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圍濕襟錄》序

九域之土維汴宅中，風雨所交，舟車四達，蓋古帝子之神皋，冠蓋之華壤也。余生也晚，如《夢華》之紀東京，不獲盡睹，而城郭人民之繁阜，宮室輿馬之都麗，猶及見之。辛巳流寇構(gòu)難，濁河為災，數(shù)千百年相治之盛，為劫水所淪。雉堞之內(nèi)，悉變蛟宮；鄰比之氓，咸葬魚腹。嗟乎！兵變之禍，從未有慘于吾汴者也！

時余出宰濰陽，幸闔門不罹斯難，而族若戚死焉，師若友死焉。骨肉生平百亡其十九，其僅存者，皆骨磊磊息縷縷也；不，則羈游而弗歸；不，則避寇而先徙。余每與孑遺之子聚首殊鄉(xiāng)，握臂訊故，未常不相與唏噓，淚涓涓下[沾] 襟袂，則欲采輯所聞以志厥變。見《說郛》載宋人《汴水滔天錄》之目，而未見其書，不知當日所紀者何事，□敘述，今茲仍彼名義，然虞夫缺略之不足傳也。

今年春，余自北歸，經(jīng)故土。雖洪流久徙，沉者復陸，而灌莽棲于薨棟，平沙抗乎睥睨。煙火無墟，四望靡際。低回憑吊，恒焉心摧！余雖才謝鮑[庾] ，亦為感境賦懷，以繼明遠《蕪城》、子山《哀江南》諸篇后！然每一研思，輒神情愴切，悲悼填膺，又復輟翰！

茲入閩取道蘭江，會白君持所輯《濕襟錄》丐余序，蓋汴圍實錄也。白君汴人，曩佐張參政幕，目擊其變，故能縷悉。先是，司理黃公仲霖有《誓肌漫紀》，汴茂才張寧生有《汴圍紀略》，李熙亮有《汴圍日記》，皆有以裨余聞所不逮。今白君斯錄質(zhì)而有條，后有作者，實可藉以參稽探擇焉。

余展覽未畢，喟然嘆曰：嗟乎！汴之人何辜，賊亦何利于汴哉？始攻之不克，而再；再不克則三；三不克，始困之；困之而終不下，則使畢命于洪流。汴之人不死于刃，則死于饑；不死于饑，則死于溺。汴之人何辜也哉！賊之志不過金帛子女，至于攻圍之無效，始逞志于一決。金帛徒輸河伯，子女亦隸波臣，賊亦何利于汴，而顧使數(shù)千百年全盛之中區(qū)，一旦潴為巨浸，蕩為魁陵也！豈不悲哉！豈不悲哉！

吾孟津王先生謂“汴之守與昔睢陽事勢相等，江南安枕，咸汴之功。”當時以為知言。今諸君子競出所聞以佐正史所不及，固有以哉！

時宏光元年乙酉朔，周亮工櫟園書于白鹿山房。

濕襟錄序

去張、許、南雷之死睢陽七百余年，而吾明之開封復以全城百萬殉敵。世無韓、柳，使守死諸公久不光。壬辰游汴，得《汴圍日記》讀之。其書以事隸日，其言碎而直。今丁酉客苔，得讀白子驚凡《濕襟錄》，其書分體隸事，其言質(zhì)而賅。大抵睢陽之死，其烈節(jié)在將；而汴城之死，其忠勇在民，此兩書所同也?！都o》之所才在李之仲霖黃（黃澍，字仲霖——錄者注），而《錄》之所功[在] 〔白〕之雷臣王（王燮，字雷臣——錄者注），此兩書所異也。不佞無暇覆核，唯以白子所以名書之意進而詰之曰：

“子之所以‘濕襟’者，豈不以諸公駢首死敵乎？又豈不以諸公之死者駢首之多，而顛隕之慘乎？嗚呼！此其襟則惡乎宜濕！蓋以死論，則男子病熱，七日不汗而死；以死之慘論，則[金]湯之都，一夕化而為湖，亦死；以死之多論，則長平、新安之四十萬、二十萬，亦死。死一也，而諸公之死獨以殉敵。世間雀與鼠之為人食者何窮，而睢陽之雀鼠于今將聞；方城之金什九為[鏄] ，而什一為鈍鉤。白子必欲其盡為[鏄] 而不為鉤乎？且白子不聞夫靜康之事乎？方金兵之破南熏門也，巷人執(zhí)兵請戰(zhàn)，金帥斂兵請媾，充當時諸公之意，必且有不得死金人為恨者，則夫白子之是錄也傳，將使夫今之驅(qū)車者必不敢平過其里，而后之操戈者必不敢睨視其城。諸公方且長不死于天地間，而錄諸公之事、聞諸公之風者，宜為執(zhí)槊舞， 宜為目眥裂，而又奚以襟之濕為？”

語畢，白子意猶未懌，則又為之言曰：“使夫甲申、乙酉之間以汴之守守兩京，則天下可以不亡；辛巳、壬午之間，以兩京之守守汴，則汴人可以至今不死。今也所守非所死，而所死非所守，牛鼎而以函雞，獅足而以搏兔，是則諸公之恨也夫！是則錄諸公事者之所宜濕襟也夫！”語畢，白子躍然起，而不佞青衫亦已點點作痕矣！

開美氏湯開士撰

濕襟錄自敘

汴居天下之半，平區(qū)四達。昔人譚形閱勢，靡不曰：四方有事，汴必先受其敵；又曰：城在釜底，仰視黃流，其地最稱可患。危乎哉汴人！安坐積薪之上，不少廑慮，譬之乘舟騁馬者，豈能永保無覆蹶之患哉？而亦不虞愚之目蹈而罹之也！似辛巳汴遭闖逆圍困之虐，其慘亦云極矣。乃天未厭亂，繼以黃流，幾無遺類，而慘中之慘，又亙古所未聞也。后之閔汴圍者，咸曰：汴之人能堅守，能久拒而已。至于在□攖城死敵之危急，甘心待斃之情狀，屠人如豕之酷虐，形瘦如鬼之老稚，城市如墟，米貴如珠，道殣如藉，浮尸如魚。其慘毒痛苦，至今猶令人鼻酸而涕零也！況當糧盡援絕之日，易子析骸之時，誓能抗敵死拒，絕無他志，其節(jié)烈忠義，視即墨睢陽為何如耶！迄今滄桑代易，喪亂以來，若圍中殉國難之偉績，報忠孝之高風，多泯滅無聞，不能不令人扼腕而長嘆，豈非一代闕典哉？

