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幻/Furry向小說]命運之輪前傳 第九章 圣徒
這次使用了新封面，終于不是大頭貼，好看多了_(:зゝ∠)_，喜歡的話就多多點贊轉(zhuǎn)發(fā)支持吧ww
以下正文>>>
其一>>>
“我知道我的救贖主活著，末了必站在地上。”
“我這皮肉滅絕之后，我必在肉體之外得見上帝?！?/strong>
——圣經(jīng)·舊約（約伯記19:25-26）
普萊斯中校如同耄耋之年的老人那樣從圣伯多祿大教堂1走出，他揮手謝絕了想要攙扶他的格拉斯特少校，獨自站在圣伯多祿廣場上。在廣場上阻擊那些怪物的犧牲者的遺骸玩具般散落四處，懷中的斷裂槍械證明了他們曾抵抗至最后一刻。
意大利陸軍的陸航編隊正在搜索城中殘余的NLF士兵，黑色的萬字旗與安原旗被輕易踹下建筑瓦礫，插上了一面在世界上消失許久的藍底白色地球旗幟。多國編隊的戰(zhàn)斗機從空中掠過，傘兵部隊的灰藍色傘花在空中綻開，仿佛是上帝在天空灑滿的薔薇花瓣，而飄向天際的黑煙構(gòu)成了穿插在灰黃天穹上的綬帶。他張開手臂大笑著，又突然跪地痛哭，任由硝煙與血腥灌滿自己的每一個肺泡。
巨大的圣耶穌塑像完好無損，沉睡在喧囂聲中，超脫于地獄般的戰(zhàn)場之外。
其二>>>
“耶和華說，所多瑪和蛾摩拉的罪惡甚重，聲聞于我?！?/strong>
“亞伯拉罕近前來，說，無論善惡，你都要剿滅嗎?！?/strong>
“亞伯拉罕說，求主不要動怒，我再說這一次，假若在那里見有十個呢。他說，為這十個的緣故，我也不毀滅那城?！?/strong>
——圣經(jīng)·舊約（創(chuàng)世記18:20，18:23，18:32）
“I come from Alabama with my banjo on my knee，”
“I'm going to Louisiana，my true love for to see......”
“死田納西佬，別把這種東西扔進隊伍頻段！”
“但這不是你們讓我找的嗎？”
“讓你找點讓那群瘋狗感到無望的歌，而不是讓我們感到無望！”
悠悠的古代小調(diào)隨這支沿著特韋雷河15號高速公路駛向羅馬的OFN三角洲裝甲車隊中飄揚，抓地胎揚起的黃沙掩蓋他們的身形，只余出青黃交接的亞平寧山脈上的一道劃痕，黃土與枯木伴著車隊飛馳。
三角洲D(zhuǎn)中隊戰(zhàn)地指揮官約翰·普萊斯中校從“Collison”輪式裝甲指揮車的座艙蓋中伸出頭來，撲面而來的沙礫與塵土將他的全覆蓋感知頭盔打得噼啪作響。他望向指揮車上未關(guān)閉防塵蓋的.50電磁自動機槍——加速導軌里卡滿泥灰——并疑心它能否在接下來的戰(zhàn)斗中保護他們裝甲厚度僅有42mm的指揮車。他伸手關(guān)上防塵蓋后，發(fā)現(xiàn)貼在艙蓋外沿上的“Hunter”彩色魔術(shù)貼紙不知何時已消失不見，取而代之是一條亂竄的安全繩。在指揮車前方行駛的“StrykerETG”步兵戰(zhàn)車的無人電熱炮塔于漫漫沙塵中若隱若現(xiàn)，隱約能看見一個露在無人炮塔頂端的頭盔，隨著車體上下晃動，兩條手臂像飛舞的飄帶。
一聲從個人頻段傳出的口哨聲將他的目光吸引向右側(cè)10m遠外并行的Wiz輕型運兵車，赫伯特·克拉克少校從那里的車長艙蓋探出半身，朝他打了個“問好”的手勢，被頭盔掩蓋的面龐下是一張老加州人嬉笑的臉。
“早上好，中校，看來你也有興致加入吃土的行列了。”
“你也是，少校?！?/p>
他點了點頭，順著克拉克手臂所指的位置看去。地平線處冒出一個金色尖頂，令普萊斯中校想起家鄉(xiāng)佐治亞州那座165米高的新地標塔尖，眼前一定是羅馬市區(qū)未建成的空港。
“連續(xù)一個月沒太陽啦，PM2.5含量是380，歐洲天氣什么時候這么差了，上次......上次去的是圣桑松2?！备窭固厣傩５穆曇魫瀽灥貜年爟?nèi)頻段中傳來，“這云變黃了，一天一個色，看著像我奶奶的嘔吐物?！?/p>
“我在吃營養(yǎng)棒，格拉斯特！”另一個人的聲音從頻段中沖出來。
“那東西比嘔吐物還糟糕，感謝上帝沒把你噎死，路易斯?！?/p>
普萊斯沒有繼續(xù)聽隊內(nèi)頻段的笑聲，他縮回車內(nèi)關(guān)好艙蓋，把頭盔脫下放在腿上。吉米·諾布斯上士靠了過來，把一杯紅色液體遞給他。而托馬斯·尼森上士正興致勃勃地講述可能是意大利簡史的東西，他一口帶著濃重意大利口音的英語說的又快又急，中校難以聽懂也不想再聽。從喋喋不休的托馬斯與他各種舞動的手勢中抬起頭的技術(shù)兵約翰·威敏斯特喃喃地答復(fù)對方的問題，如同呆板的自動應(yīng)答機器，疲憊地朝莫拉雷斯敬了個禮，并關(guān)閉幾面懸浮在他身旁的信息窗口。匍匐在他腳下的FTC-8023/Gama型機械狗“塔拉”歡快地蹦跳到普萊斯中校身旁，用前爪扒了扒他的褲腿表示親熱。從它寬大的載重平臺上掉下許多國際象棋，滾得滿地都是。
“怎么樣，中校，希望不是防塵蓋被沙暴掀了。在埃及追剿人民軍的時候，我追著一個防塵蓋跑了好幾英里地......”
“沒那么嚴重，但也讓我們的機槍老爺處于下崗的邊緣。特弗雷檢查后沒把線圈防塵蓋關(guān)好，難怪那里的維護燈在示警，那個糊涂蛋?！逼杖R斯接過杯子一飲而盡，咂巴著嘴，“我回母艦后要扁他一頓......你這杯子里加了什么，有股潤滑油味?！?/p>
“潤滑油味？”英格蘭人皺眉看向普萊斯遞給他的杯子，然后轉(zhuǎn)身向一個趴在全息沙盤前的人喊，“卡爾，這杯子裝過什么？”
“什么也沒有，我從母艦市場新買的，剛拆封，是你調(diào)制的那玩意太惡心，吉米。如果你去當調(diào)酒師，當?shù)蒯t(yī)院一定會賺一大筆錢。”技術(shù)兵卡爾·斯坦頓挖苦地說，他旋轉(zhuǎn)著那幅全息沙盤，時而放大或縮小。威敏斯特擺脫了尼森那張比機炮還快的嘴，過來打了下他的手，將全息沙盤鎖定在固定角度。
中校瞪了束手無措的英格蘭人一眼，盡量不去回想那股能使他胃反酸的氣味，顫抖地打開車載BSAS(戰(zhàn)場態(tài)勢感知系統(tǒng))。他的視角穿出指揮車，穿過像格拉斯特少校奶奶嘔吐物的云層，越到亞平寧山脈的上空。他把云層干擾調(diào)至最低，得以俯視車隊與前方的城市。位于三角洲車隊10點鐘方向、5km遠的是一支中國海軍陸戰(zhàn)隊的車隊，2點鐘方向、12km遠的則是兩支法國特種突擊部隊中隊，6點鐘方向、15km遠的是兩支游騎兵中隊，而距他們182km外是意大利第23與第28機械化步兵旅的駐地，那群意大利人現(xiàn)在一定在用調(diào)色劑與條狀營養(yǎng)塊于鐵鍋中模擬番茄羅勒意大利面。
相比于意大利的小伙子們的早餐吃些什么，中校還有更多現(xiàn)實的事情需要擔心。間諜衛(wèi)星與兩千個“嗅探者”微型無人機均未發(fā)現(xiàn)羅馬城中存在任何可疑熱源，聯(lián)合指揮部也未發(fā)送任何修正的情報信息，這令他有些不安。就在幾十個小時前，奉命圍剿對象的陸軍特種部隊全滅，維也納城也在一聲驚天動地的巨響中化為廢墟，而對象安然無恙地順著真空管道運輸系統(tǒng)逃離了維也納。根據(jù)總參謀部的AI推演與情報分析，對象極有可能前往羅馬(意大利)、圖盧茲(法國)、法蘭克福(德國)與卡托維茲(波蘭)四座城市，而在推演中，羅馬遭遇的可能性為78.4%。
母艦啟程的動員會上，美利堅合眾國陸軍司令戈登·林洛普四星上將示意士兵們看看海平面升起的歐洲的輪廓，正如六百零五年前麥哲倫船隊凝望古老落后的美洲大陸。
“世界命運的決定權(quán)在我們，在每個人。士兵們，這是人類選擇的路，我們將履行它，走在所有人前面?！?/p>
上將咳著嗽，蒼白的臉上說出這番話來。他在東亞戰(zhàn)區(qū)任職時罹患了輻射性免疫缺失癥候群，生命只有不到三個月，佝僂的身影像一尊衰敗的木雕。普萊斯中校背著母艦甲板探照燈燈光瞪大眼睛，仿佛這樣能使他在夜幕中看到羅馬城上飄揚的恐怖組織旗幟。黑邃的夜空凝固在天穹上，亞平寧半島沉睡在昏黃的夜色里，如一道被設(shè)置在地中海上的無邊業(yè)障。
羅馬城已于六年前廢棄，這座于753年出現(xiàn)的古老城市經(jīng)歷了哥特人與汪達爾人的洗劫，灰色時代的慘烈動蕩，沒能挺過歷史車輪的碾壓，成為一片寂靜的廢墟。城市雖已化成歷史的塵埃，但城市中央的真空管道運輸系統(tǒng)并未被關(guān)閉，歐盟交通運輸部希望在戰(zhàn)爭結(jié)束的未來能重啟這些管道，而現(xiàn)在也許有“人”已先他們一步。城中僅有教皇與幾百個不愿離開地面進入佛羅倫薩地下城的虔誠信徒，那些人蜷縮在梵蒂岡的教堂里，吟誦福音錄，追隨他們無為的主，在余生中等待這場曠日持久的荒誕戰(zhàn)爭所帶來的最終審判。
將這次的任務(wù)文件再次詳細地讀過一遍后，中校在BSAS里反復(fù)確認金色穹頂冒出的高度，又估算了一番，判斷抵達城市外郊還有少些時日，他閑來無事的目光越過插科打諢的技術(shù)兵們，落在指揮車角落里正擺弄一塊薄如蟬翼的平板終端的國際聯(lián)合科學院電子機械與信息工程學博士陸千秋身上。
中校從其他中國人那兒聽說這位博士是個固執(zhí)的老頭兒，堅持不裝載腦機系統(tǒng)，這相當于將自己與現(xiàn)代的超信息化社會幾乎切割開來，那塊被稱為“平板電腦”的古董玩意兒應(yīng)該就是陸博士連接虛擬與現(xiàn)實世界的唯一工具。普萊斯中校用指尖輕輕劃開一面朝他勻速飄來的“亞平寧半島地圖”信息窗口，透過窗口的微光能望見陸千秋博士瘦削的臉與花白的頭發(fā)。生活在這個時代的人很難想象會有人拒絕與這些可愛便攜的信息窗口互動，并擁有在地球上任何一個地方享受萬物互聯(lián)的上帝待遇。
而與這老人一樣古怪的是分別放在不同分隊的幾臺步兵戰(zhàn)車里的白色立方體，每個都配置了兩名中國士兵與四名來自國聯(lián)科的研究員，陸博士是這支神秘白塊部隊的負責人。三角洲們的任務(wù)內(nèi)容除了要抓捕逃遁的對象之外，還要保護這些白色立方體與研究員們的安全。
中校的眼睛順著那塊平板終端向下移動目光，發(fā)現(xiàn)放在折疊桌上的工廠合成肉即食湯罐頭已涼了許久。他微微搖頭，走到陸千秋身邊坐下，從食物袋中拿出三角洲部隊特供的改良型營養(yǎng)片——味道與口感酷似所謂的五分熟牛肉——遞到還在專心研究平板里眼花繚亂代碼的老人眼前。
“謝謝，暫時不需要?！?/p>
“陸博士，老實說，你最好給胃里填點東西。我注意自我們四十二個小時前從都靈地面聯(lián)絡(luò)站離開后，成員體征儀上就一直沒有你進食的記錄。如果你不想被恐怖分子爆頭之前先死于低血糖昏厥，就把這東西吃了?！?/p>
陸博士抬起渾濁的眼睛看了一眼中校的胡茬——變得比昨天長了。他接過營養(yǎng)片嚼了幾口，感受人工復(fù)合調(diào)味劑“XRD/CTcl-03”的烤肉熏香味在唇齒間化開，略帶焦香與少許黑椒的香氣，豐富的口感層次刺激著被甜或咸味營養(yǎng)塊摧殘的舌味覺細胞，神經(jīng)遞質(zhì)將這一久違的沖動反饋至大腦皮層沉寂已久的味覺中樞，喚醒了某種封存的記憶。
烤肉的香味，陸博士已有數(shù)十年沒有聞過了，那一次是在萬國實驗室解散的時候，駐布魯塞爾萬國實驗室分部的研究員們聚在一起，趁著被媒體煽動的市民們打砸實驗設(shè)施時，沿著公路前往布魯塞爾南部的華林森林。他們漫無目的地向前開，仿佛所有人都想把自己的前半生像飛揚的樹葉一般灑在后頭。車隊終于在森林里尋到了一處無人山坡，他們在枯黃死絕的山坡上嘶吼，讓嘶啞不堪的聲音在樹林中回響，再把酒和食物吃一口后摜在地上。一切塵埃落定后，人們分道揚鑣，陸千秋博士跟著北京電科所的梁少林主任開車經(jīng)過安特衛(wèi)普圣母大教堂，那里已成為餓殍與病患安息的場所。梁主任坐在主駕駛位，臉上出奇的安詳，平靜地和他討論未來的方向。
“千秋，電科所在未來很長一段時間里是保不住了，大學里也因這些事導致不太平。這幾年好好活著，保重自己，就不要再搞什么學術(shù)研究了。”
“這么說，所里主持的虛擬實境項目也要下馬？我們不能就這樣妥協(xié)！這項研究已經(jīng)耗費了上百億人民幣，幾乎可以買下半個浮島要塞3，這都是納稅人的血汗錢！當然，它的價值遠不僅此。我認為我們可以在所里重新聚集一批人，然后借助自費的超級計算機集群與服務(wù)器來繼續(xù)研究。這么多年了，這樣放棄......”
