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比賽還有三天結(jié)束的時(shí)候，我忽地想起已有兩年沒去祭過老劉了

　　

　? 天空籠著薄紗，我懸著一壺酒，捧著花圈，在老路上兜兜轉(zhuǎn)轉(zhuǎn)了半天，時(shí)過正午，終于在泥濘的過道后面找到了老劉的牌子。

　　老劉啊，我來看你了，情緒在喉嚨里打轉(zhuǎn)了，我聲音哽咽，想起往日種種，心中不由幾分發(fā)愁。

　　吱嘎一聲，老劉從門后探出頭來，他揉了揉雜亂的頭發(fā)，看清來人后趕緊往上扶了扶眼鏡，將眼神隱藏在鏡片的反光后面。

　　“老荒啊，請進(jìn)請進(jìn)?！?/p>

　　老劉佝僂著身子，聲音十分客氣，他將我引進(jìn)屋，甩出一張小折凳，在距離他電腦最遠(yuǎn)的地方掰開，而后熟練的將我準(zhǔn)備放在電競椅上的屁股踹下來，指著小折凳，示意我坐下。

　　我將花圈和酒放于他床頭，拍拍灰塵在小折凳上坐下。

　　“老劉，碼字否，只需一篇?！蔽艺{(diào)侃道。

　　老劉的手指無來由的僵了下，電腦屏幕上的小人撞死在墻上，似乎早已料到我的來意，他油滑地笑笑：“半篇行否？”

　　“半篇？你見過哪次文豪只比半篇！”

　　“這次半篇，下次半篇，湊起來正好可以參加一次文豪，嘿嘿?！?/p>

　　“就是不碼字是吧?！蔽腋胶椭πΑ?/p>

　　老劉不置可否，雙手把著鍵盤，眉飛色舞，仿佛遨游在天際。

　　“春天不是碼字天,夏日炎炎正好眠,秋怕蚊蟲冬怯冷,欲把字碼等明年，等明年喲，等明年?！?/p>

　　老劉搖頭晃腦，隨著游戲里的bgm哼哼哼個(gè)不停。

　　嘭的一聲，小折凳被踩成了粉碎。老劉的肩膀不由抽搐半下，操控的小人又撞死在墻上，他離開屏幕，從床腳又抽出有一張不銹鋼方凳，在距離電腦最遠(yuǎn)的地方撐開，示意我坐下。

　　我抖抖手坐下，將酒壺從床頭取過來，擰開壺蓋，放鼻間嗅了嗅道：“最近碼字和游戲時(shí)間，占比幾何啊!”

　　老劉挺起胸膛，面色坦然道：“碼字8760字，游戲時(shí)間2小時(shí)?！?/p>

　　“行啊，兩年就碼了這么點(diǎn)。”

　　我瞥了一眼記錄，游戲時(shí)間8760小時(shí)，碼字2，氣打不從一處來，又往凳子上跺了兩腳，拽過老劉的頭，扯開他的喉嚨使勁往里面灌酒。

　　老劉死命掙扎，卻又雙手罩著鍵盤，他想伸手將我推開，卻又想用雙手守住比命更重要的東西，他雙眼漲紅瞪著屏幕。脖子扭到一個(gè)難以置信的角度，他張嘴接著酒，手指控制著上下左右，就是不讓自己的小人撞死，我加大了力度，直到發(fā)現(xiàn)他翻起白眼才堪堪罷手。

　　我將倒空的酒壺甩到一邊，頹然垂著頭，開始思索更有效的勸碼之道，但大道無邊，遙遙無盡頭，想了許久，只是想痛了自己的頭。

　　鍵盤又敲了一陣，老劉酒勁上頭，咂咂嘴開始找我嘮嗑，聊了半天，他片句不提碼字，兜來轉(zhuǎn)去皆是游戲人生，我聽著頭疼，用小說扯開話題，哪想到老劉又開始描述暢玩之趣，語氣引導(dǎo)，試圖將我拉入電子深淵。我想，狗一樣的人，也配教我么？便回過臉去，不再理會(huì)。

　　憋了半晌，老劉終于想起了自己有膀胱，警惕地撇了我一眼，鎖好屏幕，多次確認(rèn)解不開后，松了口氣遁去廁所解急。

　　我悄悄挪過去，順手把他的上下左右跳躍確認(rèn)鍵摳了下來，裹著擦過鼻涕的紙巾一起扔進(jìn)了垃圾桶。

　　沒過幾秒，老劉急速回城，望著如狗啃過的鍵盤，頓時(shí)知曉了災(zāi)難發(fā)生的經(jīng)過。他也不惱，側(cè)身擋住我的視線，啪啪敲了幾下鍵盤，又快樂暢玩了起來。

