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爺兒倆找了家餃子店解決晚飯，剛點完餃子坐下，父親的手機便響了：

? “今晚上啊？哦，哦，嗯，曉得了。”

? 掛斷電話，又轉(zhuǎn)過頭來對我說：“說的可能就今晚嘞，今晚上要清醒點，隨叫隨到?！?/p>

? 我先是楞了一下，隨后反應過來，“嗯，明白?！?/p>

? 我和父親各自調(diào)好蘸碟，父親又找老板要來兩頭蒜，在手中搓一搓，慢慢地剝，突然抬頭對正在發(fā)呆的我問道：“我喝點酒吧？”

? “哦，你喝吧，晚上我開車?！蔽腋械胶茉尞?，一般父親晚上都要喝酒，在這個問題上他不會征求我的意見。

? “老板，來瓶郞歪。”

? 餃子上來還沒吃幾個，父親便喝完半杯，開口對我說道：“你還說你要去守一天，我當時還在想你守得好不。我和你兩個姑媽都是租的醫(yī)院那種行軍床來睡的，我想你要守的話就給點錢睡旁邊空床位上好了，不過你睡覺又睡得死，要是爺爺叫你你沒聽到怎么辦？”

? 我沒有答話，父親又接著說：“太快了，說起來就9天，頭天去住院的時候爺爺還是自己走著去的，我的意思是我開車送到醫(yī)院，爺爺下車自己走著去檢查啊住院啊這些，不需要我攙扶。第一天在病床上還和我們有說有笑的，后來你也看到了，一天不如一天?！?/p>

? “頭天進去檢查的時候，醫(yī)生說可能最多半年，后來做了那個叫加強CT吧，醫(yī)生拿來一看就說：‘唉，不得行’，就說這個月都過不了了，所以我們才喊你趕快回來呢。不知道該說爺爺心疼子女還是啥，我和你兩個姑媽身體都不好，熬不了夜，加上今天剛好一人守了三晚上，倒是誰也不埋怨誰......”

? 我放下筷子，問：“爸，你說爺爺曉不曉得呢？”

? “曉得啥？......哦，我想他可能還是有感覺，那天他還主動在問以前買的墓怎么樣了，我跟他說還在那兒......不過他可能也在想，想能夠好起來，他說要是早點來看就好了，不等到過完年再來看就好了?！?/p>

? 爺爺是去年原單位組織退休人員體檢的時候查出的毛病，當時情況說是體檢的時候發(fā)現(xiàn)有問題，但是單位沒有子女的電話，只能打到爺爺家座機，再經(jīng)過爺爺聯(lián)系到父親。電話那邊的人告訴父親老爺子可能有問題，叫去大醫(yī)院專項檢查一下。經(jīng)過檢查后確診為肺癌，結(jié)果只告知了父親和趕來的姑媽。

? 我接到電話的時候還在上班，父親講著講著就說不下去了，換成母親來才跟我說明白。家里人當天討論了一下，有的主張告訴爺爺并進行治療，有的主張不告訴他，在多方咨詢后，家里意見達成了一致——瞞著不告訴爺爺。姑媽問過做醫(yī)生的朋友，癌癥治療非常痛苦，爺爺已經(jīng)八十多歲了估計經(jīng)受不住這種折騰，不如開開心心地度過最后的時間。

? 父親帶著爺爺去做復查的時候，爺爺全程神色緊張，不時唉聲嘆氣。直到后來把報告拿給他，當然爺爺是看不懂的，只告訴他是肺部有鈣化，爺爺這才放下心來，還說：“我還擔心有什么事兒呢，原來體檢就說有鈣化。”

? 這些經(jīng)過是我后來聽說的，總之家里人早已做過心理建設(shè)，知道遲早會有這么一天。出乎我們意料的只是這一天來得太快，去年我們看著爺爺精氣神都還不錯，完全不像一個癌癥病人，以為瞞著他可能還有幾年時間。即使過年那幾天爺爺說胃有些不舒服，我們也完全沒往癌細胞擴散那方面想......

