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轉(zhuǎn)眼，在青年禮兩個月后的期末考也結(jié)束了。該說是意料之內(nèi)還是什么呢，我果然又一次發(fā)燒了。

自打上小學(xué)開始，每逢期中和期末考試我都會發(fā)一次燒。有人說是由于過度緊張而引起的，也有人說這可以為考得不好找借口。姑且不論發(fā)燒并不太會影響我的筆試能力，光是發(fā)燒時體內(nèi)的不適以及外人逐漸感到熟悉并捎帶著蔑視的眼光，就足夠我好受的了。

上初中后，發(fā)生這件事的可能性似乎下降了不少。這回發(fā)燒估計還是和之前一直在玩游戲、考試前熬夜抱佛腳有關(guān)吧。

原本今天這個返校日我是不打算來的。奈何灼灼和白靄兩人以各種理由強(qiáng)行把我架了過來，以至我現(xiàn)在像攤爛泥般鋪在桌面上。

“——噢對了還有件事?！眲倓偰钸锻晔罴僮⒁馐马椀陌嘀魅卧谥v臺上接著說道，“從下個學(xué)期開始，我們初三學(xué)生上午的最后一節(jié)課會延時30分鐘，也就是晚半個小時吃中飯……”

據(jù)他所說，好像往屆的初三學(xué)生們也都是這么走來的，既能避免食堂里的即時客流量過大，也能“名正言順”地多上一會兒課。

待班主任離開教室去參加職員會議后，方才彌漫著的不滿頓時爆發(fā)了。我側(cè)著頭趴在桌子上，略感無力地看著他們高談闊論。

哎……縱使大家都不情愿，然而沒有人牽頭又怎么能成事呢？

用這燒糊的腦袋略一思忖，我從抽屜里找出一張白紙一支筆。

總得有人挺身而出，那么此人為何不能是我呢？

延遲了吃飯時間嗎……我姑且認(rèn)為這也有好的一面吧。畢竟晚些去應(yīng)該能減少排隊時間，況且也不會出現(xiàn)食物短缺的問題。換做是一向很重視午餐的白忡的話，他也許會心有不甘吧。

我向他課桌的方向看去，原本軟趴趴地僵在那兒的他勉強(qiáng)地支撐著身體，手里筆桿來回擺動，眼中卻吐露著決絕的熱焰。

走上前去一看，“抗議書”三個大字赫然在目。至于下面的具體內(nèi)容，則被他用矯揉造作的文言文寫了出來，大致意思為——

“憑什么我們初三學(xué)生就得晚吃飯？為什么壓榨我們的午休時間？我——鰓鲪爵的擁有者白忡——于此提出抗議，希望校方領(lǐng)導(dǎo)可以三思，取消這個荒唐的規(guī)定。后面附著同意者的簽字?！?/span>

正文后面，他一筆一劃地畫了個很大的表格出來，而后在第一格中恭恭敬敬地簽上了“白忡”二字。待做完這一切后，他忍不住咳咳兩聲，隨后終于注意到了于一旁駐足已久的我。

“你來得正好白靄咳咳……能幫我把這個拿給大家傳閱么？”

比起他過高的體溫，那雙無力卻憤懣的眼睛要顯得炙熱許多。

暫且先不論這份抗議是否正確，他兒時的那種“不撞南墻不回頭”的犟脾氣還是再度暴露了出來。明明在平時是個挺謙遜的人，卻偶爾會傻里傻氣地一條路走到黑，最后一個人悶在房間里默哭一場——這是很久以前的他，也是我一度認(rèn)為不會再出現(xiàn)的他。

單從理智的立場來說，沒收這份抗議并銷毀之是最好的選擇。但當(dāng)我看到他的眼中又增添了一絲悲傷與哀求后，還是猶豫了、妥協(xié)了——姑且順著他的意思辦吧，就當(dāng)是哄他開心也行了……

“終于逃回來了……教室里怎么亂哄哄的？”

“灼灼姐，你回來了。剛才開班會你去哪兒了？”

“嗨，剛剛走路上被各科老師拖去幫忙了，整理試卷，搬運暑假作業(yè)什么的……這是發(fā)生什么事了？感覺好像天塌下來了？”

