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怠心客

封面：《鬼滅之刃》

今年 12 月 28 日，東京國際論壇將會舉辦一場題為“Composers Summit Concert 2018”的音樂會。

這場音樂會的主演，是曾為《異度傳說》系列和《魔法少女小圓》擔(dān)當(dāng)音樂的梶浦由記，和曾為《傳說》系列和《GOD EATER》系列擔(dān)當(dāng)音樂的椎名豪兩位在動畫、游戲界活躍的作曲家。而知名作曲家千住明也會作為特別嘉賓出演，演奏《機動戰(zhàn)士 V 高達》和《鋼之煉金術(shù)師 FULLMETAL ALCHEMIST》等作品的樂曲。

在音樂會開演之前，游戲媒體 4Gamer.net 對梶浦和椎名兩人進行了采訪，傾聽他們的創(chuàng)作風(fēng)格。

在去年年底，椎名豪收到聯(lián)絡(luò)，問他“要不要辦場音樂會試試”。但是當(dāng)時，椎名幾乎沒有樂隊演奏經(jīng)驗，所以沒有立刻給出答復(fù)。到了今年 6 月，《傳說》系列游戲?qū)ｎ}活動“Tales of Festival 2018”上，安排了椎名的演奏會環(huán)節(jié)。這次演出非常順利，讓椎名下定了決心，想要嘗試自己的音樂會。

在收到邀請之初，主辦方就已經(jīng)列出了梶浦由記的名字。對椎名來說，梶浦是高不可攀的人物，能與梶浦共演，也令他感到惶恐。

和椎名一樣，梶浦也是在一年前就接到了出演委托。不過，她當(dāng)場便接下了邀請。之后，她才得知椎名也會出演，心想：椎名一定會在演出中氣勢洶洶地發(fā)動攻勢，自己也必須努力發(fā)揮個性，不能輸給他。

雖然對彼此都是久仰大名，但實際上，兩人這還是第一次如此長談。椎名和梶浦第一次見面，是在 2013 年舉辦的“Machi★Asobi Vol.11”活動的后臺，椎名去向梶浦打招呼。

不過，早在那十年前，兩人已經(jīng)有過間接的往來。梶浦擔(dān)當(dāng)音樂的《異度傳說 ep.2 善惡的彼岸》（2004 年發(fā)售），與椎名擔(dān)當(dāng)音樂的《神話傳說》（2005 年發(fā)售），兩款游戲的開發(fā)部是鄰居。這兩款游戲的制作組，都在嘗試用電子合成和事先錄音相結(jié)合制作音樂音效。所以椎名近水樓臺，借用了梶浦的樂曲，做出了各種實驗性的探索。

鮮少參加游戲音樂的梶浦，在當(dāng)時體會到了制作游戲音樂的人有多了不起。他們要從一個個聲音起制作音樂，能夠適用的容量也有固定限制。《異度傳說2》還好，有的游戲要從制作音源開始著手，得花 1 年制作配樂。而且，雖然梶浦自覺做出了不錯的音色，但是和專業(yè)的游戲作曲家的族譜一比，就小巫見大巫了。她體會到游戲音樂建立了多么深厚的音源技術(shù)積累。

而椎名的感想則恰恰相反，聽到梶浦的樂曲，感嘆：“主要寫影視配樂的人，做出來的音樂格局完全不一樣啊?！币郧暗挠螒蛞魳?，以 Fusion 類型的音樂居多。而他聽《異度傳說 ep2》的音樂時，有的樂曲充滿異域風(fēng)情，讓他心想“這是哪個國家的曲子？”。這種音樂風(fēng)格的開拓，讓他受到了震撼。

梶浦反問：椎名不也常寫民族風(fēng)的樂曲嗎？椎名自嘲，他寫的是“山寨民族風(fēng)”。梶浦回答，她自己的民族風(fēng)，也是“山寨”貨。她認為，背景音樂非常重視好懂，所以很多時候，經(jīng)過一定程度簡化后的樂曲會起到更好的作用。因此，不是什么時候都非得寫出正宗的凱爾特音樂或者非洲音樂不可。而所謂作家的個性，或許就體現(xiàn)在大家“山寨”的分寸拿捏各不相同。

