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試膳官--張寒寺

2023-05-20 22:14 作者:醉春風258  | 我要投稿

  這一生有太多求而不得的東西,所以讓她痛苦的方法總有千種百種,而令她死心再無留戀的方法,卻只有一種。

  玉和跪在臺階下面,低頭,對著窗戶透進來的陽光,打量捏在手里的果實,“陛下,這和小臣家鄉(xiāng)的果子不一樣呢?!?/p>

  皇帝坐在臺階最頂端的椅子里,長袖垂地,斜靠扶手,微微抬眼,“你嘗一嘗?!?/p>

  這么多年,這么多相似的場景,甚至連說出的話都一字不差,玉和還是忍不住把它當作是對自己的賞賜,或許只有如此,她才不會去深究,皇帝,自己,還有眼前的食物,到底是怎樣一種關系。她把果實放進上下齒之間——母親曾說,她有一口漂亮的牙齒,命里注定這輩子就有口福,那個笨女人,還說我能活到五十歲呢——她輕輕咬開,包裹在果皮里的汁液濺射出來,噴涌在口內,甘甜可口,心搖神馳,忍不住想起兒時,站在樹底下,眼巴巴等哥哥們打下枇杷來,爭搶著把最大的分給自己。

  “吞下去?!?/p>

  其實不需皇帝說,玉和也會照做,或許命令人也是一種享受,她喉頭一動,嚼碎的果皮隨著汁液流入腹內,連同不合時宜的年少回憶,一并消失不見,記不起轉瞬即逝的味道。

  “喝口酒。”

  玉和又依命端起盤中的酒杯,挨近唇邊,微皺眉頭,春秋往復,她仍然不擅飲酒,淺淺地飲了一口,猶如烈火入喉,會在心口燒出一個洞來,秘密都無處躲藏——她不希望皇帝看見自己的猶疑,有時候她也覺得可怖,竟然離這個天下人主如此之近,他發(fā)梢的飄搖,喉結的滑動,都被她看在眼里。

  皇帝也看著她,看她放下酒杯,把兩手放在膝蓋上,雪白袍子罩著她的身子,任何一丁點血跡都逃不過外人的眼睛,她微微抬起下巴,好讓皇帝足以看清她的臉——看會不會如三月前有血從鼻子里流出,又或者,像前年正月,額前冒出密密麻麻的疙瘩,再不然,和三年前一樣,她兩眼一閉,倒撞在地上,直到日已西沉,才從死人堆里爬起。

  玉和并不敢看皇帝,躲在背陰處的那個人,即便有熱切的眼神,看的也不是自己,而是期盼著,和曾經(jīng)發(fā)生過的千百次一樣,期盼著她的死去。她望著窗外的那棵樹,它生長的模樣,枝丫的形狀,害羞地想要伸進屋來,都像極了故鄉(xiāng)庭院里的冬櫻,不知它如今是否還繁花似錦,假如有幸,還愿不愿意接納自己這具百孔千瘡的尸體。

  過了好一會兒,雪白的袍子上并沒有沾血,皇帝終于又開口,“試膳,退下吧?!?/p>

  他說話的口氣,渾身上下透出的冷漠無情,都讓玉和想起另一個皇帝,另一個失去一切的皇帝。

  玉和生在南方,冬櫻開滿山的一個時節(jié),生下來就沒有父親,母親說父親是浪跡天下的俠客,來去無影,平生遇到無理的盜匪,留下的是劍,遇到多情的女子,留下的是詩。玉和曾經(jīng)對此深信不疑,既然是俠客做的風流韻事,被拋棄的母親再可憐,似乎也難以獲得太多同情。

  直到十三歲上,舅舅告訴她,父親不是俠客,不過是個嫖客,錢不多,情卻不少,母親念念不忘了一輩子,都舍不得恨他。舅舅說,男人不可信,能說大謊的男人,可以騙取天下,說小謊的男人,就在女人的方寸間撈點下流的好處,終歸都是卑鄙下作,還要被歌功頌德,不知羞恥。

  玉和不是很懂舅舅的道理,聽起來字字誅心,把每一個男人的嘴臉都描繪得污穢不堪,更何況,“舅舅不就是個老實人嗎?”她還記得那些日子,在老龍湖里劃船,看冬櫻花瓣飄在湖面上,舅舅一片片地撈起來,貼在她光滑的手臂上,還有掛在樹梢的紙鳶,不都是舅舅取下來的嗎?

