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 我路過這座村子時正臨近年關(guān)，天陰沉沉的，一場大雪正蓄勢待發(fā)。

? ??? ??村子里在舉行一場慶典，似乎是為了慶賀某位古老神祗的誕辰。村民們聚集在名為“大殿”的建筑門前，翹首以盼著這場盛大祭祀的開始。

? ??? ??隨著一陣沉悶的機(jī)括聲，朱紅的大門緩緩向后滾動，幽深的門縫里探出一顆枯瘦的頭顱——那是一個滿臉溝壑的老者，他渾濁的雙眼向人群掃去，隨即又潛入門后的陰影中。人們仿佛得到了示意，瞬時間歡騰起來，四周響起了鑼鼓的聲音，一群穿著紅綠服飾的女人們涌到門前，她們或腰間別著同樣纏著紅綠彩緞的腰鼓，或身前著笨拙地套著紙扎小馬，腰肢整齊劃一地扭動著。

? ??? ??就像是尋常的廟會，卻給人一種濃濃的違和感，我仔細(xì)觀察著她們的表演，試圖找到其中不尋常的地方?；ɑňG綠的服飾下的確只是一群普普通通的中年女人，她們臉上擦著紅白混合的粉，一個個咧著嘴，眼睛卻在白色粉底的襯托下像被墨水暈渲過似的，讓人看不清里面隱藏著的感情。

? ??? ??在這種廟宇前想到鬼怪實在是大不敬，或許是身在異鄉(xiāng)的緣故，我感到莫名的恐慌。

? ??? ??隨著女人們的演出結(jié)束，“大殿”的正門完完全全打開，人們提著貢品擠向殿內(nèi)，我也隨著人群混入其中。說實話,雖然名字叫做“大殿”，這處建筑卻并不大，甚至可以說是小得簡陋，進(jìn)門沒走多遠(yuǎn)就是正殿，我抬頭看向頭頂?shù)呢翌~，上面寫著“大雄寶殿”。 “這是佛教的場地嗎？”似乎尋常的寺廟都是在偏僻寂靜的地方，像這種大大方方矗立在村頭的倒是少見。

? ??? ??整個建筑就只有這么一個正殿，沒有鐘樓、鼓樓，甚至也沒有僧房和禪室?！澳莻€老人就住在正殿嗎？”身邊擠著男女老少，這種情形下誰也找不到剛剛開門的老人藏在了什么地方。

? ??? ??人們進(jìn)進(jìn)出出，等到我被推進(jìn)正殿已經(jīng)是十幾分鐘后的事情了。方方正正的房間里煙霧繚繞，想必每個人都在虔誠地向面前的偶像祈求著什么吧。我從門口的桌子上取過三柱香，趁著燭火點燃之后便插在身前巨大的青銅鼎中。雖然我不信仰什么宗教，對于所謂的神佛更是持質(zhì)疑的態(tài)度，但是“敬鬼神而遠(yuǎn)之”，出于某種心理，遇到寺廟我總會進(jìn)去燒個香，勉強(qiáng)算是來求個平安。

? ??? ??供奉過后，我抬頭望向神像——雖然我不是研究宗教的專家，也從未追究過各路神佛的名諱，但是在叫做“大雄寶殿”的地方，供奉的怎么也不應(yīng)該是一個穿著長袍，頭戴冠冕的偶像吧！

? ??? ??牠披著明黃色的披風(fēng)，表情平靜而祥和，既不像佛像的慈悲憐憫，也不似道家偶像的超然脫世。如果非要具體描述的話，牠更像是一個穿著古裝的普通人。不是說這個泥塑有多么生動逼真，嚴(yán)格的說來它粗糙得不成樣子，放到外面哪怕說是小孩的手作都不會讓人懷疑，但是就這樣一個普普通通的泥塑卻給我一種它的原型應(yīng)當(dāng)是一個平凡人類的感覺。

? ??? ??“這里供奉著的到底是什么？”

? ??? ??耳邊突然安靜了下來，我回過神，發(fā)現(xiàn)身邊的人都在用一種冷漠的眼神看著我，仿佛是察覺到了我這可笑的念頭，分明前一秒他們還在喜悅地參拜著面前的偶像?！八麄兪窃诘任宜伎紗?？”一個可笑的念頭出現(xiàn)在我腦海中，“人們察覺到的我對牠的懷疑？”這個想法像一股電流穿過的脊背向我的四肢蔓延，“牠看到我了？”

? ??? ??我向四周張望，四大金剛怒目圓睜，似乎在斥責(zé)我的不恭，我的后背瞬時間被冷汗浸濕。

? ??? ??我的頭腦一陣恍惚，待到平靜下來，我已經(jīng)回到了正門前。此時門前變成了尋常廟會時的樣子，各式各樣的小攤在路邊支起來，我這才注意到“大殿”正對面原來是一座戲臺，上面模模糊糊刻著“恭賀”之類的詞，應(yīng)該是年代久遠(yuǎn)，石刻的浮雕都幾乎被磨平了。此時戲臺也并未閑著，幾個老生和一個小生正在上面咿咿呀呀地唱著，雖然發(fā)音奇怪，但我勉強(qiáng)能聽懂個大概。