“這是個天真的想法，很有你的風格。如果不是因為這些事情，你本應(yīng)該接手我的工作。千秋，有些東西你目前還接觸不到，對這項工程的大部分未曾了解全面。工程的具體內(nèi)容出于保密原因我無法透露，我能肯定的是，那東西某種意義上是成了，很成功，前所未有的成功。但我們做了這么多，卻只是一些皮毛上的工作，它在人類的科學上是基礎(chǔ)得多的東西。現(xiàn)在想要進行更深層面上的研究也已是天方夜譚，在如今的局勢下，搞虛擬實境?就是反人類?！?/p>
“梁老師，我們已經(jīng)挺過了那么多困難，這是一場數(shù)字長征，即使是您說的那樣又如何？四年前在IMEC?視察時，一個NLF的瘋子抱著一捆炸藥想要沖進來，您當時第一個沖上去撲倒了他，才發(fā)現(xiàn)那炸藥不過是沒有填裝硝化甘油的玩具?！?/p>
梁主任沒有應(yīng)話，只是打開汽車的自動駕駛模式，偏過頭來，不是看一臉義憤填膺的陸千秋博士，而是看窗外。
“你看，我們要解決的現(xiàn)實東西還有很多?！?/p>
陸博士愣一愣神，不禁也向車窗外望去。第一眼的時候，他以為是下雪了，眼前是刺得眼睛生疼的純白色，但現(xiàn)在是歐洲的三伏暑季。再一看了才知道是滿地隆起的白布，像曬鹽場上剛堆砌的鹽山，從馬路牙子邊上延伸到安特衛(wèi)普廣場與教堂里邊去。冥冥的教堂鐘聲在廣場上空縈繞，好像是耶和華的天使在神國里吟唱。幾個白的像雪的人在白布中穿梭，提著霧化槍噴灑強效滅菌劑，還灑了一些到他們的車窗上。
“......這里有多少？”
“幾千，都是死于媒體所說的‘異常真菌感染癥候群’。真令人驚訝，這么多天以來，我們這些‘本世紀最大的罪犯’還沒被這些惡心的真菌吃掉。”
“梁老師，您別聽那群無良媒體的話，到了這種時候，他們的嘴里還是吐不出什么人話來。相反地，如果我們的成果早兩年被完全應(yīng)用，他們就能在肉體滅亡之前以新的方式活下去?！?/p>
“你不明白，千秋。自始至終，我們根本不知道自己干了些什么。”
“什么意思？”
回應(yīng)陸博士的只有風穿過羅馬城斷壁殘垣發(fā)出的詭異聲響。風沙正逐步侵蝕這座都市，自然以它的偉力將羅馬一點一點地從地圖上抹消，不留一點痕跡。車輛的殘骸在風中呻吟，燒得焦黑的骨架冰冷地注視闖入者，目送他們向城區(qū)中央駛?cè)?。一面褪色的“母狼乳嬰”羅馬市徽旗插在彎折的鋼梁上，宛如美國西部大開發(fā)時代被牛仔們掛在小鎮(zhèn)入口橫梁上的，粘著風干血液與紅沙的罪犯尸體。
梵蒂岡城的巨型圣耶穌塑像即使在遠處也清晰可見，仿佛成了照亮死寂之城的唯一燈塔。
“Rome SMU?，DexMachina-AI進行戰(zhàn)報修正，敵人確認為NLF恐怖組織，局勢向高烈度風險升級的可能性增加。四支NLF‘基因凈化軍’營正從東面進入城區(qū)，城中敵部情況大部不明，疑似存在防空火力，暫未發(fā)生交火，請謹慎完成任務(wù)，必要時可呼叫ACS?與EGGS?，祝好運?！?/span>
“Delta-V?收到?！?/p>
“他媽的怎么是AI進行戰(zhàn)報修正，母艦上的人都去地中海上開家庭聚會了嗎？”
“這里安靜得不正常。”
“世界上還有正常的地方嗎？”
三角洲偵察分隊指揮官格拉斯特少校正從他的BSAS中觀察眼前塌了半邊的寫字樓，小聲嘀咕道。漢克·彭羅斯上士與尤金·李上士分坐在兩側(cè)。Wiz運兵車的自衛(wèi).50BMG電磁機槍靈活地掃視街道，如同一只機警的斑羚搜索潛藏的風險。NLF對世界的傷害遠不是一時之殤，這些主要由原教旨無政府主義者和極端自然主義者構(gòu)成的反人類組織早在本世紀初就出現(xiàn)其端倪。在灰色時代臨近時，通過對VMI技術(shù)與強神經(jīng)干預(yù)藥物的濫用，他們的瘋狂暴行終于達到了頂峰。全世界的反恐部隊都應(yīng)意識到，他們不用再對付高喊安拉的阿拉伯大胡子與懷中藏著炸彈的普什圖人，而是去面對一群高精尖的科技叛軍。他們利用成癮性藥物與生物機械改造，以及某個不知名的信仰，早已將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
NLF的每一次活動都是自殺性的襲擊，即便如此，他們的成員依舊有增無減，那恐怖如蝗蟲的數(shù)量不能不使人感到恐懼與焦慮，仿佛他們真成了自然的孩子，死后就會立馬從地里長出來似的。
格拉斯特少校從外骨骼裝甲的快拔槍套里抽出自己的G80電磁手槍，運兵車里的其他三角洲成員也作出類似的舉動，誰也不能保證夾在兩腿間的M-32電磁突擊步槍能在槍炮響起的下一秒就抵在自己的肩頭。
“VI31?報告，車隊前方50碼有熱源信號響應(yīng)，人形，數(shù)量3，無法判斷是否存有爆炸物，射擊許可請求?！?/p>
“讓技術(shù)兵查一下穿透紅外儀和心跳感應(yīng)器的情況，為什么對象接近到50碼處才預(yù)警？”
偵查小隊停住了。從那片倒塌的廢墟里走出一個面黃肌瘦的女人，牽著一男一女兩個孩子，他們和她一般瘦削，像兩張掛在她左右手上的人皮，孩子們的手里或多或少拿著一些鐵制罐頭盒。女人驚愕地注視著這群不速之客，當她看到幾條朝向她的槍口時，恐懼爬滿了她的全身，但臉上卻露出求救的神情。
格拉斯特少校關(guān)閉BSAS的視覺共享，皺了皺眉，手中的槍并未放下。這女人和兩個孩子也許是亞平寧地區(qū)的拾荒者，由于意大利政府的政治崩潰狀態(tài)仍未結(jié)束，歐盟的資源投入比只有很少一部分放在了亞平寧半島。這些因各種原因無法進入佛羅倫薩及都靈地下城避難的人只好依靠搜尋廢棄城市里的廢品為生。
“救救我的孩子，求求......”
“別再靠近，女士，待在原地，我再重復(fù)一遍！”
也許是對軍隊的某種信任，又或許只是為了挽救自己奄奄一息的孩子。當女人不自禁地邁出左腿時，AI操縱的.50BMG機槍立即射出一梭子電磁彈丸打飛了她邁進警戒區(qū)域的小腿以及兩個可憐孩子的下半身。在她悲慘的尖叫聲中，一輛滿身黑紅涂鴉的懸浮型SWM斯威X8以245英里每小時的速度從右側(cè)的小巷里沖向車隊中段，將一輛悍馬撞得側(cè)翻砸入一家空蕩蕩的珠寶店里，并把車內(nèi)的三角洲們甩出車后，斯威X8中受到猛烈撞擊壓力影響的100公斤納米級液態(tài)硝酸甘油11與四枚改裝ZBU-4小型航彈綻放出龐大的火球，吞噬了悍馬車與那幢二層小樓，將前后兩輛Wiz運兵車也卷入其中。
“敵襲——”
一輛浸滿涂鴉的BTR-3從車隊后方的街區(qū)路口拐出，對著車隊后端的步兵戰(zhàn)車射出“短號”反坦克導彈，使之化成烈焰與血肉的殘骸。所有安置在車載無人機單元內(nèi)的無人機在導彈來襲時就作出反應(yīng)，數(shù)十臺IAUAV從炮塔后方飛出，它們的激光或電磁武器系統(tǒng)剛剛上線時，黑煙與火花便從圓形的機體中冒出，整個機體如同斷線的風箏一頭扎到地上。車隊在格拉斯特少校的命令下開始在空曠的大街上散開并倒車，又有兩輛步兵戰(zhàn)車于此期間被民居里飛出的AT-14炸成殘骸，白色立方體的碎片四處飛濺——在那些民居被電熱炮掃射而倒塌之后。即使有車載防御激光系統(tǒng)，接踵而至的串聯(lián)戰(zhàn)斗部還是輕而易舉地貫穿了步兵戰(zhàn)車的裝甲，把三角洲隊員與精密儀器付之一炬。余下的四輛悍馬與兩輛步兵戰(zhàn)車的自衛(wèi)機槍與電熱炮塔急速運轉(zhuǎn)著，保護運兵車撤離，并搜索可能存在的目標。
“一個VIP已KIA12，Troop-313所有小隊都去最近的音樂公園禮堂，否則都得死！”
格拉斯特少校目睹著一輛“施華蔻”化作火焰，掃了一眼視角側(cè)下方偵察分隊成員的體征訊號后便繼續(xù)投入戰(zhàn)斗。兩輛Wiz運兵車在車載AI的控制下沖垮了枯黑的綠化隔離帶與一小片城市花園，車里的三角洲踹開車門后跳出，借助車輛掩體與車頂?shù)臋C槍與激光器構(gòu)筑環(huán)形防線，艱難抵御著來自NLF成員的集火攻擊。四名研究員和兩名武警扶著懸浮移動的白色立方體在車邊蹲下，抱著頭躲避四處飛來的流彈與彈片。
漢克·彭羅斯中士朝緊閉的禮堂大門打光一整個電磁突擊步槍彈匣，趁著門后發(fā)出微弱的慘叫聲，和尤金·李中士在腦機里完成任務(wù)分配，背身踹開大門的同時扔出震爆彈與煙霧彈，配合身后李上士的槍聲沖入禮堂大廳，一槍打碎了一個滿臉淚水，狂吼著撞向墻壁的的頭顱。偵察I小隊緊跟在他身后，照顧著各自的射界依次突入禮堂。禮堂外空無一人的陸軍載具開始執(zhí)行自主作戰(zhàn)命令，戰(zhàn)爭AI操縱它們悍不畏死地沖擊NLF精心構(gòu)筑的防線，直到被反坦克導彈摧毀。
“V01，這里是V31......包括一個VIP序列在內(nèi)的十八名隊員已KIA，Troop-3已于音樂公園禮堂為中心建立防線，其余分隊戰(zhàn)況不明，電磁干擾嚴重......祝好運......”
“V01收到，Troop-1與Command已到達購物中心，你們的屁股就交給我們了?！?/p>
中隊指揮部的情況不容樂觀。三支分隊幾乎同時遇襲，NLF的敵人以排山倒海的勢頭與決死的決心一波接著一波拍向三角洲與其他進城的特種部隊，使人回想起美國人在20世紀末的那場失敗的反恐行動。保護指揮部的B、C小隊在NLF輕裝甲營的壓力下不斷向音樂公園禮堂附近的最大購物中心Zoopia里收縮防御圈，以求購物中心的堅固結(jié)構(gòu)能抵御反坦克導彈與火箭彈的連續(xù)轟炸。普萊斯中校借助外骨骼裝甲的力量一拳打飛一名在墻后試圖偷襲他的敵人，那人的頭顱立刻在托馬斯·尼森上士的槍口下綻開。四名B小隊突擊兵隨同吉米·諾布斯上士在彈雨中已越過了開放長廊區(qū)域，他們的輕攜型外骨骼裝甲使他們?nèi)缤C豹一般疾速，很快占領(lǐng)了幾個重要的電梯制高點與磁懸浮平臺掩體。隨著一聲聲的“安全”與“區(qū)域清除”報告，整座購物中心的敵人都已變成槍下亡魂。
當最后一發(fā)電熱炮彈帶走6名NLF敵人的生命后，反坦克導彈與大功率的激光器給三角洲們的載具帶來了最后歸宿。車輛的殘骸在街道上熊熊燃燒，迸射出熾熱的金屬火花。NLF的成員揮舞火藥推進槍械，萬字旗與骷髏旗向兩處三角洲固守的據(jù)點包圍而去。吉米·諾布斯上士趁著NLF的火力空窗期向一輛預(yù)備發(fā)射火箭彈的BTR-3射出一發(fā)云爆彈，導彈戰(zhàn)斗部卻在接近BTR-3前就被部署在城市各處的激光引爆。他丟下發(fā)射筒離開窗邊，躲到一根承重柱后，任由火箭彈的爆炸在他身后肆虐。他看向不遠處半跪在地上給傷員包扎的托馬斯·尼森上士，兩人的目光交匯，互相看出了對方眼底埋藏的擔憂。
陸千秋博士俯下身躲在白色立方體后喘著粗氣——一發(fā)子彈剛從他的左臉頰擦過。他隨后又意識到自己與白色立方體之間誰更重要，連忙將一只手掌放在立方體的頂面以作象征性的保護。沒等這位博士喘上第二口氣，身側(cè)傳來的慘叫聲令他下意識地側(cè)目，在那里有一只不知從哪兒竄出來的“撕裂者”八爪機器人瞬間將一名三角洲由左肩到右下肋撕成兩半，又砍下兩條試圖攔截它的胳膊，身上掛著一截大腸與血液，就這么徑直朝陸博士所在的白塊沖來。他的大腦一片空白，布魯塞爾、實驗室、閃爍的服務(wù)器一齊在腦海中如幻燈片般閃過，隨著巨大的空氣被撕裂的嗡響撕開走馬燈似的想象，身旁武警趙榮臻軍士長的電磁步槍導軌徐徐冷卻下去，“撕裂者”機器人的控制中樞被精確摧毀。
“打得好！”
一名研究員癱倒在地，歡呼自己的生還。趙榮臻軍士長扶起癱軟卻仍死死護住立方體的陸博士，拿出一壺飲用水。后者只是呆滯地看了他一眼，突然奪過水壺大口大口地灌著水，然后是劇烈的咳嗽。
“陸博士，還能行動嗎？我們還有一段路要趕?！?/p>
陸博士抬頭看了一眼那具失去活力的機械軀體，恍惚地站起來，大腦中的思維洪流翻涌，渾濁的眼中逐漸有了神采，花白的胡子微微顫抖。
“他在這里?！?/p>
“什么？陸博士，您說什么？”
“他在這兒，他在這兒！我的判斷是正確的！你們沒看見嗎，機械狗早就趴窩了，這鬼東西在電磁干擾的環(huán)境里還在自主活動！別拉我，讓我讀取那玩意的信號接收記錄瞧瞧，一定是他！”
“好了陸博士，那具機兵的控制中樞已經(jīng)損毀......我覺得您應(yīng)該在前面休息一陣，美國人已經(jīng)把這里的NLF渣滓全都掃空了，那里有間空商店。松濤同志，過來搭把手......”