愚一介草茅，生逢末造，遭陷在圍者三。維時謬從參戎張達宇募兵，事城守，躬冒矢石者幾六閱月。至汴圍情事，皆所目擊，略略能言。幸免水厄，脫圍北渡，回想汴慘，久擬紀錄以存其概，竊愧辭多鄙謬，不能闡揭幽光，然而已之復不忍釋懷，近于驚魂之余，浪跡蘭江，謹將圍中□□大略，僅撮十一，集成一帙，曰《濕衿錄》，敢曰足傳，聊以明天意全汴人之忠，不使失于寇，終失于水，以見汴人力竭勢窮，與城俱亡而后已云耳。錄誠荒蕪，且多缺略，尚冀名公大人不靳椽筆，再加潤飾郢削焉。

崇禎甲申春二月中浣自敘于再生樓

初圍

賊破河洛

? ? 明崇禎辛巳正月，闖賊李自成與同逆張獻忠分股自楚入豫，飄忽至洛。總兵王紹禹，同道府分汛守御。時有援兵一旅，后稱暫□賊名羅汝才者，先在城外扎營。因賊騎驟至，未及撤入，各兵忿恨，遂投賊營為之前驅(qū)，同賊攻城，兩日而陷，鎮(zhèn)道以下皆死之。福藩遇害，世子即宏光，潛遁孟津。洛為王國，積藏素饒，且多戰(zhàn)具。城破，金帛子女悉為賊有。其所降之兵，皆邊陲勁旅，東下窺汴，沿途擄民充賊，眾已數(shù)萬，勢成燎原。

結(jié)兵固守

? ? 河洛外陷，警報至省。巡撫李仙風率游擊高謙無遂在外，副將陳永福亦尾賊在洛，汴無不□□□，官民聞警人人危懼。祥符知縣王燮聞警之頃，即謀紳衿將合城八十四坊，每坊議立一社，每社抽門兵三□□，統(tǒng)得精兵五萬，即推本坊有望一人，使之長率領之，畫汛而守。巨室大族，皆捐□餉，置器械，辦旗幟，兵相爭勝，奮勇登陴，□日而成勁旅，整肅有紀。及賊薄城，得恃以無恐焉。

初圍力攻

? ? 當防守甫完，賊于二月初六日率眾數(shù)萬東下，哨賊百騎假扮官兵，飛馳西關。正值鄉(xiāng)民爭道入城，車軔阻路，各賊未得長驅(qū)擁至西門之內(nèi)。防守官了見城門僅合，賊已砍民爭路，幾被沖進。城上火石大炮齊施，賊遂退回。至途中，大隊齊到，踞西關，不傷一人，驅(qū)迫鄉(xiāng)民臺大車齊門板之類，豎立城下，以蔽矢石，雜以□賊，頃刻剜城，可能容身。西門一壁，共傾數(shù)處。維時在□生汛防守者，巡按高名衡，左布政梁炳，右布政蔡懋德，守梁道蘇壯，開封守吳士講，同知文運衡，推官黃澍，知縣王燮，都司王懷仁，營弁陳德、張武銳，鄉(xiāng)紳戶科劉昌，冏卿陳允叢，知縣張文光、朱振先、王士俊、王植，總兵劉承允，周府承奉曹坤，郡王穎川等，舉監(jiān)生生員張民表、李光壂等，皆畫汛守御，備極勞苦。

穿洞破賊

? ? 寇之東下，強半裹擄鄉(xiāng)民，驅(qū)之挖城，三日成洞者數(shù)處。賊匿洞中，矢石不能加，晝夜筑掘，無法可退，合城甚危。知縣王燮遂商計于巡按高名衡，欲于城上照洞，用鐵簽下通，以便擊賊。眾皆為危懼不敢行，燮奮然曰：“此非某之臆見，古人有此守法。不然，坐以待陷耳！”眾不能奪，竟聽行之。穿一日，上下果透，洞口如井，賊哄然遁出，遂以火藥拋下，賊皆不敢入洞，危而獲安，一城帖然，各口效之，皆得固守。

率眾御賊

? ? 洞口雖通，賊窺我防稍懈，復驅(qū)大眾冒死上攻。知縣王燮遂督衙兵以及吏役人等躬擐甲胄，親冒矢石，立于?？冢时娝懒軘?，擊死賊人無數(shù)。枕戈洞口凡七晝夜，值風霾大作，目不交睫，形神俱瘁。按初圍，此口第一最危，存亡呼吸，賴燮鼓勵兵民，人人用命，城得以保。

出奇示強

? ? 賊困城三日后，尚無退志。歲值大饑，援師未至，有司恐生內(nèi)亂，遂議□城以安民心，鄉(xiāng)紳劉昌、張文光輩董其事。又恐賊知我之內(nèi)虛，將竹廠竹竿數(shù)萬盡散與民，日以銀五分餉之，領之登城游行，聲言發(fā)兵出戰(zhàn)。賊人遠望周城如林，果駭懼，遂漸移營海濠外，結(jié)營以待，攻危稍緩。

堅壁清野

? ? 逆賊未至時，知縣王燮將近郊數(shù)十里內(nèi)樹木井泉盡行砍塞，復出示令民將家眷頭畜糧草盡運入城，一意防守。及賊至擁眾困城，狠攻七晝夜，實以野無所獲，不能久困，方遁去。

冒敵解圍

? ? 當賊未至，副將陳永福所領兵將皆汴人也，調(diào)征在外。賊來圍汴，永福以眾寡不敵，尾之，兵屯鄭州，離省百六十里。賊□□寡不為備，官兵聞賊寇□，顧家心急，兼程奔馳，且諳地利，沿河倍道而下，賊不知也。至二月初九日夜半抵汴，銜枚直入酉關，皆在夢中。官兵奮勇殺入，賊始覺，以為自天而下，合營大喧，自相踐踏，斬賊數(shù)千。惜官兵貪利□戰(zhàn)，各賊得以合聚死敵。哨官梁魏都、白亮彩皆戰(zhàn)死，官兵傷損數(shù)百。永福至城下，縋之登城，合城歡噪，人人鼓勇，民心大定。次日，永福又以精兵□出水門，□□□□復殺賊無數(shù)，又益義勇，每日背城而戰(zhàn)，亦時劫其營。賊不得利，又聞援兵南渡，乃解圍遁。