  她便以為,舅舅這樣的男人,是沒有辜負過誰的,舅母的不辭而別,肯定就像舅舅說的那樣,不過是天性卑劣,被外面的花花世界迷了眼。

  至于那個世界是什么樣,玉和從來沒想過,要不是官府來了人,站在城頭居高臨下地大聲講一遍,什么可以榮華富貴,可以光耀門楣,可以得見天顏,可以母儀天下,她哪里會知道,面對這樣的世界,舅舅刻意一甩手就把她賣給官府。

  “你娘欠我的,你來還,也算合情合理?!笔前?,既然父親是嫖客,母親是妓女,那舅舅是什么,還用細想么?

  我真是傻,看著舅舅離去,玉和琢磨著到底賣了多少錢,夠不夠給母親買件過冬的衣裳。

  皇宮不如想象里的繁華,玉和聽人說,這地方甚至都不能叫皇宮了,初到此地,她看著太監(jiān)們鏟去墻上的龍紋,敲碎殿頂?shù)镍|吻,搞得各處宮殿斑駁凋零,仿佛被敵國洗劫過一般。她不敢問這是在做什么,聞所未聞的儀式,一定有處心積慮的目的,她藏在深宮里,不受人欺負就是最大的福氣,別人當她不存在就足以燒高香,又何必惹來注意。

  宮里一年,彈指之間,徒守舊顏俏,唯聞妃子笑,玉和學乖了,跪在路旁等妃子們經(jīng)過的時候,不會再盯著她們看了,她低著頭,看著因為做粗活而變得粗壯的手指,心里琢磨著,或許是因為唇邊那顆痣,讓皇帝瞧不上自己,不對,這個江南的皇帝從沒來過,又如何知道自己長什么模樣。

  臨江皇宮,才子佳人,人后心酸,人前強笑,原來也可以這樣寒冷。

  北方的皇宮,作為戰(zhàn)利品被擄掠至此的自己,也就更不用說了。

  除了送飯的太監(jiān),玉和住的地方不常有人來,她猜不到這一小片地方屬于皇宮的哪個角落,皇宮如此大,穿白袍戴白帽的自己,形如鬼魅,又怎么有機會走遍。

  食盒里的東西不會有新花樣,一丁點肉糜的白粥,切得不成樣子的菜葉,還有油膩的咸菜總是不缺,她不需要吃得太好,太好的食物會把腸胃消磨得遲鈍,面對毒物的時候來不及反應,來不及用自己的毒發(fā)保護高高在上的帝王。

  這個太監(jiān)是張生臉,她看著他把碗筷一件件地收回食盒里,動作不緩不急,扣上食盒的蓋子,拎起提手,甩甩長袖,從始至終沒跟玉和的視線相對。

  就在玉和以為自己猜錯的時候,太監(jiān)退出屋子之前,轉身,彎腰,聲音像穿堂風而過,“侯爺說,冬櫻糕很好吃,有勞姑娘了。”

  侯爺,從皇帝到國主,從國主到侯爺,這個步步后退,直至退無可退的男人,隱忍了這么些年,終于要絕地反擊了嗎?被囚禁在北方的皇宮之中,江南燈火,兩岸綠柳,他是因為太過懷念這些而無法釋懷,還是真如他自己所說,家國之仇,不容不報,可是,再怎么竭心盡力,都不可能把失去的東西找回來。

  失去的是什么呢?疑問在玉和的心里,一直沒有問出口,在江南舊宮里,自去儀制,降階稱臣的,不是他自己么?他曾經(jīng)以為,不再自稱皇帝,不再住龍宮,不再把兒子們封王,甚至不顧祖宗廉恥自稱國主,連江南各州圖經(jīng)都垂手相送,便可以讓中原師出無名,讓那個南征北討所向披靡的野心家,允許他茍安江南,殘喘天年。

