父奉詔不謹(jǐn)，負(fù)上，無面目復(fù)見?！币蜃詺ⅰｆ质构獾搫酌献诟嫣珡R，廢吳主為會稽王。召群臣議曰：“少帝荒病昏亂，不可以處大位，承宗廟，已告先帝廢之。諸君若有不同者，下異議?！苯哉鸩?，曰：“唯將軍令！”纟林遣中書郎李崇奪吳主璽綬，以吳主罪班告遠(yuǎn)近。尚書桓彝不肯署名，纟林怒，殺之。典國施正勸纟林迎立瑯邪王休，纟林從之。己未，纟林使宗正楷與中書郎董朝迎瑯邪王于會稽。遣將軍孫耽送會稽王亮之國，亮?xí)r年十六。徙全尚于零陵，尋追殺之，遷全公主于豫章。 冬，十月，戊午，瑯邪王行至曲阿，有老公遮王叩頭曰：“事久變生，天下喁喁，愿陛下速行！”王善之。是日，進(jìn)及布塞亭。孫纟林以瑯邪王未至，欲入居富中，召百官會議，皆惶怖失色，徒唯唯而已。選曹郎虞汜曰：“明公為國伊、周，處將相之任，擅廢立之威，將上安宗廟，下惠百姓，大小踴躍，自以伊、霍復(fù)見。今迎王未至而始入宮，如是，群下?lián)u蕩，眾聽疑惑，非所以永終忠孝，揚(yáng)名后世也?！辨植粦埂ｃ?，翻之子也。 綝命弟恩行丞相事，率百僚以乘輿法駕迎瑯邪王于永昌亭。筑宮，以武帳為便殿，設(shè)御坐。己卯，王至便殿，止東廂。孫恩奉上璽符，王三讓，乃受。群臣以次奉引，王就乘輿，百官陪位。纟林以兵千人迎于半野，拜于道側(cè)；王下車答拜。即日，御正殿，大赦，改元永安。孫綝稱“草莽臣”，詣闕上書，上印綬、節(jié)鉞，求避賢路。吳主引見慰諭，下詔以綝為丞相、荊州牧，增邑五縣；以恩為御史大夫、衛(wèi)將軍、中軍督，封縣侯。孫據(jù)、干、闿皆拜將軍，封侯。又以長水校尉張布為輔義將軍，封永康侯。 先是，丹楊太守李衡數(shù)以事侵瑯邪王，其妻習(xí)氏諫之，衡不聽?，樞巴跎蠒蜥闼?，詔徙會稽。及瑯邪王即位，李衡憂懼，謂妻曰：“不用卿言，以至于此。吾欲奔魏，何如？”妻曰：“不可。君本庶民耳，先帝相拔過重，既數(shù)作無禮，而復(fù)逆自猜嫌，逃叛求活，以此北歸，何面目見中國人乎！”衡曰：“計何所出？”妻曰：“瑯邪王素好善慕名，方欲自顯于天下，終不以私嫌殺君明矣?？勺郧粼劒z，表列前失，顯求受罪。如此，乃當(dāng)逆見優(yōu)饒，非但直活而已?！焙鈴闹?。吳主詔曰：“丹楊太守李衡，以往事之嫌，自拘司敗。夫射鉤、斬祛，在君為君，其遣衡還郡，勿令自疑?！庇秩缤h(yuǎn)將軍，授以棨戟。 己丑，吳主封故南陽王和子皓為烏程侯。 群臣奏立皇后、太子，吳主曰：“朕以寡德，奉承洪業(yè)，蒞事日淺，恩澤未敷，后妃之號，嗣子之位，非所急也?！庇兴竟陶?，吳主不許。 孫綝奉牛酒詣吳主，吳主不受，赍詣左將軍張布。酒酣，出怨言曰：“初廢少主時，多勸吾自為之者。吾以陛下賢明，故迎之。帝非我不立，今上禮見拒，是與凡臣無異，當(dāng)復(fù)改圖耳?！辈家愿鎱侵?，吳主銜之，恐其有變，數(shù)加賞賜。戊戌，吳主詔曰：“大將軍掌中外諸軍事，事統(tǒng)煩多，其加衛(wèi)將軍、御史大夫恩侍中，與大將軍分省諸事?！被蛴懈骀謶言够谏?，欲圖反者，吳主執(zhí)以付纟林纟林殺之，由是益懼，因孟宗求出屯武昌；吳主許之。綝盡敕所督中營精兵萬馀人，皆令裝載，又取武庫兵器，吳主咸令給與。綝求中書兩郎典知荊州諸軍事，主者奏中書不應(yīng)外出，吳主特聽之。其所請求，一無違者。 將軍魏邈說吳主曰：“綝居外，必有變?！蔽湫l(wèi)士施朔又告綝謀反。吳主將討綝林，密問輔義將軍張布，布曰：“左將軍丁奉，雖不能吏書，而計略過人，能斷大事。”吳主召奉告之，且問以計畫。奉曰：“丞相兄弟支黨甚盛，恐人心不同，不可卒制；可因臘會有陛兵以誅之?！眳侵鲝闹?。 十二月，丁卯，建業(yè)中謠言明會有變，綝聞之，不悅。夜，大風(fēng)，發(fā)屋揚(yáng)沙，綝益懼。戊辰，臘會，綝稱疾不至；吳主強(qiáng)起之，使者十馀輩，綝不得已，將入，眾止焉。綝曰：“國家屢有命，不可辭?？稍フ?，令府內(nèi)起火，因是可得速還?！彼烊耄瑢ざ鹌?，纟林求出，吳主曰：“外兵自多，不足煩丞相也?！本D起離席，奉、布目左右縛之。綝叩頭曰：“愿徙交州。”吳主曰：“卿何以不徙滕胤、呂據(jù)于交州乎！”綝復(fù)曰：“愿沒為官奴?！眳侵髟唬骸扒浜尾灰载?、據(jù)為奴乎！”遂斬之。以綝首令其眾曰：“諸與綝同謀者，皆赦之?！狈耪陶呶迩恕O闿乘船欲降北，追殺之。夷纟林三族，發(fā)孫峻棺，取其印綬，斫其木而埋之。 己巳，吳主以張布為中軍督。改葬諸葛恪、滕胤、呂據(jù)等，其罹恪等事遠(yuǎn)徒者，一切召還。朝臣有乞?yàn)橹T葛恪立碑者，吳主詔曰：“盛夏出軍，士卒傷損，無尺寸之功，不可謂能；受托孤之任，死于豎子之手，不可謂智?！彼鞂?。 初，漢昭烈留魏延鎮(zhèn)漢中，皆實(shí)兵諸圍以御外敵，敵若來攻，使不得入。及興勢之役，王平捍拒曹爽，皆承此制。及姜維用事，建議以為“錯守諸圍，適可御敵，不獲大利。不若使聞敵至，諸圍皆斂兵聚谷，退就漢、樂二城，聽敵入平，重關(guān)頭鎮(zhèn)守以捍之，令游軍旁出以伺其虛。敵攻關(guān)不克，野無散谷，千里運(yùn)糧，自然疲乏；引退之日，然后諸城并出，與游軍并力搏之，此殄敵之術(shù)也?！庇谑菨h主令督漢中胡濟(jì)卻住漢壽，監(jiān)軍王含守樂城，護(hù)軍蔣斌守漢城。 高貴鄉(xiāng)公下甘露四年（己卯，公元二五九年）