將兵觀望

? ? 賊之破洛也，巡撫李仙風率游擊高謙領兵三千在外，聞警西援，逗遛不進，仙風不能制。及賊困汴，汴人望眼欲穿，仙風屯兵鄭州，寇去方擁兵至，駐西關。周藩閉門不納，不得已，又尾西去，至白沙，遇賊失利，儀以身免，憂死鄭州。

追剿缺餉

? ? 寇既解圍，保督楊文岳，總兵虎大威援兵至汴，同陳永福合營西追。賊見我兵大集，烏合之眾亦散，乃領余賊奔楚。兩鎮(zhèn)因糧餉不繼，班師守汴。

大犒有功

? ? 當援兵未至，合城大震，兵餉全無，有司庫藏如洗，周王大發(fā)帑金數(shù)萬，鼓舞城守，復出龍牌云：“有能退寇解圍者，賞銀十萬兩，具題起升！”越二日，陳永福兵至圍解，周王大犒其軍，優(yōu)恤陣亡，同兩院合疏具題。永福以副將升實授總兵，其子陳德射中闖目，亦升實授游擊，領兵守汴。

修城善后

? ? 逆賊遠遁，西城一壁共陷數(shù)處，勢不可守。時值饑饉，百姓餓死，道殣相望。有司啟周王請發(fā)內(nèi)帑數(shù)萬，修城浚池全活甚眾。知縣王燮，承奉曹坤共襄其事，兩月告成。

第二圍

擁眾再圍

? ? 十二月杪，闖逆擁眾再來困省，南汝一帶皆陷。賊眾五十萬，聲勢大盛于初。督師丁啟睿領兵來守汴城，所領者內(nèi)多降寇，汴人恐生他變，不欲納。各兵必欲入城，有司不能拒，賴周王許守北門外城。及賊至出戰(zhàn)，甫交鋒，即敗北，潰入月城，賊追入，兩不相聞，路實通賊，幸大城長門先塞，不至有失云。

力拯全城

? ? 賊來臨城，時知縣王燮分汛守西北壁，及賊至，北門告危，丁督調(diào)燮馳救，燮隨率精銳衙兵回營，兵丁后至，則兵丁已□月城之內(nèi)。王燮一面急令加土塞門，各兵在下哀號求入，丁督亦伐木放進。王燮大呼曰：“此何光景？尚敢啟門也！”峻辭力拒，丁督撫無奈。維時兵賊相混，已登月城，離大城僅數(shù)丈，危迫中，炮擊不退，賊兵擁集城下。督撫計無所施，燮議用火攻下?lián)?，以解其危。丁督惜兵在下，尚在持疑。燮已陰令人眾炬齊拋，兵寇不及避，霎時皆焚于火，合城稱快，遂可守。事寧，部敘侯功云：若非知縣王燮付之一燼，則汴城不可問矣！緒著《邸報》。

獨當一面

? ? 自王燮一炬解危之后，焚死兵寇不下數(shù)千，人心稍定?；饻鐭熛?，賊復合眾來攻北門，于月城之上，安立寓鋪，直對城樓，大炮小銃，晝夜擊打。城壁如篩，守埤者不敢露影。王侯以重賞鼓敢死士，立炮對擊，賊少卻，又立土囊木墩御炮蔽身。賊之炮不能為我害，北門至危獲安，而全城人心益固矣。

在圍文武

? ? 賊之再圍也，沿途攻陷郡邑，所獲火藥器械大稱饒足，因所攻西城不利，窺東北二壁，城稍卑薄，遂領各賊自北門以至東門環(huán)十五里許，密布窩鋪攻傾?？?，中彈死者十一員，兵丁不計其數(shù)。維時在圍守汛者督師丁啟睿，巡撫高名衡，巡按任浚，左布政梁炳，守道蘇壯，監(jiān)軍道郭載駷，都司王懷仁、譚國棟，知府吳士講，同知文運衡、桑開第，推官黃澍，知縣王燮，典史許仁壽，總兵陳永福，游擊陳德，都司張武銳、任珍、蘇見樂等，鄉(xiāng)紳劉昌、鄭封、張文元等，武官總分劉允，舉人張民表等，貢士李光壂等，皆晝夜守御，衣不解帶者二十晝夜，僵立風雪之中；軍士凍死者殆以千計。

危言求餉

? ? 逆賊圍城，數(shù)日后狠攻愈急。守御之卒糧餉缺乏，有司無策，知縣王燮巡視兵情懈怠，單騎馳入周府，啟王云：“城破旦夕，王多積藏，萬一失守，恐非王有！乘此人心未危，兵民可鼓，重賞犒之，或可救急！”王隨發(fā)餉金數(shù)萬，遍賞合城，敵愾大振，城遂可保。全汴之功固王之重賞，亦王侯危詞感動力也。

單騎撫慰

? ? 巡撫任浚于賊未至，屢奉旨，嚴責以監(jiān)軍料理城守，聞報即移南熏門，風棱凜然，弁卒畏憚。每日單騎周城巡視，立炮臺，增守具，恩威并施。以周王所發(fā)犒餉，酌分各汛，以備驗功給賞。兵冀重賞，皆樂死戰(zhàn)。

縋城斬寇

? ? 賊攻城數(shù)日后，挖傾之處，竟可直登，倉卒樹以厚木，加以士囊蔽之，復以大炮對擊，稍可站定。巡撫高名衡窺賊疲懈，密挑精銳三千，于黑夜銜枚突縋，賊久欺我，全未防備，焚殺斬獲頗眾。及賊糾聚，我兵已登埤矣。

接城對敵

? ? 賊困久，見我守御有法，不得我利。每日督令各賊將在野樹木，砍運城下，筑立大臺四座，高與城齊。每臺立大炮數(shù)座，直擊我壁，睥睨皆平，危甚。兩院重賞兵民，連夜于城上又筑小城一道，長三里許，一宵而成。天曉，賊遠望見，駭其神速，即施炮對擊。我兵無恙，復以大炮還擊。