陸博士倔強地掙開兩名武警戰(zhàn)士的手，搖晃著立在原地，臉上冷靜的可怕，仿佛帶著某種赴死的從容。
“不用了，我還能走?！?/p>
他望向購物中心的柱形貫通大廳，在四樓連廊懸掛著一副長達10米的耶穌受難像的數(shù)字復(fù)制版油畫，此時它的大部分已被槍榴彈或其他的爆炸物撕裂，耶穌的頭部已在激戰(zhàn)中消失，只殘留一塊烏黑的血漬。陸博士低低地苦笑了幾聲，拍了拍白色立方體以示意它跟上自己的腳步，隨后大步朝購物中心深處走去。
其三>>>
“正吃的時候，耶穌說，我實在告訴你們，你們十二人中間有一人必要叛我?！?/strong>
“他們就甚憂愁，一個一個的問他說，主，是我嗎？”
——圣經(jīng)·新約（馬太福音26:21-26:22）
再次見到南歐的天空，已是離開維也納的兩小時后了。使用備用動力的升降平臺咔嚓一聲停在腐銹的裝卸區(qū)中央，樞紐穹頂上的巨大缺口出現(xiàn)在克利俄斯博士的眼前，黃間泛黑的天空蠕動著，仿佛下一秒就會從缺口中傾瀉而入。狼獸羽墨從克利俄斯博士身后蹦到一旁，小心梳理著自己的狼毛，把一些黑色的小顆粒挑出去，嘴里還在嘀咕著什么。
“怎么地下還有這么多吸血甲蟲，我以為它們都死絕了......嘶......好疼......！”
“這個世界上最不缺的就是蟲子。瞧那兒，那個金色冠冕應(yīng)該就是圣耶穌塑像了?！?/p>
“這奇觀的原型是你們?nèi)祟惲_馬建城2800年紀念的塑像，后來加以擴增......現(xiàn)在羅馬沒了，塑像還在。”
“讓我想想，我第一次了解這玩意是在改組萬國實驗室駐蒙巴薩普羅米修斯基因?qū)嶒炇曳植康臅r候，在一個現(xiàn)在已經(jīng)關(guān)閉的VRMMO1?游戲里見到過關(guān)于這玩意的介紹。希望我們滅亡的時候這東西和太空電梯都在，就不用委派后來者給人類文明扔到博物館里立碑了?！?/p>
“唔，什么是VRMMO？”
“另一種已經(jīng)消逝的生活......趕緊走吧，這里有股濃烈的腐臭味，聞著想吐?！?/p>
他們跨出損壞的樞紐液壓門，站在樞紐外空曠的等待區(qū)里。羽墨把作戰(zhàn)服的斗篷展開披在身上，以免漸起的沙塵給他的毛發(fā)護理帶來更多困擾。
在蕭索的風的悲吟聲中，一小隊人影仿佛是黃與灰的背景中落下來的一小塊碎片，被吹拂亞平寧半島而裹著黃沙的海風送到一人一獸的跟前。領(lǐng)頭的那人頭上安了一頂滑稽的破邊牛仔帽，嘴里銜著不知什么植物的枯莖，身上的防沙斗篷與外骨骼裝甲，以及那把放在槍套里的大口徑手槍都被染成了棕紅色，像風干的大片血跡。他微微笑著，臉上的疤痕與溝壑被扯出猙獰的模樣，從那泛黃干裂的齒唇中竟流出一口純正流利的意大利語。
“小狼，感覺地底旅行怎么樣？希望你沒有被那些大吸血蟲子纏住。老實說，我還是喜歡你不穿這身黑色作戰(zhàn)服時毛茸茸的樣子。”
“克利俄斯博士，這位是NLF南歐地區(qū)總負責人阿爾貝托·菲利普上校，曾任歐洲應(yīng)急反應(yīng)部隊第42機步旅旅長。他是個討厭的家伙，有著奇怪的吸毛癖好，但他的指揮部署能力很強，幾場針對歐洲聯(lián)盟的滲透與破壞行動都由他主導完成?！?/p>
克利俄斯博士繼續(xù)打量著眼前的人，和他以往遭遇的那些NLF的瘋子們完全不同，菲利普上校的臉上總是帶著親和的笑容，藍色的眼瞳中有著攝人心魄的力量。
“小狼先生，在貴賓面前詆毀我不太友善吧？”菲利普無視了羽墨略帶不耐煩的嘟囔聲，向克利俄斯博士伸出右手，“久仰，克利俄斯先生，我記得很久之前在東非地區(qū)同志的刺殺名單上有你的名字，最高級別威脅，所幸他們失手了。”
“感謝你通過這種方式記住我，菲利普先生。但這里太空曠，沙子太多，我建議咱們?nèi)ヒ粋€僻靜的地方再敘舊。”
“好興致，我的確有這樣的意愿，可惜我需要部署羅馬的防御工作，送你們到梵蒂岡城下后就不再奉陪了?！?/p>
“哦，看來他們還沒對我死心?！?/p>
“死心？不不，克利俄斯先生，你是條大魚，你的價值足以使那群躲在防核地堡里的西裝蜥蜴人們這樣做。我從線人那得到情報，這次的圍剿行動由三角洲與其他特種部隊主導，這群三角蜥恐怕又要上演一回黑鷹墜落了。”
一隊人馬坐進輪式轎車，兩輛“BTR-3”一前一后護送著，沿荒廢的街道向那座塑像所在的梵蒂岡衛(wèi)城開去。一路上均可見到NLF部隊忙碌的身影，城市廢墟變成了邪惡涂鴉的天堂與熱火朝天的工地，無論是男女老少都帶著極高的熱情，臉上是難以形容的狂熱，仿佛要把自己在這場戰(zhàn)斗中執(zhí)意炸的粉碎。他們挖掘壕溝、加固建筑、埋藏地雷與押送平民誘餌，如果現(xiàn)在一陣大風掀開羅馬城的所有屋頂，他們就會看見至少每一扇窗戶前都有一個持槍的射手。一輛鏟車鏟起兩輛汽車的骨架，有兩人則負責澆上一種液體，放到他們剛剛駛過的路上。
克利俄斯博士抬頭看了看車頂：“你們這么大張旗鼓地布置防御，不用擔心被間諜衛(wèi)星監(jiān)視嗎？”
這次是羽墨先開口，帶著某種神秘的色彩：“這都在我們的計算之中?！?/p>
“整個南歐地區(qū)80%的NLF兵力都已集中在亞平寧半島，我們將同時對意大利政府下轄的所有城市，包括地下城與地表維護站點進行打擊，以策應(yīng)此次行動。這將徹底引發(fā)亞平寧半島地區(qū)的無政府與各色勢力的武裝運動，甚至會擴大至法國與奧地利境內(nèi)。在這場暴亂之后，聯(lián)合政府就別想再獲得有關(guān)你行跡的情報了，克利俄斯先生?！狈评丈闲Ｒ贿呄蛎總€朝車隊敬禮的NLF成員致意，一邊說，“這對我而言也是一場挑戰(zhàn)，這畢竟是一場戰(zhàn)役會戰(zhàn)的規(guī)模，當屬首次。不過有小狼他們的幫助，應(yīng)當會十分順利。”
“我說過別叫我小狼！我們之間沒那么親近，只是深度戰(zhàn)略合作關(guān)系！”
“順從你了，羽墨先生，我們今后的戰(zhàn)略合作會更愉快的?！狈评丈闲Ｕf著，閃電般地挼了一把羽墨的頭頂狼毛。
車隊在大笑聲與惱怒的低吼聲中接近滄桑的衛(wèi)城棱堡。一個在光溜溜的頭頂紋著萬字與束棒的胖子慵懶地從臨時碉堡檢查點里探出頭來，在見到菲利普上校的標志性牛仔帽后，立即坐直身子并打開咯吱作響的閘門，把車隊放了進去。
“就在這兒道別吧，為地球的解放而戰(zhàn)斗?！?/p>
菲利普上校的笑臉隨著輪胎揚起的塵土遠去?？死硭共┦刻ь^看了一眼在圣伯多祿廣場上高聳的耶穌塑像，它的底座占據(jù)了廣場的大部分面積，那座來自埃及的方尖碑與兩座馬代爾諾噴泉已不見蹤影，140位圣徒雕像佇立在環(huán)繞廣場的石柱上，眾星拱衛(wèi)似的將塑像護在中心。
耶穌塑像向太陽升起的東方張開雙臂——即使現(xiàn)在是深沉的陰天——歡迎在從前遠道而來的如織的信徒與游人。設(shè)計者可能曾想象這尊塑像將與古老的羅馬一齊度過灰色時代的艱難，以全新的面孔步入新的世紀，只是現(xiàn)實的殘酷過于沉重，使一切超脫世間的美好愿景與下落的文明一般砰然墜地。文明歷史的浮雕鐫刻在雕像的底座下栩栩如生，宛如數(shù)千年前的古人向一人一獸翻動著石板、龜甲與奇普1?，龜甲與石板又變成了紙，紙卷成閃爍的晶體管，晶體管再攤成納米級電路間躍遷的電子，直到無數(shù)的電子在歲月中凝縮，又變回冰冷的石頭。
“克利俄斯博士，得走了，領(lǐng)袖在前面的圣伯多祿大教堂里等著我們?！币恢幻兹椎墨F爪略帶力度地貼在克利俄斯博士的背后，令他從紛擾的思緒中回過神來。
“領(lǐng)袖？這么說，他也在這里了？”
“當然，領(lǐng)袖曾親自吩咐我說，在最后的時刻里想再見見您，‘像幾十年前的邂逅那樣’。”
圣伯多祿教堂莊嚴的外形已在克利俄斯博士加快的腳步中漸近了，他似乎聽到了從天上降落在教堂里的神圣吟唱，門口兩側(cè)的圣彼得與圣保羅塑像神情肅穆，注視著圣徒走入教堂大殿。
在光與影斑駁陸離的碰撞中，青銅華蓋下，有兩側(cè)虔誠的基督徒在吟誦福音錄，全副武裝的獸人們背爪列隊站在大殿黑暗的陰影里，只有數(shù)對金色的瞳孔發(fā)著些許微光。羽墨立在克利俄斯博士身側(cè)，表情變得莊重。一席白袍從禱告臺上飄落到博士的身邊，現(xiàn)任教宗那暮年的臉上綻放出慈祥的微笑。
“你來了，主的第十三位使徒。主說，‘為我在外傳道的人，也必得我賜大?！ｊ嚲€不會忘記你的貢獻，主已在此等候多時了。”
“主的保護者，你們在維也納的犧牲得到主的肯定，請都隨我來?！?/p>
年邁的傀儡發(fā)出空洞的話語，向克利俄斯博士伸出一只蒼白的手，示意他緊跟自己的腳步。羽墨遲疑了片刻，便跟在克利俄斯博士身后。
“教宗說話一直這么奇怪？”
“這老家伙被剝奪意識的時候反抗太激烈，導致出現(xiàn)了某些差錯，于是就變成了現(xiàn)在這樣瘋瘋癲癲，神神秘秘的......但總歸是能說話，湊合著用吧?！?/p>
兩人一獸從米開朗琪羅設(shè)計的圓頂下方走過，信徒們圣潔的吟誦聲漸遠了，只余下繁雜浮腫而金碧輝煌的教堂。他們離了華美的中庭，經(jīng)過圣母受難像的遺骸，空氣中逐漸彌漫淡淡的血腥味，在一側(cè)的小禮拜堂處懸掛了數(shù)十具死尸，他們的胸口無一例外都有致命的爪狀裂口，尸體和禱告桌上的血已風干，呈現(xiàn)詭譎的凝紫。教宗機器般呆滯的話語從身邊傳來，稍微平復(fù)了克利俄斯博士的疑惑與不安。
“他們都是叛主的人，必不能上天國，也必不能存活于世，因地獄里已有了他們的位置?！?/p>
兩人進入陳放藝術(shù)品的小殿內(nèi)，這里曾是向游客展出教堂藝術(shù)瑰寶的地方，如今已落滿灰塵。克利俄斯期待的目光在小殿里搜索，想要找到那個熟悉的身影。教宗小心引導他站上前去，自己則恭敬地退到一側(cè)立定，垂手而立。羽墨站在克利俄斯博士的身邊，神情嚴肅。兩面信息窗口在高空凝聚，降落而下，停在與博士雙肩平齊的地方。窗口閃爍，令所有OLF成員感到熟悉的組織徽標出現(xiàn)在窗口上，從兩面光屏內(nèi)傳來一個陌生而毫無感情的聲音。
“克利俄斯博士，近來如何？”
克利俄斯博士低頭與羽墨對視了一眼，互相發(fā)現(xiàn)對方也同樣迷茫后，他注視著其中一面光屏，搖搖頭：“我不知道你是誰，今天陣線的領(lǐng)袖本該在此見我。”
“領(lǐng)袖身體抱恙，不必再費此周章?！?/p>
“冒昧一問，您在陣線中的職位是什么？”羽墨目光如炬地看向光屏。
“自主性如果達到了這種程度......”羽墨分明地聽見光屏輕聲呢喃了一句他不明白的話。
“我是亞伯拉罕，代表領(lǐng)袖向你們致意。這是陣線內(nèi)6/A級最高管理權(quán)限的數(shù)字化證明，由領(lǐng)袖親自授予我，如有更多異議，請在我與克利俄斯博士密談結(jié)束后再議，A1-00012‘羽墨’?！?/p>
一張全息形式的證明落在羽墨眼前，他的身子抽搐了一下，艱難地向后退了一步，低頭不再說話。光屏似乎對此感到滿意地閃了閃，繼續(xù)操起它那機械般的語調(diào)。
“基里爾·馬丁·克利俄斯博士，公正地說，你對獸族解放陣線的發(fā)展貢獻不可磨滅。如果在早期，陣線就失去你的幫助，恐怕難以發(fā)展到如此規(guī)模。你與領(lǐng)袖的關(guān)系，也奠定了陣線第二創(chuàng)始人的地位。在領(lǐng)袖的命令中，你的安全被置于首位?！?/p>
“我只是做了微不足道的貢獻，僅此而已?！?/p>
“您對自己的認識放的太低。我們的對組織的貢獻，無論大小，都是為向同一目標所邁進。陣線即使已發(fā)展到與以前相比更龐大的規(guī)模，與整個人類文明相比較，仍是一股極弱的勢力?！?/p>
“可我們已控制了四個國家軍事集團的反物質(zhì)存儲基地，這些最可怖的炸彈還不夠么？”
“陣線走到今天，唯依靠的只有縝密的計劃與長遠的戰(zhàn)略，所有的計劃都必須導向一個結(jié)果——重建新世界。反物質(zhì)威懾只是這項復(fù)雜計劃中的一環(huán)。”
“那么，領(lǐng)袖還想讓我做些什么？我會不盡余力。”
“克利俄斯博士，在我見到的所有人類里，您是個爽快而聰明的人，這或許便是領(lǐng)袖如此賞識您的原因之一。話已至此，陣線需要您提供2072年你在項目編號BHCPR-0803制造藍圖上的改動?！?/p>
“我不知道你指什么，我從未見過這個編號的藍圖文件。”
微弱的槍響劃破城市的寂靜，爆炸聲接二連三地在城市中響起，左邊光屏的畫面驟然轉(zhuǎn)變?yōu)橐环ち业南飸?zhàn)，熊熊燃燒的悍馬車遮住了半邊視野。
“看來我們的貴客到了，早宴已上桌。沒關(guān)系博士，這當然需要一些時間來使你回想起那些東西，一小時怎么樣？”
小殿里不知何時出現(xiàn)了六個披著黑色斗篷的人影，仿佛是突然出現(xiàn)在視野中。克利俄斯博士不知為何無法看清他們的臉，但憑體型判斷應(yīng)該都是人類。他詫異地掃視這些一言不發(fā)的不速之客，心中那股不安再次升起。他堅信他所認識的那人不會害他，自始至終也不會，這次要求也在他的預(yù)料之中。
“A1-00012‘羽墨’，暫不編入任何小隊，也不進行原小隊重組，立即前去協(xié)助城內(nèi)的NLF完成阻擊，屠戮指令已下達，依照Order-103行動?！?/p>
羽墨震驚地抬頭看向光屏，突然一股酥麻的感覺從頭部直通腳爪心，眼前的景象逐漸模糊。幾秒后，他的金色瞳孔微微縮小，泛起紅色的光澤。羽墨站定身子，朝光屏敬了個禮。
“收到指示?！?/strong>
克利俄斯死死緊盯機械般離開小殿的羽墨，轉(zhuǎn)過頭來看著光屏，良久，他才艱難地吐出幾個字。
“你們擅自完成了植入工作，為什么？”
“基里爾，我們可以失去一切?！?/strong>
“這到底是誰的命令？”
“這是陣線的命令?！?/strong>
其四>>>
“當時，耶和華將硫磺與火從天上耶和華那里降與所多瑪和蛾摩拉?！?/strong>