“哦，下學(xué)期開始我們初三學(xué)生中午要晚吃飯?！?/span>

“這件事啊，咱早就聽學(xué)長他們抱怨過了。無可奈何嘛。”

“盡管同學(xué)們大都早就知道，聽到正式通知后還是難免……”

“牢騷嘛，趁老師不在的時候發(fā)發(fā)就好了?！?/span>

“可嘆的是，還是有人站出來公然反抗了呢。你看——”

“‘抗議書’……這做作的文筆和扭歪的字，不會是小白吧！”

“正是?！?/span>

“可咱看他怎么還是一副病懨懨的樣子趴桌上呢？”

“然而他方才起草這個的時候可神氣了，正義凜然的?！?/span>

“呃……然后你也不去勸勸他，任由這么多人腦子一熱在上面簽了字——等一下，連你也簽了？咱說你啊……”

“對不起。我只是覺得不這樣做，他又要……”

“又要鬧性子了？唉……算了小艾，咱去跟他說?！?/span>

“灼灼姐……”

“對于這種沒法改變的事情，他還是一如既往地犟啊……況且你也太縱容他了。小白他啊，可是會仗著自己病人的身份任性的。”

“嗯……的確如此?！?/span>

“東西給咱，咱去當(dāng)著他的面撕了?！?/span>

灼灼姐一把從我這里奪走了白忡的心血，騰騰走到他面前幾下撕得片片碎。白忡趴在桌上神情復(fù)雜地看著她做完著一切，而后扭過頭去，絲毫不搭理她蹲在耳邊的苦口婆心。

不久后老師又回來了。在辦完了一切事宜后，我和灼灼姐本打算和來時一樣架著白忡回家。然而他卻鬧起了別扭，使勁甩開了灼灼姐的手臂；不服輸?shù)淖谱平阋矂e起了性子，氣鼓鼓地丟下我們倆昂然闊步于前?？v使我好生相勸，他們兩邊真是誰都不肯先松口。

平日歡快而短暫的歸家路程，今日變得漫漫而冷寂。

到家后，白忡連飯都不吃，徑直地回到了房間。灼灼姐見狀，在他的背后夸張地做了個鬼臉，隨后與我二人簡單地弄了些面條與澆頭——當(dāng)然是二人份的，畢竟灰然今天正常上學(xué)。

“唉……”

總是豪爽地端起面碗一掃而空的灼灼姐，今日卻心不在焉地拿捏著筷子不斷地攪和著面與菜，同時雙眼還在望著不知何處。

我以為她是熱得沒了胃口，說著是否要倒些昨晚放在冰箱里的涼茶喝。她宛如被嚇著般地答應(yīng)了，又是支支吾吾許久后吞吐道：

“小艾你拿三個杯子，給他也倒一杯吧……發(fā)燒了沒胃口，可是水總得喝……啊不對，應(yīng)該給他喝熱水，喝滾燙的沸水……”

好似心結(jié)終于打開，她握起我遞給她的涼茶一飲而盡，隨后以秋風(fēng)掃落葉般的氣勢席卷了自己的中飯。末了她將輕輕摔在碗上，稍稍紅著臉別過頭去似有似無地“哼”了一聲。

看起來這邊總算是沒問題了……一會兒去探探那邊的口風(fēng)吧。

灼灼那家伙……算了，說起來還是我自己被沖昏了頭腦。這件事起因在我，能有她及時的遏制而沒有被老師知道已經(jīng)是萬幸了。

——什么時候，自己才能有點成熟的樣子呢？

——依舊為了沒必要的事沖動的話，和小孩子又有什么區(qū)別？

躺在床上，渾渾噩噩。肚子里沒有食欲，腦子里沒有倦意，靜下來后倒是可以好好反思自己的魯莽了，然而又該如何去道歉呢？

——果然還是等病好些了、再去誠懇地低頭認(rèn)錯吧？

——或者趁著病勢爬去負(fù)荊的話更能博得同情？

“咚咚咚”

就在我好好的反思無端地變成他事的盤算時，有人來敲門了。

“我是白靄，方便我進(jìn)來嗎？”

不是灼灼么……帶著少許的遺憾，我答應(yīng)了她。

門開后，她端著一個大臉盆和兩條毛巾走了進(jìn)來。

“感覺好些了嗎？想吃飯或者喝水什么的嗎？”