死攻死拒

? ? 賊自十二月二十四日薄城，攻至正月朔，攻傾?？?，可以直上，因我防御嚴密，闖逆親臨窺視，怒各賊不能克城，隨于本日調(diào)集馬步精賊數(shù)萬，伏于海濠之外，乘元旦以為我兵守懈，約令各賊同時齊攻。前驅(qū)鄉(xiāng)民，繼以駭賊，蟻附而上。復用大炮上擊，各賊隨響擁登，勢危萬分，存亡俄頃。巡撫高名衡，總兵陳永福督率兵將躬臨危險，指揮我兵奮死力敵，加以火藥磚石齊施，賊不退兵，又以萬人敵及蘆柴澆油烘燒，烈煙彌天，賊眾不能立足，焚死無數(shù)，方始退卻。是戰(zhàn)也，登城之寇已數(shù)十，皆被守兵鉤上，立梟城頭；官兵被傷數(shù)百，死攻死拒。全汴之功，此戰(zhàn)稱第一。

投醪挾纊

? ? 二次被圍時，值嚴冬，守埤者皆面北，寒足裂膚，官兵僵立風雪中，凍死無數(shù)。鄉(xiāng)宦劉昌、鄭封、張文光等，于上方寺安立大鍋數(shù)百口，倡督鄉(xiāng)耆，捐輸米面，晝夜供食不絕。又有周王，郡王，商賈大姓之家，每日供送酒食，堆滿城頭。其鄉(xiāng)約典鋪，沿門斂送綿衣棉被，給散官兵。將士感激，人心用命。高撫義之，慰民曰：“官軍需爾衣被，奈爾妻子凍餒何！”民曰：“妻子在家，何忍官軍霜立堪憐！”一時官民兵將為之對泣。

士民捐助

? ? 賊之困汴，除周王慨發(fā)之后，鄉(xiāng)紳劉昌、陳允叢、鄭封、張文光，舉人王楫、李榮，貢生李光壂等，各有捐助。獨生員張養(yǎng)蒙捐及半萬，事平，題各加旌獎。

駭賊安眾

? ? 賊久不退，巡撫高名衡出示：“勿論軍民兵將，有能破賊益于城守者，許建奇謀，功成受賞?！庇蟹朗啬祥T守備高尚仁將舊有鎮(zhèn)門大炮二尊，黑夜?jié)撀裢林?，日間領人掘土筑城，忽于泥中現(xiàn)二炮，哄動合城，隨謠言炮上鑄字系“洪武年間劉伯溫所造，后日專擊流賊”云。一面飛報督撫，覆以紅彩，車運北城，安置城頭。祭畢試放，果多殞命。又西火藥舊局恰掘得鐵丸數(shù)石，允稱神助，以湊厥謀。

射示解散

? ? 賊困雖久，兵將皆能守定，聞左良玉將抵擁兵（此處似有闕文）撫按查攻城之賊，大半被裹鄉(xiāng)民，被賊驅(qū)迫，原非得已。寫示數(shù)十張，原其被擄之情，且云：“左鎮(zhèn)已到，不日內(nèi)外來剿，恐爾玉石俱焚，可乘空逃散，莫徒喪命！”等語，系矢射入賊營，賊中亦有知逆順者，又因缺食，連夜哄逃數(shù)萬，闖逆始有退志。

餌賊反戈

? ? 自射示散賊之后，守埤者窺見各洞藏匿多賊，止汴相通，官兵呼誘曰：“爾皆鄉(xiāng)民被迫，原非本心，連日得食否？”賊應曰：“食從何來！”兵遂以餅投之；又囑曰：“爾能把住洞口，反戈殺賊，若刺賊有效，仍以功論?！庇仲p以札付，各洞皆愿以效力，遂反戈外向，遂皆不敢近洞。

闖幾中彈

? ? 闖逆因久攻不克，親自移營于城北，立帳，離城僅三里許。守埤者了見，遂安紅衣大炮一位，照的賊營，祭畢施放。遠望飛煙塵灰一道，正中其營，打死人馬無數(shù)，闖逆幸免，即移營于土城外。后賊懼紅衣炮，凡近郊之寇，皆穴而居焉。

彈壓鎮(zhèn)定

? ? 汴被久困，攻傾者數(shù)十處，與賊相持，存亡呼吸。雖賴重賞鼓勵，奈賊每日迫眾急攻，舉城守兵未免皇皇?？偙愑栏＞脷v戎行，累功為將，與賊交鋒數(shù)載，頗能御敵。當在圍時，凡遇合汛告急，永福即單騎馳救，或躬臨指揮，或自立大炮，親冒矢石，不避其危。左右屢諫止之，福曰：“吾一老伍，今居總鎮(zhèn)，死生分定，吾何懼焉！”此城東北鎮(zhèn)危戚也。

重賞救危

? ? 賊攻?？冢菰陧暱?，下以大炮上擊，眾賊響如蟻而上，正面被擊，兵不能立，即驅(qū)之。甫露首，輒中彈死，死者無數(shù)。東北敵樓后攻傾之處，勢危萬分，撫按下令曰：“有能立一土囊于傾危之處遮炮者，即給元寶一錠！”令下，兵貪重賞，□立土囊數(shù)十。兵仗其后亦以大炮隨之，轉(zhuǎn)傾為安。雖費千金，保士億萬。

左師牽制

? ? 總兵左良玉駐師汝南，汴圍岌岌，不即救援。撫按公書以大義激請云：“大將軍威鎮(zhèn)海內(nèi)，國家寵渥優(yōu)隆。今大賊困汴，危在旦夕，雄師密邇，未見振旅，若復坐觀，倘賊陷汴，將軍何以謝朝廷乎？”屢發(fā)密書告急，至正月初五日方抵杞縣，擁兵不進?；貢鹪疲骸拔冶鴨稳酰娉糖皝?，若遽臨城一戰(zhàn)，恐有所失，則汴無恃矣。今暫屯兵杞縣，相機剿賊，為牽制之計耳?！焙筚\果分兵東顧，而圍城之寇少徹，城易為守，實賴犄角之功。