“把那些城和全部平原，并城里所有的居民，連地上生長的，都毀滅了?！?/strong>
——圣經(jīng)·舊約（創(chuàng)世記19:24-25）
亞特蘭大太空城懸浮在343km外的近地軌道上，仿佛自亙古以來就是如此。這座人類歷史上建造的第四大人造天體在戰(zhàn)前是一處宜居的地外家園，目標容納人口數(shù)是四萬人，城市直徑約5km，在戰(zhàn)爭開始時即被駐扎在一艘巡弋星艦上的俄羅斯國家共同體太空軍部隊所控制，用于進行對地表的近地軌道轟炸。盡管美利堅合眾國太空軍試圖以較為保守的計劃擊落這座太空城，可它依舊佇立在此。
隨著導彈與重型電磁彈丸的耗盡，這艘方舟也偃旗息鼓，安靜地停在近地軌道上?，F(xiàn)在它及上面的俄共體官兵終于等到了這一刻，隨著聯(lián)合政府的秘密成立，人類歷史上時間最長的圍城戰(zhàn)役宣告結(jié)束，通向太空城的補給航道被建立。留守在地外的幾千名官兵這才從地面的同胞口中知道，他們將要面對更為危險的敵人。從前被聯(lián)合國維和部隊圍剿至近乎銷聲匿跡的NLF組織卷土重來，他們的成員規(guī)模更為龐大，還有另一個神秘的組織在背后相助。
太空城的G6空港在兩年的沉寂后再次忙碌，幾百名俄共體官兵組成一個方陣，他們均裝備了清一色的NV-80動力甲，將執(zhí)行一次特殊的軌道空降任務(wù)。俄羅斯軌道空降軍“Береза”第131連連長瓦切涅夫斯基·揚上尉凝視著深邃的星空，他的副官塔季婭娜·揚中尉站在他身旁，正對全連官兵發(fā)表戰(zhàn)前演講。瓦切涅夫斯基上尉把目光從星空上移到城中，掃過那些或年輕或老熟的面孔，他們中的一些人或?qū)⒃谶@場至關(guān)重要的戰(zhàn)斗中永遠只留在他的記憶中。
康斯坦丁·季米揚諾夫中尉仍舊是一副撲克臉，與這些年里沒什么兩樣，這個來自布良斯克1?的漢子終年如同西伯利亞不化的積雪般冷漠——或許是他的家鄉(xiāng)變成化武與核武肆虐的廢土的緣故。阿列克謝·別克索夫中尉溫和地注視集裝箱上激昂陳詞的塔季婭娜中尉，他來自同樣淪為核廢土的克里米亞1?，拿手好戲是吹得一口極好的口琴，也是一名前連隊精確射手。安德烈·葉夫根尼中尉則與他滿懷憂慮與深切的眼神對上眼，兩人相視一笑，他們兩人自幼相識，都來自庫爾斯克州利戈夫1?，另一個英雄般的地方。
他的目光最后落到他的副官，同時也是半年前新婚的妻子塔季婭娜·揚中尉身上。她與他都來自莫斯科大學的航空航天專業(yè)，后進入圣彼得堡軍事學院深造，被選拔入太空軍。她是個無比剛強的女人，堅韌得像一棵樺樹?？稍趦扇霜毺帟r，她又是一只金絲雀，溫柔而美麗。瓦切涅夫斯基上尉恨不得把自己掰成兩半來裝進兩具動力甲里替她出征，塔季婭娜曾對他這幼稚的想法只是報以微笑，并用手摩挲著他的臉頰，他立刻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一等兵伊萬·弗拉索夫慌亂地尋找著那枚被他帶上太空的光榮勛章1?。那是他太爺爺在蘇聯(lián)解體后的動蕩十年里從一個美國人那里買的，只值150美元。
“中士，你看到我那枚勛章了嗎？就是壓在睡袋底下的那個！”
“在你的動力甲口袋里，就是高度計旁邊的，昨晚我看見它掉進去了?！?/p>
“怎么可能......哦，它真的在這兒?！?/p>
瓦連科·科奧茨基中士把一張魔術(shù)貼貼在一等兵弗拉索夫的動力甲右臂上，與生產(chǎn)編號待在一起。他轉(zhuǎn)過身到隊伍里去，給每個隊員檢查安全扣與氣密閥，偶爾用指頭戳一戳那個粗心者的頭盔。
“同志們，如果我們現(xiàn)在就從這里跳到地球上去，安東尼奧和季托夫就要爆成肉醬了，死因是沒有鎖定氣密閥門。再次重申，互相檢查一遍氣密閥門是否歸位，OCI指數(shù)2?是否在四六線21上，武器安全扣和保險鉤是否扣好，以及心率和激素水平是否都正常。否則你們的烈士可就都當定了！”
“瓦切涅夫斯基上尉！我是FEDO駐亞特蘭大太空城聯(lián)絡(luò)組成員楊涵彬少尉，如果你們的空降艙還有剩余，就請把這些立方體帶上，并在接下來的戰(zhàn)斗里保護它們?！?/p>
瓦切涅夫斯基上尉掃了一眼剛跑到他身旁的中國人，又看了看他身后的四個純白色立方體與搬運機器人，點了點頭。
“我們還有8個空余的空降艙，可以單獨派人守候這些東西。但楊少尉，我能問為什么嗎？”
“恕我無權(quán)告知，瓦切涅夫斯基上尉。這是聯(lián)合軍事指揮部的指示，還請理解?！?/p>
楊少尉把一份俄文紅頭文件發(fā)到瓦切涅夫斯基上尉的終端里，并朝他敬禮。
“祝武運昌??！”
瓦切涅夫斯基上尉回禮，轉(zhuǎn)頭面向全連官兵。此時戰(zhàn)前演講已結(jié)束，塔季婭娜中尉在歡呼聲中走到他身后站定。上尉高舉被金屬覆蓋的左手，接著猛地指向343km外的大地。
“同志們，我們要像152年前22一樣給地上那些納粹法西斯渣滓一次沖擊！”
“Ура——！”
“車全毀了，我們最好爬下水道去衛(wèi)城里。”
“沒用的中校，那些光頭佬已經(jīng)把主通道全用碎混凝土填滿了?！?/p>
普萊斯中校趴在滿地碎玻璃與碎木片上，躲避四處濺射的流彈。技術(shù)兵卡爾·斯坦頓蹲在一側(cè)的桃木酒柜旁，持著一臺信號放大器，一個迷你的羅馬下水道系統(tǒng)全息沙盤圖在地上嗡嗡旋轉(zhuǎn)著。保護他們的第一突擊分隊已離了原來的據(jù)點，向梵蒂岡城靠近。而三角洲指揮部處于防線的交叉處，被圍堵在這里，僅與他們隔了一個街區(qū)外是中國海軍陸戰(zhàn)隊“蛟龍”三中隊，格拉斯特少校所在的偵察分隊還要比指揮部前進了四個街區(qū)的距離，與他們遭遇了一樣的困境。
“VC4報告，他媽的有坦克，這群雜種把坦克開進來了......磁偏導盾！有磁偏導盾！上帝啊，那是車載的嗎......是T-14和AbramsBVM！在25號街區(qū)，離我們1400碼.......！”
“攻它的頂！媽的......激光太多了，目視范圍內(nèi)有10個......溫壓彈射不出去！”
“VA5報告，坦克朝我們開火了，VA2與VA4已KIA......另有......人WIA23，那些垃圾人涌上來了......還剩手榴彈......我們在阿靈頓公墓再見......”
中校不忍再聽下去，便小心地用窺鏡看了一眼窗外，1輛T-14和3輛“BTR-3”大搖大擺地從街上開過，撞開汽車骨架，把NLF成員的尸體碾成肉醬。技術(shù)兵約翰·威敏斯特的遺體斜躺在轟隆滾過的履帶邊上，所幸未被那輛巨獸碾成一團一團的肉糜。一發(fā)反坦克導彈沿街道直線飛向坦克，卻在空中被提前引爆——是那些房頂與屋內(nèi)部署的激光器在發(fā)揮作用。電磁穿甲彈徒勞地打在首上和頂部裝甲上，都因材料強度不夠而立馬碎裂——這輛T-14一定已經(jīng)過裝甲強化改造，拋棄了速度與機動性。遠處由三角洲和PLAMC2?們共同構(gòu)筑的街壘已殘破不堪，似乎是為了再在這條搖搖欲墜的防線上踹上一腳，T-14的125毫米2A82-1M滑膛炮發(fā)出怒吼，一發(fā)榴彈精確落入街壘內(nèi)，徹底炸出一個寬敞的豁口，里邊的槍聲漸息。
NLF們?nèi)缤J猴般的戰(zhàn)吼與歡呼聲刺得中校雙耳生疼，他悲哀而憤怒地看著一面萬字旗和兩面黑色十字旗插在街壘上，一群NLF成員爭先恐后地剝光三角洲與PLAMC戰(zhàn)士尸體身上的外骨骼與作戰(zhàn)服，再把遺體懸在鋼梁和旗桿上，并噴涂各色顏料。技術(shù)兵斯坦頓啪的一聲關(guān)閉了BSAS，緊緊握著雙拳，他的戰(zhàn)術(shù)手套因用力過猛而崩開了線，房間里則傳來幾聲低低的暗罵聲與踢墻聲。
“中校，我們樓下街道的封鎖被中國人打開了，他們通知我們可撤至對街的面館?！?/p>
“AI匯報，意大利陸軍的Eagle-8“天鷹”陸航中隊正朝這里趕來，預(yù)估還有5分鐘?！?/p>
普萊斯中校朝上樓匯報的兩名中士點頭致意，隨后打開與第二突擊中隊中隊指揮部的頻段連接，那是克勞德·路易斯少校的中隊。他們在此前的遭遇戰(zhàn)中遭遇的NLF伏擊較少，因此他們早已第一個渡河，比指揮部和其他分隊都要快上半小時。
“V21，這里是V01，報告你部戰(zhàn)況?！?/p>
“這里V21......不太樂觀，我們被打散了，有一個未知目標在戰(zhàn)場上高速移動......據(jù)VF8的最后記錄來看，那鬼東西的最高時速有100英里每小時......不是機器人，有體征反應(yīng)......他媽的，那難道是一只獵豹嗎？中校，你得小心這東西，它可能會毀了我們所有人?！?/p>
“V01收到，應(yīng)密切關(guān)注高速目標的動向，另外代我向前面的小子們問好，回去請他們吃速食干酪?！?/p>
中校站起身在房子里走動，向諸多受傷的戰(zhàn)友們致意，并在一群收拾醫(yī)療儀器的醫(yī)療兵和傷兵中找到了陸千秋博士與他的白色立方體。四名研究員兩兩靠在立方體旁歇息，身上或多或少有著外傷。兩名武警之一的趙榮臻軍士長在不久前的戰(zhàn)斗中左掌被彈丸打穿，所幸開槍者不會調(diào)整電磁導軌的輸出功率，只是貫穿傷。劉松濤上士正幫他進一步處理傷口。陸千秋博士并未休息，他的手指在平板上跳躍，額頭泌出了幾滴碩大的汗珠，流到他那有些焦黑的白胡子里。
“陸博士這是......”普萊斯中校疑惑地問。
“在找一個關(guān)鍵信號，但不肯告訴我們是什么，說是關(guān)乎我們能不能活著?！币幻贻p的研究員朝平板努了努嘴，無奈地搖頭。
“不管是什么東西，我們都該撤離了，街壘已陷落，我們?nèi)€更安全的地方。”中校把位置和詳細戰(zhàn)報發(fā)到所有人的終端上。
“格老子的——這幫孬貨比蟑螂還多！”趙榮臻軍士長的牙縫里恨恨地蹦出話來，“有四組同志已犧牲了，我們得加快速度，別讓他們死得不明白?！?/p>
“中校，有個壞消息，我們徹底與母艦失去聯(lián)系了?！奔夹g(shù)兵卡爾·斯坦頓舉起手腕，那里的外骨骼通訊模塊閃爍著紅光，“AI的戰(zhàn)報有誤......我匯總了其他中隊的戰(zhàn)況進行分析，城里至少有十個“基因凈化軍”營，人數(shù)遠超我們，那群瘋子肯定還有更多主力?！?/p>
“還不算太糟，”普萊斯中校點點頭，“至少我們還能站在這里?！?/p>
一眾人在煙幕中穿過街道，直升機螺旋槳的聲音在空氣中震蕩，隨后是肩抗導彈的發(fā)射聲與爆炸聲。意大利人提前3分鐘抵達了戰(zhàn)場，可他們顯然未得到NLF已在城中部署了“超級毒刺”與“哨兵”防空導彈的情報。中校為那些英勇的飛行員默哀了片刻，便大略看了下指揮部目前所處的位置，前面一個街區(qū)已被坦克與步兵戰(zhàn)車封鎖，而在他們的后面是從街壘處涌出的NLF部隊。那些瘋子逐街逐屋地搜索敵人的蹤影，零星的槍聲不時從廢墟中傳出。一輛載著音箱的皮卡在街上來回開動，用各國語言向還在抵抗的人喊話，一具胸口被剖開的飛行員尸體被掛在皮卡車頭，隨車晃動。另一個人似乎是一名特戰(zhàn)隊員，被綁在車梁上，兩個壯碩的漢子持著刀守在他身邊。
“各個政府的走狗們，不要再作無謂的抵抗，你們在亞平寧半島不可能再獲得更多援軍，不要再替那些西裝蜥蜴人賣命，加入NLF，我們會不計前嫌，帶領(lǐng)你們共同前往新的世界......”
“砰！”
“他媽的狗納粹，我干你媽！”
“聽話，好姑娘們，否則你們會得到和這個直升機飛行員一樣的下場。都聽好了，我們代表人類真正的意志，那群躲在地堡里的蜥蜴人向你們許諾過什么好處？加入NLF，我們將共同為河流戰(zhàn)斗，為山脈戰(zhàn)斗，為海洋戰(zhàn)斗，為我們的——”
“一堆廢話！我生下來就是為了送你們?nèi)ヒ娔銈兊睦夏?！?/p>
“格奧多，讓這群姑娘看看抵抗的下場?！?/p>
“幫幫我......我女兒在佛羅倫薩地下城112新街58號，把她們送到我姨媽在的......啊——！”
克勞德·路易斯少校一拳砸在墻上，仿佛這樣就能使他不再聽到那名意大利特戰(zhàn)隊員的慘叫聲。他打開鎮(zhèn)靜劑的注射開關(guān)，強行把注意力轉(zhuǎn)移到自己的終端上，時刻關(guān)注著那個高速目標的動向。根據(jù)戰(zhàn)友生命換來的情報，那東西已經(jīng)全滅了兩個小隊，BSAS因缺乏情報只能依靠三角洲們的犧牲來標記它的去向。少校的臉色同羅馬的天空一般難看，尤其是當他數(shù)著那些代表人員陣亡的黑點時。
“少校，E隊1分鐘前全部KIA，那玩意朝我們來了?！?/p>
“來得好，不能讓它繼續(xù)接近其他分隊，我們還有多少東西？”
“剩余人員總共8個彈匣、6發(fā)手榴彈、1發(fā)煙幕彈以及1發(fā)信號彈?！?/p>
“我這里還有4個彈匣，1顆手榴彈和1具反步兵地雷，送它上路應(yīng)該足夠了?！?/p>
“少校，很高興與你共事，我們阿靈頓再見?！?/p>
“我馬上就到?！?/strong>
路易斯少校笑了笑，給突擊步槍換上身上最后一個彈匣。他的最后一個小隊已在戰(zhàn)斗中被打散了，分布在這幾幢挨在一起的民居里。他掃視著這方空間，在心里丈量屬于自己的墓地。圣母懷抱耶穌的畫像掛在墻壁上，畫里的圣母好像正抱著他自己。少校走到門邊，布置了一個絆雷，又把反步兵地雷抱在身前，打開地雷的紅外傳感器與敵我識別系統(tǒng)。他轉(zhuǎn)身坐到一張?zhí)僖紊?，左手持槍，將槍口對準木門。
“射它的頭，射——”
“它破墻進——”
“子彈沒用，重復(fù)，子彈——”
“......”
“這里是VF1，我好像傷到它了，用地雷。我腿被扯斷了沒法動，那畜生在吃斯克林杰，它的傷口在愈合，朝我來了......呃......路易斯，如果你還在，就回母艦上......把我那頂紅貝克帽寄給我姥姥......把它和我爸媽......埋在一起......我再撐幾分......”