　　我頓覺不對(duì)，跑來一看，原來是他修改了游戲的默認(rèn)按鍵，用一種極其別扭的姿勢控制著小人前進(jìn)，只見他右手把著鼠標(biāo)，左手拉著鍵盤，為了按到分散的鍵位恨不得將手掌據(jù)成兩半，他奮力操作著，等到跳躍時(shí)，忽得伸出舌頭去頂了兩下角落里的跳躍鍵。

　　看到這幅場景，我頓知不妙，瘋狂地開始摳他的按鍵，哪想到他改鍵的速度更快，摳到鍵沒了又用手指不停按鍵盤底板，我猛拍桌子，將他的雙手扯到后方，哪里想到他的小人沒有停下來，就像繼承了某種不死不休的意志，越過一道道障礙還在不停前進(jìn)。

　　老劉！老劉！我驚呼出聲，可他沒有半點(diǎn)反應(yīng)，直勾勾地瞪著屏幕，我忽得意識(shí)到，游戲已經(jīng)變成了他的耳朵和眼睛，他要靠游戲才能聽得見，看得見。小人活著，他就活著，小人死了，他就成了四面環(huán)水的孤島，連岸的影子都找不到。

　　我定了定神，抬手探向桌子下方，使勁揮拳錘開他的雙腳，將藏于他腳底的鍵盤抽了出來。

　　老劉面色慘白，沒想到我能發(fā)現(xiàn)他苦修的腳操妙計(jì)，猛然伸長脖子，用牙齒咬住鍵盤邊緣，悍然不讓我將他的命根子拖走。

　　我騰出手來，想把他的頭掰開，哪想到他又用手在拉扯的鍵盤上啪啪啪敲了起來。

　　好家伙啊，好家伙，我氣血攻心，想到今日多半是勸不回來了，于是對(duì)著花圈說了聲阿門，帶著老劉的鍵盤抽身離去。

　　

　　第二日，我領(lǐng)著請來的大夫去到老劉家。哪想到門前錘了半天也沒人回應(yīng)，我突覺得不對(duì)，舉肩膀撞開大門，看到眼前的景象后，不由大驚失色，一連后退了好幾步。

　　一個(gè)巨大的繭盤坐在老劉的電競椅子上，就像一個(gè)巨大的惡瘤。那繭半人大小，血管縱橫，外皮烏黑，隨著呼吸的節(jié)奏陣陣蠕動(dòng)。巨大的粘膜上方，老劉麻木的臉卡在那兒，而他的手早已和鍵盤連在了一起，血肉滋生，似乎想要進(jìn)化出新的器官，

　　我扯著冷聲飛奔到電腦前，語氣急切地大喊：“大夫您快看看，他還有救嗎！”

　　冷聲伸出碼字多年覆滿老繭的糙手，沖我輕輕擺了擺，道：“莫及，待我號(hào)號(hào)他的脈象?！?/p>

　　于是，冷聲撩撩袖子，蓋在老劉顯示器的插頭上，猛地一扯，將其插線板也甩出五米遠(yuǎn)。

　　松一口氣，卻發(fā)現(xiàn)手指敲擊鍵盤的聲音沒用停止，我急切地轉(zhuǎn)到老劉前方，只看見他面色渾濁，臉上殘留著即將消逝的彩色光斑，我使勁揮手，他卻根本沒有意識(shí)到我的存在，手指被死死粘在鍵盤上，不停地敲擊上下左右，我又湊近了些，多少還能從他眼睛里看到一抹不愿消失的游戲畫面。

　　沒過多久，老劉的音響里傳出了通關(guān)的音樂，而后他敲敲鍵盤，輕車熟路的對(duì)著漆黑的屏幕開始玩下一關(guān)。

　　

　　“沒救鳥，沒救鳥，告辭?！?/p>

　　冷聲的告辭功夫超出了我想象，只慢了半拍，伸手去抓時(shí)他已經(jīng)溜得沒了蹤影。

　　怎么辦，怎么辦，第二日又是無功而返，我垂著頭慘然面對(duì)失敗，文豪還剩一日，我還得再想想勸導(dǎo)的方法。

　　

　　我想給他找個(gè)媳婦兒，這樣拔網(wǎng)線的事就不用勞煩我跑這么遠(yuǎn)，我想給他點(diǎn)好看的小說，但又怕他覺得不如游戲有趣干脆就不寫了。

　　我思來想去，覺得這些計(jì)劃都太過麻煩。

　　于是，第二天我扛著狼牙棒，把老劉狠狠錘了一頓，他哭爹喊娘地慘叫了半晌，終于新建了一個(gè)word文檔，極不情愿的碼上了標(biāo)題。

　　我滿意地點(diǎn)點(diǎn)頭，覺得荀子的勸學(xué)也不過如此，長篇大論的功效居然不及樸實(shí)地道的三拳兩腳，這古之先賢也有不明事理的愚昧言論，正欲離去，上下左右的聲音又響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