  這一切妄想都在中原軍隊直抵金陵城后化為泡影,玉和聽人說,國主在祖廟哭了三天三夜,卻也沒有鼓起白煉系頸的勇氣,他被人拖出來,面對趾高氣昂的征服者,只是沉默,垂頭喪氣的沉默,似乎才足以留存他的最后一點尊嚴。而當中原皇帝封他為“違心侯”的時候,不管江南舊部,還是中原文武,心中一凜,都明白,眼前這條喪家之犬,枉自作出奴隸的姿態(tài),也逃不過頭頂懷疑的眼睛。

  “有勞姑娘了。”這么多年過去,彼此不相聞生死亦不知的兩個人,落得一句客客氣氣的敷衍,也難說不讓人感到心涼。

  玉和第一次見到國主是在七年前,彼時她已經(jīng)在金陵住了兩年有余,盡管沒有刻意追求,也還是聽到一些傳聞,中原王朝終于掃平了北方的大小朝廷,那些劃地割據(jù),筑城稱王的人,如被泥沼吞沒一樣消失得無影無跡,而唯一還站在岸上的,也只剩下茍安江南的國主了。

  朝臣們或主戰(zhàn),或主和,主戰(zhàn)的無非指望著在史書上留個舍生取義的虛名,主和的也只是想從中原皇帝手里撈一點或多或少的實利。這種時候,國主心里在想些什么,他那雙熬紅的眼睛里,看到的到底是什么,玉和無從知曉,她只是感覺到,站在這個身材并不高大,眼角耷拉的男人面前,自己竟然生出久違的憐憫之情——是啊,不管捐軀還是投降,都是人臣之事,而他,注定只是亡國之君。

  “寡人聽說,你還是處子之身?!?/p>

  玉和面上緋紅,她哪里料到,入宮兩年,頭一次見到主人,卻聽他說出這樣的話,亡國只在目下,這好歹做過天子的,腦子里竟然還想著這些勾當。玉和點點頭,并不打算多作言語。

  國主走到玉和面前,端起她的下巴,手指冰涼,仿若僵死之人,“生得還算好看?!?/p>

  玉和知道,宮里多少女人盼著能聽到這樣一句夸贊,如同六神失主的生活終于有了值得狂喜的瞬間,臨幸之日,不求永不懈怠的寵愛,至少能擁有片刻的眷戀。所以,她垂下眼,真也好,假也罷,不勝嬌羞的模樣,總是會更受男人的喜歡。

  “把你獻給皇帝,他一定會很高興吧?!?/p>

  皇帝,是說中原那個皇帝吧。國主說得輕描淡寫,玉和卻已肝膽碎裂,她用了兩年的時間,才把自己偽裝得像一個順從的奴隸,老死深宮也好,命殞亂軍也好,她都不再質疑命運的安排,可是如今——

  “江南八十一州雖大,卻一身難容,中原所恨者都不在了,唯獨寡人尚存,祖宗基業(yè)已經(jīng)難保,”國主蹲下身,與玉和四目相對,”為今能做的,也只有血脈相繼。你叫什么?”

  “玉和,殿下,我叫玉和?!?/p>

  “玉和,愿你可憐蒼生,舍此肉身,以救江南黎明百姓。”

  玉和默然點頭,她又能說什么呢。

  國主按住玉和的肩膀,“我們都會記得你的?!?/p>

  故人猶言在耳,如同凄厲的竊笑,現(xiàn)在卻只剩一句“有勞姑娘”,他早就忘了我叫什么了吧,我真是傻,竟然相信了他。玉和長嘆一口氣,望著鏡中的自己,鬢白如霜,膚如刻畫,五年彈指間,我竟然老得這樣快,這樣可怕。

  也許是因為,她最終沒能像國主料想的那樣,做成皇帝的寵妾,不,一時半刻的寵愛都沒有得到過,那是所有人都沒有猜到的光景。

  她與另外四個女人候在屏風之后,揣摩中原皇帝長什么模樣,是高是矮,是胖是瘦,屏風外的太監(jiān)扯著嗓子喊了一句,“違心侯奉上江南美女五名,陳年佳釀十壇,冬櫻糕一盒?!边`心侯,那是國主的新身份,從此往后,他將在別人的皇宮內卑躬屈膝,被猜忌和懷疑包圍,再無寧日。