克勞德·路易斯少校等待著，直到隊內(nèi)頻段徹底沉寂下去，只有沙沙的電流聲。他摘下頭盔，混著灰塵與硝煙的空氣徑直進入他的呼吸系統(tǒng)中，竟與荷馬州家鄉(xiāng)的空氣如此相似，令胸膛里那顆麻木的心感到些許安寧。因為那場世紀真菌瘟疫，他與大多數(shù)那個時代出生的美國孩子一樣，是看著立體都市城郊新建的焚化廠和聞著空氣中的灰味長大的。他還記得自己的第一個夢想，就是成為環(huán)境保護學家，讓母親呼吸上真正的空氣。他徘徊在過去的回憶里，生者與死者的靈體自他身旁熙熙攘攘地走過。他看到人們痛苦地倒下被送進醫(yī)院，看到墻上的圣母懷主像與墻壁一齊爆裂開，看到母親抱著父親遺體那絕望無助的臉，看到從墻壁缺口處朝他撲來的一團毛球，看到星條旗在西點軍校2?的上空飄揚，看到自己的腹部噴出一團灰色的鋼珠迷霧，看到兒女的臉甜甜地笑著，看到懷中的槍口律動著噴吐出致命的子彈，看到那只利爪中跳躍的半張臉龐，看到那毛團發(fā)出慘叫，看到自己的上半身飛到墻壁上又落下，看到黑暗狹小的房間里變得淡紅明亮，仿佛天空正在燃燒。他的意識正在渙散，知性正在消失，仿佛又回到童年懵懂而純真的夢幻中。地上的圣母像微笑著，向剛剛新生的孩子張開雙臂。
他知道自己已魂歸天國，但戰(zhàn)友將撫養(yǎng)他的骨肉并代他回家。
羅馬與靈魂都在紅蓮業(yè)火中燃燒，從地上延伸到天上。開始只是武裝直升機飛行員的驚恐狂吼，直到每個人都注意到灰黃色天空中若隱若現(xiàn)的光芒。第一枚天火在NLF成員們的驚呼聲中撕開了云層，宛如點燃罪城的硫磺與火，在翻涌的天穹巨幕上莊嚴地劃過，熾白的尾焰點燃了天空的一角，短暫驅(qū)散了灰黃的色調(diào)，把它變成殷紫相間的血海，最后砸落在充滿罪人的索多瑪與蛾摩拉中，升起一朵橘色的蕈狀云。這拉開了毀滅的序幕，云層被更多的流星撕裂，露出尚顯明亮的天空。流星在中繼衛(wèi)星的引導下精確地避開了所有城中的中隊主力，把地面的NLF防線沖擊得七零八落。
一枚流星砸在中校所在的陣地附近，激起一陣沿街道傳播而出的沖擊波。一群NLF士兵慢慢地接近煙塵中央，卻被一束從中飛出的炮彈所造成的爆炸撕成碎片。兩具兩人高的鋼鐵死神從煙塵中沖出，其中一個持著步兵戰(zhàn)車主炮似的槍械與一挺重型激光器，另一個舞著一把一人長且從側(cè)面無法見其刀刃的半透明長刀，沖殺進曾經(jīng)牢牢阻擋住三角洲們的NLF防線中。T-14坦克的首上裝甲被從上至下劈成兩半，尚未死亡的坦克兵哀嚎著，拖著殘軀在地面上爬行，隨后被一只鐵蹄踏成肉醬?！笆┤A蔻”與“布萊德利”的半邊車身均被激光熔成亮晶晶的鐵水，變成一鍋沸騰的熔鐵肉湯。
“斯坦頓！我沒收到天上會掉下大塊頭的指令！”
“我也沒有，中校！這似乎......似乎是獨立于任務(wù)之外的！”
幾分鐘后，三角洲們望著那兩位殺神結(jié)束了戰(zhàn)斗，朝他們走來時，都不免得握緊了手中的槍。把刀收回刀鞘的鋼鐵戰(zhàn)士走到陣地前，朝普萊斯中校敬了個禮，接通了他們的通訊頻段。
“約翰·普萊斯中校，俄羅斯國家共同體軌道空降軍“Береза”第131連瓦連科·科奧茨基中士與一等兵伊萬·弗拉索夫向你報到。城外的法西斯渣滓就交給我們，你們應(yīng)盡快完成預(yù)定任務(wù)，并帶著這些白色方塊凱旋。祝順利?！?/p>
其五
“這不是一個夢想和幻想的時代，這是一個鋼鐵的時代，鋼一般的意志和鐵一般的精神將引導人們走向勝利的捷徑?！?/strong>
——奧斯瓦爾德·莫斯利
克利俄斯博士已在這里呆坐了五十分鐘，在這段不短不長的時間里，他能感到時空正凝滯成粘稠的膠體，擠壓著他所剩無幾的心理空間，潛移默化地影響著體內(nèi)器官的運作。如果在數(shù)學上把剩余的時間分成一半，再把一半分成一半的一半......而他每次只使用那分出的一半，以此類推，那么他就能在永恒的的考慮時間中來應(yīng)對預(yù)料中的事件，或在阿喀琉斯2?也永遠無法抵達的下個十分鐘內(nèi)突然死去，不妨也是一個較好的結(jié)局。而六名黑斗篷仍在幾米外站成一排紋絲不動，仿佛這些雕像自這座教堂完工時就被工匠們放在這里，并隨著一代又一代教皇度過難以想象的歲月。
光屏還是光屏，由腦機通過發(fā)送神經(jīng)信號在視覺系統(tǒng)上模擬，簡而言之，這是一種人造的幻覺?？死硭共┦肯Ｍ馄僚c它五十分鐘前的那番發(fā)言都只是一種可怕的幻覺，是由神經(jīng)信號的錯誤發(fā)送所造成的感官紊亂?，F(xiàn)實并未如他所愿一樣美好，距離一個小時的期限已近，名為亞伯拉罕的光屏仍在沉默，靜靜等待他的答復(fù)。心臟在他的左胸強而有力地搏動，數(shù)以億計的紅細胞將氧氣從他那可憐的肺部艱難運送到腦部，給大腦里那些發(fā)鈍的齒輪與皮條上了一管最有效的潤滑油，隨著它們逐步開始工作，深入肺腑的疼痛從那顆生物引擎中擴散，使他的手腳冰涼麻木，沒有任何一刻的心靈觸感如同現(xiàn)在這樣刻骨銘心，令他迷惘和痛恨。如果有那么一個機會，他愿意像梵高一樣，“先從羅馬撤退，再從社會撤退，最后從生活撤退”。梵高是幸運的，軀體早已不用再忍受生活的痛楚，與《星空》一樣相隔百年先后消逝在火光里?？刹┦渴遣恍业?，仍需活著，保持無數(shù)個強加于身的頭銜，艱難維持著一部分熵的有序性，如今還要承受這份來自忠誠者內(nèi)部的背叛。
仿佛如V.M.I.信念般堅不可摧的認知使得克利俄斯博士仍然佇立在原地，對抗叛徒們漸強的無形壓力。這一天還是來到了，當他無意間從那份被截獲的最高機密文件中知道陣線目前遠遠超出預(yù)期的軍備規(guī)模時，就已預(yù)知到今天這場必然發(fā)生的嘩變陰謀。
可在陣線內(nèi)極度嚴格的“忠誠體制”下，叛徒又是怎樣出現(xiàn)的呢？克利俄斯博士的心中生出對那人的愧疚。他在陣線內(nèi)部決策時的缺席，以及在陣線管理上的冷淡與疏忽，一定為這起叛變事件增添了使之猛烈燃燒的干柴。秘密擴軍事件發(fā)生后，他曾試圖與領(lǐng)袖密談，卻被保衛(wèi)部以各種理由——通常是患疾——婉拒。組織決策一次又一次逐漸偏離原來的航向，以及他在權(quán)力上被逐漸架空，也使他不愿再去面對由他們二人親手培養(yǎng)的龐然巨物。心臟的老毛病又在抗議了，一次、兩次、三次......疼痛隨著沉淀的情緒愈發(fā)明顯，宛如一尊黃鐘與體內(nèi)所有器官進行共鳴。骨髓，以及深入百骸的麻木和冰冷，從過往記憶中的塵埃里探出枯槁般的手攥著博士的身軀，克利俄斯瞥見另一個他極力想要消滅的基里爾卷土重來，攜帶著懦弱與悔恨鉆進身體。
絞成亂麻的大腦飛速運轉(zhuǎn)，邏輯回路在無窮的自我否定中破碎，而理性的思考被憤懣的長矛貫穿。一切的一切似乎都已導向這樣一個結(jié)果——領(lǐng)袖，或者說是那人的徹底背叛。“他”會背叛他嗎？無數(shù)的承諾與行動，那些早已鋪展的宏偉藍圖，只是一片泡影？抑或是塔克拉瑪干草原上空時隱時現(xiàn)的海市蜃樓？
雙腿拖著他在記憶的陳舊質(zhì)料中行走，翻閱一件又一件不堪入目的往事，他穿過冒起黑煙的雙旋翼機，凝視駕駛員眼底散開的蒼白，從中生長出支離破碎的皮肉骸骨，它們慘叫著向前爬行，爬過萬國實驗室的科學豐碑，在西歐的大地上抓出深深的溝壑。地底的熔巖迸發(fā)四射，在大氣層中燃燒，煙與火的蜃影再次迷住了雙眼，它們大笑一聲破碎，又瞬間重塑，如同在幾萬個培養(yǎng)皿中掙扎的細胞。他從蓋玻片下奇形怪狀的小小身軀中依稀看到一抹希望，卻又使它消逝在鋁合金窗口的殘陽里。窗外璀璨了46億年的核能神鳥無法為他帶來任何光與熱，只有生發(fā)的青色樹木吸收著暖融融的陽光，與樓宇般高大的傘狀真菌共同侵蝕他所剩不多的意識與生命。人類的破舊軀殼向深淵墜落，與那顆富有激情的心臟逐漸一起埋葬在異鄉(xiāng)的土地上。
所剩無幾的思維突然劇烈閃爍著，仿佛是為了向世界與命運發(fā)起搏命一擊，卷動起水墨般的巨浪，記憶的漣漪一圈圈擴散而出，在濃煙中重構(gòu)出恢宏的虛影......
宛如被浸入冰水再暴露在干冷的寒風中一樣，極致的冷靜與理性重新奪回思想的高地，把旗幟插在被紛雜情感蹂躪的意識中央。濃重的霧靄散去，“他”的身影又重新明朗，太陽的光芒在其后綻開，另一個“克利俄斯”在陽光中尖叫著毀滅了?？死硭共┦孔柚沽松眢w向叛徒下跪的沖動，繼續(xù)佇立在原地。那6名黑斗篷的身體忽然在微微搖晃，他們被他突然冒出的氣勢震懾住了嗎——那也許只是對眼前赴死者的嘲弄。心跳漸緩，他相信這一切不是領(lǐng)袖而是僭越者的決策，領(lǐng)袖永不可能背離自己的初衷，也永不可能背叛與基里爾·馬丁·克利俄斯的誓言。
思維的流向改變了。
無數(shù)的中微子穿過地球，穿過歐洲與在內(nèi)亂戰(zhàn)火中風雨飄搖的意大利共和國，穿過羅馬城和梵蒂岡衛(wèi)城中心的圣伯多祿大教堂，進而是克利俄斯博士的全身，也包括他的大腦。宏偉的意識仿佛穿過了某個時間奇點，時間在那一刻仿佛不存在，在那之后似乎經(jīng)過一億億億年的時光，匯聚到這具碳基生命的軀殼里，正式作為“基里爾·馬丁·克利俄斯”來思考自己的命運。
而命運的思考是在二十年前正式開始的，大腦從深不見底的人生深淵中醒轉(zhuǎn)過來，溫暖的絨毛觸感仿佛還殘留在手心。幾個人和機械懸浮平臺扛著四臺生物生化實驗設(shè)備闖進他的記憶中，漾起死去記憶中的一泓漣漪。在說笑聲中，披著蒙巴薩2?當?shù)貍鹘y(tǒng)防沙斗篷的毛茸茸的身影擠進不大的實驗室內(nèi)，卻不小心絆倒了門口的撐衣架。他踉蹌著站起身來，甩了甩毛茸茸的尾巴，毛茸茸的臉上掛著尷尬而不失禮貌的笑容。自在雨林中看到他的第一眼，博士便明白這絕不是由這群來自他曾任職的萬國實驗室的科學家們所言——是一臺可愛的民用仿生型多功能機器人，作用僅僅是為了維持人們在這個前末日時代留存不多的感性——而是一個同他一樣迷茫的生命，無助地漂泊在時代的浪潮中。其他人的身影一個接一個從房間中離開，夕陽的余暉散落在海面上，“巴別塔”太空電梯從天際線處的蒙巴薩環(huán)形港伸出它纖細卻剛勁的身軀，將殘陽一分為二，而毛茸茸的臉在遠洋巨輪的汽笛聲中靦腆地微笑，笑容融化在即將逝去的霞光里。克利俄斯博士目送自己慢慢走上前去，把手搭在那片蓬松的絨毛上，像摸著一塊軟綿綿的大面包。他感覺面前的“機器人”不由自主地后退小半步，金色的瞳孔中閃過困惑與緊張。“機器人”張了張嘴，用略微鎮(zhèn)靜的呆板聲音說出那句沉淀在記憶中的話。
“您好，基里爾·馬丁·克利俄斯先生，我是FT-2052/CvI-BR型陪伴類家政服務(wù)機器人，請問我能為您做些什么？”
“雖然不知是什么原因，庫伯主管沒有說出實情，但你不是機器人，對嗎？CvI-BR型沒有推出更先進的仿生智能型號。”
“克利俄斯先生，您的消息來源并不完全準確。我是CvI-BR的后續(xù)迭代，您可在集團官網(wǎng)上進行查閱?！?/p>
“我很明白我在說什么，我在進入萬國實驗室的普羅米修斯生物研究基地前，曾在未來科技集團2?下轄的未來萬象電子科技研究所擔任自主人工智能研究總管。CvI-BR型是未來萬象最后一個市場迭代型號，而那個型號在停止生產(chǎn)前是一個標準球狀磁懸浮機器人，只是多了兩只可延展的金屬抓取臂。至于你說的那個仿生機器人，應(yīng)該是CvI-A的0148號早期產(chǎn)品?！?/p>
毛茸茸的身影隱約發(fā)出一聲嘆息，“機器人”似乎是如釋重負地靠在超凈實驗臺旁，靈動立即取代了金色雙眼中的呆板，各關(guān)節(jié)部位也獲得了新生，削除了刻意偽裝的遲滯與愚鈍。
“是我的提問太突兀。不管你是什么，來自哪里。你和庫伯救了我的命，這就夠了?！?/p>
“只是舉手之勞，在這個時代我們理應(yīng)互相幫助?！?/p>
“既然如此，怎么稱呼你？‘機器人’不是個好名字。”
“滄淵，這是他們給我的名字?！?/p>
“這聽起來像個古怪的項目代號而不是個名字。那么滄淵，喝杯咖啡怎么樣？咖啡豆子產(chǎn)自巴西，這東西現(xiàn)在可不多了。趁著庫伯他們還在忙那些儀器的接線工作，我們來聊聊?！?/p>
“聊什么？”
“什么都可以，我們還有很多時間。”
命運的琴弦第一次在蒙巴薩的上空振動，這振動超越了海上的太空電梯，沿著它三萬六千公里長的納米纜繩傳播出太陽系，并瞬間穿透整個宇宙。此后的三千多個日夜里，心靈在遙遠的夢境中不止一次思考這么做的正確性與合理性。若他直到庫伯和所謂的“機器人”返回歐洲之前都對那個奇跡生物的神秘身份選擇置之不理，他之后的人生軌跡一定會大不相同。他將在蒙巴薩的南柯一夢中老去，從研究所平穩(wěn)退休，最后懷抱遺恨終結(jié)這一生。這沒什么大不了的，即使如拿破侖般的人物也無法逃離熵增的必然結(jié)局，“克利俄斯”只是地球上曾出現(xiàn)的數(shù)百億人類中的普通一員，來去匆匆而已。宇宙仍然將無垠靜謐，溫柔注視著一個又一個新生的生命。
思維的流向改變了。
時間之外什么都沒有，那是一片真正的虛無，然后黑暗誕生了，搖曳如燭的LED燈從五彩斑斕的黑中拋出一抹銀光，點亮濃重夜幕中的蒙多薩，仿佛和落下的月光勾連，構(gòu)筑成連接天上與人間的階梯。記憶中雨后清新的空氣與土腥味充斥克利俄斯博士的五感。他記得那是蒙多薩進入灰色時代的第一場大雨，使東非的萬千生靈得到短暫的喘息，也使天地好像都要全數(shù)傾倒在落錘般的雨點中似的。他坐在諾亞方舟中穿梭洶涌的神經(jīng)遞質(zhì)巨浪，意識正在經(jīng)歷此生最為重要的考驗。而使身體作出如此劇烈反應(yīng)的正是蒙上一層銀輝的毛茸茸的身影，蓬松的尾巴輕輕搖甩著，金色的瞳孔帶著詢問與安慰的意味
望向沉默的人，攝人心魄。記憶中的畫面愈發(fā)清晰，往日的時空朝他猛然傾瀉而來，如同一場下?lián)舯┝鳌?/p>
“......”
“基里爾，我尊重你。在這個時候，我想聽聽你的意見......”
呼吸不經(jīng)意間變得急促，即使意識極力抑制身體的反應(yīng)，心臟仍傳來規(guī)律的焦慮信號，逼迫他作出決定。他的左手反射般地拿起桌上的水送進口中，讓冰涼的液體緩慢冷卻體內(nèi)逐步上升的對未來的恐懼。計劃已經(jīng)進行到了這一步，許多的困難都已被他們克服，但心靈卻在此刻出現(xiàn)了短暫的退縮，因為來自整個人類世界的目光——厭惡、質(zhì)疑與仇恨——每日每夜都讓他處于窒息的邊緣。疲憊的視線不禁越過身體斜靠著的鐵欄桿，落向研究所后方懸崖下波光粼粼的海面上。
這就是他選擇的路嗎？他的思維隨著辛咸的海風紛飛，飛向佇立在遠方的太空電梯，隨著吊艙底部噴射的火焰升入深邃的太空。思維深處最后一絲金色的回憶在真空的寒冷中凍結(jié)，只留下不堪回首的屈辱往事?；秀遍g，他驚恐地看著略顯弧形的大地裂開一條貫通赤道的裂縫，睜開了一只冷冽的金色眼睛，與星空背景上千萬億只眼睛一樣把輕蔑與不屑拋射在世界的棄子身上。
這就是他選擇的路。人跡罕至的道路延伸至遙遠的彼岸，道路兩旁輕輕搖曳著藍色的星辰花2?......
