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凌云有好幾個稱呼，“天狼”不過是其中一個。

作為河間紀家的一員，按本族姚安公所修《乙亥譜》，父母取“執(zhí)”字輩，為新生兒取名“執(zhí)淇”。四五歲上父母遇禍雙雙歸天，收養(yǎng)他的本族太爺三太爺以“凌云萬丈才”為喻，改名“凌云”。七歲時太爺遭族人毒手，紀凌云雨夜離家，得異界諸先賢教導(dǎo)。待出師時，本祖紀昀親自取字，號曰“星嵐”。十歲時以驅(qū)虎吞狼計，將魔教日月輪之粵省勢力斬盡殺絕，正應(yīng)該教“天狼吞日月”之預(yù)言，故八年來素以“天狼”名頗受日月忌憚。至于跟隨王家父子整肅綱紀而得的“無?！敝惥b號，也不過司空見慣，諸如此類早難以計數(shù)。

民間常言，狼是銅頭鐵骨麻腰桿。五人之中，正是紀某心性最堅。為先師所托重任，他是受召四人中唯一一位不避艱險、主動引雷闖異世的凡人?？勺詮募o凌云發(fā)現(xiàn)同居的這四個異世界活寶的“能耐”之后，天狼不僅腰麻，全身都麻了。

（一）

“除去上述所報關(guān)于公主殿下與伊利亞小姐的日常開銷外，一星期來華爾秋蕾小姐在學園內(nèi)造成的意外財產(chǎn)損失加上田先生在見義勇為行動中所造成的各種——“必要破壞”，各項賠償共計一千八百一十六萬四千八百日元……”

在動身前往打理仍受靈瑟掌控的在日皇家產(chǎn)業(yè)前，瑪麗將家中經(jīng)濟事務(wù)拜托給紀凌云，為此連續(xù)三星期向他匯報這個“流亡王女總基地”的日常開支。初時紀凌云也沒當回事，王室自有產(chǎn)業(yè)，縱然一時落魄，總不至于餓死。然而待到他親自結(jié)算時才發(fā)現(xiàn)，整個財務(wù)早已是入不敷出。即使按每星期計算，缺額也達五百五十萬五千日元。雖然常年使用RMB的紀凌云對日元沒什么概念，但簡單換算一下都可以知道，要再這么花下去，他們五個上大街喝西北風不過是遲早的事。

“情勢如此，實是不得已而告先生。雖說我盡力保全了公主殿下對當?shù)鼗始耶a(chǎn)業(yè)的控制力，但剩余的財產(chǎn)收入實在無法支撐…諸位的開銷了。這段時間看下來，先生智謀深遠，在場無人能及。我不在的時候，還望先生務(wù)必幫忙填補一二……”

看著朝自己深深鞠躬的王女大管家，紀凌云哪能回絕，只好苦笑著點頭默許。倒不是這任務(wù)有多艱難，只是家中那四位“神仙”實在是——

“非常對不起！”

紀凌云送走瑪麗，才安坐沒多久，鈴蘭便出現(xiàn)在他面前，不停地朝自己深鞠躬。

“今天上體育課的時候，不小心把學校的籃板打碎了，聽說…聽說要賠很多錢…真的很抱歉！又給星嵐君添麻煩了。需要我做什么來補償賠款的話，請盡管吩咐……”

認真地說，鈴蘭的道歉態(tài)度還蠻不錯的，而且言出必行。問題是，她“每次”道歉的態(tài)度都很不錯，這個“每次”的頻率三五天不等，甚至一天一次也不出奇。偏偏神宮學園這種貴族學校，各個設(shè)施的造價都極高，照這種物價和賠償頻率，十個公主都嫌肉疼。雖說由于學園的特殊性，包括籃球場在內(nèi)的各種設(shè)施都是為了防止超能力者的強力而特制的。即便如此，它們依舊擋不住女武神的神力，說是說“籃板被打碎”，就紀凌云的經(jīng)驗來看，估計連籃板柱也難以幸免。

正因如此，剛開始紀凌云還能一笑置之，后來臉色越來越難看，到最后已是啼笑皆非?，F(xiàn)在他都不想做表情了，只是靠在躺椅上自顧自地轉(zhuǎn)著玄色水花笛，閉目仰天輕吟。鈴蘭仔細聽時，卻是一串數(shù)字：

“98，67，103……”

“誒？”

紀凌云微垂眼瞼掃視鈴蘭，像狼打量獵物：

“胸圍98，腰圍67，臀圍103，這樣的身材要是放在日本的風俗店，能賣多少錢呢？”

“欸？？？？?。?！”