? 吃完餃子回家后不久，母親也從公司加班回來了，開門第一句話便問：“就，就是今晚了嗎？”

? “說的，有可能?！备赣H回復道。

? 晚上我在做什么呢，也許是在玩游戲吧，沒什么印象。反正到了十一點，就上床睡覺了，戴著耳塞并沒有睡著。沒過多久我還是聽到手機鈴聲響了，過了一會兒才被父親接起，耳塞沒有隔絕鈴聲，父親講了什么卻聽不見，只是不久后就在叫我的名字。我其實聽得清楚，但直到父親拉開房門：“快點！起來過去了！”我才像剛驚醒一樣從床上爬起來穿衣服。

? 我把車開上路發(fā)現(xiàn)沒系安全帶，慢慢踩著剎車右手去扣，慌亂中卻碰到了擋桿，汽車發(fā)出巨大聲響，猛地向前一聳然后停在原地，車上三人一驚，母親連忙勸到：“別著急，別路上再出什么事?！?/p>

? 這才發(fā)現(xiàn)我直接把前進擋碰到了空擋，意外地解決了我一直以來的疑惑——如果自動擋的車在行進過程中換成其他擋會發(fā)生什么？

? 我們趕到醫(yī)院，保安把我們攔下：“哎哎哎，陪護最多兩人，陪護證呢？”

? 父親迎上去，說：“抱歉抱歉，我們家老人不行了，麻煩師傅通融通融?！?/p>

? “稍等我問下?！保０泊蛄藗€電話，講了兩句之后便側(cè)身走到一旁，擺手示意我們進去。

? “謝謝，謝謝?！?/p>

? 整層樓只有一個病房燈亮著，就是爺爺住的，我們快步進去，只見爺爺?shù)谋蛔酉崎_，有設(shè)備吸在手臂和腿上，每個點位后端一根線接到旁邊一臺儀器上，旁邊兩個護士在進行操作。爺爺嘴巴半張著，嘴唇內(nèi)凹，臉上已無任何血色，兩個姑媽坐在一旁空置的床位上哭，剛進來的我和父母三人便理解了情況，這時一旁的護士解釋道：“這是在做最后的心電圖?！?/p>

? 三姑媽拿著手機撥通老家親人的電話，“三，三叔，我爸走了......”

? 不一會兒，護士從爺爺身上把做心電圖的設(shè)備取下，并問我們：“你們有沒有帶老人的身份證，戶口本，我們需要開死亡證明?！?/p>

? 從開始一直沉默的父親一下驚醒，說：“哦，哦，忘了帶了，在我這里。”接著又對我說：“我們回去拿?！?/p>

? 母親本也想跟上，父親對她說：“你就不去了吧，幫著姐他們收拾下......”

? 我和父親又開車回家，父親說：“車就放在路邊吧，不開進去了，你跑一趟吧，爺爺?shù)纳矸葑C這些都在茶幾下面的茶盒子里面?！?/p>

? 我回到家，很快找到了爺爺?shù)纳矸葑C，我看著身份證上的照片，聯(lián)想到剛才看到的畫面，照片是前兩年才更換的，那時的爺爺精神煥發(fā)，身體硬朗，沒想到才幾年竟然就......我回到車旁卻不見父親的身影，四周看了看才發(fā)現(xiàn)他在垃圾桶旁邊抽煙，一邊把用過的衛(wèi)生紙丟在里面，他也注意到我，滅了煙同樣丟掉，小跑著過來。