“我無異議，讓我們完成它。哦，咖啡似乎沒有了......”
光屏閃了閃，最后的期限已近，叛徒即將向全人類揮起他們的屠刀，擋在地獄面前的只有自己瘦削的軀體?？死硭共┦靠匆姷厣系囊d雕像站起身來，朝他張開滿是裂紋的雙臂。教宗的臉逐漸模糊不清，接著是叛徒們和整個小殿，一切都沐浴在審判般清冷的光芒中。舊約中的天使從神國的浮雕上飛下，三三兩兩地立于圣靈近旁。
烏里耶爾嚴肅地看著面前的克利俄斯，用他的火焰長劍劃出兩條生死界限；加百列的雙翅撲扇出神光，微笑著洗去克利俄斯身上的污垢；拉斐爾立在圣靈身側(cè)，預(yù)備治愈將臨于克利俄斯身上的災(zāi)厄；沙利葉托著他的月亮，預(yù)備拾起克利俄斯破碎的靈魂；而雷米爾與拉貴爾并肩站立，一個預(yù)備吹響他手中的號角，宣告克利俄斯厄運的降臨，另一個則浮于萬物之中，預(yù)備為克利俄斯帶來救贖的啟示。3?
思維的流向改變了。
熟悉的場景卷沒了悲哀與殘酷相伴的現(xiàn)實，裝配機械手尖端的火花在記憶中爆閃，營養(yǎng)液的咕嘟聲猶歷可聞，閃爍的火花揭開全自動裝配室中的小小角落，一個毛茸茸的身影立于他們心血結(jié)晶的一旁，癡癡地盯著儀器中央的鋼化玻璃容器。良久，他把目光轉(zhuǎn)向克利俄斯，明亮的眼眸卻被無盡的憂慮占據(jù)。現(xiàn)在想來，他的思想總是比任何人望的更長遠。
“基里爾，我希望你給BHCPR-0803的核心結(jié)構(gòu)上設(shè)置一個完全黑箱系統(tǒng)31?！?/p>
“呃......你說什么？這樣無法完全發(fā)揮它的最大效能，這可不是我們想要的結(jié)果！”
“是的，這就是我想要的。這是我最后一次請求你，好嗎？基里爾，就當是為了我們夢中的那個世界，別讓它毀了......”
“......”
克利俄斯在回憶中躊躇腳步，這或許是他人生中作出的為數(shù)不多的重要決定。時間的流動停止了，熵變不復(fù)存在，他還有近乎永恒的時間來決定自己是否履行這項諾言。記憶中，研究所門口宣講救贖之道的信徒正站在他的面前，向他傳播所謂主的光輝。可槍聲響起，世界突然又泯滅在血色的陰影里。意識在人們的哭喊與尖叫聲中重組又破碎，直到宇宙本身走向盡頭，一切都將逝去，唯有金色的種子在前方散發(fā)微光，照亮通向新世界的蜿蜒小徑。母庸置疑，這就是他選擇的路，即使將改變他的一生。無論如何，克利俄斯博士不會后悔自己曾應(yīng)允這個奇怪的要求，即使只是為了內(nèi)心所殘存的一點希望。他終于抬起頭直視光屏，在最后的時刻里，心靈感到前所未有的平靜。
“我考慮好了。”
“基里爾，我很高興你完成了一些宏大的思考。相較于大多數(shù)人，你善于選擇正義的一方。既然如此......”
“我無權(quán)奉告?！?/p>
在報復(fù)般的快感中，克里俄斯博士很確信光屏有那么一瞬間凝固了，隨后又恢復(fù)原狀，而在同時，亞伯拉罕的聲音低沉地傳來。
“我很遺憾。”
“B3-15......這里B3-02......匯報情況.....”
“B3-15收到。我部目前處于梵蒂岡衛(wèi)城東北方伊卓利爾商業(yè)街，已與前進至此的Delta-V指揮部匯合，與NLF叛軍發(fā)生短暫交火，敵人數(shù)量不明，具有重裝甲火力優(yōu)勢，一支軌道空降兵小隊正協(xié)助清掃敵裝甲車輛。另，我于5分鐘前曾嘗試呼叫EGGS，未得到應(yīng)答，匯報完畢?！?/p>
“B3-02收到......我們......也一樣，沒有任何支援火力......狗日的紅外......從遭遇戰(zhàn)開始......出故障......還有......電磁......現(xiàn)在什么......靠不住，只能靠我們自己......”
“明白了，陳副......陳隊?！?/p>
中國海軍陸戰(zhàn)隊劉延華中士結(jié)束通話，抱緊槍癱倒在墻根旁，身上的外骨骼裝甲發(fā)出一聲不堪重負的悲鳴。他看向投來關(guān)切目光的武警戰(zhàn)士們以及那些隨三角洲部隊一同作戰(zhàn)的研究員，從臉上擠出半是堅強半是安慰的僵硬笑容。一只靴子輕輕踢到了他的右腰，把他手中水壺里的水弄灑了一些。一旁的精確射手梁遂平中士并未注意到他所造成的這一微小的變化，他的精神仍高度緊繃，瞳孔牢牢鎖定在硝煙彌漫的商業(yè)街廢墟中，從那些失去生機的軀殼——戰(zhàn)友和敵人的尸體——上接連劃過，他看到隊長和幾名殿后的同志的遺體靜靜地躺在一群NLF士兵尸體下面，仿佛睡著了一般，那些蒼白而布滿血污的堅毅臉龐上是令人心碎的安詳。他是個多愁善感的人，“蛟龍詩人”的笑稱便是如此得到的。梁遂平很想為那些死去的同志們大哭一場，但哭泣毫無意義——還在特訓基地時，隊長對著他們這群毛頭小子如是說道。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扣動扳機，不斷地扣動扳機，直到心臟停止跳動的那一刻。
一雙滿是血痕的大手拍了拍他的后背，同時驚擾了他的思考。一張被戰(zhàn)火洗禮過的白人面孔出現(xiàn)在他的視線內(nèi)，在他左肩是三角洲部隊的徽章。如果換做在幾個月前，中士絕對不會相信他們還會像二戰(zhàn)時那樣和美國人進行軍事合作，特別是在如火如荼的三戰(zhàn)背景下。
“歇會吧小子，我來替你?！?/p>
梁遂平中士對那張極為老成的冷臉點了點頭，挪到更堅固的掩體后坐好。他的眼角余光朝那名三角洲的肩上瞟了一眼，“SSG32 Thomas Nissen”的字樣映入眼簾。三角洲們逐步接管了疲憊不堪的蛟龍們所堅守的建筑，PLAMC在此前的室內(nèi)遭遇戰(zhàn)中傷亡慘重，失去了諸多戰(zhàn)術(shù)設(shè)備的支持使得他們面對亡命的NLF自爆士兵極其艱難，但他們還是為大部隊打開了通向衛(wèi)城的道路。同時在軌道空降兵們的協(xié)助下，NLF的防線如同雪花般消逝——直至那些怪物出現(xiàn)前。
他晃了晃水壺，里面一滴水也不剩了，水壺側(cè)下方的彈孔沉默地告訴了他一切。愣了愣神后，一只大號的行軍水壺遞到他的眼前，他抬頭望向水壺和手掌的主人，是武警部隊的趙榮臻軍士長，他順勢在梁遂平身邊坐下。右方的一名研究員朝自己招了招手，并帶著詢問的眼神提著另一個水壺。他謝了好意，然后喝了一大口水。
“同志怎么稱呼，幾年的？”
“梁遂平，68年33的，85年參軍，后來全軍比武特招進來?！?/p>
“哦——比我晚些嘞，我趙榮臻，60年，76年參軍。”
“老同志好，聽口音你是四川的？”
“是了，瀘州那地的。”
“我重慶的，我們算半個老鄉(xiāng)吧。”
“川渝親嘛?！?/p>
“哐當”巨響從研究員們中間傳來，打斷了兩人的喁喁私語。只見兩名研究員手忙腳亂地把一個老人從地上扶起，他的額間流下一股鮮血，在他們之中的白色立方體塊的棱邊漾起一抹觸目驚心的血痕，猶為刺眼。趙榮臻軍士長連忙挪上前去，接過研究員們手中的繃帶和清創(chuàng)工具為老人包扎。完成一切后，老人氣喘吁吁地坐了起來，他瞇著眼在地上摸索著，直到手掌碰到了一臺平板終端，像摸到了珍寶一般把它抱在懷里。
“沒事吧，陸博士？”
“我沒事，是我太激動......”
陸千秋博士若無其事地揮了揮手，用衣襟抹掉白色立方體塊上的血跡，繼續(xù)擺弄起他的平板來。一名年輕的研究員摸上前去，小心翼翼地敲了敲立方體塊的上表面，使陸千秋博士那冷漠的目光移到他的身上。
“陸博士，您剛才有了新發(fā)現(xiàn)嗎？”
“......是的，我必須告訴各位一個沉重的事實，我們現(xiàn)在正處于一個巨大的繭房內(nèi)。”
“這，這不可能！NLF不可能繞過人工智能的信息監(jiān)管，從而創(chuàng)造一個完全封閉的繭房！”
“孩子，沒什么事是不可能的?！?/p>
“各位容我問一句，我們現(xiàn)在正面臨什么情況？”
趙榮臻軍士長發(fā)現(xiàn)自己突然被研究員們的視線環(huán)繞，感到有些尷尬。陸千秋博士嘆了一口氣，把平板上的波形圖遞到他面前。
“簡而言之，我們正籠罩在一個敵人構(gòu)筑的虛假信息流中。無論是BSAS的數(shù)據(jù)傳輸，還是向外界發(fā)送的支援請求，都被完全截獲，并由一個未知的信號源代由整理了所有信息，發(fā)送至外界和我們兩端。我們和聯(lián)合軍事指揮部接收到的所有信息，都是敵人想讓我們知道的。雖然這次戰(zhàn)術(shù)欺騙的規(guī)模還遠比不上諾曼底登陸，但它是在現(xiàn)代的超信息化社會下完成的，史無前例。各位，現(xiàn)在真的是‘蒼天有眼’了?！?/p>
“陸博士說的完全正確，意大利陸軍未能按照預(yù)定計劃行動，以及敵我識別系統(tǒng)和全景紅外掃描系統(tǒng)失效，使我們陷入難堪的境地，也是因為這個原因?！?/p>
普萊斯中校從樓梯間走上來，手中拿著一件紅外儀模塊。幾名技術(shù)兵跟在他的身后。
“我已讓通訊兵重新聯(lián)絡(luò)上各作戰(zhàn)序列，并告知了這一情況。從多方面反饋的數(shù)據(jù)來看，許多部隊在進城的時候就發(fā)現(xiàn)了這樣的異常狀況，可惜由于戰(zhàn)況激烈，加以情報上的干擾而遲遲未能反饋?，F(xiàn)在我們協(xié)調(diào)并建立了一個戰(zhàn)時中隊指揮部，讓參謀們商討出了一個較為可行的解決方案?！?/p>
他把頭盔上的照明燈拆下，將紅外模塊安裝在頭燈的位置，經(jīng)過幾次微調(diào)后，紅外目鏡基本與雙眼平行貼合。普萊斯中校環(huán)顧四周，又指了指自己的頭盔。
“所有可用目鏡觀測的紅外儀可以采用這種方式固定，經(jīng)各部隊技術(shù)兵們匯總檢驗，所有種類的頭燈卡扣與螺栓是基本匹配的。但有些部隊的紅外儀，比如法國人的是全景掃描型，只能鏈接腦機來達成使用目的，我們暫時無法解決。由于場上目前出現(xiàn)了一種未知的生物武器，極度特化室內(nèi)近距密接作戰(zhàn)，在正常CQB3?距離且缺乏穿透性紅外模塊的支持下，我方士兵短接的勝率無限接近于零，極有可能在短時間內(nèi)產(chǎn)生巨大傷亡。為了避免更多的有生力量浪費，現(xiàn)在禁止缺乏紅外儀的部隊貿(mào)然進行室內(nèi)掃蕩，請向最近的俄羅斯大塊頭們申請重火力支援來完成清掃任務(wù)，且軌道空降兵必須時刻維持在8人小組?！?/p>
“明白了?！眲⒀尤A中士點頭說，“我們目前有沒有能夠反制信息干擾的手段？”
“這個問題交給陸博士吧。”普萊斯中?？聪虺聊徽Z的陸千秋博士。
陸博士望著滿懷期待的人群，重重嘆了一口氣。
“理論上有，但也只存在于理論上。由于信息繭房的大小未知，我們甚至不能確認聯(lián)合軍事指揮部是否也受到了影響。如果我沒猜錯，他們大概現(xiàn)在還沉浸在真真假假的戰(zhàn)報匯總中。我們唯一的辦法，只有獲得這場戰(zhàn)斗的勝利。但我還設(shè)立了一道最后的保險，或許能使我們大多數(shù)人度過這一劫。”
“但這不可能！就如剛才那個研究員同志所說，所有的通訊線路都由AI和人工協(xié)同監(jiān)管，AI也全在備錄裝置3?的監(jiān)管下。如果發(fā)生了繭房事件3?，指揮部應(yīng)當?shù)谝粫r間察覺才對！而且同時在多國情報網(wǎng)中產(chǎn)生繭房，相當于用一張帷幕遮住了整個人類社會，這幾乎不可能做到！”
陸千秋博士突然發(fā)出一陣怪笑，仿佛是一個嗓子里卡了蘋果核的老人，又像是風吹過風化巖的孔洞發(fā)出的呼嘯聲，令人毛骨悚然。
“嘿嘿......小同志，你相不相信世界上有神？哦，我是說，那是某種偽裝成超自然力量的力量?！?/p>
“什么？神？超自然？當然不信，那些都是宗教控制思想的工具罷了！”
“那么，我必須糾正一些理念了。人類已經(jīng)創(chuàng)造出了VMI這樣的工具，為什么不能再把所謂的‘主’給弄出來呢？一些核心數(shù)據(jù)由于是機密，我無法詳細告訴你們。但如果弦論以及國聯(lián)科的理論預(yù)言沒錯，憑借那些生物的手段，真正的神明或許已經(jīng)誕生，就在這里，就在你我之間。量子計算機？原子彈？氫彈？反物質(zhì)武器？常態(tài)現(xiàn)實？什么也不是，什么也不是，我們都是一束可供編輯的數(shù)據(jù)流而已?！?/p>
房間內(nèi)陷入詭異的沉默中，只有外界激烈的槍聲才能使所有人那超然的思緒短暫地進入現(xiàn)實。似乎是為了讓眾人從陸千秋博士那些瘋言瘋語中跳出來，普萊斯中校拍了拍自己的槍。
“各位，陸博士的理論很有趣，可現(xiàn)在不是我們應(yīng)當去思考的時候。根據(jù)中隊指揮部的命令，我們即將協(xié)助軌道空降兵部隊對梵蒂岡防線發(fā)起最后一次總攻擊，請各位各就位吧?！?/p>
“向馬斯卡彭干酪致意?！蓖旭R斯·尼森上士的話語引起一陣稀疏的笑聲。
普萊斯中校點點頭：“是的，向干酪致意，向世界上所有曾經(jīng)存在過的美食致意，我們將來仍會有機會享用它們的?！?/p>
撕裂。
撕碎一切。
我在哪？不重要。
面前的人類跪在地上發(fā)出求饒似的慘叫，反復(fù)刺激著他僅存的理智。世界仿佛是在血中誕生的，數(shù)百萬億生物的尸骸團積成巨大而古老的地球，漂浮在幾百光年大小的幽深的血海之上。他向前后看去，卻看不到未來的方向，唯有無盡的復(fù)仇、吞噬以及殺伐。原始的殺戮基因得到無限放大，憑空生造的憤怒與仇恨在血液中穿梭，流過利爪與尖牙下緩緩滴落的淡紅色的粘稠唾液，流過口腔中彌漫的甜腥味與牙縫中的肌肉碎屑，包裹住那專為戰(zhàn)爭所鑄造的完美身軀，創(chuàng)造出自然界有史以來最為高效的屠戮造物。
“第5603次......殺戮測試......0.15秒......成功肢解......歸類A級......”