春，正月，黃龍二見寧陵井中。先是，頓丘、冠軍、陽夏進(jìn)中屢有龍見，群臣以為吉祥，帝曰：“龍者，君德也，上不在天，下不在田，而數(shù)屈于井，非嘉兆也?！弊鳌稘擙堅姟芬宰灾S，司馬昭見而惡之。 夏，六月，京陵穆侯王昶卒。 漢主封其子諶為北地王，恂為新興王，虔為上黨王。尚書令陳祗以巧佞有寵于漢主，姜維雖位在祗上，而多率眾在外，希親朝政，權(quán)任不及祗。秋，八月，丙子，祗卒；漢主以仆射義陽董厥為尚書令，尚書諸葛瞻為仆射。 冬，十一月，車騎將軍孫壹為婢所殺。 是歲，以王基為征南將軍，都督荊州諸軍事。 元皇帝上 高貴鄉(xiāng)公下景元元年（庚辰，公元二六零年）

春，正月，朔，日有食之。 夏，四月，詔有司率遵前命，復(fù)進(jìn)大將軍昭位相國，封晉公，加九錫。 帝見威權(quán)日去，不勝其忿。五月，己丑，召侍中王沈、尚書王經(jīng)、散騎常侍王業(yè)，謂曰：“司馬昭之心，路人所知也。吾不能坐受廢辱，今日當(dāng)與卿自出討之?！蓖踅?jīng)曰：“昔魯昭公不忍季氏，敗走失國，為天下笑。今權(quán)在其門，為日久矣。朝廷四方皆為之致死，不顧逆順之理，非一日也。且宿衛(wèi)空闕，兵甲寡弱，陛下何所資用；而一旦如此，無乃欲除疾而更深之邪！禍殆不測，宜見重詳?！钡勰顺鰬阎悬S素詔投地曰：“行之決矣！正使死何懼，況不必死邪！”于是入白太后。沈、業(yè)奔走告昭，呼經(jīng)欲與俱，經(jīng)不從。帝遂拔劍升輦，率殿中宿衛(wèi)蒼頭官僮鼓噪而出。昭弟屯騎校尉伷遇帝于東止車門，左右呵之，伷眾奔走。中護(hù)軍賈充自外入，逆與帝戰(zhàn)于南闕下，帝自用劍。眾欲退，騎督成倅弟太子舍人濟(jì)問充曰：“事急矣，當(dāng)云何？”充曰；“司馬公畜養(yǎng)汝等，正為今日。今日之事，無所問也！”濟(jì)即抽戈前刺帝，殞于車下。昭聞之，大驚，自投于地。太傅孚奔往，枕帝股而哭，甚哀，曰；“殺陛下者，臣之罪也！” 昭入殿中，召群臣會議。尚書左仆射陳泰不至，昭使其舅尚書荀顗召之，泰曰：“世之論者以泰方于舅，今舅不如泰也?！弊拥軆?nèi)外咸共逼之，乃入，見昭，悲慟。昭亦對之泣曰：“玄伯，卿何以處我？”泰曰：“獨(dú)有斬賈充，少可以謝天下耳?！闭丫弥唬骸扒涓计浯?。”泰曰：“泰言惟有進(jìn)于此，不知其次?！闭涯瞬粡?fù)更言。顗，彧之子也。 太后下令，罪狀高貴鄉(xiāng)公，廢為庶人，葬以民禮。收王經(jīng)及其家屬付廷尉。經(jīng)謝其母，母顏色不變，笑而應(yīng)曰：“人誰不死，正恐不得其所”以此并命，何恨之有！”及就誅，故吏向雄哭，哀動一市。王沈以功封安平侯。庚寅，太傅孚等上言，請以王禮葬高貴鄉(xiāng)公，太后許之。使中護(hù)軍司馬炎迎燕王宇之子常道鄉(xiāng)公璜于鄴，以為明帝嗣。炎，昭之子也。 辛卯，群公奏太后自今令書皆稱詔制。 癸卯，司馬昭固讓相國、晉公、九錫之命，太后詔許之。 戊申，昭上言：“成濟(jì)兄弟大逆不道。”夷其族。 六月，癸丑，太后詔常道鄉(xiāng)公更名奐。甲寅，常道鄉(xiāng)公入洛陽，是日，即皇帝位，年十五，大赦，改元。 丙辰，詔進(jìn)司馬昭爵位九錫如前，昭固讓，乃止。 癸亥，以尚書左仆射王觀為司空。 吳都尉嚴(yán)密建議作浦里塘，群臣皆以為難；唯衛(wèi)將軍陳留濮陽興以為可成，遂會諸軍民就作，功費(fèi)不可勝數(shù)，士卒多死亡，民大愁怨。 會稽郡謠言王亮當(dāng)還為天子，而亮宮人告亮使巫禱祠，有惡言，有司以聞。吳主黜亮為候官侯，遣之國；亮自殺，衛(wèi)送者皆伏罪。冬，十月，陽鄉(xiāng)肅侯王觀卒。 十一月，詔尊燕王，待以殊禮。 十二月，甲午，以司隸校尉王祥為司空。 尚書王沈?yàn)樵ブ荽淌?。初到，下教敕屬城及士民曰：“若有能陳長吏可否，說百姓所患者，給谷五百斛。若說刺史得失、朝政寬猛者，給谷千斛?！敝鞑娟悘Q、褚?入白曰：“教旨思聞苦言，示以勸賞。竊恐拘介之士或憚賞而不言，貪昧之人將慕利而妄舉?？敛缓弦?，賞不虛行，則遠(yuǎn)聽者未知當(dāng)否之所在，徒見言之不用，謂設(shè)而不行。愚以告下之事可小須后。”沈又教曰：“夫興益于上，受分于下，斯乃君子之操，何不言之有！”褚?復(fù)白曰：“堯、舜、周公所以能致忠諫者，以其款誠之心著也。冰炭不言而冷熱之質(zhì)自明者，以其有實(shí)也。若好忠直，如冰炭之自然，則諤諤之言將不求而自至。若德不足以配唐、虞，明不足以并周公，實(shí)不可以同冰炭，是懸重賞，忠諫之言未可致也?！鄙蚰酥埂? 高貴鄉(xiāng)公下景元二年（辛巳，公元二六一年）