  玉和聽到皇帝低語了一句,便被太監(jiān)領了出去,捧著那一盒冬櫻糕——這不過是江南最尋常的點心,四四方方,平淡無奇。她跪在大殿中央,仿佛荒原上的一塊巖石,太監(jiān)打開食盒的蓋子,一支銀針在糕點上逐一試探,并無異樣。便是玉和自己也不相信,那個只求茍活的人,如何敢在這種東西里下毒。

  太監(jiān)拿起一塊冬櫻糕,遞到玉和鼻子底下,“陛下說,讓你嘗一下。”

  玉和不敢抬眼看他,哪怕他只是個下人。她張開嘴——倘若那個人心底殘存了一些天子的尊嚴,自己是不是就要死在這里,會死得很難看嗎,他用的是什么毒,肚子會不會爆開,流出腸子來?玉和把點心吃進嘴里,細細品味,這味道很熟悉,熟悉得全無驚喜,冬櫻花的香味寡淡,作為主料的糯米也稀松平常,卻是她心頭的摯愛。

  皇帝耐心地等待著,大殿里只聽得到玉和咀嚼吞咽的聲音。

  “陛下,這是江南程記的,很好吃。”

  太監(jiān)看了好一會兒,又伸出另一只手,別過玉和的臉,打量她的兩只耳朵,眼色尖厲,如同挑剔的鷹。他沒有看出什么,端著食盒朝皇帝走去,俯首帖耳,輕聲細語,皇帝這才拿起一塊冬櫻糕,蜻蜓點水般地嘗了一口。

  “好。”

  玉和一直不知道,皇帝這句夸獎是真話還是假話,君無戲言不過是句玩笑話,逢場作戲才是君臣之道,她唯一能確定的是,從這句“好”起,她就與紅塵妃子再無瓜葛,天下美食萬萬千千,帝王又是畏懼又是喜歡,而她,所謂的試膳官,就是攔阻在皇帝與毒物之間的銅墻鐵壁。

  或許如玉和自嘲,原來自己這一生,不為龍床歡笑,不為花月之約,那些都與她無關,毒發(fā)身亡才是她生命最有價值的瞬間。

  從今以后,西邊的色目人,北邊的牧馬人,南邊的苗裔,東邊的海盜,他們進獻的食物都將經(jīng)過玉和的腸胃,無心之失,有心之毒,都再也不能接近皇帝分毫。

  日已黃昏,余下的陽光穿過枯枝敗葉,灑進窗來,照在玉和臉上,如遠岸之火,照不暖心底的凄寒。

  “試膳,打開它?!?/p>

  皇帝的聲音喚回玉和的神智,不再回憶幾年前的往事,她低頭看著手里的長盒子,里面會是什么?北歸的熊掌,南上的象拔,西取駝峰,東獵魚翅,都是稀罕的食材,都會在自己的淺嘗輒止后,成為皇帝的口腹之快。玉和慢慢滑開蓋子,嘴唇微啟,她沒有料到——

  是一枝冬櫻花,顏色盡褪,花瓣碎裂,枝椏上的葉子也都干枯發(fā)黃,它死了,死了很久了。

  “這是用最快的馬匹,從你的故鄉(xiāng)送來的?!?/p>

  冬櫻的花期短暫,從樹上摘下來自然也活不了多久,玉和已經(jīng)很多年沒有見過冬櫻花了,此時愕然再見,卻是見到它的死狀,她心生苦楚,不知是久別重逢的欣慰還是難以直視的驚懼,原來即使是皇帝,權勢吞天也罷,橫掃八荒也罷,還是不足以逆轉生老病死。“這是送給小臣的么?”

  “試膳,你喜歡嗎?”