紀凌云生就的威風氣象，一雙丹鳳眼剛肅烈寒，詞意不善至極，饒是鈴蘭身為武神，已經(jīng)懂得“風俗店”為何物的她也完全架不住這一驚，被嚇得向后猛跳撞在墻上。慌亂之中沒控制好力度，把經(jīng)過特殊加固的墻體撞塌了半面。眼看要重蹈覆轍，又生怕再挪動造成什么別的破壞，鈴蘭干脆就地蹲下來縮成一團，雙手合十舉過頭頂：

“對不起對不起真的對不起！無論怎樣，除了那種地方之外，請想一些別的補償方案可以嗎——”

“哈哈哈哈哈哈哈~”

本來完全不敢抬頭的鈴蘭忽然聽見少年放聲大笑，好奇地伸出腦袋。發(fā)現(xiàn)紀凌云早已離座向樓梯走去，經(jīng)過她時還拍了拍肩頭示意鈴蘭起身：

“華爾秋蕾小姐太過夸張了，前言不過是老紀的一點測試罷了。”

“叫我鈴蘭就好，還有測試……？”

“測試下小姐是否能夠在壓力極大的情況下控制力量，順便從反應(yīng)上觀察閣下為人。以及一些別的東西，例如——剛剛提的方案是否可行。”

“唯獨那種事情絕對不要！”

“嘿，鈴蘭小姐還算蠻有良心了，至于另外幾位嘛——”

紀凌云到底還是在稱呼后照加了“小姐”二字，雖說有些親疏不定不倫不類，也不甚在意。他咂了咂舌頭，抬頭向樓上房間看去，上面適時傳來的慣常的噪音：

“啊哈~大英雄solo又輸給小雪貂啦？看來你的冰沙費又要拱手奉送于我咯～”

“你在逗我？哪有人solo選個女警龜縮在兵堆后面補100刀完事?。浚ㄑa充：solo即為一對一單挑，任意一方先達成擊殺對方、擊殺100個小兵、摧毀對方防御塔則算勝利，女警為對線期攻擊距離最長的游戲角色”）有本事出來真男人PK啊！”

“我又不是男人，也不像某人是個惦記著打架的真傻瓜～”

田小班被一句話嗆住了，想了想，按solo規(guī)則，自己確實沒打過。只好用可憐兮兮的眼光投向旁邊觀戰(zhàn)的靈瑟，然后不出意外地被打了回來：

“輸了就是輸了，所以說，你的冰沙自己想辦法吧，別指望我（誰叫你上次贏了本公主就當面大吹大擂，輸了活該）～”

“啊啊啊??！可惡，下次我肯定會把你拿下！現(xiàn)在嘛，呃，找老紀好了——啊哈，老紀你在——”

回頭準備離開電腦間的田小班剛巧看見斜倚在門邊的紀凌云，正準備向他打秋風。然而一看他的臉色便知來者不善，僵在原地不敢開口，只聽得紀凌云慢悠悠念道：

“田兄弟，要不咱解釋解釋，為什么收拾一群銀行劫匪，會砸掉路邊三輛豪車還順便蕩平了半個銀行？還有后面兩位，能不能也順便解釋一下，一星期上千萬日元的伙食費，到底是怎么吃出來的？”

這一問搞得三人面面相覷，滿臉通紅不敢回話。好一會兒，田小班才撓撓腦袋嘟噥幾句：

“這也是沒辦法的啊，電磁猛男（Frankenstrike）的火力太強，抓逃犯的時候稍微，欸，用電過猛了些，那只是意外嘛。話說為什么明明我在幫銀行收拾爛攤子，最后是我賠錢??？！在我的世界我混得可沒那么慘吧?！?/span>

“給你提提醒？你在你家是‘偉大的Ben10’，在這里只是本公主的看門保鏢?！?/span>

“呵，公主殿下還是少說幾句吧。都落到這份上了，你和塔西婭一個禮拜的衣食花銷竟然還有一千多萬日元，咱能參考現(xiàn)實情況稍微節(jié)省一點嗎？”

“咳咳，容我提醒你，吾為靈瑟·溫莎二世，大不列顛帝國女王第一順位繼承人，縱然目下小有艱險，保持王室的體面生活依然無可厚非——話說回來，一千萬日元大概折合多少英鎊來著？”

得，看來這位殿下對金錢完全沒任何概念。跟她溝通，基本上是對貓彈琴。

提起貓，家里好像還養(yǎng)了一只貂。

紀凌云一轉(zhuǎn)頭，目光剛好撞到身后躡手躡腳準備趁機溜出房門的塔西婭，后者立刻被紀某的威壓鎮(zhèn)在原地：

“誒嘿嘿，紀先生，有什么…事嗎？”