春，三月，襄陽太守胡烈表言：“吳將鄧由、李光等十八屯同謀歸化，遣使送質(zhì)任，欲令郡兵臨江迎拔?！痹t王基部分諸軍徑造沮水以迎之?！叭粲傻热缙诘秸撸惝?dāng)因此震蕩江表?！被Y驛遺司馬昭書，說由等可疑之狀，“且當(dāng)清澄，未宜便舉重兵深入應(yīng)之?！庇衷唬骸耙牧陽|西道皆險狹，竹木叢蔚，卒有要害，弩馬不陳。今者筋角濡弱，水潦方降，廢盛農(nóng)之務(wù)，徼難必之利，此事之危者也。姜維之趣上圭阝，文欽之據(jù)壽春，皆深入求利，以取覆沒，此近事之鑒戒也。嘉平已來，累有內(nèi)難，當(dāng)今之宜，當(dāng)務(wù)鎮(zhèn)安社稷，撫寧上下，力農(nóng)務(wù)本，懷柔百姓，未宜動眾以求外利也?！闭牙鄣没鶗夂?，敕諸軍已上道者，且權(quán)停住所在，須候節(jié)度?；鶑?fù)遺昭書曰：“昔漢祖納酈生之說，欲封六國，寤張良之謀而趣銷印?；\慮淺短，誠不及留侯，亦懼襄陽有食其之謬。”昭于是罷兵，報基書曰：“凡處事者多曲相從順，鮮能確然共盡理實(shí)，誠感忠愛，每見規(guī)示，輒依來旨，已罷軍嚴(yán)?！奔榷傻裙唤?。烈，奮之弟也。 秋，八月，甲寅，復(fù)命司馬昭進(jìn)爵位如前，不受。 冬，十月，漢主以董厥為輔國大將軍，諸葛瞻為都護(hù)、衛(wèi)將軍，共平尚書事，以侍中樊建為尚書令。時中常侍黃皓用事，厥、瞻皆不能矯正，士大夫多附之，唯建不與皓往來。秘書令郤正久在內(nèi)職，與皓比屋，周旋三十馀年，澹然自守，以書自娛，既不為皓所愛，亦不為皓所憎，故官不過六百石，而亦不罹其禍。漢主弟甘陵王永憎皓，皓譖之，使十年不得朝見。吳主使五官中郎將薛珝聘于漢，及還，吳主問漢政得失，對曰：“主暗而不知其過，臣下容身以求免罪，入其朝不聞直言，經(jīng)其野民皆菜色。臣聞燕雀處堂，子母相樂，自以為至安也，突決棟焚，而燕雀怡然不知禍之將及，其是之謂乎！”珝，綜之子也。 是歲，鮮卑索頭部大人拓跋力微，始遣其子沙漠汗入貢，因留為質(zhì)。力微之先世居北荒，不交南夏。至可汗毛，始強(qiáng)大，統(tǒng)國三十六，大姓九十九。后五世至可汗推寅，南遷大澤。又七世至可汗鄰，使其兄弟七人及族人乙旃氏、車惃氏分統(tǒng)部眾為十族。鄰老，以位授其子詰汾，使南遷，遂居匈奴故地。詰汾卒，力微立，復(fù)徙居定襄之盛樂，部眾浸盛，諸部皆畏服之。 起玄黓敦牂，盡瘀逢涒灘，凡三年。 元皇帝下景元三年（壬午，公元二六二年）

秋，八月，乙酉，吳主立皇后硃氏，硃公主之女也。戊子，立子為太子。 漢大將軍姜維將出軍，右車騎將軍廖化曰：“兵不戢，必自焚，伯約之謂也。智不出敵而力少于寇，用之無厭，將何以存！”冬，十月，維入寇洮陽，鄧艾與戰(zhàn)于侯和，破之，維退住沓中。初，維以羈旅依漢，身受重任，興兵累年，功績不立。黃皓用事于中，與右大將軍閻宇親善，陰欲廢維樹宇。維知之，言于漢主曰：“皓奸巧專恣，將敗國家，請殺之！”漢主曰：“皓趨走小臣耳，往董允每切齒，吾常恨之，君何足介意！”維見皓枝附葉連，懼于失言，遜辭而出，漢主敕皓詣維陳謝。維由是自疑懼，返自洮陽，因求種麥沓中，不敢歸成都。 吳主以濮陽興為丞相，廷尉丁密、光祿勛孟宗為左右御史大夫。初，興為會稽太守，吳主在會稽，興遇之厚；左將軍張布嘗為會稽王左右督將，故吳主即位，二人皆貴寵用事；布典宮省，興關(guān)軍國，以佞巧更相表里，吳人失望。吳主喜讀書，欲與博士祭酒韋昭、博士盛沖講論，張布以昭、沖切直，恐其入侍，言己陰過，固諫止之。吳主曰：“孤之涉學(xué)，群書略遍，但欲與昭等講習(xí)舊聞，亦何所損！君特當(dāng)恐昭等道臣下奸慝，故不欲令入耳。如此之事，孤已自備之，不須昭等然后乃解也?！辈蓟炭株愔x，且言懼妨政事。吳主曰：“王務(wù)、學(xué)業(yè)，其流各異，不相妨也。此無所為非，而君以為不宜，是以孤有所及耳。不圖君今日在事更行此于孤也，良甚不??！”布拜表叩頭。吳主曰：“聊相開悟耳，何至叩頭乎！如君之忠誠，遠(yuǎn)近所知，吾今日之巍巍，皆君之功也?！对姟吩疲骸也挥谐酰r克有終。’終之實(shí)難，君其終之！”然吳主恐布疑懼，卒如布意，廢其講業(yè)，不復(fù)使昭等入。 譙郡嵇康，文辭壯麗，好言老、莊而尚奇任俠，與陳留阮籍、籍兄子咸、河內(nèi)山濤、河南向秀、瑯邪王戎、沛人劉伶特相友善，號竹林七賢。皆崇尚虛無，輕蔑禮法，縱酒昏酣，遺落世事。 阮籍為步兵校尉，其母卒，籍方與人圍棋，對者求止，籍留與決賭。既而飲酒二斗，舉聲一號，吐血數(shù)升，毀瘠骨立。居喪，飲酒無異平日。司隸校尉何曾惡之，面質(zhì)籍于司馬昭座曰：“卿縱情、背禮、敗俗之人，今忠賢執(zhí)政、綜核名實(shí)，若卿之曹，不可長也！”