地雷反擊

? ? 賊因攻城不克，賊中有獻地雷計者。先于東北壁下，每夜見賊從洞中負囊而出，數(shù)日后，又見賊負重囊而入。守埤者早已知為地雷，即于城內(nèi)晝夜幫筑堅厚。至正月十三日早，賊督馬步精賊數(shù)萬齊伏海濠之外，督撫窺見，調(diào)集精銳以備堵御。忽爾如雷大擊，無異天崩地裂，黑焰彌空，止見城外碎金飛回，打死馬步賊無數(shù)。攻城各賊，披靡亂竄。當放地雷時，各賊專待炮聲，隨煙沖入，不虞磚之反擊也。煙消火滅，舊城僅存數(shù)尺，幸未崩斷，危已岌岌。

神兵解散

? ? 賊見地雷反傷多賊，亦知天意，正議解圍。忽見打糧賊數(shù)千自西蜂擁潰回，皆云：“不知何處兵馬，盡是白旗，已渡黃河，長驅(qū)飛至！”攻城之寇，一聞其言，皆棄甲拋盔，四下奔竄，遍野亂潰。城上齊用紅衣等炮擊，死賊無數(shù)。守埤之兵，奮勇下城，先焚其火藥窩館，搶回大炮器械，不可勝紀。捉獲活賊，詢問忽逃之故，稱云：“正見白旗人馬，未見交鋒?！闭媸巧癖鈬?，助我忠勇，的非誕妄。

賊死如山

? ? 當賊未至，巡按任浚出示云：“守城唯以火藥為先，最宜多備?！苯癫橐娫诨鹚幉攀f，非五千不可，舊貯火藥實五萬斤耳。及賊寇城，周王又益火藥三萬，遇賊攻城，晝夜擊施不絕。迨賊去后，視城下積尸不下數(shù)萬。有司之備，已見其功。周王更蓄火藥如許，足見王之留心國家也。

合命追剿

? ? 賊見城崩，反傷多賊，忽有神兵之警，益信天意。且聞左兵西逼，遂于正月十四日解圍南遁。丁督師與左鎮(zhèn)合營追剿，至郾城，背府一戰(zhàn)，互有殺傷。賊無斗志，一意奔焚。我兵餓疲，亦未窮追，暫屯汝南。

大犒民兵

? ? 守城之功莫賴兵將，而民壯之兵，亦稱勇健。當攻城之頃，兵已拼死協(xié)守二十晝夜，賊退，撫按于教場量功行賞，仍具題優(yōu)敘，奉旨褒嘉升賞有差。

急修傾圯

? ? 寇圍既解，大城東北一帶傾陷三十余處。王侯燮猶恐寇之再至，遂以捐助輸餉，督同民兵，合力急修，三月全功告完。值饑饉，兵民籍以全活。事完具題，溫旨褒美。

第三圍

預飭嚴防

? ? 逆賊南遁，朝廷度其復逞，特下嚴諭，責令撫按愈加備防。其時督師丁啟睿駐兵汝南，巡按任浚折肱告養(yǎng)，監(jiān)軍郭載駷隨征軍前，知縣王燮內(nèi)臺咨部，在圍者，惟巡撫高名衡，左布政梁炳，守道蘇壯，知府吳士講，同知桑開第，推官黃澍，總兵陳永福等廖廖數(shù)員。高撫深知賊必復來，晝夜料理城守，增云樓，儲火藥，立炮臺，添飛石，分布周密，賊于四月杪果復重來圍困矣。

困城割麥

? ? 逆賊三來，知我防備更密，天值夏月，皆云當兩次極力狠攻，尚不能克，今加□□，我徒攻無益。一言攻城，賊皆每每潛逃，闖不能制，決意匝圍軟困，督同各賊割四野之麥，一穗靡遺，為久困計。哀哉汴民！舊藏告盡，新麥無留，家家為首陽之徒矣！

少算覆軍

? ? 闖逆三至，勢在必克，其賊眾數(shù)倍于前，號稱百萬。至日，安營于省西大堤外，離城僅十里，先以零騎弱賊挑戰(zhàn)。主兵柄者，謬執(zhí)以逸待勞，利在速戰(zhàn)，發(fā)令催督撫道三鎮(zhèn)營兵馬出戰(zhàn)，安營于城上。內(nèi)壘甫立，賊騎兩翼來勢如潮涌，我兵大亂。賊使馬步齊擊，三營兵覆沒殆盡，奔回者將官馬步□數(shù)千而已。

罵敵激戰(zhàn)

? ? 王軍既覆，全城喪氣。撫軍謹閉城門，嚴加防守，城中遂斷樵采。賊騎遍野，一人不敢出城。又每日用零兵，督師之所以忽不能忍。越數(shù)日，賊之零騎益近□□。賊營既占地利，與我軍相持，慮省兵夾擊，乃偽造左鎮(zhèn)令箭令旗，上用假印，差賊數(shù)騎至汴遙呼云：“某左營所差官旗，我軍已將賊困朱仙鎮(zhèn)，搶在旦夕，賊兵四散，省兵不可出城，防守為急！”撫鎮(zhèn)信以為真，不遑細辨旗箭，賞以紅緞銀牌，勞之去。及援潰賊回，始知為所誑也。

援兵四潰

? ? 汴兵未出，四營又失利，賊日擾之，乃匝立土堤塞柵以御之。左營、虎營居東，丁督、楊督居西。楊督所統(tǒng)保定兵為一萬車營為幃，火器稱強，與賊交戰(zhàn)二日，獲小捷，賴火攻焉。后楊營火藥告匱，軍有潰志。各營以夏月斷賊上流，又兼缺糧，官軍大困，野無所求，不敢出營。日望汴師夾擊，竟無應兵，各軍惟近拾野穗，采青度晷，復以督鎮(zhèn)意見不相合，延十一日，益不支，皆殺馬而食，接馬溲以飲。賊乘其困，合營來攻，以大炮擊死我軍無數(shù)。又離營數(shù)里于要道掘長塹一道，以斷歸路。五月二十三日二更，楊營猶對賊打炮，忽左營先潰，丁虎繼之，楊營又繼之，四營相繼大潰。賊以騎兵截殺，塹為填平，督鎮(zhèn)僅以身免，皆奔汝南。勁援既潰，汴城遂無生機。