? 再回到醫(yī)院，發(fā)現(xiàn)其他親戚都到了，正在走廊上和護士、殯儀館的工作人員講著什么，我爸拿著證件走了過去。我單獨走進病房，爺爺已經(jīng)換上了壽衣，胸口蓋著塊布，上面五顏六色地畫著些圖案，旁邊還有兩行字，大意是什么早登極樂佑子孫富貴平安之類的。我不禁心想：爺爺節(jié)約了一輩子，走了以后還要在極樂世界保佑子孫富貴什么的，真是太辛苦了......爺爺是不知道自己會走，他如果知道的話會不會有想葉落歸根的念頭呢？

? 爺爺十幾歲就開始工作，幫著家里照顧弟弟們，聽爺爺講那時候祖爺爺在館子吃了飯，不付錢，都是他去給的。之后又走南闖北，家里有塊掛鐘，一直用到去年才壞，上面寫著“中華人民共和國核工業(yè)部”什么什么的，我問過爺爺，他說那是年輕時候跟部隊在東北找過鈾礦，單位發(fā)的。最后兜兜轉(zhuǎn)轉(zhuǎn)才在這兒工作安家，養(yǎng)活一大家子人。不知道他會不會有想要回老家，葬在祖墳里的愿望，但是現(xiàn)在也問不了了，無濟于事......

? 早知道我該戴眼鏡來的，有點看不清楚了......

? ......

? 父親在門外對我招手，我抹抹臉出去，他慢慢地說：“我們?nèi)グ涯棠探舆^來吧，待會兒殯儀館就把爺爺拉走了，奶奶就不讓她去那兒了，讓她再看看爺爺?！?/p>

? 我們又開車前往（爺爺）奶奶家，這次母親也跟著。在車上她說：“說實話原來我是很怕這些的，但是我剛才給爸擦臉這些我都不覺得害怕，嘴里好多血也給弄干凈了。有些我不知道該不該動，殯儀館的來了跟我講要擦手背不能擦手心......壽衣那些就是朱哥和邱哥幫著換的?！?/p>

? 我們一家三口都沒有想到帶奶奶家的鑰匙，杵在門口，一邊打屋里的電話一邊敲門一邊喊著：“媽！/奶奶！”我在心中對旁邊兩戶鄰居道著歉——實在是特殊情況。

? 奶奶也不知道爺爺患癌的事，她只知道爺爺在住院，雖然也到醫(yī)院看過，但是當時爺爺?shù)臓顟B(tài)尚可，不像是身患絕癥，也還能交流。我心里有點忐忑，不知道奶奶得知爺爺去世的消息會不會承受不住。

? 過了一陣，門開了，母親對著奶奶說：“媽......爸走了......”

? 奶奶望著我們，“爸走了......”又重復了一遍，我和父母都不知道該怎么回應，三代人只是沉默對視。

? 父親說：“媽，快換衣服，再去見爸一面吧?！?/p>

? 母親跟著說：“媽，要拿幾套爸的衣服，還要把你的床單裁開帶一半，梳子也撅兩半帶一半走。”

? 奶奶喃喃地回道：“你拿嘛?！?/p>

? 我給奶奶套上外套，扶著走到玄關(guān)，俯下身子幫她換鞋，奶奶用細微的聲音嘆了口氣，說：“（我）像頭老牛一樣......”我不知道怎么回她，也不知道她是不是在對我講話。

? ......

? “馮老漢兒，你走了啊？......”奶奶見到爺爺這么說著，“你怎么嘴也沒合上呢？”我站在奶奶背后，看不見她的表情，周圍的親戚大都在默默抹淚。

? 過了會兒母親拍了拍我，“走，回家給你爸拿藥，他今天一天都沒吃?！?/p>

? 也是在去年，父親值班的時候突發(fā)心梗，好在福大命大，發(fā)作了半小時挺了過來，他不知道如此嚴重。第二天和母親去看病，直接就住進了ICU，下了病危，最終心臟安裝了支架，從此就必須按時吃藥。

? 在路上，母親感慨道：“爺爺最后這一年應該還是幸福的，最后時間也沒遭受太多折磨，不像你外公當年。當時你外公覺得，在醫(yī)院里走了就‘回’不了家了，確診了胃癌，治不了了就回家住著，在家躺了半年才走，天天都嚷著疼啊痛啊的，看著很造孽。”

? ......

