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春闈后，離放榜還有大半月時光。

? ? ? ?魏嬰選了日閑暇，出宮去看望江家。說起來，這段時日他忙于科考，已有一月未去江府。

? ? ? ?在堂屋里坐下，魏嬰接過江厭離泡的清茶，卻見幾人皆面色有異。他笑容微斂，道：“阿澄，可是出了什么事？”

? ? ? ??江澄欲言又止，以目光請示江楓眠。觀父親沒有反對之意，江澄起身，自里屋取出一個長木匣。

? ? ? ??魏嬰接過，打開，里頭呈著一道圣旨。

? ? ? ??赦江家眾人回靖寧的圣旨。

? ? ? ??靖寧劃歸姑蘇多年，姑蘇朝中亦派了官員前往駐守。藍(lán)湛曾下旨，免靖寧百姓三年賦稅，又派工匠兵丁，恢復(fù)靖寧生產(chǎn)。如今，靖寧百姓皆已奉姑蘇為主，少有二心。

? ? ? ??此番江家回城，不再是靖寧的守護(hù)神，只是尋常百姓。

? ? ? ??可饒是如此，魏嬰知道，身歸靖寧，是師傅一直的期許。藍(lán)湛既下這道旨意，必然不會再為難他們。

? ? ? ??魏嬰低頭看著手中圣旨，問道：“何時……動身？”

? ? ? ??江澄沉默片刻：“宣旨的人說，定在二月二十五。”

? ? ? ??魏嬰愣了愣，二月二十五，那便意味著，他們馬上要分離。他自幼在江家長大，靖寧城破，他們又一路顛沛至姑蘇，同生共死，互相照應(yīng)。

? ? ? ??如今，不是死別，卻是生離。

? ? ? ??屋中一時陷入沉寂。四人心中皆明白，魏嬰不會隨他們一道歸去。

? ? ? ? 江澄語氣有些酸澀：“阿羨，我們走了，你……怎么辦？”

? ? ? ??魏嬰強(qiáng)自鎮(zhèn)定，去去取桌上茶盞，勉強(qiáng)擠出一抹笑：“我挺好的，不必?fù)?dān)心我?！彼陲椫攘艘豢诓?，“若有機(jī)會，我回靖寧看你們?！?/p>

? ? ? ? 他們皆不喜離別愁緒，江澄移開目光，安慰道：“靖寧風(fēng)沙大，不比姑蘇?！卑⒘w身子不好，還是在這皇城之中最相宜。若是真跟著他們回了靖寧，也不知還要受多少苦。

? ? ? ??江厭離眼眶泛紅，說是要去小廚房端些糕點(diǎn)。

? ? ? ??江楓眠喚了魏嬰上前。他將魏嬰帶在身邊，精心照料了十余年。在他心中，魏嬰早已于自家孩子無異。終歸是他無用，再無心力護(hù)住這個孩子。也不知道到了九泉之下，他的老朋友，能不能諒解他。

? ? ? ? ?江楓眠摸了摸魏嬰的頭，常年握著劍的手布滿厚繭，卻讓人覺得格外安心。

? ? ? ??“好孩子，以后記得好好照顧自己，也不必為我們掛心。”

? ? ? ??魏嬰忍著淚水：“師傅放心?！?/p>

? ? ? ? 江楓眠握住他的手，有墨染在，必會好好護(hù)著阿羨。阿離和阿澄或許不知，但他知道，阿羨留在這兒，才是真正同家人團(tuán)聚。

? ? ? ? 幾日的時光匆匆而過，轉(zhuǎn)眼便到分別之期。山高水遠(yuǎn)，江家也不便多帶行囊。

? ? ? ??輕車簡從，就如來時一般干干凈凈。

? ? ? ??姑蘇特意派了一小隊(duì)兵馬護(hù)送，沿途驛站，均已打點(diǎn)妥當(dāng)。

? ? ? ??魏嬰將這些年攢下的銀錢，除過辰王給的，盡數(shù)塞入了江家的行囊中。

? ? ? ??靖寧江府尚不知是何光景，多帶些銀錢總歸為好。

? ? ? ??再見不知是何期，魏嬰看著面前兩鬢已花白的師傅，終是忍不住落下淚來，他撲入江楓眠懷中，喚道：“師傅！”

? ? ? ??江楓眠輕輕拍著他的背，如同他小時候一般。那時候魏嬰怕狗，又遭逢巨變，病了一場，在孤兒營中，戰(zhàn)戰(zhàn)兢兢如受傷小獸一般，都是他和阿離輪流親自照料。

