帶上護(hù)目鏡。

瞄準(zhǔn)。

頭部，咽喉，心臟。

射擊！

渺渺煙起。

假人應(yīng)聲而倒。

一連六發(fā)，一整個彈夾。

阿米婭睜開半閉的眼。

從身旁的大箱子中又摸出一節(jié)來。

等待下一個假人站起。

外面聲響不小。

阿米婭并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

她有些擔(dān)心，也有些害怕。

怕發(fā)生了什么事，而羅德島群龍無首。

怕這么一個大家庭遭到襲擊。

怕自己孤身一人。

但她什么都沒有做，沒有展現(xiàn)出一個領(lǐng)導(dǎo)者應(yīng)有的魄力和手腕。

而是像個小女孩。

在陰暗無人的練習(xí)室，一次又一次地打靶。

那些凱爾希和博士曾經(jīng)教導(dǎo)過她的，育人之術(shù)，理政之術(shù)，殺伐之術(shù)，此刻似乎脫離了她的腦海。

她仿佛不是那個讓他們，讓整個羅德島驕傲的阿米婭了。

但她只能如此。

她只能等待。

心和手里的槍似乎都麻木。

她不該練槍，怎么都不該——她是術(shù)士，對吧。

但她在此。

她最信賴最親愛的博士讓她打完這些子彈。

他說，他會帶著凱爾希回來。

阿米婭一直知道一個道理。

如果博士和凱爾希醫(yī)生在，那么她自己就可以是一個努力成長的聽話小女孩。

而如果有一天他們不在了。

那自己就得成為他們口中的“魔王”。

這不是阿米婭的退縮和遲鈍。

阿米婭在最后地給予她自己溫柔——在這些子彈一次次地射出中。

她的心開始平靜。

博士之言實與否，是不需要考慮的，博士從不會騙自己。

阿米婭只要接受一切就好。

最后地，無所顧忌一次。

最后地，什么都不管一次。

最后地，軟弱一次。

就，在這里。

讓自己，最后一次……

當(dāng)個可以害怕的小女孩吧……

“別動。”

太陽穴有著親昵的觸感。

是指尖。

嗓音如圣水，清新而甘甜。

女孩小小的腰身被輕輕攬住。

“博士……”

“啪?！?/p>

他輕輕一抬手。

嘴角勾起。

小兔子的耳朵瞬間就垂下來。

仿佛真的被擊中一般。

“博士很高興，我的阿米婭那么勇敢，撐到了現(xiàn)在。

“博士……我……”

“放心，凱爾希很安全，現(xiàn)在很清醒，就是有點累，在她房間休息?！?/p>

“是么，太好了……”

她就這么依著他的手臂，軟下身子。

聲音顫抖。

輕微的呼吸在封閉的空間中清晰可明。

“可以哭一會?！?/p>

“博士，我才不會哭呢?！?/p>

“沒事的，可以哭一會?！?/p>

“……”

“阿米婭，對不起。

“我來晚了。”

他終究是回來晚了。

那么多事情朝她壓去。

他終究是晚了。

任誰說她是魔王，她是救星，她是未來和希望。

她也只是一個小女孩。

她才十幾歲。

他也會害怕，也會流淚。

她的淚順著面龐，滴落在男人的手臂上。

她的哽咽。

在喉嚨里堵塞著的不知所語，是她從小到大以來一直被迫承擔(dān)的責(zé)任。

以致心都沉重了。

她流著淚。

“博士……我真的，好怕，好怕……

“怕，凱爾希醫(yī)生，醒不來……怕你，回不來……

“博士……

“我真的……好怕……”

她的軟弱不示人。

可以哭的地方有哪里？

他的臂膀比自己的房間多了份溫暖。

多久了。

連和他傾訴，讓他傾聽都做不到。

好久了。

好久好久了。

久到，連她都不敢去想了。

“……阿米婭，別怕，我回來了。

“我會一直在，從今往后，一直在你身邊。

“我不會走了?！?/p>

他用大衣包裹住她。

此刻的她，連哭泣都很小心。

她本該在一個想哭就哭，想笑就笑的年紀(jì)。

這個該死的世界讓她做了些什么？

就算這個世界不如她所想的模樣，都該是這個世界的錯！

博士的心一陣一陣跳動。

那一刻，他們的心律仿佛同一。

他抱緊自己最最關(guān)心最最寵愛的小女孩。

深深懺悔。

懺悔自己的罪過？

懺悔自己的離開？

還是……

懺悔他終究是沒能認(rèn)清自己呢？

直到她不再哭泣。

直到她一股腦躺在他懷里。

他把她手里的槍收起。

“以后，就不用練槍了。”

“為什么，博士？”

“因為我會替你開槍?！?/p>

“可是我總得……”