因謂昭曰：“公方以孝治天下，而聽阮籍以重哀飲酒食肉于公座，何以訓(xùn)人！宜擯之四裔，無令污染華夏?！闭褠奂?，常擁護(hù)之。曾，夔之子也。阮咸素幸姑婢；姑將婢去，咸方對客，遽借客馬而追之，累騎而還。劉伶嗜酒，常乘鹿車，攜一壺酒，使人荷鍤隨之，曰：“死便埋我?！碑?dāng)時士大夫皆以為賢，爭慕效之，謂之放達(dá)。鐘會方有寵于司馬昭，聞嵇康名而造之，康箕踞而鍛，不為之禮。會將去，康曰：“何所聞而來，何所見而去？”會曰：“聞所聞而來，見所見而去！”遂深銜之。山濤為吏部郎，舉康自代?？蹬c濤書，自說不堪流俗，而非薄湯、武。昭聞而怒之。康與東平呂安親善，安兄巽誣安不孝，康為證其不然。會因譖“康嘗欲助毌丘儉，且安、康有盛名于世，而言論放蕩，害時亂教，宜因此除之。”昭遂殺安及康。康嘗詣隱者汲郡孫登，登曰：“子才多識寡，難乎免于今之世矣！” 司馬昭患姜維數(shù)為寇，官騎路遺求為刺客入蜀，從事中郎荀勖曰：“明公為天下宰，宜杖正義以伐違貳，而以刺客除賊，非所以刑于四海也?！闭焉浦［?，爽之曾孫也。 昭欲大舉伐漢，朝臣多以為不可，獨(dú)司隸校尉鐘會勸之。昭諭眾曰：“自定壽春已來，息役六年，治兵繕甲，以擬二虜。今吳地廣大而下濕，攻之用功差難，不如先定巴蜀，三年之后，因順流之勢，水陸并進(jìn)，此滅虢取虞之勢也。計蜀戰(zhàn)士九萬，居守成都及備他境不下四萬，然則馀眾不過五萬。今絆姜維于沓中，使不得東顧，直指駱谷，出其空虛之地以襲漢中，以劉禪之暗，而邊城外破，士女內(nèi)震，其亡可知也。”乃以鐘會為鎮(zhèn)西將軍，都督關(guān)中。征西將軍鄧艾以為蜀未有釁，屢陳異議；昭使主簿師纂為艾司馬以諭之，艾乃奉命。 姜維表漢主：“聞鐘會治兵關(guān)中，欲規(guī)進(jìn)取，宜并遣左右車騎張翼、廖化，督諸軍分護(hù)陽安關(guān)口及陰平之橋頭，以防未然?！秉S皓信巫鬼，謂敵終不自致，啟漢主寢其事，群臣莫知。 元皇帝下景元四年（癸未，公元二六三年）

春，二月，復(fù)命司馬昭進(jìn)爵位如前，又辭不受。 吳交趾太守孫谞貪暴，為百姓所患；會吳主遣察戰(zhàn)鄧荀至交趾，荀擅調(diào)孔爵三十頭送建業(yè)，民憚遠(yuǎn)役，因謀作亂。夏，五月，郡吏呂興等殺讠胥及荀，遣使來請?zhí)丶氨?，九真、日南皆?yīng)之。 詔諸軍大舉伐漢，遣征西將軍鄧艾督三萬馀人自狄道趣甘松、沓中，以連綴姜維；雍州刺史諸葛緒督三萬馀人自祁山趣武街橋頭，絕維歸路；鐘會統(tǒng)十馀萬眾分從斜谷、駱谷、子午谷趣漢中。以廷尉衛(wèi)瓘持節(jié)監(jiān)艾、會軍事，行鎮(zhèn)西軍司。瓘，覬之子也。 會過幽州刺史王雄之孫戎，問“計將安出？”戎曰：“道家有言，‘為而不恃。’非成功難，保之難也?！被蛞詥枀⑾鄧娛缕皆瓌佋唬骸扮姟⑧嚻淦绞窈?？”寔曰：“破蜀必矣，而皆不還。”客問其故，寔笑而不答。 秋，八月，軍發(fā)洛陽，大賚將士，陳師誓眾。將軍鄧敦謂蜀未可討，司馬昭斬以徇。 漢人聞魏兵且至，乃遣廖化將兵詣沓中，為姜維繼援，張翼、董厥等詣陽安關(guān)口，為諸圍外助。大赦，改元炎興。敕諸圍皆不得戰(zhàn)，退保漢、樂二城，城中各有兵五千人。翼、厥北至陰平，聞諸葛緒將向建威，留住月馀待之。鐘會率諸軍平行至漢中。九月，鐘會使前將軍李輔統(tǒng)萬人圍王含于樂城，護(hù)軍荀愷圍蔣斌于漢城。會徑過西趣陽安口，遣人祭諸葛亮墓 。 初，漢武興督蔣舒在事無稱，漢朝令人代之，使助將軍傅僉守關(guān)口，舒由是恨。鐘會使護(hù)軍胡烈為前鋒，攻關(guān)口。舒詭謂僉曰：“今賊至不擊而閉城自守，非良圖也?！眱L曰：“受命保城，惟全為功；今違命出戰(zhàn)，若喪師負(fù)國，死無益矣?！笔嬖唬骸白右员３谦@全為功，我以出戰(zhàn)克敵為功，請各行其志?！彼炻势浔姵觥L謂其戰(zhàn)也，不設(shè)備。舒率其眾迎降胡烈，烈乘虛襲城，僉格斗而死，僉，肜之子也。鐘會聞關(guān)口已下，長驅(qū)而前，大得庫藏積谷。 鄧艾遣天水太守王頎直攻姜維營，隴西太守牽弘邀其前，金城太守楊欣趣甘松。維聞鐘會諸軍已入漢中，引兵還。欣等追躡于強(qiáng)川口，大戰(zhàn)，維敗走。聞諸葛緒已塞道屯橋頭，乃從孔函谷入北道，欲出緒后；緒聞之，卻還三十里。維入北道三十馀里，聞緒軍卻，尋還，從橋頭還，緒趣截維，較一日不及。維遂還至陰平，合集士眾，欲赴關(guān)城；未到，聞其已破，退趣白水，遇廖化、張翼、董厥等，合兵守劍閣以拒會。 安國元侯高柔卒。 冬，十月，漢人告急于吳。甲申，吳主使大將軍丁奉督諸軍向壽春；將軍留平就施績于南郡，議兵所向；將軍丁封、孫異如沔中，以救漢。 詔以征蜀諸將獻(xiàn)捷交至，復(fù)命大將軍昭進(jìn)位，爵賜一如前詔，昭乃受命。 昭辟任城魏舒為相國參軍。