上面提到的兩部作品——《異度傳說 ep2》和《神話傳說》，都是系列續(xù)作?！懂惗葌髡f ep1 權(quán)力意志》的作曲是光田康典，而《傳說》系列之前是由櫻庭統(tǒng)作曲。在接手名作新章之際，兩位作曲家是否也要顧慮前作的音樂呢？

梶浦說，《異度傳說 ep1》的音樂非常出色。但是作為一個商業(yè)項目，要以什么樣的形式、在多大程度上沿襲前作的音樂，并不由作曲家做主。所以在這一層含義上，她并沒有太顧及前作的音樂。

而椎名的情況，就不一樣了。他首次參與《傳說》系列時，壓力非同小可，說實話，起初也沒少遭到非議。當(dāng)時，他要在公司內(nèi)部發(fā)表樂曲的原型，心想要努力繼承櫻庭的風(fēng)格，可是模仿櫻庭個性強烈的樂曲，實在太難了……

于是，椎名決定寫出“自己心中的傳說樂曲”，與制作人討論，最終動用了現(xiàn)實中的管弦樂隊演奏。游戲開發(fā)之初原本打算全部用游戲機內(nèi)置合成音源播放音樂，但是椎名提出請求，希望改用演奏錄音，還請制作組修改了程序……雖然一路走來每一步都讓他非常緊張，但事到如今回想，他完成了一部可以讓自己慶幸做過的作品。

被問起兩人在制作音樂時注意什么時，椎名回答，他的夢想是周游世界，所以留心寫出“能模擬體驗世界旅行的作品”：在港口泊岸，造訪這里的國家，經(jīng)歷這樣的體驗……這種 RPG 一樣的世界觀，是他作曲時所注重的。

梶浦則說，在為動畫寫音樂的時候，她會忠實于空間的“廣闊程度”。而真人作品則恰恰相反，音樂可以“背叛”廣闊程度。比如說，在廣闊的空間里，就算響起干凈的鋼琴聲，也可以聽起來很帥氣。但如果在動畫里這么高，就會讓觀眾覺得畫面“唰”地一下縮水了。所以，她會有意“用音樂暗示空間的廣度”。

另外，如果在陰暗的場景使用明亮的音色，音樂就會出戲。所以她也會結(jié)合背景中黑暗的量和重量，選擇音樂的音調(diào)。

椎名說，在為動畫配樂時，他會配合使用粒子的演出，加入閃亮亮的合成器聲，結(jié)合樂曲節(jié)奏加入近似效果音的聲音，隨著角色邁出第一步“鐺”地響起音樂的高潮。

游戲和動畫，存在著很大的差別，就是“互動”的有無。這對音樂制作也會造成影響。

椎名說，在為游戲作曲時，他認為，“樂曲的主人公”不是游戲主角，而是玩家。就算游戲的主角性格陽光開朗，玩家可未必如此。

另外，游戲音樂往往全程響個不停，這也是游戲的特征之一。所以，動畫可以通過無聲營造出的氛圍，在游戲中應(yīng)該怎樣處理？這也是一個難題。椎名的解決辦法，是有意在樂曲中加入中斷。如果中斷的時機能和玩家的感情相契合，就會給玩家?guī)砗軓姷男睦碛绊?。而在給時長固定的劇情事件寫配樂的時候，他會帶著由自己設(shè)計感情曲線的感覺來作曲。

梶浦擔(dān)當(dāng)音樂的《異度傳說》系列是以劇本為主的游戲，所以劇情演出場景的配樂，寫起來感覺和動畫沒有太大差異。但是在戰(zhàn)斗之類的場景，音樂需要單曲循環(huán)，她當(dāng)時就覺得，就算音樂上可以有起伏，最好也不要給樂曲加入感情的起伏。

