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敲釜錘牛氏病重,浣溪沙嘉然意深

詞曰“千載光陰一夢蝶,世人堪嗟女兒淚”。都道自古春夢寶劍英雄佳人,爛俗戲劇常演無非功成名就,男歡女愛之瑣事,初看興許還有幾分興趣,泛濫了則不免叫人索然無味。而今日筆者所述篇章雖也逃不出如此,可只是還自命不凡要冠個“有益文學(xué)”的名號,做一番莫可名狀的舉動,以博聽者于艱難歲月一笑耳。 且說這明清交接之際,奇人眾多,在富饒安定的浙東地區(qū)便有這么一對女子,才貌出眾,舉止不凡,時常表演些稀奇的歌舞劇給生活不易的人兒們看。其主題思想頗為前衛(wèi),以大眾平日生活情感為材料,含蓄而深刻地歌頌勞動群眾內(nèi)心深處的自由意志,酣暢淋漓地表達(dá)著演員王公游民盜賊各階層的心電圖,這給當(dāng)?shù)厝说乃枷霙_擊不亞于先前對峙程朱理學(xué)的離經(jīng)叛道者王陽明,一反萬歷末年以來社稷衰頹,思想文化界萬馬齊喑之景,不顧旁人的指點言語,在各個大街小巷中輕快明亮地展現(xiàn)著她們的自我色彩。 后人有詩為證:“ 一個是鑄幣巴巴,一個是吃不得辣。 若說沒奇緣,今生偏又遇著他;若說有奇緣,如何心事終虛化? 一個時掉頭發(fā),一個空勞拉胯, 一根是火腿腸,一只似大頭傻。 想鼻中能有多少涕泡兒, 怎禁得春冒到冬,秋流到夏? 這二人服飾之奇特,使得旁人很輕易便能辯識。身穿紫色直襟的叫向晚,披一雙形如鉆頭的雙馬尾。而兔耳飾下的輕羅衣裳者則是嘉然。二人是異父異母的姐妹,但打小就黏在一起,形影不離,在大眾傳言里似是上古神秘的女英娥皇。 她們有一個養(yǎng)母牛氏,年事已高,原來的丈夫本是個頗有見教的五品官員,靠著不多的俸祿積蓄了一點家業(yè),后因酒后暢談得罪了上司而被入獄,最后郁郁而終,使得牛氏還未有孩子便守了寡,以幫人做菜搗衣為生維持生活。而關(guān)于二人的來源,民間傳說眾多,有的說是大仙下凡看她可憐便送了這兩女兒;有的說是牛氏和權(quán)貴府上的公子有私通;有的則說是從東夷島上哪個山旮旯里的小部落里尋來的??蓞s從未有個定論,于是便越傳越亂,最后成了無人不知的謎題。 說回牛氏的工作,常是輪班倒轉(zhuǎn),而有時轉(zhuǎn)換匆忙,做飯的鍋和搗衣的錘會因為手腳慌亂而敲到一起,經(jīng)常發(fā)出極其清脆的叮當(dāng)聲響。這一行為先是隔壁鄰居得知,后來因為嘉然向晚的廣泛宣傳,最后整個浙東地區(qū)無人不知。得知緣由后當(dāng)?shù)鼐用穸嘁源藶榇饶钢湫?,特請知名樂師為此譜曲,被后世尊為牛樂器。并題詞曰:勇敢牛氏,可畏困難?以此歌頌其仁愛多德和不懼生活艱辛。 然而這一行為也使得那些不知事情發(fā)端的街頭混混們,誤以為是什么新異教派而爭相模仿,最后衍生出一個特殊群體——“牛批”,專門以制作牛氏的樂子為趣。而牛氏本人對此哭笑不得,心生厭煩卻無可奈何,只能不斷退讓以求他們玩點別的東西,結(jié)果自然是徒勞無功。再后來也有人出于善心而來看望牛氏并帶上些許禮物,所以最后牛氏也就默默接受了與這些牛批共存的事實。 這日,牛氏傷寒加重。 眼前迷迷朦朦極星四射,腹里翻江倒海,直叫人生不如死。