賊回復困

? ? 援師復潰，寇益無憚，旋返汴西，決意坐困矣。時值六月暑甚，賊不能披甲，亦不索敵，盡安營于土城之上，周城插立窩鋪，復射偽示云：“奉天倡義營文武大將軍李示：仰在省文武軍民人等知悉：照得爾授丁啟睿、左良玉等已被本營殺敗，逃奔四散。黃河本營，發(fā)兵把守，他路援兵俱絕，爾輩已在釜中，可即獻城投降！文武照舊錄用，不戮一人。如各延抗，不日決黃河之水，爾等盡葬魚腹。本營恐傷天和，不忍遽絕，慎勿執(zhí)迷為虛示！先此曉諭?！贝耸旧淙耄嘤袘]以為真者，亦有幸其決河，冀求脫生者，詎意后果盡死于水即借水出者無幾焉。

民食告艱

? ? 中州素稱繁華，在城之民，多不積糧，即中人之家，亦無擔石，而小戶窮民皆乏隔宿，賊之復困已兩月矣。十室九空，餓死者十之三。周王發(fā)糶，平糶告盡，有司續(xù)發(fā)倉谷煮賑。人眾粟少，日不過清粥一甌，而大戶男女皆就食灶前，老弱不能近，踐踏死者日數(shù)百。僅施一月，糧盡民死。

妄靡積谷

? ? 汴省當承平時，立有軍儲預備諸倉，蓄守積谷，專備兇荒，及緊急軍需之用，國家制度原善。十三年大饑，撫按查在籍谷八十余萬石，皆百十年來所積，陳陳相因者。吏胥為奸朦借，散賑十僅二三，余盡出陳易新，罄賣之。迨賊困城，兵民無仰，使不盡糶，可延數(shù)月，何至大困哉！

奸民通賊

? ? 賊困日久，民多餓死，有司開水門予民采青，或陰聽其逃。有奸民鍛者孫忠私造鐵箭鏃數(shù)百，懷之出城，為門軍搜出，懷手折一個，稱賊為天兵老爺，隨釘四肢于城門而死，民爭剮之。

合營戰(zhàn)捷

? ? 圍至七月，賊見我?guī)煴趫?，每日令賊辱罵索敵，兵將憤不能忍，請決死戰(zhàn)。撫鎮(zhèn)道三標及大社民兵共計精強數(shù)萬，馬兵五千，余預期歃盟，于七月十五日黎明忽出西門直過城堤。我兵驟出，賊未及防?；鸸ピ谇爱斍颁h之敵。撫標陳德，鎮(zhèn)標任真、李成棟，丙丁營張武銳，道標牛登科等四營分攻，與賊交鋒大戰(zhàn)，自卯至午。闖聞我兵勇銳，自督大眾救應。城中民社義勇營或三千，或五千，倏爾四出接應，周王勇士亦奮勇出城助戰(zhàn)。民兵見官軍得獲首級數(shù)百，搶回器械報捷，膽益壯，遂皆直前。官軍見民兵勇往，氣增百倍。鏖戰(zhàn)良久，哨賊騎大合。撫軍恐有失，鳴金收營。驗功斬獲賊級五百余顆，搶回為牛騾三百余頭，器械不計其數(shù)，全師而歸。自此軍威大振，后闖逆僭號西安，每服汴人此戰(zhàn)之功。

削堤防逃

? ? 大捷之后，終是缺糧，復又堅壁數(shù)日，兵民益困。有司不忍坐視，無奈，開水門，令民采青充饑，民亦乘機潛逃，偷過大堤，多被賊獲，詢知城中危急情狀?？置癖堤?，為周城周圍峻削，路口把守閉塞，鎮(zhèn)以棘，蓄以犬，晝夜嚴防。自后，一人遂不能逃矣。

掘河淹賊

? ? 圍至七月終，望援無期，坐以待斃。汴人熟知河勢，見往歲黑罡上流遇決，即自賊營一路而下，適當其要。密稟巡撫高名衡隨差諜者潛度河北，書約巡按嚴云京舉事，果使卜從善大營架舟南岸，掘一晝夜，賊覺之，領兵沖散。逆賊恨甚，亦于朱塞頂沖河口，直對北門挖掘小河一道，引水灌汴，幸未大漲，止引細流至城下，深才三四尺，隨溢隨落，竟不為害。及將周城海河灌平，民得綱魚充饑，賊乏（此處疑有闕文）馬步不能近城一步。

搜糧慘虐

? ? 圍城八月，民死大半，惟郡王鄉(xiāng)紳微有積藏，有司遂具搜糧之舉。先勒捐助民，自顧命遂肯善捐。后兵官結(jié)黨，竟執(zhí)令箭沿門搜索，名為搜索，其實盡劫。勿論紳衿之家，直入內(nèi)室，不敢拒阻。遇有糧之家，掘地罄搜，惡兵悍卒乘機卷擄，莫敢伊何。即婦人女子懷藏十升一餅，亦于懷中奪取。肆橫行兇，民冤無伸。

大括民財

? ? 民糧搜絕，武弁要挾，不肖有司窺在省殷實之家，每發(fā)官銀二三百兩，責令銀五兩納糧十石。彼時明知民間無糧，故難之。民尚撫糧以應，除原銀繳回，每石有折銀數(shù)百兩者，有折至三百兩者。至強卒之押索，交收之使費，苦不可言，甚有各□受夾拷之刑，喪命傾家，難以悉具。其后所拷掠者悉沉于水。

援師失利

? ? 自朱仙鎮(zhèn)援兵潰后，朝廷再遣三御史監(jiān)軍，即前祥符知縣王燮，前杞縣知縣蘇京，前河內(nèi)縣知縣王漢也，監(jiān)督各鎮(zhèn)兵馬馳救。各邊路遠未到，惟王公所督山東總鎮(zhèn)劉澤清一營先到，屯兵柳園、陳橋間。時王公特蒙賜劍，便宜從事，軍法嚴明，秋毫不擾。東兵至，歇數(shù)日，王公督崔各兵渡河，恐其單弱，隨約調(diào)杞縣義勇黨一龍民兵約五萬，協(xié)力合戰(zhàn)。一龍失期未至，澤清一營先渡，立營于省北，筑堤為衛(wèi)。營甫立，賊騎大至，東兵夙稱勁旅，火器精強，每日與賊對敵，屢獲小捷。后我?guī)熁鹚帉⒈M，賊窺我軍皆水，率精賊督戰(zhàn)，至面受敵大炮環(huán)擊，援兵中傷甚多，相爭搶舟。賊遂齊攻，以致全營潰亂，溺死無數(shù)。越數(shù)日，他路援兵始至，不能過河，惟把守防渡而已。