在給動畫寫配樂的時候，她可以預(yù)想到實際使用時的剪輯，給樂曲寫出感情起伏。可是在游戲中，產(chǎn)生感情的是玩家自己，梶浦有意不去干擾玩家。另外，她還記得自己很是苦惱，戰(zhàn)斗場景應(yīng)該把氣氛炒到多嗨、在哪里讓樂曲循環(huán)……最終，她自暴自棄，想著“總之往帥氣里寫吧！”，做出了《異度傳說 ep2》的音樂。

說起要讓樂曲和玩家的感情一致，近年來，游戲界出現(xiàn)了“互動音樂”的技術(shù)，配合游戲的進行控制音樂展開。

椎名現(xiàn)在制作中的作品也嘗試了這種手法。不過，他感到，現(xiàn)階段還無法讓程序掌控一切。比如說，“HP 減少的時候音樂變得緊張”這種想法，和“喜歡刺激的玩家”的感情就結(jié)合不起來。當(dāng) HP 接近 0 的時候，玩家是會感到慌張還是會覺得爽快，程序是判斷不出來的。

雖然椎名豪如今已經(jīng)是廣為游戲、動畫愛好者所知的作曲家，但實際上，他是在成為南夢宮（現(xiàn)萬代南夢宮工作室）的員工之后，才開始學(xué)習(xí)音樂的。

椎名家里是開電子琴培訓(xùn)班的?？伤r候，卻有一種風(fēng)潮，覺得“彈鍵盤太娘了”，所以他并沒有接觸音樂，而是玩起了少年棒球。直到進入游戲公司之后，他才開始制作音樂。當(dāng)時也沒有 DAW，他是用 Excel 制作音序數(shù)據(jù)。

梶浦說，她的時代也有人用數(shù)字小鍵盤在 Recomposer 軟件里寫鼓譜，這種用特殊方法作曲的經(jīng)驗讓她感到共鳴。

梶浦又問椎名是在哪里學(xué)習(xí)演奏樂譜的寫法的。她覺得，直到昨天都還是用游戲音源寫電腦生成的音樂，今天忽然一扭頭就開始給現(xiàn)實中的管弦樂團寫樂譜，這有點非常人之所能。

椎名說，他自己起初其實是在茫然中摸石頭過河的。那時候，甚至別人和他說“曲子的和弦”他都一臉懵。是在同事的教導(dǎo)下，他才一點點理解，完成了作曲。

梶浦說，她在業(yè)余樂隊的時代，也對和弦所知甚少。她寫歌的時候，是給樂隊成員們彈鋼琴，讓她們記住各自負責(zé)樂器的旋律。直到入行之后，別人對她說“請給我和弦譜”，她才第一次知道，還需要這么個東西。

兩位如今已經(jīng)功成名就的作曲家，當(dāng)初都沒有受過學(xué)院派的系統(tǒng)教育。這么看來，是因為他們沒有固定觀念，才獲得了今天的成就嗎？

梶浦予以否定。她說，有的東西，是學(xué)習(xí)之后才能做到的；也有的東西，不是學(xué)了就能會的。二者都存在。但她認為，知識自身絕對是有比沒有強。

但學(xué)習(xí)二字說來輕松，做起來可就費力了。椎名說，他以前買了一大堆一兩千日元的音樂理論書籍，但說實話，看了也還是不懂。他又下定決心，買了售價高達 8000 日元的書回來，可還是看不懂。讀書雖然能學(xué)到皮毛上的知識，卻未必能真正活用到自己的樂曲中。

梶浦也說，能夠讀了理論就理解的，只有自己已經(jīng)知道的音樂。平時就聽爵士樂的人，讀了爵士理論或許能懂；但是自己從來沒聽過的音樂，就算從理論開始學(xué)也沒有意義，必須得先從多聽開始。理論都是統(tǒng)計、總結(jié)，是給聽了許多音樂的人用來整理自己腦子里的知識的。