初，舒少時遲鈍質(zhì)樸，不為鄉(xiāng)親所重，從叔父事部郎衡，有名當(dāng)世，亦不知之，使守水碓，每嘆曰；“舒堪數(shù)百戶長，我愿畢矣！”舒亦不以介意，不為皎厲之事。唯太原王乂謂舒曰：“卿終當(dāng)為臺輔?！背Ｕ衿鋮T乏，舒受而不辭。年四十馀，郡舉上計掾，察孝廉。宗黨以舒無學(xué)業(yè)，勸令不就，可以為高。舒曰：“若試而不中，其負(fù)在我，安可虛竊不就之高以為己榮乎！”于是自課，百日習(xí)一經(jīng)，因而對策升第，累遷后將軍鐘毓長史。毓每與參佐射，舒常為畫籌而已；后遇朋人不足，以舒滿數(shù)，舒容范閑雅，發(fā)無不中，舉坐愕然，莫有敵者。毓嘆而謝曰：“吾之不足以盡卿才，有如此射矣，豈一事哉！”及為相國參軍，府朝碎務(wù)，未嘗見是非；至于廢興大事，眾人莫能斷者，舒徐為籌之，多出眾議之表。昭深器重之。 癸卯，立皇后卞氏，昭烈將軍秉之孫也。 鄧艾進(jìn)至陰平，簡選精銳，欲與諸葛緒自江油趣成都。緒以本受節(jié)度邀姜維，西行非本詔，遂引軍向白水，與鐘會合。會欲專軍勢，密白緒畏懦不進(jìn)，檻車征還，軍悉屬會。 姜維列營守險，會攻之，不能克；糧道險遠(yuǎn)，軍食乏，欲引還。鄧艾上言：“賊已摧折，宜遂乘之。若從陰平由邪徑經(jīng)漢德陽亭趣涪，出劍閣西百里，去成都三百馀里，奇兵沖其腹心，出其不意，劍閣之守必還赴涪，則會方軌而進(jìn)，劍閣之軍不還，則應(yīng)涪之兵寡矣。”遂自陰平行無人之地七百馀里，鑿山通道，造作橋閣。山高谷深，至為艱險，又糧運(yùn)將匱，瀕于危殆。艾以氈自裹，推轉(zhuǎn)而下。將士皆攀木緣崖，魚貫而進(jìn)。先登至江油，蜀守將馬邈降。諸葛瞻督諸軍拒艾，至涪，停住不進(jìn)。尚書郎黃崇，權(quán)之子也，屢勸瞻宜速行據(jù)險，無令敵得入平地，瞻猶豫未納；崇再三言之，至于流涕，瞻不能從。艾遂長驅(qū)而前，擊破瞻前鋒，瞻退往綿竹。艾以書誘瞻曰：“若降者，必表為瑯邪王?！闭芭?，斬艾使，列陣以待艾。艾遣子惠唐亭候忠等出其右，司馬師纂等出其左。忠、纂戰(zhàn)不利，并引還，曰：“賊未可擊！”艾怒曰：“存亡之分，在此一舉，何不可之有！”叱忠、纂等，將斬之。忠、纂馳還更戰(zhàn)，大破，斬瞻及黃崇。瞻子尚嘆曰：“父子荷國重恩，不早斬黃皓，使敗國殄民，用生何為！”策馬冒陣而死。 漢人不意魏兵卒至，不為城守調(diào)度；聞艾已入平土，百姓擾擾，皆迸山野，不可禁制。漢主使群臣會議，或以為蜀之與吳，本為與國，宜可奔吳；或以為南中七郡，阻險斗絕，易以自守，宜可奔南。光祿大夫譙周以為：“自古以來，無寄他國為天子者，今若入?yún)菄?，亦?dāng)臣服。且治政不殊，則大能吞小，此數(shù)之自然也。由此言之，則魏能并吳，吳不能并魏明矣。等為稱臣，為小孰與為大！再辱之恥何與一辱！且若欲奔南，則當(dāng)早為之計，然后可果。今大敵已近，禍敗將及，群小之心，無一可保，恐發(fā)足之日，其變不測，何至南之有乎！”或曰：“今艾已不遠(yuǎn)，恐不受降，如之何？”周曰：“方今東吳未賓，事勢不得不受，受之不得不禮。若陛下降魏，魏不裂土以封陛下者，周請身詣京都，以古義爭之?！北娙私詮闹茏h。漢主猶欲入南，狐疑未決。周上疏曰：“南方遠(yuǎn)夷之地，平常無所供為，猶數(shù)反叛，自丞相亮以兵威逼之，窮乃率從。今若至南，外當(dāng)拒敵，內(nèi)供服御，費(fèi)用張廣，他無所取，耗損諸夷，其叛必矣！”漢主乃遣侍中張紹等奉璽綬以降于艾。北地王諶怒曰：“若理窮力屈，禍敗將及，便當(dāng)父子君臣背城一戰(zhàn)，同死社稷，以見先帝可也，奈何降乎！”漢主不聽。是日，諶哭于昭烈之廟，先殺妻子，而后自殺。 張紹等見鄧艾于雒，艾大喜，報書褒納。漢主遣太仆蔣顯別敕姜維使降鐘會，又遣尚書郎李虎送士民簿于艾，戶二十八萬，口九十四萬，甲士十萬二千，吏四萬人。艾至成都城北，漢主率太子諸王及群臣六十馀人，面縛輿櫬詣軍門。艾持節(jié)解縛焚櫬，延請相見；檢御將士，無得虜略，綏納降附，使復(fù)舊業(yè)；輒依鄧禹故事，承制拜漢主禪行驃騎將軍，太子奉車、諸王駙馬都尉，漢群司各隨高下拜為王官，或領(lǐng)艾官屬；以師纂領(lǐng)益州刺史，隴西太守牽弘等領(lǐng)蜀中諸郡。艾聞黃皓奸險，收閉，將殺之，皓賂艾左右，卒以得免。 姜維等聞諸葛瞻敗，未知漢主所向，乃引軍東入于巴。鐘會進(jìn)軍至涪，遣胡烈等追維。維至郪，得漢主敕命，乃令兵悉放仗，送節(jié)傳于胡烈，自從東道與廖化、張翼、董厥等同詣會降。將士咸怒，拔刀斫石。于是諸郡縣圍守皆被漢主敕罷兵降。鍾會厚待姜維等，皆權(quán)還其印綬節(jié)蓋。吳人聞蜀已亡，乃罷丁奉等兵。吳中書丞吳郡華覈詣宮門上表曰：“伏聞成都不守，臣主播越，社稷傾覆，失委附之土，棄貢獻(xiàn)之國，臣以草芥，竊懷不寧。陛下圣仁，恩澤遠(yuǎn)撫，卒聞如此，必垂哀悼。