? ? ? ??勉強(qiáng)止了淚，魏嬰知道，今日師傅他們還要趕不少路，不可拖延。

? ? ? ??分別之際，身后傳來一陣喧囂之聲。

? ? ? ??魏嬰回身，竟是辰王親自來了。

? ? ? ??負(fù)責(zé)護(hù)送江家的兵士見到墨染，俱跪地行禮。

? ? ? ??雖為慶國人，但辰王在姑蘇軍中的威信，無人能及。

? ? ? ??墨染的目光淡淡掃過江家?guī)兹?，并未多言。辰王府的一名侍從捧著托盤上前，上頭蓋著綢緞，看不清是何物。侍從恭敬將此物奉于江家眾人面前，江澄猶豫片刻，代父接過。他掀開綢緞，里頭是一柄佩劍。

? ? ? ??那是隨江楓眠征戰(zhàn)沙場，戎馬半生的佩劍。

? ? ? ??數(shù)年過去，佩劍鋒利如舊，靜待它的主人。

? ? ? ? 江澄微微睜大了眼。

? ? ? ? 原以為，父親的這柄佩劍，早已不知散落何處。

? ? ? ??佩劍歸主，是最大的敬重。

? ? ? ??墨染自始至終未發(fā)一言，轉(zhuǎn)身離去。

? ? ? ??眾人不敢攔辰王，沉默著讓開一條路。

? ? ? ??場中一片寂靜，江楓眠卻出聲喚道：“阿染……”

? ? ? ??魏嬰有些心酸，他知道師傅這些年最放心不下的，是辰王。

? ? ? ? 命運(yùn)弄人，兜兜轉(zhuǎn)轉(zhuǎn)。

? ? ? ??明明都無錯的二人，卻站在了最深的對立面。

? ? ? ??沒有人有資格勸墨染釋懷。

? ? ? ??墨染閉了閉眼，沒有停留。

? ? ? ??他的聲音自遠(yuǎn)處遙遙傳來：“師傅保重。”

? ? ? ??如此，再無旁的只言片語。

? ? ? ? ……

? ? ? ??馬車緩緩啟程，魏嬰立在原地，目送江家的車馬離去。

? ? ? ??他在城門外立了許久，仍是不舍，又回身登上了城樓。

? ? ? ??站得高，自然望得遠(yuǎn)些。

? ? ? ??出乎魏嬰意料，辰王亦在此處。

? ? ? ? 二人誰都沒有言語，靜靜看著城下漸行漸遠(yuǎn)的車馬，直至徹底消失在視線中。

? ? ? ??墨染輕聲道：“我們……回去罷?！?/p>

? ? ? ??魏嬰點(diǎn)頭，二人沉默著行了一段，魏嬰?yún)s忽然頓住腳步。

? ? ? ??墨染看向魏嬰，正欲開口問詢。魏嬰咬了咬唇，道：“王爺，我們……”他抬眸直視墨染，鼓足勇氣，“我們是不是，有什么前緣？”

? ? ? ? 他腦中的記憶零零散散，夢中那個模糊的紫衣身影，漸漸同眼前之人重合。

? ? ? ? ?魏嬰的語氣帶了幾分酸澀，又帶了些倔強(qiáng)：“是不是……我不是生來就是孤身一人?！?/p>

? ? ? ? ?“我也能有血脈相連的親人，也能在長輩膝下肆無忌憚地玩鬧……”

? ? ? ? “我曾經(jīng)也會有自己的家……”

? ? ? ? 下一秒，魏嬰被帶入了一個溫暖的懷抱。

? ? ? ??墨染緊緊將他擁在自己懷中，淚水無聲滑落：“阿云……是我不好……我答應(yīng)過要一輩子護(hù)著你的……我答應(yīng)過的……”

? ? ? ??那年他們分離之時，阿云還那般小，他一只手，便能將這孩子抱起。

? ? ? ??那時阿云，最喜歡坐在他的肩頭，高高的，威風(fēng)極了。

? ? ? ??仿佛是昔年玩鬧景象，孩童稚嫩的聲音回蕩在小院中：“舅舅，舉高一點(diǎn)，再舉高一點(diǎn)！”而后是婦人狀似惱了的聲音：“阿染，小心些，若是摔了阿云，有你好果子吃！”青年男子爽朗地笑：“母親安心，我會一輩子保護(hù)好小阿云的，哪兒舍得摔了他?！?/p>

? ? ? ??魏嬰如在夢中，喃喃輕聲喚道：“舅……舅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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