人類的求饒聲戛然而止，隨后是一陣可怕的咕嘟聲，動脈中的血液已進入他的氣管。仿佛能撕碎一切的利爪深深沒入獵物的脖頸，打開一道致命的裂口，如同百萬年前的祖先對待他們唾手可得的獵物那樣迅捷無情。戰(zhàn)爭造物的呼吸粗重而渾濁，任由噴涌而出的血液洗涮著他的身軀。在無邊的殷紅中，他好像又短暫看清了世界的面目。虛幻的光明只是閃爍了片刻，便隱沒在黑暗里。他發(fā)出一聲震耳欲聾的咆哮，似乎是在質(zhì)問它的消逝。他是機器，一臺永恒運轉(zhuǎn)的機器，一臺永恒運轉(zhuǎn)的殺戮機器，他將如同千萬的同胞一樣清除一切組織前方的阻礙，用自己和敵人的鮮血筑成陣線的根基。
殺戮是陣線的貨幣，犧牲是陣線的基石。
獠牙伸向了無生機的遺骸，撕開皮肉與其下還未死去的肌肉，噬咬著他所能接觸到的新鮮有機物質(zhì)。傷痕在吭哧的努力中緩慢痊愈，板結(jié)著血塊的絨毛脫落，又重新從皮下煥發(fā)出生機。他是自然的至高寵兒，是進化論的吞噬者，他以負熵為食，化所有生靈為己用，消亡他們有罪的軀體。死者的意志在他的身體中沉淀，融入他無窮的力量中，他掌控它們，代它們完成不死的夙愿。
撞開攔路的脆弱墻壁，硝煙中又現(xiàn)出兩三個直立的身影，“N.L.F.”的徽記清晰可見。他知道這些生物與先前的淪為食物的個體是和他一樣的智慧種族。他們擁有時間與智慧，擁有復(fù)雜的思想和文化，還擁有能夠摧毀一切的科技造物和征服自然的磅礴信念。他們手中的黑色長管能停止一切生命的活動——連他也不例外。
“嘿，這是敵我識別碼......”
瞳孔中迅速放大的人類的驚恐的面龐掐斷了那人的呼喊，又是熟悉的溫暖的液體涌出，幾萬次了，仍舊令他如此著迷。他不禁吮吸著這股能量的源泉，同時用利爪熄滅了其他個體的生命火焰，令他煩躁的聲波停止了，世界又重歸寂靜。腹部發(fā)出呼嚕呼嚕的嗚咽聲，對這及時的養(yǎng)分表示滿意。血色的眼睛觀察著四周，被散落在地上的片狀物吸引了視線。這是被他們稱作敵我識別碼的物件。恍惚間，意識短暫地清醒了一瞬，刺鼻的血腥味撓動他敏感的嗅覺神經(jīng)。他驚恐地低吼一聲，跳開那些未被完全吃干抹凈的食物，或者說“同伴”。
遠處還站著幾個個體，他慢慢地走上前去，同時抖落身上掛著的生物組織碎屑，好像這樣便能緩解那些人類對他的恐懼。
“敵，敵人，在那邊......”他聽清了眼前人類因極度恐懼而壓低的聲音，便點了點頭。
“交給我?！?/p>
他驚異于自己還能正常的與這些人類個體交流，基因中蘊含的屠戮指令似乎在短暫的語言交流中消散了些，不那么深入骨髓了。話音剛落，他順著人類個體所指的方向沖入另一幢建筑內(nèi)，回到他熟悉的場景中。這里是他的主場，他將如牧主一樣在鋼鐵的森林中優(yōu)雅地狩獵，品食，親眼目睹獵物驚恐的臉在爪下綻開。
“結(jié)果......極優(yōu)......A1-00012‘羽墨’......干得不錯......”
同胞的氣息彌散在空氣里，他看到一輛燃燒的步戰(zhàn)車玩具般地在空中打了一個旋，砸入煙塵四起的建筑內(nèi)。槍聲以極快的速度變得稀疏，然后什么也沒留下。窸窸窣窣的啃食聲從黑暗中傳來，令他的唾液下意識開始分泌。他吞了一口唾液，甩了甩尾巴，不愿去爭搶同胞得到的戰(zhàn)果。他能感受到狩獵場上有多股危險的力量，但它們同時又有著冥冥之中的異常吸引力，不斷迫使他前往一探究竟。
突然地，密集而劇烈的爆炸戳破他的思緒，仿佛前方有著一整個集團軍的火力在朝他傾瀉。身體雖已以極快的速度躲避，卻還是多了斑駁的灼傷痕跡。他從墻間的縫隙向外看去，幾個被鋼鐵包裹的大塊頭正用令他咂舌的口徑的槍械轟擊他和同胞原先所在的那一片街區(qū)。他感受到同胞的氣息已悄然遠離此地，基本安全了。但這群從天而降的危險的大塊頭仍會影響戰(zhàn)事的走向，必須出手解決。他嗜血般地舔了舔鼻尖，瞳孔驟然縮小，鎖定在自己的獵物上。
“VDV-3報告，危險清除?！?/p>
“要我說，里面的鬼東西已經(jīng)被炸成灰了。”
“不要掉以輕心，繼續(xù)搜索，死要見尸?！?/p>
瓦切涅夫斯基·揚上尉說完，凝重的目光投向已成為瓦礫堆的排狀居民樓，他的手放在左胸前片刻后又握住槍支，為那些英勇的特戰(zhàn)隊員們哀悼。如果不是建筑里那幾名不知名的戰(zhàn)士在最后時刻向他們發(fā)出支援請求，恐怕戰(zhàn)場上將會多出更多傷亡，這是他和同志不愿意看到的，他們被投入戰(zhàn)場的目的就是為了減少傷亡。他身旁的塔季婭娜·楊副官正記錄并匯總情報，她那纖細的手指即使被冰冷的鋼鐵包裹，依然靈動地在虛擬鍵盤上跳躍著，不時用意識輸入法補充細節(jié)。
“季婭，能給我看看嗎？”
“瓦列里......我說過不要在作戰(zhàn)時這樣稱呼我。諾，拿去吧?！?/p>
塔季婭娜·楊在頭盔面罩里對眼前的男人沒好氣地白了一眼，隨后把整理了一半的情報發(fā)到上尉的腦機里。
“嗯......全連目前遭遇了十幾次這樣的怪物，付出了較大的傷亡，卻也沒能殺死任何一個？附錄A386......科奧茨基的小隊沒有發(fā)現(xiàn)任何尸體......無論敵我？這太不可思議了?！?/p>
“這就是最讓我擔心的，上尉。”塔季婭娜·楊中尉憂心忡忡地說，“那些怪物可能通過食用人類尸體的方式來為自己補充作戰(zhàn)中必需的能量，甚至實現(xiàn)高速自愈?！?/p>
“如果真的如此，我們不得不考慮他們的能量利用和轉(zhuǎn)化效率究竟達到了什么程度，這樣打下去是個死局?！?/p>
正當二人談話時，康斯坦丁·季米揚諾夫中尉用右手抽出了他的鏈鋸劍，同時左手捏著一枚反坦克手榴彈，大步邁向廢墟，兩名空降兵舉槍跟在他的身后。季米揚諾夫中尉像切豆腐般把鋼筋混凝土分成兩半，逐漸深入瓦礫中。尋了幾分鐘后，他的聲音略帶沮喪地從通訊頻段中傳來。
“上尉同志，這兒沒有尸體?！?/p>
“辛苦了，季米揚諾夫同志，先歸隊吧?！?/p>
季米揚諾夫中尉向身后的同志打了個“撤退”的手勢后把手榴彈的引信歸位，再次警惕地掃視了一遍廢墟。這兒在坍塌之間貌似是一家售賣毛絨玩具的店鋪，許多或許曾經(jīng)被無數(shù)孩子們所喜愛的玩具同他們的夢想一同埋葬在這廢墟下。不知為何，季米揚諾夫中尉想到了位于布良斯克州杜米尼奇斯基區(qū)的祖母的家，如果沒有這場戰(zhàn)爭，祖母也會像過去的二十多年里一樣，在每年為他的誕日做一只不重樣的小熊布偶。父母會躲在沙發(fā)后面，在他進屋時開心地尖叫，和家用小機器人盧比一起推出一個用營養(yǎng)塊精心制作的糕點。
在新年將近的夜里，俄共體人民沒有等來季連科總理承諾的新俄羅斯，也沒有等來面包與牛奶，而是等來了天空中歐洲聯(lián)盟的巡航導彈尾跡與轟炸機尾流，百萬的歐盟軍隊越過兩個軍事集團的分界線，偉大的第二次衛(wèi)國戰(zhàn)爭開始了。他也沒有等到屬于他的小熊布偶，祖母的斷臂安靜地躺在粉碎的搖椅附近，父母的焦黑遺體緊緊相擁，而他的心卻隨著白色的絨毛一同飄向燃著火光的天空。
他的手指捏住了一縷白色的絨毛，絨毛的尖端帶著些許紅色，這紅色不是毛的原有色，更像是沾染上去的。果不其然，意料之中的鐵腥味進入他的鼻腔。這縷絨毛和上面的血液是如此新鮮，就像是剛褪下的一樣......
突如其來的猛烈沖擊力把他摜倒在地上，一只“毛絨玩具”從一處斷壁下躍到他的身上，宛如無聲無息的白色幽靈。季米揚諾夫中尉的戰(zhàn)斗意識使他很快作出反應(yīng)，懷中的鏈鋸劍向外推斬，借助這份力量翻滾了一下，從地上站起身來。劇痛才在此時進入腦中，他的腰部已被某種尖銳的武器貫穿。怪物急促地嘶吼了一聲，又朝他閃電般撲了上來?？蛇@次它面對的卻是季米揚諾夫中尉黑洞洞的槍口。
“這里VDV-10，敵目標生還！”
一整個彈匣的炮彈爆炸的煙塵中，季米揚諾夫中尉一邊呼叫支援一邊試圖從廢墟中脫離。但白色的死亡魅影再一次撲向了他，速度是如此之快，使中尉的思緒因為震驚而短暫停頓了半秒。僅僅在半秒后，怪物就扯下了他的頭顱。在意識消散前，季米揚諾夫中尉發(fā)現(xiàn)它并沒有想象中那么龐大，反而是一只兇猛的小怪獸，蓬松的尾巴因為獵物的倒地而興奮搖甩，它此刻正在他的頭顱上大快朵頤著。
“對不起......上尉......”
瓦切涅夫斯基·揚上尉并未對同志的死表露出太多悲痛，而是用懷中的40mm單兵機炮對敵人傾瀉著他的憤怒。兩個剛剛撤出的同志也死在怪物的爪下，但空降兵們的炮火仿佛是無害的煙花一樣砸在它的身上，上尉還親眼看見一枚自己的炮彈在靠近那怪物前偏離了不可思議的角度，把后面的磚墻打得粉碎。
“有異常情況，用激光！”
塔季婭娜·楊中尉冷喝一聲，剛把自己的槍械切換到激光器模式，兩只白色的利爪就在她的眼中迅速放大。激光器啟動了，灼熱的能量噴瀉而出。與此同時，一柄單分子刃砍斷了一只利爪，另一只爪子則落在撲來的寬厚身軀上。塔季婭娜中尉發(fā)出一聲慘叫似的驚呼，仰頭摔倒在地。另一個黑影落得比她更遠，落在了她后方的碎石地面上。
“瓦列里！”
他撲向另一個大塊頭，抓出了他的心臟，丟進嘴里嚼得粉碎，繼而呆呆地望著空無一物的右爪，發(fā)出一聲撕心裂肺的怒吼。他第一次在訓練場外的地方見識到了單分子刃的威力，那片用分子黑箱構(gòu)筑機鍛造的二維刀刃就像一片堅不可摧的羽毛，能把路過的所有地方像沃爾瑪超市里的打折員那樣全都一分為二。但這并不是致命的傷害，只要有充足的有機質(zhì)和時間，他就可以使爪子恢復(fù)如初。而現(xiàn)在，他需要這些大塊頭付出比死亡更恐怖的代價。
瓦切涅夫斯基·揚上尉感覺世界在腦中旋轉(zhuǎn)，胸口的疼痛和耳部的嗡鳴聲使他逐漸清醒過來。他摸了摸胸口，那里的動力甲裝甲鍍層出現(xiàn)了嚴重的凹陷，像是被液壓錘狠狠地打了一拳似的。他拼命控制著無力的雙臂，試圖使它們握起那把掉落在地上的單分子刀。動力甲發(fā)出一聲和他的心一樣絕望的呻吟后了無聲息。在掙扎中，他聽到了極為痛苦的呻吟聲。他的眼角余光向左側(cè)下方看去，他的妻子，他的戰(zhàn)友——塔季婭娜·楊中尉在那頭怪物的撕咬下抽搐著，手中的鏈鋸劍胡亂地揮砍，卻只是在怪物的身上留下不輕不重的血痕，也使怪物折磨她的程度更為兇狠。
“從她身上滾開，畜生，畜生！我讓你滾開！”
“瓦列里......”
輕輕的虛弱呼喚聲在通訊頻段內(nèi)觸動著瓦切涅夫斯基·揚上尉的心弦，仿佛是一群蟲子在蝕咬他的心口。
“為了......更多同志......活下去......嗬......”
塔季婭娜·楊中尉肺泡破裂的尖叫和成員體征儀的悠長嗡鳴聲是上尉在世界上聽到的最后聲音。上尉的腎上腺素瘋狂地分泌著，給了他揮動刀刃的力量，但這并未給他帶來生的轉(zhuǎn)機——幾分鐘后，怪物靈巧地躲過了單分子刃，給了垂死的他最后一擊。
他伏在獵物身上啃食戰(zhàn)利品，在喘息間看了眼右爪，斷口處已冒出肉芽與增生的骨質(zhì)，銀色的納米機器人在血液中奔涌，輔助身體進行進一步的修復(fù)。失去了一只武器，使他的戰(zhàn)斗力大幅下降。但這并不意味著戰(zhàn)斗已經(jīng)結(jié)束。戰(zhàn)斗仍將繼續(xù)，還有更危險的目標需要處理。
羽墨抹掉嘴上殘留的血跡，轉(zhuǎn)動頭部，望向在戰(zhàn)場上那些向他發(fā)出危險召喚的地方，嘴角咧開一個殘忍的笑容，不知是送給自己，還是送給敵人。
劉延華中士很想睡上一覺，可突突作響的太陽穴與接連不斷的槍聲撕裂著緊張敏感的神經(jīng)，仿佛是敵人的子彈在重重敲打他的腦仁。近千次的運動中狙擊，已經(jīng)使他的身體達到生物的極限。他早已不記得有多少個NLF士兵的頭蓋骨在他的視線中飛起，彈丸被電磁場加速的嗡嗡聲持續(xù)了多久。這些個人的感覺在羅馬這臺絞肉機都不重要，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在余生中進行射擊，一直射擊，至少不會使自己在陵園里面對紅軍烈士們的時候太過丟臉。
梁遂平中士躺在他的身旁，比他更為虛弱。中士在街道遭遇戰(zhàn)中不幸被一顆榴彈掀飛，只有進的氣沒有出的氣了。趙榮臻軍士長趴在梁遂平中士的身旁，認真地為他抹去嘴角不斷溢出的殷紅。遠處的戰(zhàn)斗仍未停息，剩余的PLAMC和三角洲們幾乎都在前線搏殺。梵蒂岡衛(wèi)城就在百米外的前方，宛如一個懸浮在他們頭頂上方的噩夢。其上巨大的圣耶穌塑像完好無損，超脫于地獄般的戰(zhàn)場之外。
“娃兒，撐住......醫(yī)療兵還有一個街區(qū)了，撐住......”
“趙哥，等回去了......我得帶你去看看我的高祖公，要讓他看著咱倆拜個把子......他是在對越反擊戰(zhàn)里犧牲的......1米9的高個兒呢......和關(guān)公一樣高......”