“也沒什么，我就想請教下，為什么一只雪貂的肚子，可以吃出一禮拜幾百萬日元的伙食開銷呢？”

“嘶——那個，我們這個種族的胃口稍微，有那么，一點大？然后還有一點小小的飲食追求……”

“這就是你把三文魚刺身當飯吃還批量購買的理由？”

“誒嘿～”

“……你說，一身雪貂皮草能賣多少錢呢？”

“非常抱歉！我不會再開玩笑了！拜托不要用那種危險的眼神看著我！”

“唉……”

紀凌云現(xiàn)在才真正意識到，與在場四位超能力者共同生活，居然意味著現(xiàn)實生活的壓力要自己一個凡人承擔，因為這四個神仙根本想不到自己也會有睡大街的那一天。他嘆了口氣，轉(zhuǎn)身出了房門：

“下午來客廳開個會，我有事要和塔西婭還有鈴蘭小姐兩位交代?！?/span>

（二）

說是說開會，靈瑟也沒感覺到塔西婭或鈴蘭受到什么批評，之后的兩星期安然無事，原先稍微被挑起的那么一絲對生活的焦慮也漸漸消弭。王女自然而然地將收支問題丟給了紀凌云去操心，自己照舊安枕高臥。

直到某一天放學時——

“Echo，Echo Echo——”

像往常放學一樣來到圖書館看田小班打游戲的靈瑟走到門前就停住了，慣常劇烈的打斗與圍觀的人群像往常一樣把圖書館門口堵得嚴嚴實實。伴隨一聲響亮的金屬顫音，陣陣音爆將四周人都震退了幾步，一個學生從人群中心中被一溜煙打飛出來，跌在地上呻吟不止。

“吼，煩吶，你們認真的？整整一個月了，為什么每次跑來找我茬都是些皮癢然后一點也不經(jīng)打的小混混？”

還是那極具金屬感的聲音，靈瑟好不容易擠進人群探頭一看，三個兒童大小、佩戴著Omnitrix標志的白色類機器人站在原地，瞇起眼睛瞪著臉色蒼白的對手。后者明顯失去了戰(zhàn)意，連滾帶爬離開了現(xiàn)場。人群開始躁動起來，掌聲與仇恨的目光相隨而來。

“喂，怎么從你那次當眾變身后，有那么多人跑來找你打??？還有你這又是啥外星人？”

“還能因為什么？這個學園里多的是自大狂和野心家，有些人看我不爽，覺得比我強然后跑來討打；有些人想要我的表，啊，我都收拾這類白癡快八年了?！?/span>

小班嘴動手不停，一拍標志變回人身，雙手叉在胸前斜倚到圖書館門邊，一副“我習慣了”的臉色，看著逐漸散去的人群。

“至于剛才那個？嗯，按老紀那本手冊的寫法應(yīng)該是索諾羅西人（Sonorosian），我叫它小波波（Echo Echo），這老兄分身音爆這些招數(shù)手到擒來。剛才那位說自己也會音波攻擊，我就試用了一下，結(jié)果他跟小波波比起來就像個耳背的老太太，早知道那么弱雞，還不如用暴虎一拳打趴下算了?！?/span>

“每次都說大話，下次——”

話說到一半，靈瑟又被整無語了。她一轉(zhuǎn)眼才發(fā)現(xiàn)，某只索諾羅西人的超強音波不僅擺平了他的對手，還順便報銷了圖書館三樓以下的所有玻璃。

“……先生來興師問罪的時候，我會跟他說這都是你干的，要賠錢的話從你的伙食費里扣?！?/span>

“哎哎哎，說好的共患難呢，一點小錢就賣隊友啊。再說了，開銷問題老紀都搞定了?！?/span>

“咦？這么快？他怎么做到的，話說他還在圖書館里嗎？”

“他這幾天都是提前走人的，應(yīng)該在學校后面那條街上。至于怎么搞的我也不懂，大概有點子吧。每次都拿我的賠償款說事，強行把我好不容易定制出來才剛穿習慣的幸運T恤拿走，老紀最好是真的能搞清那筆爛賬。”

Wow，這就有意思了。

不知是因為公主殿下不常接觸生活，還是少女慣有的好奇心。靈瑟忽然很想領(lǐng)教一下“紀先生”的生財手段。

“要不要我們倆去看看，先生在弄什么花招？”

“要去你去，我待會打一把排位練練手，就要去冰沙店了，艾蓮娜跟我還有約?！?/span>

“是跟艾蓮娜有約呢，還是惦記著人家的免費冰沙？”