原來前些時候天氣轉(zhuǎn)寒,牛氏夜以繼日地為兩個養(yǎng)女做工,故染上了病菌??蛇@女人性格要強,自以為并無大礙,于是便靠著幾根辣子驅(qū)趕寒冷,堅持著手上任務(wù),最終便越積越重,只能昏昏沉沉地伏在榻上。 嘉然向晚二姑靈精怪,頗有些精致的淘氣,常會做出些無傷大雅的惡作劇,譬如在牛氏面前故意把鍋與錘敲得響亮,攪得人心不安,還樂此不疲。每每這時,牛氏明面上總是一副不耐厭的兇像,罵道:“牛批快死矣!”實際上卻格外地心疼她的兩個亭亭玉立的女兒,絕不讓外邊的男子碰一下——有時為了絕不讓外人占便宜,牛氏恨不得讓這兩小丫頭自個湊一對來做“磨鏡”之好……咳打住打住,逆天活已有專門人士做,我這是個僭越了。 話回正題,二女故然調(diào)皮,但是大禮還是識的自牛氏病重來,就放下了平日里的文藝活動老老實實地操持著家舍事務(wù),分工明確,向晚主外,嘉然持內(nèi)。 春日清晨微光慢慢散開,給寧靜的小院流轉(zhuǎn)上一層夢幻色彩。門前的海棠花悄悄爬上梢頭曲將那血樣紅的憂愁送到了敏感者的心間,不知何處的山溝里,又傳來早起樵人的勞作聲。 連續(xù)吃了幾日的粗茶淡飯,嘴里淡得無味,向晚便又憶起兒時的美食“海蜇拌飯”,于是便動身上海鮮市場買食材去了。不想,留有牛氏和嘉然在家中這一日,發(fā)生了兩件非同小可的事,極大改變了兩個女孩的前程。 先說嘉然這邊,牛氏在臥病之際,她是一刻也未停歇過,洗衣做飯,換藥提水,樣樣不落,一改先前才華斐然的秀氣姿態(tài),化成了 個小主婦日夜“囿于廚房與愛”了。 這日,嘉然下坐在竹林里的小河邊浣紗??赡苁怯捎诘膬芍恍∈至獠粔?,擺弄紗緞的時候就好似一雙潔白的水鳥與河中,滑溜溜的魚兒做游戲,卻死活也攪不零清。“唉……” 她突然想到了幾個句子,嘆氣道: “今夕何夕兮,浣紗閑歸晚,今日何日兮,云掩苧蘿山。” 吟詩過于投入,一不留神,竟叫這紗緞給溜走了,順著溪流滑落了下去?!鞍パ健奔稳粺o奈地?fù)u了搖腦袋,接著起身去追趕。 于是乎,一場追逐便在所難免了。嘉然略微提起下裙,邁開兩條小短腿飛奔了起來,踏得一路的枯枝敗葉響出沙沙聲。掛在林子里的水珠濺到了石板上,和遠(yuǎn)處的微風(fēng)散步過石洞發(fā)出的嗚嗚聲交雜著,大自然原生的音樂在奔跑的人兒耳邊不斷流淌著,但是她卻無心傾聽了。 只見紗緞?wù){(diào)皮地從這頭滑到那頭,時而揉作一團(tuán)時而又緩緩展開,似乎就是不想回到地面上。流水不斷涌動著,滋潤著棕黃色的地面。正是春天伊始,林子里小蟲子不少,嗡嗡地在雜草叢里叫著。這些小家伙們叮擾還好,就怕在這樣的環(huán)境里叫冷不丁冒出來的野獸襲擊了。 誒,眼看著紗緞被河邊的一處凸起的石頭給伸出去掛住了。嘉然也馬上抓住這個時機追上,眼見著手就要觸到了,結(jié)果被一聲低沉的狗吠給嚇了一跳,抬眼看去,只見一條黑白相間的大獵犬正死死地盯著自己,著實把她嚇得不輕?;艁y之中,她緩步向后撤退,結(jié)果一不小心踩到了一根樹枝,癱坐在了地上。 “小戎,過來!”聽堅實的聲音,似乎是一個約莫三十多歲的強健男子。 “呼,呼……”嘉然喘氣著,一時間都忘了那紗緞,只是靠著反復(fù)吞吐著林里的霧氣來安定心臟。 