“你需要會開槍，但你可以不開槍。

“因為我在這里?！?/p>

他舉起手槍。

神色平淡。

向假人的四肢各開一槍。

“你該負(fù)責(zé)心平氣和，溫柔和藹地談判，親愛的阿米婭。

“而我會來負(fù)責(zé)把他們的手腳打斷，讓他們只能和你交流。

“你所希望的和平與美好需要信念和力量并行，但只要我還活在這世上一天，你就可以全身心地付諸予信念。

“這是我存在的意義，這是我需要做的事。

“守護(hù)你，至死不渝。”

讓我們?yōu)槊篮玫拿魈扉_槍吧。

為了那些不應(yīng)該開槍的人。

……

……

一切都?xì)w于平靜。

羅德島的一切，有關(guān)他的一切。

他又坐回了屬于自己的大大辦公室。

很干凈。

每天都有不同的人清掃。

跟他一起的同居也各歸其位。

只不過凱爾希吃醋一般讓他們各寫一篇外出報告罷了。

不過還好。

他們都能由心所想，暢所欲言。

他一回來，那些風(fēng)聲和虛言仿佛瞬間被湮滅。

那個羅德島又回來了。

今天也很平靜。

博士找到了夕，眼睛眨眨。

看得她輕笑。

“放心，我答應(yīng)過你的。

“不過也是它自己的造化吧，本來是沒有法子的，他本只是最平凡的墨魎，只該是個有顏色的軀殼，但誰知這只阿咬中最笨的，反而有了執(zhí)念。

“有了執(zhí)念，便是有形了，不再是軀殼。

“其實我和令姐大哥他們也是差不多的意思，有了記憶，方為人，方有念。

“阿咬的執(zhí)念和記憶如今回到我的卷軸里，我再給它畫幅身子，它便又活過來了?！?/p>

“好，那阿咬呢？”

夕搖了搖扇子。

“你是可以什么都不管，可我們不做些什么，曉歌那姑娘快悲憤欲絕了，她都快把阿咬當(dāng)做你和她的孩子了。

“所以當(dāng)然得讓某些人付出點點代價咯?！?/p>

她牽起他的手。

走過長長的走廊。

那個他走過無數(shù)遍，卻沒記無數(shù)遍的地方。

很多人聚在一起。

那些平凡而不平凡的人。

博士順著夕的手望過去。

一只藍(lán)黑色的小東西如今趴在某只薩卡茲的背上，嘴里慢慢咀嚼著她的觸角。

而那薩卡茲面目不滿，卻也沒有阻止的意思。

博士走過。

那只小東西看到男人，喜出望外，放開沾滿口水的觸角，一下子蹦到地上，一拐一拐地向男人跑去。

爬回它熟悉的地方。

爬回它懷里。

他的眉眼不由得瞇起。

笑意盎然。

“瘦了點，原來可胖多了。

“w，記得把它養(yǎng)胖點，要和原先一般胖?！?/p>

如今變成專用飼養(yǎng)員的w插著手，挑起眉。

按她的性子，能不養(yǎng)啥死啥已經(jīng)是萬幸了。

她眼睛往低處一看。

手背在身后。

“知道了……”

“龍門的便利店大概會在這個月里面重建，地址你應(yīng)該記得，到時候帶著阿咬過去?！?/p>

“就我一個人么？”

w的手指繞著自己的短發(fā)，雖說提了問，但似乎并沒有打算拒絕的樣子。

仿佛她本就依來順受。

“當(dāng)然不，我會經(jīng)常過去，很多人也會和你一起?！?/p>

“那——好吧。

“不會有什么業(yè)績需求吧？”

“有。”

“??？我可不會賣東西。當(dāng)心被我虧空哦？”

“放心，不需要你賺多少錢——只要開好那家店，然后在附近賺個好名聲就行。”

“好名聲？那我還是賺錢吧?！?/p>

她一把把阿咬抱了回去。

控制住它撲騰的小腿。

“之前我可是被叫做貧民窟的好好先生的，你至少不能失了我的名譽吧？”

“切……好吧，我盡量?！?/p>

“有勞你了。”