  至少,在剛剛被放進盒子里的時候,它一定不可方物,在漫長的路途上,經(jīng)受風霜雨雪,經(jīng)受崎嶇顛簸,一點點耗盡心血,都是為了來見我,即便不得不以這樣可怖的模樣,玉和淺淺一笑,“小臣很喜歡,謝謝陛下垂恩。”

  “試膳,朕第一次見你笑。你就像這枝冬櫻花。”

  千種比喻萬般妙,玉和知道這是假話,鏡子里有她的模樣,無論怎么看,都與冬櫻相差太多,但心底的喜悅卻忍耐不住,如同冬櫻的淡淡幽香,暗自流芳,無需他往。

  “還有一盒冬櫻糕,朕讓人去江南程記買的,朕今天與你分吃?!?/p>

  是啊,冬櫻糕,終于來了,所有的巧合,經(jīng)過日積月累的連綴,終于要在這一刻凝集成最后的復仇。

  玉和記得,違心侯得知自己沒有被當作泄欲的工具,而是成了中原皇帝的試膳官,他內心原本徹底熄滅已成寒灰的恨意也就隨之復燃,他并不在乎需要多少時間,他有的是時間,就算是在敵人的皇宮里,他也有辦法生存下去,舍棄尊嚴,舍棄雄心,舍棄一切原本屬于他的東西,做一只溫順馴良的寵物,不過是讓成王敗寇的故事發(fā)生得更徹底一些。他只需要等待一個時機,等待皇帝終于在某一天,遙想起他曾經(jīng)征服的土地,江南一隅,那里進獻的美食,奉上的美女,彼此重逢,混合出天下最致命的毒物。

  “有勞姑娘了?!睋]戈一擊,就在此時。

  所有的細節(jié)都在玉和腦子里,左手無名指上涂的是解藥,而拿在右手上的,是快馬加鞭從江南程記送來的冬櫻糕,那是國主臨行敵國困身為奴前遺下的口諭,若是有一天,中原皇宮來買冬櫻糕,施毒其中,萬里之外,家仇國恨都可得報。

  這是一場幾乎不可能成功的賭博,任何一個環(huán)節(jié)都要十二萬分的運氣,才會如預料的那樣發(fā)生,要是皇帝到駕崩都沒想過再嘗一嘗冬櫻糕怎么辦?要是派去買的人喬裝打扮不為人知怎么辦?皇帝不一定非要買程家的冬櫻糕,就算買回來了,皇帝也不見得讓玉和來試膳——

  但是,全部的巧合都發(fā)生了。

  因為他要和我分享,玉和明白了,冬櫻糕,程記,大張旗鼓的采辦,試膳,陰謀里每一個危險的腳步他都踩下去了,因為它們全部與我相連,它們準確無誤地發(fā)生,都是為了我。

  玉和凝視著自己的無名指,她只需要在嘴上抹一層,至少此毒不侵,而臺階上的皇帝就會御駕歸天,違心侯怎么說的來著,江南河山難復,八十一州百姓徒然守困,但仇人見殺,此功必將萬世傳揚。

  萬世傳揚,他們會記得我的名字么,史書里會怎么寫我,一個不稱職的試膳官嗎?玉和想起那個記不住自己名字的男人,他現(xiàn)在一定躲在南宮的某個地方,盼著聽到皇帝駕崩的消息。

  “怎么,你不喜歡吃嗎?”

  皇帝走下臺階,與玉和相隔不過一丈遠。

  玉和直起腰,望著皇帝,那是在這世上,唯一惦記我的人,我現(xiàn)在卻要毒死他。那是我保護過的人,我曾經(jīng)無數(shù)次以身試毒,抵擋旁人對他的侵襲,我現(xiàn)在卻要毒死他。

  那是我唯一值得愛的人,我現(xiàn)在卻要毒死他。

  “陛下,”還來得及,來得及,玉和心底升起一股作出正確抉擇的喜悅,“陛下,點心里有毒。”

  皇帝站在原地,沒有應聲。

  玉和用膝蓋往前蹭了幾步,昂起頭,生平第一次直視皇帝的雙眼,她希望他知道,永遠擋在他身前的她,沒有說謊,“陛下,點心被人下了毒,不能吃?!?/p>

  皇帝吸了一口氣,“朕知道?!?/p>

  玉和愕然,“那為什么……”