? 當我們再回到醫(yī)院的時候，爺爺已經(jīng)被殯儀館拉走了，父親在門口等我們，因為我和母親不清楚到殯儀館的路。

? “羅哥和嫂子帶老媽回去了，今晚他們就陪老媽，我們現(xiàn)在到殯儀館去，其他人跟著過去了?！备赣H上車就說，摸出煙點了一根。

? “給我吃一桿?！蹦赣H在后排說道

? 父親給母親遞過煙去，接著說：“3月9日，23點46分，爺爺還是沒再度過一天?！?/p>

? 我突然想起一件事，“剛才在爺爺家，我看到月歷是翻到三月份的，估計是爺爺來住院前翻的?！?/p>

? 父親回答：“是啊，沒得人再翻篇了，奶奶不識字，不看這些。以后每過一個月我還是去翻一頁，這年過完，就不再掛新的了?！?/p>

? “照顧病人還是辛苦，照顧爺爺?shù)娜砩衔一径紱]睡過，第二天才來補覺。之前還商量請護工，可請了護工家里也得留人啊，萬一有什么事老人要交代一下，沒家里人怎么行？如果老人要起夜，請了護工難不成你就可以不管，完全等護工做？我們不是獨生子女還可以兄弟姐妹輪著來。我和你媽要是老了病了，不知道以后你咋辦?！?/p>

? ......

? 來到殯儀館接待大廳，姑媽似乎與工作人員已經(jīng)談妥，在確認項目和時間，最終定在11日早上火化。據(jù)說很早以前爺爺談到這個話題就明確說過，如果這一天到來，一切從簡。接待大廳擺滿了從骨灰盒到壽衣等一切殯葬所需用品，價格從幾百到上萬不等。我只覺得，無論貴賤，這錢花得可是最尷尬的了，不論是對走了的人還是活著的人來說......

? 確定了晚上不用留人，明天（實際就是今天）白天再過來人之后，我們一大家子分批乘車回家，二姑媽一家也坐我們的車。

? 二姑媽是為爺爺送終的人，也是她通知我們到醫(yī)院的，“爸早上還問我——‘退休工資到了嗎？’我看了看他手機說到賬了，然后他叫我把通知短信刪了，我說刪了刪了，這就是爸說的最后一句話了。整個白天他偶爾哼哼兩下，我問他他都沒回應了。傍晚的時候醫(yī)生就跟我說可能撐不過今晚了，我這才給你們打電話。”

? 二姑媽喝口水接著說：“晚上我看爸眼睛突然睜開了一點，我湊上去就看到儀器上面數(shù)字一下掉到五十多了，我就趕緊找護士。護士就問我要不要搶救，我問說搶救痛苦不，護士說搶救肯定痛苦，哪怕救過來還要上維生設(shè)備，我就說算了吧，別讓老爺子那么難受了。其實我現(xiàn)在想想不知道是還有點后悔還是怎么......”

? 母親趕緊安慰道：“二姐你不要自責了，爸如果知道也不會怪你，至少他痛痛快快地走了，沒有遭受什么痛苦。”

? 整個晚上我開車從城北到城南，上上下下跑了好幾趟，回到家已經(jīng)三點了，渾渾噩噩躺在床上，昏睡過去。

? ......