這只忠心耿耿的小家伙終究回到了自己身邊。

不過它似乎更喜歡龍門的那家便利店。

那便繼續(xù)吧。

它本是個念想的承載，它是一個縮影。

就像小說里男主白月光的替代品一樣。

當(dāng)然，并沒有什么爭鋒相對，龍門的小店其實就可以看做一家小小的羅德島，有博士，有干員，像個小家——畢竟某個男人在乎這個，不是么？

他回家了。

他走在昔日愛戀卻不敢舊留的地方。

思索著他思索了良久的問題。

他站在甲板上，但這次，他的眼睛不再望得那么遠(yuǎn)。

他只看著這里。

志向，理想，未來，大家似乎都在追求這種東西。

但沒人愿意去仔仔細(xì)細(xì)看待自己。

童話般的故事就此完結(jié)，騎士回到城堡，開始脫下盔甲。

鏡子里的他和他見過的所有人一樣。

自己也會生氣，也會嫉妒，也會憤怒。

他們有的情感，自己都有。

他們說自己身上有秘密，比這個世界更大的秘密。

可卻連自己都不清楚。

雌雄莫辨的天外來客所假飾的女人究竟是誰？

那深海初生對自己的血液為何有莫名的興奮？

凱爾希和自己的關(guān)系又有什么無為人知的秘密？

他分不清。

但由此一程，他似乎又明白了些什么。

他回想起。

無論自己是否還是自己。

他們都擔(dān)護(hù)自己，敬重自己，愛戀自己。

這個世界會歡迎自己。

似乎從頭到尾，也就自己妄自菲薄了。

呵。

他倚在欄桿上。

甲板下面是行動組在進(jìn)行演練。

一群孩子，意志堅定，毫不松懈。

往上，有和神明比肩的男人在晨練，英姿勃發(fā)。

往下，有只墨魎在被一位白毛薩卡茲死死拽住，不準(zhǔn)許它偷吃博士辦公室里的盆栽。

他們都尊稱自己一聲博士——如果阿咬會說話的話。

他們都認(rèn)為自己是博士。

不必考慮自己是否有榮成為他們心中的那個博士，而是男人作為博士活在了他們心中。

他對某個問題忽是釋然。

“博士？”

陽光從萬丈遠(yuǎn)的地方打過來。

只為輕柔地斜下一寸暖意。

卡特斯悄悄靠近男人，指尖點了點他的手背。

“阿米婭，怎么了？”

她是個孩子，可愛又堅強的孩子。

她該去最輝煌的殿堂上，用青蔥如玉的手指拉小提琴。

而不是在這里，和最絕望的絕望掙命——掙無數(shù)人的命。

“博士，我想你了?！?/p>

“我也很想阿米婭?！?/p>

哪怕昨日便重見。

但夏日的絢彩總會活在我們生活的每一個瞬間。

我們期待著夏日重現(xiàn)。

“博士，想……”

她點了點自己的嘴唇。

面色緋紅。

“不可以哦？”

“誒？為什么……”

“因為我們是家人。”

“嗚……”

一股子嬌怨，小兔子把頭埋進(jìn)他胸膛。

輕輕戳碰他的腰部。

“博士……”

“等阿米婭長大了再說吧?！?/p>

“可是在博士眼里，我永遠(yuǎn)不會長大？”

“聰明?！?/p>

“博士，壞！”

她傾聽風(fēng)的輕語。

靠在自己家人的懷里。

閉上眼睛。

美好填充了時空的每一段碎隙。

“博士……

“您知道，自己是個怎么樣的人了么？”

“嗯……阿米婭，這是個很難的問題。”

男人干脆坐下來。

羅德島的旗幟飄揚在高不可及的天空。

但它在那。

就在那。

它再難以抓緊，它都在那。

“說實話，哪怕到現(xiàn)在為止，我也完全不知道，我究竟是個好人還是個壞人。

“或許我會給你們帶去災(zāi)難，或許我會給你們帶去未來。

“我曾經(jīng)很擔(dān)憂這個，因為我懼怕我所珍視美好被我自己所摧毀。

“不過……如今我不在乎我是誰了。

“十惡不赦也好，大善大德也罷。

“我都不在乎了。

“阿米婭，我不知道也不需要知道我是什么樣的人了。

“我只知道，我會是我想要成為的人。”

羅德島需要一位為感染者的明天而奮斗的博士。

愛戀他的人需要一份不被辜負(fù)的期許。

這個世界需要一位通大體顧全局的立命者。

自己，需要自己是博士。

不必知道我是否為我。

只想著，我將為我。

閉上眼，只管暢想。

當(dāng)你向往天空時——

又何必在乎自己有沒有翅膀。

（完）

完結(jié)撒花。

這篇其實可以當(dāng)添的，末尾加在凱爾希篇最后就可以直接結(jié)束了，但想了想還是多寫了一段，讓阿咬活過來。

成一樁美事吧。

我看看今天還有沒有事了，沒有的話今天凌晨更一篇原神。

方舟的首作已經(jīng)結(jié)束，感觸良深，這篇寫得要久得多，文風(fēng)也是在不斷變化。

還是誠摯感謝一路看到這里的客官們，對我這個又懶文筆又爛的作者這么寵溺。

愛你們。

十分感謝！

下一篇大抵是以第一人稱目睹博士和干員們的恩恩愛愛吧，應(yīng)該很快就可以開新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