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喚
“哥哥”,當(dāng)我于夢中徘徊的時刻,一聲呼喚在耳邊響起。睜開眼目,搜尋一番,卻沒有發(fā)現(xiàn)聲音的來源。我失去了自己的兄弟,那年他才3歲。
幾年了,重回這個熟悉而又陌生的家,我感覺到依然清冷如故。滿頭白發(fā)的父親弓著腰從院里緩緩走來,見到我開口便問,“咋樣了?有你弟的消息么?”我低下頭,轉(zhuǎn)過臉來,不敢直視他渴求的眼神,什么也沒說,走開來?!鞍?!”父親長嘆一聲,蹲下身子,縮在門檻旁默默抽煙。
跨進(jìn)小院,我依稀記得,新房剛剛落成時的情境,多么熱鬧哇,鞭炮噼里啪啦響了好一陣子,兄弟倆歡蹦跳躍,高興地滿院兒里亂跑。你光著小腳丫踩在尚未干透的水泥地上,噗嗤一個、噗嗤一個,腳印弄得到處都是,娘生氣了,抓起笤帚疙瘩朝你揮來,你機(jī)靈地躲開,藏在哥哥身后嘻嘻直笑。笤帚疙瘩全打在我身上,我吃不住疼,哇哇直哭,你牽起我的手,奶聲奶氣的說,“哥哥,哥哥,你別哭,咱們上外邊玩去?!蹦悄?,我6歲、你3歲,兄弟倆在一起多高興呀!
院外是一片開闊的打谷場,收獲了的花生鋪了一大片。有些還帶著濕潤的泥巴,顧不了那么許多,你抓起一把來,剝開填進(jìn)嘴巴,大嚼大笑,還塞到我嘴里說,“哥哥,好吃吧!”長果脆生生的,香極了。我們嬉戲追逐,迎著悠悠下落的夕陽,歡笑打鬧。
突然,兩個騎摩托車的陌生人從路邊沖來,抱起你就跑,我追上去扯住你的褲腿,咱倆拼命掙扎,無奈的是男人力氣太大了,根本不是他的對手。我被拖出去好遠(yuǎn),你哭喊著說,“哥哥,哥哥,放手,放手,你快跑!”我的手松了,只記得扯爛了你的開襠褲,就那樣躺在大馬路上,看著摩托車呼嘯而去。媽媽追出來,可是已然晚了,眼瞧著你的小小身影消失于村頭........
當(dāng)夜,父親便騎著那輛大金鹿,毅然決然地去找尋你。一走便是三天,沒人知道這三天他是怎么過的,他也不愿提起,回來的時候,正值壯年的父親蒼老了許多,鬢發(fā)斑白,腰也羅榖了,從此再也直不接來,他覺得沒有盡到父親的責(zé)任,愧對家人。
“超,你知道嗎?這二十多年,家里人是怎么過來的,母親常常以淚洗面,抱怨自己說,‘我不該打他的,’‘我沒有看好超兒’。父親找過你很多次,總是杳無音訊,他不愿放棄,幾乎每年都要走那么幾個月,最長的時候,一走便是半年?,F(xiàn)在他老了,車子騎不動了,家里條件有限,更沒有長時間承擔(dān)路費(fèi)的能力,這個任務(wù)便交給了我。臨走時,總是交待說,‘他哥,出外打工多注意著點(diǎn)兒,看有你弟弟的消息沒,’‘算算,超今年該有26歲了,多問問,四處走走,只要人活著就有希望’?!?/span>
“弟,我相信有這么一天,村里會敲鑼打鼓迎接你回來,到時我們再一起在院里嬉戲,你知道么?新房子的泥地上還留有你的小腳印,依然清晰明顯。長果熟了,咱們還一起吃,你填在我嘴里的那一顆,脆生生的感覺,香極了,我至今沒忘。”
“可是,我無法原諒自個兒,如果不是我松開了手,你就不會被搶走;如果我能抓得再緊一點(diǎn)兒,再拖延十分鐘,哪怕是一分鐘呢,媽媽就會把你從人販子手里奪回來。我情愿,那個被抓走的人是我,多少年了,我恨自己,你才3歲,只有那么一丁點(diǎn)兒。村里人說,3歲的孩子不會記得的,我不信,我知道你心里有這個家,有哥哥?!?/span>
仿佛又聽到了那聲呼喚,“哥哥,哥哥,快跑!”恍惚中,我望著村頭,夕陽斜照映射出你的身影,我相信父親的話,人活著就有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