? 再醒來已經(jīng)是11點鐘了，父母應該是和姑媽們?nèi)ッ鸹C、告知社區(qū)、單位之類的事，并不在家。等我洗漱完，他們才來接我出去吃飯。一大家子在飯桌上情緒都不怎么好，偶爾開口也是聊著爺爺?shù)氖?。飯桌上確定晚上由父親、兩個堂哥、姐夫和我負責守靈，下午我們就在家休息，午飯后其他人在靈堂待到我們來“換班”。

? 傍晚我和父親接上堂哥和姐夫，在大排檔簡單解決晚飯后趕到了殯儀館。爺爺?shù)撵`堂在殯儀館角落的并排平房里，這樣一排平房共有三間靈堂，看起來有點寒酸，不過爺爺有言在先一切從簡，我們也沒必要說三道四。

? 爺爺?shù)倪z體放在正中央的冰棺里，桌上擺著長明燈，離近一看是發(fā)現(xiàn)塑料做的，電池供能，旁邊的蠟燭也不是真蠟燭。冰棺兩邊放著花圈，寫著兒/女某某某攜家人泣挽，還有爺爺原單位也來人送過，寫著沉痛悼念之類的。

? 冰棺上的布沒有蓋好，我從側(cè)面看到了爺爺?shù)哪槪藭r已經(jīng)過修容化妝，爺爺看著和入睡沒有什么區(qū)別，嘴巴也合上了。我在心底默默感謝工作人員，然后把布扯正，蓋好。

? 只有靈堂門口的香是真家伙，香爐上插著三柱又高又粗的香，旁邊是些燃得長短不一的細香，來了個工作人員告訴我們，守靈的任務就是要保證粗的三根香不熄，細香不斷。

? “香我放旁邊桌上了，高香應該能燃一晚上，為了保險起見我給你們備了三支在這兒?！睔泝x館的工作人員說完就走了，估計他工作還是挺忙的。

? 由于靈堂空間不大，所以我們只能搬椅子坐在外面，殯儀館遠離市區(qū)，且在一座矮山上，入夜冷風習習，雖已是春天，還是冷得打顫。

? 我曾以為守靈是件很嚴肅的事，在我的想象之中，一群人表情或嚴肅或悲戚圍在棺材旁默默反芻著失去親人的痛苦。實際上我們就是坐著，該玩手機玩手機，該聊天聊天，該吃零食吃零食。不過想來也是，如果真的有在天之靈的話，逝去的親人看著活著的人因他們而悲傷，也會難過的吧。

? 父親對我們說：“要是這會兒有什么球賽看就好了。”

? 我們紛紛表示贊成，確實也有點無聊，父親又接著說：“爺爺也是辛苦了一輩子，你們現(xiàn)在問父母要錢，多多少少會給你們點，我們那時候不一樣，爺爺可以說摳得很。我上初中那會兒，中午有時候回家吃飯，爺爺都要把臉垮起，第二天下雨，他早上還特意囑咐說中午就別回來了。那時候買吃的不是要糧票嗎，如果你沒有糧票就要多給點錢，哪怕買個餅子爺爺也是把錢和糧票算好給我，有時候?qū)嵲跊]零錢，買完了找的零也要要回去?！?/p>

? “我小時候還是挺怕他的，那時候我跟朋友下河游泳，回來的時候朋友就喊‘你看，你爸來找你！’嚇得我躲到河邊的草里面，咬了一身的包，晚上回去都不曉得咋解釋?！闭f完，父親又抽出根煙點上。

? 我接話道：“那你以前還不讓我耍水？說我去了要把腿打斷?！?/p>

? 父親笑了笑：“風水輪流轉(zhuǎn)嘛，你以后也跟你的娃這么說?！?/p>

? ......