臣不勝忡悵之情，謹(jǐn)拜表以聞！” 魏之伐蜀也，吳人或謂襄陽張悌曰：“司馬氏得政以來，大難屢作，百姓未服，今又勞力遠(yuǎn)征，敗于不暇，何以能克！”悌曰：“不然。曹操雖功蓋中夏，民畏其威而不懷其德也。丕、睿承之，刑繁役重，東西驅(qū)馳，無有寧歲。司馬懿父子累有大功，除其煩苛而布其平惠，為之謀主而救其疾苦，民心歸之亦已久矣。故淮南三叛，而腹心不擾；曹髦之死，四方不動。任賢使能，各盡其心，其本根固矣，奸計立矣。今蜀閹宦專朝，國無政令，而玩戎黷武，民勞卒敝，競于外利，不修守備。彼強(qiáng)弱不同，智算亦勝，因危而伐，殆無不克。噫！彼之得志，我之憂也?！眳侨诵ζ溲?，至是乃服。 吳人以武陵五溪夷與蜀接界，蜀亡，懼其叛亂，乃以越騎校尉鐘離牧領(lǐng)武陵太守。魏已遣漢葭縣長郭純試守武陵太守，率涪陵民入遷陵界，屯于赤沙，誘動諸夷進(jìn)攻酉陽，郡中震懼。牧問朝吏曰：“西蜀傾覆，邊境見侵，何以御之？”皆對曰：“今二縣山險，諸夷阻兵，不可以軍驚擾，驚擾則諸夷盤結(jié)；宜以漸安，可遣恩信吏宣教慰勞。”牧曰：“不然。外境內(nèi)侵，誑誘人民，當(dāng)及其根柢未深而撲取之，此救火貴速之勢也?！彪吠馊?yán)。撫夷將軍高尚謂牧曰：“昔淵太常督兵五萬，然后討五溪夷。是時劉氏連和，諸夷率化。今既無往日之援，而郭純已據(jù)遷陵，而明府欲以三千兵深入，尚未見其利也?！蹦猎唬骸胺浅Ｖ拢蔚醚f！”即率所領(lǐng)晨夜進(jìn)道，緣山險行垂二千里，斬惡民懷異心者魁帥百馀人，及其支黨凡千馀級。純等散走，五溪皆平。 十二月，庚戌，以司徒鄭沖為太保。 壬子，分益州為梁州。 癸丑，特赦益州士民，復(fù)除租稅之半五年。 乙卯，以鄧艾為太尉，增邑二萬戶；鍾會為司徒，增邑萬戶。 皇太后郭氏殂。 鄧艾在成都，頗自矜伐，謂蜀士大夫曰：“諸君賴遭艾，故得有今日耳。如遇吳漢之徒，已殄滅矣?！卑詴杂跁x公昭曰：“兵有先聲而后實(shí)者，今因平蜀之勢以乘吳，吳人震恐，席卷之時也。然大舉之后，將士疲勞，不可使用，且徐緩之。留隴右兵二萬人、蜀兵二萬人，煮鹽興冶，為軍農(nóng)要用，并作舟船，豫為順流之事。然后發(fā)使告以利害，吳必歸化，可不征而定也。今宜厚劉禪以致孫休，封禪為扶風(fēng)王，錫其資財，供其左右，郡有董卓塢，為之宮舍，爵其子為公侯，食郡內(nèi)縣，以顯歸命之寵；開廣陵、城陽以待吳人，則畏威懷德，望風(fēng)而從矣！”昭使監(jiān)軍衛(wèi)瓘諭艾：“事當(dāng)須報，不宜輒行?！卑匮栽唬骸般暶餍校钪甘谥?，元惡既服，至于承制拜假，以安初附，謂合權(quán)宜。今蜀舉眾歸命，地盡南海，東接吳、會，宜早鎮(zhèn)定。若待國命，往復(fù)道途，延引日月?！洞呵铩分x，‘大夫出疆，有可以安社稷、利國家，專之可也?！駞俏促e，勢與蜀連，不可拘常，以失事機(jī)。《兵法》：‘進(jìn)不求名，退不避罪?！m無古人之節(jié)，終不自嫌以損國家計也！” 鐘會內(nèi)有異志，姜維知之，欲構(gòu)成擾亂，乃說會曰：“聞君自淮南已來，算無遺策，晉道克昌，皆君之力。今復(fù)定蜀，威德振世，民高其功，主畏其謀，欲以此安歸乎！何不法陶硃公泛舟絕跡，全功保身邪！”會曰：“君言遠(yuǎn)矣，我不能行。且為今之道，或未盡于此也。”維曰：“其他則君智力之所能，無煩于老夫矣?！庇墒乔楹脷g甚，出則同輿，坐則同席，會因鄧艾承制專事，乃與衛(wèi)瓘密白艾有反狀。會善效人書，于劍閣要艾章表、白事，皆易其言，令辭指悖傲，多自矜伐；又毀晉公昭報書，手作以疑之。 元皇帝下咸熙元年（甲申，公元二六四年）

春，正月，壬辰，詔以檻車征鄧艾。晉公昭恐艾不從命，敕鐘會進(jìn)軍成都，又遣賈充將兵入斜谷。昭自將大軍從帝幸長安，以諸王公皆在鄴，乃以山濤為行軍司馬，鎮(zhèn)鄴。 初，鐘會以才能見任，昭夫人王氏言于昭曰：“會見利忘義，好為事端，寵過必亂，不可大任?！奔皶⒎h，西曹屬邵悌言于晉公曰：“今遣鐘會率十萬馀眾伐蜀，愚謂令單身無任，不若使馀人行也?！睍x公笑曰：“我寧不知此邪！蜀數(shù)為邊寇，師老民疲，我今伐之，如指掌耳，而眾方蜀不可伐。夫人心豫怯則智勇并竭，智勇并竭而強(qiáng)使之，適所以為敵禽耳。惟鐘會與人意同，今遣會伐蜀，蜀必可滅。滅蜀之后，就如卿慮，何憂其不能辦邪？夫蜀已破亡，遺民震恐，不足與共圖事；中國將士各自思?xì)w，不肯與同也。會若作惡，只自滅族耳。卿不須憂此，慎勿使人聞也！”及晉公將之長安，悌復(fù)曰：“鐘會所統(tǒng)兵五六倍于鄧艾，但可敕會取艾，不須自行?！睍x公曰：“卿忘前言邪，而云不須行乎？雖然，所言不可宣也。我要自當(dāng)以信意待人，但人不當(dāng)負(fù)我耳，我豈可先人生心哉！近日賈護(hù)軍問我：‘頗疑鐘會不？’還答言：‘如今遣卿行，寧可復(fù)疑卿邪？’賈亦無以易我語也。我到長安，則自了矣。” 