“并不想，多謝了。那個……你們要吃飯的話不用管我?！?/span>

“我和灼灼姐已經(jīng)吃好了。她原本想給你煮粥，卻發(fā)覺家里過粥的小菜都沒了。方才她已經(jīng)出去買了。”

呵——比起我，還是灼灼更會利用這個“病勢”呢。如此一來我算是完敗了，還是等她回來后老老實實地認(rèn)錯吧。

“需要我給你擦擦身子嗎？你衣服都濕透了?！?/span>

我還在想著那一頭的灼灼呢，這邊白靄已經(jīng)絞干了大毛巾里的冷水步步逼近。唉，所謂“身在福中不知?！敝傅木褪俏疫@樣渺小的人吧——如此一念，鼻子竟有些酸了，我急忙揮手掩住了臉面。

“果然不太好意思嗎……”白靄明顯誤解了我的舉動，停下了腳步，“要我蒙著眼來擦也是可以的，或者——”

“哈哈哈……”我被她逗樂了，“蒙眼擦……那可是灰然的特權(quán)呢！我可沒有他這么金枝玉葉的，男生就得有些男生樣子嘛?！?/span>

白靄無言地點了點頭，與我的雙臂合力使我坐了起來。待我解掉校服短袖領(lǐng)口的數(shù)粒紐扣后，她就著我好似投降的姿勢將已然濕透了幾次的束縛一把拉起，頓時覺得清爽不少。

雖然在家里放蕩地打赤膊是男生的特權(quán)，平時我基本上還是不會這么做的。一來要給灰然豎立正確的榜樣——盡管他在這方面的保守程度早就超過我不少了，二來也能避免給灼灼和白靄帶來可能的尷尬，三來么……我自身就不甚愿意這樣做。

因此像現(xiàn)在的我如此光著上身待在白靄身旁，即使有了片刻的清爽，緊隨其后的便是漫至臉上的“臊熱”感。

她似乎并沒有注意到我的羞怯，抓著冰涼的毛巾認(rèn)真而溫柔地幫我擦拭著。宛如久旱終逢甘露，身上的過熱消散了不少。

“咯咯——”

替我擦到側(cè)腹部時，像是被故意撓癢了般的我不禁笑了出來。

白靄愣了愣，隨后竟惡作劇般地又在那兒反復(fù)摩擦。

“好啦別鬧了咯咯，這個我實在是受不了啊咯咯——”

“呼呼——”

忽然從房間門口處傳來了熟悉的笑聲，久違的笑聲。

“灼灼！你……你回來啦?！?/span>

“是吶，多虧你還能知道咱出去了一會會，辛苦你啦?！?/span>

“別再譏諷我啦。對不起灼灼，我——”

“你們倆好像鬧得很開心嘛，怎么能拋下咱自顧自的呢？”

“只是我?guī)退辽頃r，恰好碰到了他不耐癢的地方罷了?！?/span>

“呵呵，小白你還是跟以前一樣，沒變過呢……”

“嗯，我反省。我的確和以前一樣倔咯咯咯——快住手！”

“啊哈哈，咱是說你怕癢和以前一樣啦！哦，還有這小肚子，自打你腳傷后就一直保持了幾個月大的狀態(tài)、完全沒改觀嘛！”

“是，是，那可真是抱歉吶！”

“呼，小艾你坐一邊休息會吧，接下來咱幫他擦就好了。”

“可是上半身我都幫他擦好了。”

“不是還有下半身嘛！像校服這種長褲一直穿著也是很悶的。”

“灼灼！”

“嘻嘻，你那時候不是還問過咱‘為什么女生穿泳裝時絲毫不在意、平時穿裙子卻會提防走光’嘛。今天就讓你自己領(lǐng)悟領(lǐng)悟！”

“唉，怪不得人家說‘女流氓更可怕’。今日方知矣！”

“瞧你說的……咱就是開個玩笑！你看看小艾都捂住眼了……該說是你們一個比一個可愛么；再說了，咱怎么會那么不矜持？”

“呵呵，在我看來‘矜持’二字實在是和你無緣吶——”

“小——白！看來今天不給你點顏色看看，咱就不姓樂！”

“咕，我錯了樂姐姐，還請你保全小生我的清白吧?！?/spa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