? 夜深了，我實在無聊，決定到處走走。靈堂旁不遠處有一排用來燒紙的爐子，現(xiàn)在都倡導文明緬懷文明祭奠，應該是很久沒用了。里面已經(jīng)燒成焦炭色，銹跡和爐灰混在一起難以分辨。

? 爺爺?shù)撵`堂在這一排的最左側(cè)，同排三間均有使用。中間的這間立了塊牌子在門口，我湊上去看了看，前面大致寫了點生平，后面就是表示哀悼泣挽的內(nèi)容。僅僅五十歲便死于非命，令我有點惋惜。這間并沒有人守靈，只有工作人員時不時來查看燃香的情況。我們這塊兒沒有太嚴格的規(guī)矩要求守靈幾夜，只是火化前一晚一定要守，也許他們家不是明天火化吧。

? 右側(cè)的一間守靈的都是年輕人，男女都有，剛剛留下一人其他人下山買燒烤夜宵去了，他們這邊氣氛比較活躍，但遠不到放肆的地步。

? 我繼續(xù)往外走，看到兩三個黑影在廁所旁邊晃悠，走近看清那只是殯儀館的女工作人員在洗漱罷了，其中一個我昨晚在接待大廳見過，看來他們是要在這里值班。外界常對在殯儀館的工作人員有種“已經(jīng)看破生死”的刻板印象，甚至覺得他們整天和死人打交道很晦氣，但我現(xiàn)在看到他們有說有笑地洗漱，覺得這不過也就是份工作罷了，在水池旁邊的并不是冷血動物。

? 旁邊停著的殯葬車突然啟動嚇我一跳，也不理我自顧自地開走了。

? 我來到又一排平房旁，這邊的條件比我們那邊好些，至少靈堂比較寬敞，可以把椅子放在里面，不用遭受寒風的侵襲。最近一間和我們情況比較相似，在里面玩手機聊天；再過來一間只有一個五十來歲模樣的叔叔一個人守靈，正坐在椅子上打瞌睡；再往后的兩間沒有人守靈。

? 突然，一陣稀里嘩啦的很熟悉的聲音傳入耳朵，這聲音在這安靜的山上響起十分違和，我循聲而去，發(fā)現(xiàn)一幢類似學校教學樓的建筑，只不過每層樓不是一間間的教室，而是靈堂。我走過去，發(fā)現(xiàn)其中一間里面的人正在打麻將——就是洗牌的聲音。我這才算長了見識......

? 殯儀館正中心有一間，外觀看上去像是高端的大型會議室，如果不是循環(huán)放著哀樂，我肯定會懷疑是不是能預定在這兒辦展會。我不敢走近細看，只站在外面眺望，我一時沒找到冰棺在哪兒，只看到屏幕、音響和一堆空著的椅子。走下這么一遭令我有些唏噓，冰棺的大小大差不離，區(qū)別只在靈堂的大小和設(shè)施。如我昨晚在接待大廳的想法一樣，只是不知道花了大價錢置辦葬禮算不算“斯人已逝，生者如斯”

? 殯儀館的墻壁畫著仙啊鶴啊之類的東西，就像平時供的關(guān)公，供的財神，都是唯心的東西，上學時老說對傳統(tǒng)文化要取其精華棄其糟粕，我覺得傳統(tǒng)文化很大程度上和它們已經(jīng)融合在一起，一句封建迷信恐怕很難剝離吧。

? 電子禮炮的聲音把我拉回現(xiàn)實，剛才出去的殯葬車已經(jīng)回來了，我回頭一看，發(fā)現(xiàn)接待大廳的燈也亮了起來。這天晚上，我記著的殯葬車來來回回，禮炮哀樂齊奏就有三次。想起一句話，大意是雖然城市睡著了，有些人卻還醒著。

? ......

? 我從小在爺爺家長大，小學初中在爺爺家吃中飯晚飯，高中從學校騎車回去吃中午一頓，即使上了大學，寒暑假午飯也是在爺爺奶奶那兒解決。

? 如果和人相處陪伴的時間畫成一條線的話，只計到高中，可能我和爺爺相處的時間比和父母的還多。但是天一亮，和爺爺?shù)倪@條線就截止了，我不會和他產(chǎn)生更多的回憶。爺爺當然不會希望我沉湎于悲傷之中，現(xiàn)在我只希望，和奶奶，和父母的線可以畫得更長些......

? ......

? 天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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