鐘會遣衛(wèi)瓘先至成都收鄧艾，會以瓘兵少，欲令艾殺瓘，因以為艾罪。瓘知其意，然不可得距，乃夜至成都，檄艾所統(tǒng)諸將，稱：“奉詔收艾，其馀一無所問；若來赴官軍，爵賞如先；敢有不出，誅及三族！”比至雞鳴，悉來赴瓘，唯艾帳內(nèi)在焉。平旦，開門，瓘乘使者車，徑入至艾所居；艾尚臥未起，遂執(zhí)艾父子，置艾于檻車。諸將圖欲劫艾，整仗趣瓘營；瓘輕出迎之，偽作表草，將申明艾事，諸將信之而止。 丙子，會至成都，送艾赴京師。會所憚惟艾，艾父子既禽，會獨(dú)統(tǒng)大眾，威震西土，遂決意謀反。會欲使姜維將五萬人出斜谷為前驅(qū)，會自將大眾隨其后，既至長安，令騎士從陸道，步兵從水道，順流浮渭入河，以為五日可到孟津，與騎兵會洛陽，一旦天下可定也。會得晉公書云：“恐鄧艾或不就征，今遣中護(hù)軍賈充將步騎萬人徑入斜谷，屯樂城，吾自將十萬屯長安，相見在近。”會得書驚，呼所親語之曰：“但取鄧艾，相國知我獨(dú)辦之；今來大重，必覺我異矣，便當(dāng)速發(fā)。事成，可得天下；不成，退保蜀、漢，不失作劉備也！” 丁丑，會番請護(hù)軍、郡守、牙門騎督以上及蜀之故官，為太后發(fā)哀于蜀朝堂，矯太后遺詔，使會起兵廢司馬昭，皆班示坐上人，使下議訖，書版署置，更使所親信代領(lǐng)諸軍；所請群官，番閉著益州諸曹屋中，城門宮門皆閉，嚴(yán)兵圍守。衛(wèi)瓘詐稱疾篤，出就外廨。會信之，無所復(fù)憚。 姜維欲使會盡殺北來諸將，己因殺會，盡坑魏兵，復(fù)立漢主，密書與劉禪曰：“愿陛下忍數(shù)日之辱，臣欲使社稷危而復(fù)安，日月幽而復(fù)明?！睍麖木S言誅諸將，猶豫未決。 會帳下督丘建本屬胡烈，會愛信之。建愍烈獨(dú)坐，啟會，使聽內(nèi)一親兵出取飲食，諸牙門隨例各內(nèi)一人。烈紿語親兵及疏與其子淵曰：“丘建密說消息，會已作大坑，白棓數(shù)千，欲悉呼外兵入，人賜白臽，拜散將，以次棓殺，內(nèi)坑中?！敝T牙門親兵亦咸說此語，一夜，轉(zhuǎn)相告，皆遍。己卯，日中，胡淵率其父兵雷鼓出門，諸軍不期皆鼓噪而出，曾無督促之者，而爭先赴城。時會方給姜維鎧仗，白外有匈匈聲，似失火者，有頃，白兵走向城。會驚，謂維曰：“兵來似欲作惡，當(dāng)云何？”維曰：“但當(dāng)擊之耳！”會遣兵悉殺所閉諸牙門郡守，內(nèi)人共舉機(jī)以拄門，兵斫門，不能破。斯須，城外倚梯登城，或燒城屋，蟻附亂進(jìn)，矢下如雨，牙門郡守各緣屋出，與其軍士相得。姜維率會左右戰(zhàn)，手殺五六人，眾格斬維，爭前殺會。會將士死者數(shù)百人，殺漢太子璿及姜維妻子，軍眾鈔略，死喪狼藉。衛(wèi)瓘部分諸將，數(shù)日乃定。 鄧艾本營將士追出艾于檻車，迎還。衛(wèi)瓘自以與會共陷艾，恐其為變，乃遣護(hù)軍田續(xù)等將兵襲艾，遇于綿竹西，斬艾父子。艾之入江油也，田續(xù)不進(jìn)，艾欲斬續(xù)，既而舍之。及瓘遣續(xù)，謂曰：“可以報江油之辱矣?！辨?zhèn)西長史杜預(yù)言于眾曰：“伯玉其不免乎？身為名士，位望已高，既無德音，又不御下以正，將何以堪其責(zé)乎！”瓘聞之，不候駕而謝預(yù)。預(yù)，恕之子也。鄧艾馀子在洛陽者悉伏誅。徙其妻及孫于西城。 鐘會兄毓嘗密言于晉公曰：“會挾術(shù)難保，不可專任?！奔皶?，毓已卒，晉公思鐘繇之勛與毓之賢，特原毓子峻、迪，官爵如故。會功曹向雄收葬會尸，晉公召而責(zé)之曰：“往者王經(jīng)之死，卿哭于東市而我不問；鐘會躬為叛逆，又輒收葬，若復(fù)相容，當(dāng)如王法何！”雄曰：“昔先王掩骼埋胔，仁流朽骨，當(dāng)時豈先卜其功罪而后收葬哉！今王誅既加，于法已備；雄感義收葬，教亦無闕。法立于上，教弘于下，以此訓(xùn)物，不亦可乎？何必使雄背死違生，以立于世！明公讎懟枯骨，捐之中野，豈仁賢之度哉！”晉公悅，與宴談而遣之。 二月，丙辰，車駕還洛陽。 庚申，葬明元皇后。 初，劉禪使巴東太守襄陽羅憲將兵二千人守永安，聞成都敗，吏民驚擾，憲斬稱成都亂者一人，百姓乃定。及得禪手敕，乃帥所統(tǒng)臨于都亭三日。吳聞蜀敗，起兵西上，外托救援，內(nèi)欲襲憲。憲曰：“本朝傾覆，吳為脣齒，不恤我難而背盟徼利，不義甚矣。且漢已亡，吳何得久？我寧能為吳降虜乎！”保城繕甲，告誓將士，厲以節(jié)義，莫不憤激。吳人聞鐘、鄧敗，百城無主，有兼蜀之志，而巴東固守，兵不得過，乃使撫軍步協(xié)率眾而西。憲力弱不能御，遣參軍楊宗突圍北出，告急于安東將軍陳騫，又送文武印綬、任子詣晉公。協(xié)攻永安，憲與戰(zhàn)，大破之。吳主怒，復(fù)遣鎮(zhèn)軍陸抗等帥眾三萬人增憲之圍。 三月，丁丑，以司空王祥為太尉，征北將軍何曾為司徒，左仆射荀顗為司空。 己卯，進(jìn)晉公爵為王，增封十郡。