穢棄充饑

? ? 時至八月終，在圍之人，餓死者十七矣。即有亦無糧可置?；蛘獦漕^青，或買藻中餌，或刮樹皮為羹，或剜草根，或揆糞中之螬，或撈河中飼魚小蟲，以及皮膠、故紙、漲棉、泎草之類，無不入口以延旦夕。老稚形骸如鬼，奄奄氣息僅存。

詐書離間

? ? 賊久無退志，巡撫高名衡聞闖逆與曹賊明密暗疏，曹賊久懷異心，實欲招安，無人敢任其事。據(jù)逃回兵士屢言之。高撫乘機遂寫偽書一封，內(nèi)稱：“前接將軍密札，已悉轉(zhuǎn)禍為福之舉；又見對陣打炮向上，不傷我軍，已見真誠。本院已密題，首功元勛無出其右，封拜當在旦夕耳。所約密札河北兵馬于八月二十九日子夜由朱家[寨]南渡會合，專聽舉行?！彪S重賞諜者，潛投曹賊，后被闖營兵馬捉獲，搜得其書獻闖，密而未泄，信以為真。后解圍，于襄陽殺曹賊，為此故也。

弱中示強

? ? 賊見城外溢水復涸，時已深秋，又有攻城之意。撫鎮(zhèn)恐賊臨城，我兵饑弱，勢不可守。查城頭火藥積貯尚廣，隨傳令約會五門守汛，將守埤大小銃炮盡數(shù)裝滿，約于九月初三日專聽南門信炮一聲，五門全時齊響，一連三陣。至日辰刻，賊使馬步數(shù)十，周城窺視。南門信炮先響，合城大震如雷，聲聞百里，逆賊大駭，亂竄奔回。闖賊見我久無動靜，忽爾萬炮俱發(fā)，知我防備嚴固，攻城之舉遂止。

計擒多寇

? ? 賊雖見城中防備尤嚴，欺我糧盡，又不出戰(zhàn)。巡撫高名衡窺賊移營于西關小城，每日唱飲，絕不防御；密選精兵三千，至夜半，潛開水門，發(fā)出各兵，銜枚奮登小城。賊皆赤身熟睡，大砍一陣，斬級三百余顆，生擒五十余名，皆城下每日罵陣者。梟首城頭，民爭剮啖，一刻立盡。

一馬千金

? ? 糧草久絕，戰(zhàn)馬無用，各軍缺食，撫軍下令：馬聽官軍宰殺充餉。兵殺一馬，雜以人肉，每斤賣銀價至數(shù)兩，一馬可值千金。古諺云：“賣狗懸羊”，今見賣人懸馬矣。

升粟萬錢

? ? 民間一粒如珠，官兵尚有余糧，皆括之大戶之家。鄉(xiāng)紳巨室覓買，但得粟而不計價，升粟賣至萬錢。有珠客攜珠易米，碎小者推棄于地而不視；間落一米，留意撿起。米貴于珠，果經(jīng)見之。

晝斷行人

? ? 糧盡之日，家家閉戶，甘心待斃。白晝行人斷絕，遇有僻巷孤行，多被在家強壯者拉而殺之，分肉而啖，亦無人覓。間有鳴官，亦不暇為理；雖出示禁拿，亦不勝其禁也。甚有夜間合伙入室，暗殺其人，竊肉以歸。居民慮不自保，先將仆婢自殺而啖，尤不忍聞者，父食其子。天地冤慘，日月為昏。

城市邱虛

? ? 糧盡矣，強兵惟以殺人為食，僻街小巷之民，皆團聚大市而居，互相為衛(wèi)。不惟剜尸以炊，亦且折屋而燒。畫棟雕梁，頓成破壁。人家煙絕灶冷，飛鳥遠飏絕跡。昔睢陽猶有雀可羅、鼠可掘，今則鼠雀盡無，往史未見。

殺良冒功

? ? 官兵因糧盡，假借偷營，投賊不回；亦有將采菜難民乘無人殺死，割級報功圖賞。恐家屬識認像貌，復將面上加砍數(shù)刀，以變其形。天曉攜級入城，獻功一級。常隨百人搶買，價至數(shù)兩，兵忍民冤，今古罕見。

止糧救民

? ? 河北道楊于古因城中缺糧，驅(qū)民數(shù)千，每人裹糧三斗，加兵三千護送，欲夜渡送省。適監(jiān)軍王燮亦至柳園，急止之曰：“聞賊嚴把堤口，我兵豈能飛過？不惟兵民不能敵賊，且徒以多糧遺賊耳。”眾僉云然，其事遂止。

全河入汴

? ? 賊久困汴，意為必克，不料堅持死拒，已及六匝月，守志更堅，賊恨汴甚。見陰雨連綿，秋水大漲，賊挖掘上流，堅塞東西南三面堤口，不令水分四溢，止留北面，使全河入汴。至九月十五日，督賊數(shù)萬將河決開，城居釜底，河流一泄，怒浪巨濤，吼若雷鳴。北門頃刻沖沒，合城男婦哀號，王府士庶盡升房垣，賊亦亂竄。及至夜半，水深數(shù)丈，浮死如魚。哀哉！百萬生靈，盡付東流一道！舉日汪洋，抬頭觸浪。其僅存者，鐘鼓二樓，周王紫禁城，郡王假山，延慶觀，大城止存半耳。至宮殿衙門民舍高樓略露屋，脊山貨店土街素稱高阜，得免沉溺，全活數(shù)千人。按：黃河之決，雖起寇禍，實值河水驟漲。是天也，非寇也。次日在城文武登紫禁城慰王無恙，遣善浮水者過河雇舟，河北始知之。