  “你想說的,朕都知道,違心侯這個等了五年的陰謀,每一個細節(jié),朕都知道。”

  心中某種一直相信的東西,有了一絲裂痕,玉和的手指按在膝蓋上,用力按下去,直到痛得掉下眼淚,“既然陛下都知道了,小臣也無需再爭辯什么?!?/p>

  “不,試膳,那還不夠?!?/p>

  玉和不明白皇帝的意思。

  “違心侯是個很狡猾的人,當年他茍安江南,自降儀制,上表稱臣,朕一直都沒有出師討伐的理由,如今他在南宮飲酒作詩,不問外事,比朕的任何一個臣子都要聽話,朕又如何找得到殺他的理由呢?若不殺,違心之侯,始終是心腹大患,朕豈能容他?若是無端處死,阻了四海之望,舉國智士或將裹足不前,朕又將如何治理天下?”

  玉和舉起手里的冬櫻糕,“陛下,這不就是殺他的理由嗎?”

  皇帝垂下眼皮,看著這些精致的點心,“所以朕說還不夠,即便朕允許所有的巧合發(fā)生,也還不夠,點心不是理由,”他低下頭,看著玉和,“你才是最好的理由,你才是最好的證據(jù)。”

  心里的東西終于轟然倒塌。

  “小臣的……尸體是么?”

  皇帝挺直胸膛,望著窗外,沒有看她。

  也許本該是這樣的結局,玉和低著頭,手里的冬櫻糕潔白無暇,就像它們還盛開在枝頭,順風飄搖,在我的身上,本來就只有盡脫,只有悲傷,只有徐徐退去的暮靄,還有,死亡?!氨菹?,小臣十三歲入宮,從來沒有人記得小臣的名字,小臣一直以為自己是個蠢笨的無用之人,不會有人器重,也不會有人喜歡。陛下能答應小臣一件事嗎?”

  “你說吧?!?/p>

  玉和撕下一片冬櫻糕,塞進嘴里,慢慢咀嚼,“小臣的名字叫玉和,我的名字是玉和,我希望陛下能記住我。”

  “玉和,朕記住了?!?/p>

  點心滑過喉嚨,玉和又咬了一口,“太好了,小臣很高興?!毖蹨I順著她的臉頰流淌下去,滴落在點心上?!靶〕颊娴暮芨吲d?!?/p>

  一塊吃完了。

  玉和取下自己的帽子,她的頭發(fā)脫落了大半,裸露的頭皮上滿是紅瘡,臉上的皮膚和六十歲的老嫗一樣,兩眼渾濁,牙齒稀疏,長年毒物的侵蝕,她的身體早已被折磨得不成樣子,她擠出一個笑容,她想明白了,為什么皇帝會說她是那枝冬櫻花,進宮之前,盛開如昨,可是千里奔襲,毒物積累,終于摧毀了她的容顏,把她變成了干枯衰敗的怪物,即使美麗過,那也太過短暫,太不值得記憶。

  我變得如此丑陋,只是為了你。

  腹部絞痛,有如刀割劍斬,玉和左手按在地上,右手捂嘴,求生的本能在逼她吐出來,逼她想起無名指上的解藥,她又抓起一塊冬櫻糕,整個塞進嘴里,拼命往喉嚨里推,她發(fā)出干嘔的聲音,口水像白色的線,垂到地上。

  是我太傻,他們都一樣,要怪,只怪我自己看不出來。

  玉和沒有力氣支撐上半身了,她匍匐在地上,“陛下,母親曾說,我……我也許能活,活五十年,我今年二十歲……剩下的三十,三十年,全部,”她的手伸向皇帝的腳,最終還是沒有碰到,“全部獻給陛下了。”

  皇帝點點頭,沒有回答。

  黑色的血從眼睛,從嘴巴,從鼻孔,從耳朵里流出來,滴在玉和的白色袍子上,她用盡最后的力氣,朝窗口蹭過去,一點,一點,她努力地伸出手……

  因為她看見,窗外的冬櫻,終于伸進了枝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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