王祥、何曾、荀顗共詣晉王，顗謂祥曰：“相王尊重，何侯與一朝之臣皆已盡敬，今日便當(dāng)相率而拜，無所疑也。”祥曰：“相國雖尊，要是魏之宰相，吾等魏之三公，王、公相去一階而已，安有天子三公可輒拜人者！損魏朝之望，虧晉王之德，君子愛人以禮，我不為也?！奔叭耄壦彀?，而祥獨(dú)長揖。王謂祥曰：“今日然后知君見顧之重也！” 劉禪舉家東遷洛陽，時擾攘倉卒，禪之大臣無從行者，惟秘書令郤正及殿中督汝南張通舍妻子單身隨禪，禪賴正相導(dǎo)宜適，舉動無闕，乃慨然嘆息，恨知正之晚。 初，漢建棕太守霍弋都督南中，聞魏兵至，欲赴成都，劉禪以備敵既定，不聽。成都不守，弋素服大臨三日。諸將咸勸弋宜速降，弋曰：“今道路隔塞，未詳主之安危，去就大故，不可茍也。若魏以禮遇主上，則保境而降不晚也。若萬一危辱，吾將以死拒之，何論遲速邪！”得禪東遷之問，始率六郡將守上表曰：“臣聞人生在三，事之如一，惟難所在，則致其命。今臣國敗主附，守死無所，是以委質(zhì)，不敢有貳。”晉王善之，拜南中都尉，委以本任。 丁亥，封劉禪為安樂公，子孫及群臣封侯者五十馀人。晉王與禪宴，為之作故蜀伎，旁人皆為之感愴，而禪喜笑自若。王謂賈充曰：“人之無情，乃至于是！雖使諸葛亮在，不能輔之久全，況姜維邪！”他日，王問禪曰：“頗思蜀否？”禪曰：“此間樂，不思蜀也?！编S正聞之，謂禪曰：“若正后問，宜泣而答：‘先人墳?zāi)梗h(yuǎn)在岷、蜀，乃心西悲，無日不思?！币蜷]其目?！睍鯊?fù)問，祥對如前，王曰：“何乃似郤正語邪！”禪驚視曰：“誠如尊命?！弊笥医孕?。 夏，四月，新附督王稚浮海入?yún)蔷湔?，略其長吏及男女二百馀口而還。 五月，庚申，晉王奏復(fù)五等爵，封騎督以上六百馀人。 甲戌，改元。 癸未，追命舞陽主理侯懿為晉宣王，忠武侯師為景王。 羅憲被攻凡六月，救援不到，城中疾病太半?；蛘f憲棄城走，憲曰：“吾為城主，百姓所仰。危不能安，急而棄之，君子不為也，畢命于此矣！”陳騫言于晉王，遣荊州刺史胡烈將步騎二萬攻西陵以救憲。秋，七月，吳師退。晉王使憲因仍舊任，加陵江將軍，封萬年亭侯。 晉王奏使司空荀顗定禮儀，中護(hù)軍賈充正法律，尚書仆射裴秀議官制，太保鄭沖總而裁焉。 吳分交州置廣州。 吳主寢疾，口不能言，乃手書呼丞相濮陽興入，令子л出拜之。休把興臂，把л以托之。癸未，吳主殂，謚曰景帝。群臣尊硃皇后為皇太后。 吳人以蜀初亡，交趾攜叛，國內(nèi)恐懼，欲得長君。左典軍萬嘗為烏程令，與烏程侯皓相善，稱“皓才識明斷，長沙桓王之儔也；又加之好學(xué)，奉遵法度?！睂已灾谪┫嗯d、左將軍布，興、布說硃太后，欲以皓為嗣。硃后曰：“我寡婦人，安知社稷之慮，茍吳國無隕，宗廟有賴，可矣。”于是遂迎立皓，改元元興，大赦。 八月，庚寅，命中撫軍司馬炎副貳相國事。 初，鐘會之伐漢也，辛憲英謂其夫之從子羊祜曰：“會在事縱恣，非持久處下之道，吾畏其有他志也?！睍埰渥永芍鞋L為參軍，憲英憂曰：“他日吾為國憂，今日難至吾家矣?！爆L固請于晉王，王不聽。憲英謂琇曰：“行矣，戒之，軍旅之間，可以濟(jì)者，其惟仁恕乎！”琇竟以全歸。癸巳，詔以琇嘗諫會反，賜爵關(guān)內(nèi)侯。 九月，戊午，以司馬炎為撫軍大將軍。 辛未，詔以呂興為安南將軍，都督交州諸軍事，以南中監(jiān)軍霍弋遙領(lǐng)交州刺史，得以便宜選用長吏。弋表遣建寧爨谷為交趾太守，率牙門董元、毛炅、孟幹、孟通、爨能、李松、王素等將兵助興。未至，興為其功曹李統(tǒng)所殺。 吳主貶硃太后為景皇后，追謚父和曰文皇帝，尊母何氏為太后。 冬，十月，丁亥，詔以壽春所獲吳相國參軍事徐紹為散騎常侍，水曹掾?qū)O彧為給事黃門侍郎，以使于吳，其家人在此者悉聽自隨，不必使還，以開廣大信。晉王因政書吳主，諭以禍福。 初，晉王娶王肅之女，生炎及攸，以攸繼景王后。攸性孝友，多材藝，清和平允，名聞過于炎。晉王愛之，常曰：“天下者，景王之天下也，吾攝居相位，百年之后，大業(yè)宜歸攸。”炎立發(fā)委地，手垂過膝，嘗從容問裴秀曰：“人有相否？”因以異相示之。秀由是歸心。羊琇與炎善，為炎畫策，察時政所宜損益，皆令炎豫記之，以備晉王訪問。晉王欲以攸為世子，山濤曰：“廢長立少，違禮不祥?！辟Z充曰：“中撫軍有君人之德，不可易也?！焙卧⑴嵝阍唬骸爸袚彳娐斆魃裎?，有超世之才，人望既茂，天表如此，固非人臣之相也?！睍x王由是意定，丙午，立炎為世子。 吳主封太子及其三弟皆為王，立妃滕氏為皇后。 初，吳主之立，發(fā)優(yōu)詔，恤士民，開倉廩，振貧乏，科出宮女以配無妻者，禽獸養(yǎng)于苑中者皆放之。當(dāng)時翕然稱為明主。及既得志，粗暴矣盈，多忌諱，好酒色，大小失望，濮陽興、張布竊悔之?；蜃P諸吳主，十一月，朔，興、布入朝，吳主執(zhí)之，徙于廣州，道殺之，夷三族。以后父滕牧為衛(wèi)將軍，錄尚書事。牧，胤之族人也。 是歲，罷屯田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