督舟救王

? ? 黃河入汴，河北監(jiān)軍王燮聞信大哭，大呼曰：“吾輩奉援，圍既未解，若王有虞，罪滋大矣！”立備大船數(shù)十只，親督入城，先救周王暨宮眷數(shù)百口登舟。賊于決口立炮截流擊之，舟不得出。王公又促小船數(shù)十于城東北入城，潛將王及嬪妃數(shù)百口越堤急渡過河。輦輿無備，傳木椅抬王至柳園，隨從宮人眾多，不能照顧，皆自蹈泥水中，踉蹌道途。惡兵奸民假救擄匿，王亦不遑追救。

宿河渡眾

? ? 幸王先渡柳園，監(jiān)軍王燮同巡按王漢皆露宿河千，晝夜雇舟繼渡，救撫鎮(zhèn)有司。船至渡口，賊于西岸增立大炮截擊，河北官軍亦于東岸立炮對擊，再得出口。王公恐賊入城，復雇大船百只，每船先給犒銀數(shù)十兩，嚴諭：“舟人不得再索難民，違者立斬！”數(shù)日救渡難民數(shù)萬。沿途安設鍋灶，煮粥以待。饑民得食，延蘇甚眾，汴人至今尸祝。

屠人若豕

? ? 全河入城，一望無涯。強壯者猶能移就大城，老弱者盡葬魚腹。鐘樓之上避存難民十余。有鄭姓二人素業(yè)屠宰，合黨數(shù)人日將孤弱難民拉殺數(shù)口，如屠豬然，解肢剖腹，立鍋煮熟以賣。遠處之人，架筏來買。每斤賣銀數(shù)兩，日得簪珥銀錢數(shù)百金。彼時在樓之人雖眾，莫敢勸阻。后聞兵船入城，架筏先遁。

假救坑民

? ? 舟之入城，得先渡者，皆官兵強壯之人。西南二壁及僻處未得船者尚多。有惡兵奸民架舟假渡，窺有財物，罄卷搜奪；乘無人見，即將難民推落水中，以絕其口。民因攜財多死于水。

民存十一

? ? 汴為舊都，延袤幾三十里，居天下之中。自延寇亂，兩河外州邑之大姓，及在野之庶民，皆攜家入省。愚記清查保甲，闔城八十四坊，王府鄉(xiāng)紳士民概得一萬余戶，每戶約十丁口，統(tǒng)計得百萬余戶，除未圍先徙以及被擄被殺餓死淹斃者共去十之九，所存者僅十之一焉。后奉旨賑濟入冊，領賑者不足十萬。

斬兵安民

? ? 難民過渡，絡繹道途，間有攜帶財物，多被強兵搜奪之，難民喊愬監(jiān)軍王燮，查系督師侯詢部卒，連贓搜獲，立刻梟示。難民得以自保，道路為之清肅。

運糧濟饑

? ? 河北知城頭兵民尚多，一時救渡不及。凡人渡之船，皆隨帶米面給散官兵。當水未入城，民久已無入口之物，得糧又延數(shù)日，不至盡死城頭。

殘卒留守

? ? 撫鎮(zhèn)有司過河，以舟少人多，殘卒尚數(shù)千在城。撫鎮(zhèn)以多糧，又加厚賞，責令暫守，以候更替。數(shù)日后賊得舟兼大筏領賊數(shù)千潛登西城，有未得舟守將李成棟等結(jié)營以待，鼓眾與賊交鋒二日。我兵猶恃大炮，賊不能近。越日賊驅(qū)民在前，我兵不忍擊，斷壕以拒之。后賊亦架大炮來擊，我舟亦至，官兵勢弱力窮，方登舟北渡。

死不從賊

? ? 殘卒勢不能敵，掉舟北渡。城頭難民尚萬余，一見賊登城，無翼可飛，投水死者無數(shù)。被擄者搜其財物，逼令上筏。男婦不從，投水死者，又不下數(shù)千。

潛入擒斬

? ? 眾賊登城益多，搜掠難民，一絲無遺；猶望水中之物，每日架筏打撈，遍尋高埠藏匿難民。欺我兵殘，毫無所憚。監(jiān)軍王燮聞賊在城可擒，密發(fā)白邦政一營精兵三千余，帶火藥器械架大舟三十余只，于九月二十六日五鼓潛登西城。賊多未攜器械，忽官兵驟入，不敢抵敵，投水死者數(shù)千，斬獲首級五百余顆，生擒壯賊六十二名，押解柳園梟斬。對壘半載，僅見此捷，大賞援兵。

饑民傀儡

? ? 難民雖得過河，老稚男婦，形如傀儡。奄奄氣息，病骨伶仃，苛倒臥道旁荒草中，或投宿古廟破寺內(nèi)，藥餌無從，湯水難得。時值初冬，又死十三。昔日富貴殷實之家，頓成他鄉(xiāng)流離之鬼。壞土何厝，錢紙誰焚？聞金人破汴，宋室南渡，未有如此慘也！

闖逆南奔

? ? 闖賊困汴以為必克，不料久困不下；及省淹民逃，又以未得周王、撫鎮(zhèn)為恨；縱賊入城，又遭官兵之創(chuàng)。逆意大沮，計無所施。又見惟遺空城，隨領各賊而去。

安插河防

? ? 賊營雖奔，余賊遍滿河南，土寇紛起響應。監(jiān)軍王燮商同新?lián)嵬鯘h將周王移送彰德，候旨。正議收拾殘疆，相機進剿，忽北京傳警，調(diào)撤各邊鎮(zhèn)將入衛(wèi)矣。

賑濟難民

? ? 難民北渡，覺凳無歸，皆散寓封邱、延津、湯武等縣，粥衣糊口。流離之狀，乞丐同群，觀者流涕！幸朝廷憫恤，發(fā)帑金十萬遣行。取御史黃澍來賑，男子一兩，婦女五錢，計眾不滿十萬，民賴存活。

補遺

特設游營

賊之攻城雖遍立窩鋪，不過疲勞我軍，實攻者止數(shù)處耳。初到，頗張聲勢，我兵派汛分守，遇急恒調(diào)接應，未免倉皇。后陳永福同驍卒挑選一營，專備救援。以大旗一面插于鐵塔之上，令軍掌守。遇賊狠攻某方，將大旗摩向某處，游營即赴應援，各汛不動，城守安靜。

據(jù)《中國歷代逸史叢書：虎口余生記》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