所以，兩人能夠做出限制的作品，不僅僅需要勤學(xué)，也離不開在現(xiàn)場實際工作掌握的技術(shù)。

梶浦是作為樂隊成員出道，當(dāng)時只對寫歌感興趣。然而，有一次，她接到“寫純器樂曲”的策劃案，第一次寫了 3 首純器樂曲。當(dāng)時，她的歌曲常請別的編曲家來幫忙編曲，但她覺得純器樂就可以自己編曲了，于是開始努力寫純器樂。寫著寫著，突然就接到了電影配樂的工作。

椎名聽到這里，回想起，自己入行之前，完全不會聽純音樂，根本不知道市面上會賣原聲帶。而梶浦也和他差不多，她甚至和電影都幾乎絕緣，連《星球大戰(zhàn)》都沒看過。但是，在工作中與影像作品打起交道之后，她明白了，原來音樂可以給畫面的印象帶來這么大的影響，可以打動人心。從此，她迷上了純器樂。她親身體會到，相同的畫面，只因為放的是悲傷的音樂，還是快樂的音樂，或者沒有音樂，就可以給場景帶來巨大的變化。創(chuàng)作背景音樂如此有趣，虜獲了她的心。

椎名和梶浦一樣，在背景音樂里也經(jīng)常使用人聲素材。起初，他的樂曲會遇到種種麻煩，比如說人聲和角色的臺詞重合、或者破壞場景的氛圍。但是，當(dāng)他自己也開始玩 RPG 之后，就開始明白，有些時候，比如說對白比較多的游戲的悲傷場景里，不能使用人聲素材和歌曲，這里應(yīng)該是純音樂。

在為動畫、游戲制作樂曲的時候，作曲家會拿到作品的資料。在種種資料當(dāng)中，對他們幫助最大、他們最重視的是什么呢？

椎名說，參與游戲音樂制作時，他會拿到背景美術(shù)設(shè)定。從這些設(shè)定圖里，他可以了解劇中國家的大體情況，從而決定采用什么樣的音樂風(fēng)格。另外，登場人物的構(gòu)成也會決定音樂的曲調(diào)。

梶浦則看中劇本，如果有原作在手那就更好不過了。不過，椎名所說的背景美術(shù)的重要性，她也非常理解。如果不知道舞臺的寬廣程度、色調(diào)和明亮度，就很難決定音色；所以她很想拿到這些設(shè)定資料。

除了梶浦由記和椎名豪兩人之外，著名作曲家千住明也會出演 Composers Summit Concert 2018 音樂會。

在梶浦看來，千住是一位能寫出纖細優(yōu)美的樂曲的作家。雖然她不知道這么說合不合適，但是千住的曲風(fēng)柔美，很女性化。她自稱自己的樂曲很多都粗野不文，所以很向往千住能寫出那么悠揚雅致的樂曲來。

椎名則評價千住的作品聽來優(yōu)美，其中卻能暗藏恐懼和悲傷等情感，格調(diào)很高。千住的音樂作品兼具“壯”與“美”，這一點也令椎名非常崇拜。

最后，兩位作曲家也對即將舉辦的 Composers Summit Concert 2018 發(fā)表了評論。

梶浦說，她之前的現(xiàn)場演奏，大多是在競演或者音樂節(jié)之類的場合演奏幾曲，而這一次卻能用上非常豪華的樂團編成，在臺上演奏的時間也很充裕，可以帶來一場令人滿足的演出。她也想要認真選擇表演曲目，讓從來沒有聽過她的音樂的人也能在這場演出中感受到樂趣。

椎名則希望音樂會上三人各自的演出都能成為一個故事。因為活動是在 12 月底舉辦，他也希望能夠成為今年最寶貴的回憶。

椎名相信，活動可以帶來因為這 3 位作曲家聚在一起才能帶來的、非常有緊張感的演奏。說實話，他自己都想作為一名普通觀眾坐在臺下聆聽表演。他會努力不要拖另外兩位的后腿。

參考資料：

「ゼノサーガ」シリーズの梶浦由記氏＆「テイルズ オブ」シリーズの椎名 豪氏にインタビュー。ゲーム音楽と映像劇伴の相違點とは（https://www.4gamer.net/games/999/G999905/201811190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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