“那當然是冰——咳咳，是為了滿足粉絲的愿望，畢竟我現(xiàn)在在這里也是知名的超級英雄了嘛?！?/span>

“嗯，超級英雄，超級欠債英雄?！?/span>

“賠錢公主好意思說我？”

兩人又自顧自地掐了起來。

（二）

跟田小班斗嘴相當長一段時間后，靈瑟總算想起來要去找紀凌云，連忙趕到校后街道。此時天色的最后一抹余暉也已消散殆盡，但街上的人流卻一點沒少，反而越發(fā)看漲，還伴著激動的呼喊聲：

“女神大人！請再來一份章魚小丸子！”

“我給十份的錢，請給我簽名！”

“請在我的臉上簽名！”

“請扇我的臉！”

……等下，是不是混進了什么奇怪的東西？！

靈瑟費盡力氣艱難擠進人群，才發(fā)現(xiàn)原來熱點中心是一輛被簡易圍欄將人群與之隔開的簡易餐車，旁邊擺著一塊美少女看板。在車內(nèi)忙著招待客人的正是與看板娘一般無二的鈴蘭，紀凌云則斜靠在餐車邊控制排隊秩序。

“先生你又想了什么鬼點子??？怎么把姐——華爾秋蕾小姐拉過來給你打工？還有這看板是什么玩意??？你把她的身份拿來當招牌？”

“半個月前我和雪貂小妹合作寫了本輕小說，她負責插畫我負責故事，第一卷銷量還蠻不錯的，就在互聯(lián)網(wǎng)上宣布要在此地搞這個和書中情節(jié)相通的，嘖，‘宣傳活動’。這個看板就是她根據(jù)咱的‘女神大人’創(chuàng)作的，也就只有她二位才能駕馭得住這樣的畫法了。”

忙碌中的鈴蘭聽見了二人的談話，她似乎對熱烈場面有某種樸素的喜悅，小孩子似的滿面桃花，一見靈瑟到了，順手將一份提前做好的小丸子從保溫柜里取出來遞給她：

“瑟醬也來捧場嗎？我給你特地留了一份哦~”

少女接過來輕嘗一口，頓時胃口大開，暗自感嘆即使是簡單的小吃，鈴蘭一樣能做出超越同類的美味。不得不說，紀凌云的眼光確實獨到。創(chuàng)作出這種畫風精美到極致的日系二次元看板并非一日之功，也不知塔西婭到底有何等天賦，居然一個禮拜便已精通如此。更別提現(xiàn)實真人本難駕馭如此絕艷，三次元真人與二次元一比總是立馬露相。偏生鈴蘭以神軀現(xiàn)世，絕代風華凡人莫及，秀色竟與畫中人之幻麗無二。如若紀凌云對自己作品的火熱程度沒有誤判，二次元與三次元聯(lián)動的新奇模式加上鈴蘭的本事，那這樣的活動取得成功也算意料之中。

“說起來，你這小說的內(nèi)容是什么？”

“某位流落異世界的女神和流浪異國的公主的同居生活。”

“……你在暗示吧？”

“沒有?！?/span>

“絕對在暗示吧？”

“絕對沒有。”

“……這樣直接寫出來真不會暴露她的身份嗎？”

“兵法云虛虛實實嘛，真寫出來，就算你再跟讀者們說這位小姐真?zhèn)€是女神，他們反而不一定信了?！?/span>

雖然這么說，但靈瑟還是感覺莫名不爽，每次看見鈴蘭的大畫板公開擺在外面，她就有種被人把隨身寶物拿去展覽的感覺，但這種情緒又師出無名，只好默不作聲。偏偏還叫紀凌云看出來了，鳳眼輕挑狼瞳明滅，似笑非笑般看了看靈瑟：

“我說，大小姐不會吃醋了吧？”

“醋——醋什么？我只是……對你這種抓別人當免費苦力的行為看不慣罷了?！?/span>

“好啊，那你要不頂一下鈴蘭小姐的班？畢竟你們四位都是花錢的大戶。而另外三位可都對我的收支平衡計劃做出了貢獻，只有公主殿下還在站干岸看河漲?！?/span>

“那……至少作為契約的發(fā)起者，我要確定我的侍從沒有受到你的不公平對待吧？”?

在紀凌云手中旋轉(zhuǎn)的笛子忽地停住了。

“你想看看我是怎么調(diào)動他們的？”

“我當然要對那幾位的行動負責到底啊?！?/span>

“呵，你確定？”

“……看到你這模樣，我忽然有些不確定了?！?/span>

“走吧，先從我們那位大英雄開始。”

“他？他身上也能撈錢？”

“放心，法子多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