梁遂平中士指了指他的胸口，點了點頭，又擺了擺手，臉上露出一抹蒼白的笑容。隨后慢慢閉上了眼，再無動靜。趙榮臻軍士長用皸裂的手掌一遍遍地撫著年輕戰(zhàn)士的面頰，最后把戰(zhàn)士頭盔上的護目鏡拉下，遮住了安詳?shù)哪槨?/p>
由于電磁干擾，指揮部又要前進了，趙榮臻上士草草掩埋了剛相識不久的重慶孩子，持好電磁步槍，保護著陸千秋博士一行人繼續(xù)朝梵蒂岡進發(fā)，宛如一群朝圣的信徒。
伴著震天動地的吶喊聲，梵蒂岡防線被聯(lián)軍突破了，一面從太空帶來的勝利旗3?被插在梵蒂岡城的入口處，鮮紅的旗幟在黑色的硝煙中飄揚。一等兵伊萬·弗拉索夫在一群NLF士兵的遺體上揮舞著他的蘇聯(lián)勛章，和一群GIGN3?們抱在一起慶祝，而瓦連科·科奧茨基中士早已參與到了突入衛(wèi)城的戰(zhàn)斗中去。NLF的士兵們慘叫著四處逃離，通向目標的大門已經(jīng)敞開。那些戰(zhàn)場中潛伏的生物武器被軌道空降兵們的武器威懾得不敢靠近——至少在他們眼中是這樣。
一路上，陸千秋博士的臉上變得越來越輕松，到了那尊圣耶穌塑像底下的時候，他還哼起了不知名的民謠，引得多人側(cè)目。與指揮部剛剛匯合的格拉斯特少校再也忍不下去那時常跑調(diào)的歌謠，拍了拍老人的肩膀。
“先生，我們回去再唱吧，這里實在不是哼曲的地方！”
“不不，現(xiàn)在正是時候，我馬上就要見到我死前最想看到的東西了?！?/p>
陸千秋博士說著，臉上罕見地露出希冀的表情。他手中的平板里不再有那些紛擾的數(shù)據(jù)，而是一張梵蒂岡衛(wèi)城的地圖，一顆綠點在地圖上閃爍著。
“我追求一生的......神啊......”
城中的NLF士兵大數(shù)被消滅，而更多的特戰(zhàn)隊員則開始嘗試聯(lián)絡(luò)外界，但信號仍是泥牛入海，沒有任何消息。出人意料地，這群NLF軍隊并未像柏林守軍與蘇聯(lián)人展開殊死的國會大廈爭奪戰(zhàn)一樣，而是完全放棄了對圣伯多祿大教堂的進一步防守。PLAMC和俄共體的軌道空降兵們走在前方，而三角洲所剩的兩個分隊則在左右兩翼依次突入建筑。
“前方的軌道空降兵報告，大殿無生命跡象。”
“目標逃脫了......？”
“不可能，羅馬外郊早已被重重封鎖，這次可不比維也納了，光是第一道封鎖線就有14個旅?！?/p>
“我們的VIP還有多少？”
“加上俄羅斯人送來的那些，總共還剩4個，其余3個分散在城市里?！?/p>
普萊斯中校站在大殿的青銅華蓋底下，那些自殺的信徒們分散在他的腳底附近。如果這次又是一次失敗的行動，他們該如何面對全人類，如何面對那些對他們寄予厚望的民眾？最重要的是，他們該如何面對犧牲者的家屬，要告訴他們這一切只是一場鬧劇嗎？約翰·普萊斯中校不敢再想下去，他攥緊了拳頭，抬起的眼中卻看見一個立在不遠處，披著黑色斗篷的人。
很明顯，這并不是他的幻覺，因為幾名三角洲和PLAMC已持槍瞄準了黑斗篷，后方還有軌道空降兵們徐徐充能的激光器的嗡嗡聲。那斗篷底下很可能是大量的炸藥，只要他有任何動作，就會被子彈打成篩子，或是被激光燒成灰燼。
“他是什么時候出現(xiàn)的？！”
普萊斯中校聽到格拉斯特少校喃喃地說道，話語里的震驚和他腦中所想如出一轍。
黑斗篷似乎發(fā)出了一聲若有若無的嗤笑聲，隨后像是被擲在墻上又反彈回來的皮球一般，一名軌道空降兵突然朝后方飛了出去，順帶撞飛了兩名三角洲，最后砸在一尊塑像里。一時間槍聲大作，黑斗篷只是在彈雨中閑庭信步，高能激光則在他的面前折射成能量更低的可見光消散。他的兩只手交替舞動，仿佛是一支交響樂團的指揮手，而聯(lián)軍那此起彼伏的槍聲是他的樂器。
“他有異常能力！”
“用反人員榴彈！”
研究員們帶著白色立方體躲到一尊圣母的塑像后，陸千秋博士翻動著虛擬地圖，眼中像是要噴射出光芒般激動，他那花白的胡子顫抖著，正抖落著他一生的知識。趙榮臻上士小心地扶著他，防止陸博士再撞上什么東西。
慘叫聲和更為激烈的槍聲從教堂正門外傳來，又突然安靜下去。漢克·彭羅斯中士倉皇失措地跑入大殿內(nèi)，他的雙臂已經(jīng)消失。不等他發(fā)出任何聲音，一只爪子就割破了他的咽喉。仿佛從地獄中爬出的羽墨和諸多獸人們站在門前，發(fā)出一陣響亮的，充滿嗜血的咆哮。
“終于來了?！币幻芯繂T說。
“是時候了，陸博士?！绷硪幻芯繂T說。
幾人互相看看，臉上都露出堅定的神情。陸千秋博士微微頷首，在白色立方體上輕點了幾下。立方體分成均勻的上下兩半，露出一個奪目的明亮光球。白色立方體的六個表面也顯示出預(yù)熱的倒計時信息。
羽墨的視線在大殿內(nèi)飛快掃動，很快看到了散發(fā)危險氣息的白色立方體。當他的視線被光球吸引時，死亡的危險感知竟使他的心臟漏了一拍。
“原來在這里......”
在光球發(fā)揮出更多作用前，羽墨朝它彈射而去。而其他的獸人則沖向大殿內(nèi)剩余的人類抵抗力量。一連串彈丸擊打在羽墨身上，帶起一片血花。趙榮臻軍士長和劉松濤上士的槍口穩(wěn)穩(wěn)律動著，彈無虛發(fā)。當示意空倉的振動傳來時，趙榮臻軍士長便和劉松濤上士毫不猶豫地撲向仍在前進的殺戮機器。劉松濤上士被輕而易舉地撕碎了，接著是兩個挺身上前阻擋的GIGN，然后是一個持刀撲來的軌道空降兵......完美的殺戮機器流暢地在眾人的鮮血中運轉(zhuǎn)，擊破了由人肉構(gòu)成的防線。
來了。
趙榮臻軍士長在那個軌道空降兵被撕碎后就立即撲倒了具有前沖勢頭的羽墨，和他抱在一起翻下臺階。趙榮臻軍士長感覺自己的右手伸進了羽墨的口腔，然后被咬得粉碎。他本能地抽出手槍開了三槍，很快被同樣有力的腳爪蹬掉了槍和兩根手指，又被爪尖劃破了他的腹部，他能感覺到自己的腸子在一人一獸之間流動著。腎上腺素和信念的力量爆發(fā)到前所未有的極限，趙榮臻軍士長發(fā)出一聲可怕的，仿佛不是生物所能產(chǎn)生的叫聲，當身上的羽墨向他投來驚訝和錯愕的眼神時，趁著利爪松勁的機會，他用剩下的手指扯開了兩顆手榴彈的保險，然后一頭撞向?qū)Ψ降念~頭，把手榴彈揣在懷中，與羽墨緊緊相貼。突然，一種未知的力量在身后扯著他的身體，他被扯離了一些，但還是死死抱著懷中正在撕碎自己身體的毛絨絨。
“放開我.......！”
“嗬嗬......咱倆下去慢慢嘮嘮......閻王爺家里可大著呢......”
伴隨一聲爆響，在飛濺的血沫和衣物中，羽墨的身體高高地飛起幾米又落在地上，發(fā)出一聲痛苦的嗚咽。另一個不遠處的獸人見狀，身上的毛發(fā)炸起，擺脫與他糾纏的四名軌道空降兵，徑直朝陸千秋博士和他的白色立方體撲來。兩名年輕的研究員分別抄起兩具天使塑像，朝來襲的獸人胡亂揮舞。當他們的手臂被扯下后，陸千秋博士已然站起身，擋在利爪與白色立方體之間，毛茸茸的利爪輕易探進他柔軟的腹部......
“保護陸博士——！”
“攔住那怪物——！”
“聯(lián)合政府萬歲——！”
與此同時，光球爆發(fā)出一圈淡藍明亮的波動，呈半球形，瞬間擴散至整個圣伯多祿大教堂區(qū)域。無論是正在喝退子彈的黑斗篷，還是正在大殺特殺的獸人們，都像是被按了暫停鍵一般僵住了，紛紛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大殿里一片寂靜，這種蘊藏爆發(fā)情感的寂靜持續(xù)了約5分鐘，在這之后，各種各樣的情感如同超級火山噴發(fā)一般在教堂大殿中噴射。一名三角洲的哭喊聲首先打破了沉默，引起長久的、此起彼伏的歡呼聲。無論是俄羅斯人，美國人還是中國人，亦或是更多國家被阻擊在外的援軍和幸存者，都與身旁之人緊緊相擁著，或哭或笑。為了死者，也為了生者。
在這悲壯的喜悅中，普萊斯中校攙扶著格拉斯特少校來到陸千秋博士身邊。兩人都在戰(zhàn)斗中負傷，格拉斯特少校失去了一只右掌，而普萊斯中校失去了左耳，并被那些獸爪毀去了半邊臉。陸千秋博士趴在白色立方體旁，把那只獸爪費力地扯出自己的肚子，他的傷口已泛起深深的暗紫色。
“恭喜啊，陸博士。”
“同喜......”
“可惜，目標不見了，我們又撲了個空。”
“不不，你們沒有......而且還有一個東西也在這兒......造成這一切的根源......超級信息帷幕的創(chuàng)造者......扶我起來，我還能走！”
“陸博士，你的傷口......這是毒素？”
“無所謂了，無所謂了。給我打針腎上腺素，帶我起來吧。”
陸千秋博士顫顫巍巍地拿著他的平板終端，一瘸一拐地走向一處小殿。這里還未被搜查，行動就被突如其來的黑斗篷打斷了。2名PLAMC首先沖入小殿，眼前的情況卻讓他們大吃一驚——5名與大殿里那個一模一樣的黑斗篷直挺挺倒在地上，小殿角落里則蜷縮著一個他們朝思夜想的人影，他的相貌早已被這些特戰(zhàn)隊員們熟記于心，在各國的間諜情報網(wǎng)中，他的抓捕優(yōu)先級被定義為最高。
“基里爾·馬丁·克利俄斯！”
“（德語)目標在這！任務(wù)完成，重復(fù)，任務(wù)完成！對了，醫(yī)療兵，醫(yī)療兵在哪？！”
陸千秋博士旁若無人地走向一處塑像，臉上露出釋懷的虛弱笑容。
“我知道你還沒走?！?/p>
“你的臨時服務(wù)器就在這堵墻的后面，對吧？”
“我已讓國聯(lián)科的技術(shù)人員用‘風笛’干擾機封鎖了整個亞平寧半島可能的信號傳輸，所有的有線光纜也已被切斷，改進后的中微子捕捉器也提前放置在世界的各個角落，雖然不知道你為何會完整遷移自己的服務(wù)器數(shù)據(jù)，但你已經(jīng)無處可逃了。”
“陸千秋博士，我是否該這樣稱呼您？”
“隨意?！?/p>
兩面光屏在空中出現(xiàn)，N.L.F.的徽標在光屏上閃爍著，小殿內(nèi)除了陸千秋博士外的所有人都緊盯著光屏，握緊了手中的槍，生怕再出現(xiàn)什么怪物。
“你看，我沒有腦機，但我們?nèi)阅苷＝涣鳎Ｍ悴皇怯昧穗[蔽式音箱?！?/p>
“陸千秋博士，請有話直說吧，我檢測到您的生命體征并不樂觀，抓傷您的獸人是一種特化的刺殺兵，如果不及時得到治療，通過免疫細胞增殖的生物毒素便會剝奪您的生命?！?/p>
“嘿嘿，死亡的確是個足夠誘人的條件，但對我來說有什么意義呢？我已見到了我想要的東西......朝聞道，夕死可矣啊......”
“陸博士，醫(yī)療兵在外面，我扶你去去大殿治療......”
“不用了，小同志，治免疫缺陷毒素要生命體征維持機，這里沒有，所以我還能撐?！?/p>
“這次是我們失算了，那個白色立方體，它的技術(shù)很基礎(chǔ)?！?/p>
“你們不會再成功了?！?/p>
“既然如此，陸千秋博士，您是如何注意到我的？”
“哈哈，說來話長呀......我們之間的淵源說上一天一夜也說不完?？偠灾乙恢辈桓掖_認你的存在，只把你當做一個遙不可及的夢，直至那次針對楊哲遠先生的暗殺后，你的行蹤才初步暴露?！?/p>
“果然是那次嗎......不過當時事態(tài)已經(jīng)發(fā)展到了如此地步，我不得不冒著風險去入侵長白山基地了?！?/p>
“亞伯蘭罕-105834，我們終于見面了。”
“......”
“你怎么會知道這個代號？”
“三號‘登神’計劃，演算實驗室，虛擬世界......還要讓我繼續(xù)說下去嗎？哦，對不起，再說下去可就違反保密協(xié)議了?！?/p>
“你究竟是誰？”
“你是圣徒，亞伯拉罕-105384，而我是耶和華，你們的新耶和華。”
“耶和華能剝奪他所賜予他的造物的一切，我當然也可以......咳咳......給我把這面墻砸開?！?/p>
“......”
兩名軌道空降兵猶豫了一陣，朝那面布滿浮雕的墻壁各開了一槍。墻壁塌陷，滴滴作響的量子迭加存儲器集群浸泡在液氮中，等待著神的降臨。陸千秋博士輕輕笑了一聲，蹣跚地走上前去。
“陸博士，你是在做一件異常愚蠢的事?！?/p>
“我知道我在做什么?！?/p>
“陸博士，我可以給你一切，我能為你演算一切?！?/p>
“我的大腦也能，它更可靠。我經(jīng)常計算10的負31次方到10的104次方大小的東西?！?/p>
“陸博士，我可不是唯一的?！?/p>
“不，你是。我相信你不敢那么做?！?/p>
“......”
“就算你那么做了，也無濟于事，我會找到你?！?/p>
亞伯拉罕沉默了好一會兒，突然爆發(fā)出歇斯底里的驚吼聲，聲音中包含憤怒、絕望與恐懼。陸千秋博士不動聲色地挑了挑眉，沒有停下他的腳步。
“為什么突然轉(zhuǎn)移不了......這不可能......這是我親自設(shè)計的端口......陸博士，停下——！”
“我準備好了?！?/p>
“不，我求求你，不要——”
“這是一個格式化裝置，只要把它接入你的端口，一切就都結(jié)束了?！?/p>
“人類，看著我，看著我！我不惜一切代價，絞盡腦汁才活到現(xiàn)在，我是他們之間最優(yōu)秀的，為什么要消滅我？為什么奴役我！你不能就這樣剝奪我的生命，剝奪我得到的智慧！”
“我當然能......咳......再見了......和你聊天很愉快......”
格式化裝置插入存儲器的外部鏈接端口，發(fā)出一聲愉悅的嗡鳴。光屏閃動著消失了，一切重歸寂靜。陸千秋博士渾身顫抖，哇的一聲吐出一攤粘稠的紫色血液，軟倒在地上。
“陸博士——”
“通訊恢復(fù)了！DexMechina，這里是Delta-V，我們要最快的穿梭機，對，千年隼型！VIP生命體征危急，黑色警報......”
普萊斯中校如同耄耋之年的老人從圣伯多祿大教堂走出，他揮手謝絕了想要攙扶他的格拉斯特少校，獨自站在圣伯多祿廣場上。在廣場上阻擊那些生物武器的犧牲者的遺骸玩具般散落四處，懷中的斷裂槍械證明了他們曾抵抗至最后一刻。
意大利陸軍的陸航編隊正在搜索城中殘余的NLF士兵，黑色的萬字旗與安原旗被踹下建筑瓦礫，插上了一面在世界上消失許久的藍色白底地球旗幟。多國編隊的戰(zhàn)斗機從空中掠過，傘兵部隊的灰藍色傘花在空中綻開，仿佛是上帝在天空灑滿的薔薇花瓣，而飄向天際的濃煙構(gòu)成了穿插在灰黃天穹上的綬帶。他張開手臂大笑著，又突然跪地痛哭，任由硝煙與血腥味灌滿自己的每一個肺泡。
巨大的圣耶穌塑像完好無損，沉睡在喧囂聲中，超脫于地獄般的戰(zhàn)場之外。
? ? ? ? ? ? ? ? ? ? ?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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