男子看著倒在地的姑娘,不禁干笑了幾聲 “哼哈,小丫頭片子,怕啥哩,沒聽過大狗越溫順么” “呃呃”嘉然支吾著,心里想著給你一拳。 “所以你是……” “在下方別,一屆游士,兼職獵戶” “所以,方大哥,這狗是你帶出來溜的嗎?”而這時候那狗子并不安分,看見陌生人,相當(dāng)興奮地奔過來,提起兩只前足,想跳起來和嘉然玩耍。 “過來!”男人厲聲道,于是那獵犬立馬調(diào)頭回去了。“這狗不是我的,是我朋友府上家養(yǎng)的。呵,看它站起來比你都要高了”(警告一次) “那……請問你那朋友貴姓?” “賈姓?!? 這個姓氏令人生畏,據(jù)說是當(dāng)時盤踞一方的強大權(quán)貴。而且明明是封爵的貴族人家,居然還養(yǎng)這種看著窮兇極惡的大獵犬作寵物,實在令普通人捉摸不透。反正,因為受到母親牛氏長年的平民式開明教誨,嘉然對這種并不自食其力的人物沒有多少好感。 “就是那個放高利貸逼死五百人的賈家么……”嘉然明知故問,心里想著如此猖狂的家族,能發(fā)展到這個程度屬實不簡單,實際上還是她見識少了,那些人家的手段真可謂無窮無盡,逼死人算是家常便飯了。 男子似乎看出嘉然的心理,笑道“哈哈,你不曉得,現(xiàn)在就連他老朱家的天下坐不了幾年了,還有誰能管得了這里呢?”雖然像嘉然這種文藝女子經(jīng)常閱讀前朝歷史上一些經(jīng)典故事,但是很少關(guān)注時事,所以方別的這種有天沒日的論調(diào)屬實給她嚇得不輕。 “沒聽說最近官府要搞大動作?名義上說是要和那闖賊決一死戰(zhàn),但實際上呢?也就偏偏沒頭腦的小青年罷了,地方官員可不都早就準(zhǔn)備好跑路哩!賈興堂公子天天和我講這些呢……唉,估計你也不懂” “嗚嗚?!奔稳惶氯藥拙洌蝗焕潇o下來想想了想,說道“對了……那條綢緞,方大哥,我先走了?!? 方別陰陰地笑著,沖著嘉然的背影喊道“妹子,有機會我?guī)闳ピ鄹瞎涔涔??!? 帶著滿腦袋的疑惑,嘉然趕忙拿了剛才掉在地上的綢緞,便回到原先的地方,抱起浣洗用的木盆,頭也不回地一路徑直從竹林鉆了回來?!百Z興堂?可能是很壞的人呢……”她想道。 她把盆子和綢緞放在了小院門口,因為行事匆忙,手上還粘著皂莢的粘液。她輕輕撣了撣身上沾的泥土,向著里間走去?!皨專 彼龥_著里屋叫。 “我被人欺負(fù)了”嘉然撒嬌著。 “什么人?敢欺負(fù)我的寶貝女兒,看我不開騾車創(chuàng)死他……”牛氏聽聞,不顧身上病痛,從床上坐了起來。 “據(jù)說是賈府公子的朋友,放了條狗嚇唬人,還說了一大堆不要命的話哩”牛氏聽了這些話,神情凝重?!霸趺戳耍俊奔稳豢匆娔赣H神色不對,問道,但心里也猜到了幾分。 牛氏想了好一陣,緩緩說道“他們的公子叫什么?” “賈興堂。” “我認(rèn)識他的大伯……” “嘉然姐!”沒等牛氏說完,一聲呼喊從身后的小院外面?zhèn)鱽泶驍嗔怂乃妓?。 “怎么了?進(jìn)來說?!奔稳晦D(zhuǎn)頭往外一看,原來是丁婉仁小妹。 “你知道嗎,剛才太危險了”丁婉仁一邊走路用手不住在空中來回筆畫著。 “沒事,來,慢慢講”嘉然安慰道。 “就,就是向,向晚她遇上大麻煩了”“怎么?”嘉然聽后一驚,抿著嘴唇一臉茫然,不知何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