? ??? ??最開始這里只是個普通的村落。因為處在兩條古河的交匯處，形成了一片肥沃的小洲，越來越多的人們在這里耕種，人口逐漸繁盛，如果不出意外的話這里或許能夠繼續(xù)發(fā)展擴(kuò)大成一個城鎮(zhèn)。突如其來的干旱席卷了整片大地，人們失去了賴以生存的水源，村落逐漸支離破碎。有一天，一條大船突然出現(xiàn)在了干涸的河道上，牠說這條船壓蓋住了水源，人們在岸上拉起纖繩，企圖將大船拖離河道，全村的青壯齊齊出力，大船竟然紋絲不動，像是在河道扎了根。牠在地上畫了一條船，在船側(cè)畫了一個錨。人們明白了牠的意圖，并請求牠收起錨，牠抓起一把麥稈，于是人們把麥稈鋪滿在河道上，大船便被拖走，河水又漫了開來。

? ??? ??我想牠大概是利用摩擦力的原理來指引人們移開大船的，但是這艘大船是從哪里來的呢？既然遭遇了旱災(zāi)又從哪里找來足夠鋪滿河道的麥稈？仔細(xì)想來這個故事既合理又充斥著矛盾。難道說所謂的干旱其實是牠帶來的？那牠所求的便是成為人們的供奉嗎？

? ??? ??“嘿！這里！”一個小孩從“出將”的簾子下探出頭來，像是在招呼著臺下的伙伴。幾個小孩窸窸窣窣從戲臺前穿過，繞到戲臺的側(cè)方不見了蹤影。好奇心使然，我也悄悄跟上他們的腳步。一扇古舊的木門懸掛在戲臺的側(cè)面，這扇門還算隱蔽，如果不特地繞過來絕對不會發(fā)現(xiàn)它的位置。說它是懸掛，是因為它前面的階梯高聳且狹窄，成年人想要登上去墊著腳尖都勉強(qiáng)，也就小孩能輕輕松松翻過去吧。

? ??? ??此時木門大開著，這幾個小孩已經(jīng)溜了進(jìn)去。我吃力地看進(jìn)去，里面并沒有什么人，也許是間廢棄了的屋子，有可能演員們只是臨時過來唱幾段所以并未用到這間屋子。我攀著門框翻進(jìn)去，入眼一片雜亂。

? ??? ??“呀！有人來了！”

? ??? ??“快走！快走！”

? ??? ??耳邊響起小孩的聲音，眼前卻沒了人影，他們腿腳還挺靈活，這么快就不見了蹤影。

? ??? ??這間屋子想必廢棄了有些年頭了，里面的東西都落滿了灰，地板也有些塌陷，地面上隨意堆放著幾個樣式古怪的箱子，我湊過去敲了幾下，空洞洞的聲音，里面什么都沒有。房間里同樣有個木門，門的另一側(cè)應(yīng)該就是戲臺了，在這兒只能隱約聽到幾段唱腔，很是吃力。我走過去把耳朵貼在門上想要窺探一下戲臺幕后的聲音，視線所及確實一把生了銹的鐵鎖，這扇門是鎖死的……

? ??? ??這間房間只有兩扇門，甚至沒有窗戶。我曾和朋友一起參觀過古時候的一處墓葬，里面一間耳室的布局似乎和這里有些相像，難道這里……地面上的箱子在昏暗的光線中似乎變得扭曲，漸漸變成了一副副棺槨。剛剛進(jìn)來的門似乎越來越遠(yuǎn)，直到變成一個光斑消失在我眼中。

? ??? ??我已經(jīng)忘記了自己是怎么逃離出來的，當(dāng)我又站在戲臺前時人們已經(jīng)散去。戲臺上光禿禿的，仿佛從未有人在上面擺弄著長袖，念著古怪拗口的戲詞。天色更加暗淡，昏黃的云朵仿佛要壓倒地面上來，讓人喘不過氣。

? ??? ??“大殿”的門緊緊關(guān)著，門口蹲坐著一個穿著破爛的老人，看到我之后她爬了起來，端著一個看不清顏色的盒子向我走來，“是乞丐嗎？”

? ??? ??“哐哐！哐哐！”待她走近，我才察覺到她正在不停地晃著手中的盒子，“哐哐！哐哐！”她盯著我，眼神中帶著微弱的祈求。我下意識摸向口袋，里面空空的，我無奈向她搖了搖頭，示意自己沒有帶錢，她卻好像沒有明白我的意思，仍在向我靠近。

? ??? ??“牠來了。”她低聲說?！笆裁?？”“牠來了?！彼ь^看了看天，又重復(fù)道?！罢l來了？”我有些驚慌，天色陰沉地可怕，一場狂風(fēng)暴雪似乎就要襲來。“哐哐！哐哐！”她晃著木盒向我身后走去。

? ??? ??我抬頭，一些灰色的碎屑飄落在我的臉上，冰涼的觸感——下雪了。

? ??? ??雪似乎下了一夜，整晚耳邊都是撲簌的聲音。

? ??? ??清晨我推開門，明亮地光芒流淌進(jìn)我的眼睛，地面一片金黃，竟像是鋪滿了麥稈。我仔細(xì)看去，麥稈仿佛在緩緩流動，一根一根，一片一片，拼接成一條永恒流動著的大河，河水流到天上，又流到我的眼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