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度之歌

歌手：謝安琪

作曲 : Christopher Chak

作詞 : 黃偉文

編曲：唐奕聰

曾經(jīng)攀上的天梯

曾經(jīng)擁抱的身體

曾經(jīng)在乎一切

被突然摧毀

霎那比沙更細(xì)

良夜美景沒原因出了軌

來讓我知一切皆可放低

還是百載未逢的美麗

得到過又促逝

也有一種智慧

全年度有幾多首歌

給天天的播

給你最愉快的消磨

流行是一首窩心的歌

突然間說過就過

誰曾是你這一首歌

你記不清楚

我看著你離座

真高興給你愛護(hù)過

根本你不欠我甚么

曾經(jīng)擁有的春季

曾經(jīng)走過的谷底

人生是場興替

忽高也忽低

不輸氣勢

全年度有幾多首歌

給天天的播

給你最愉快的消磨

流行是一首窩心的歌

突然間說過就過

誰曾是你這一首歌

你記不清楚

我看著你離座

真高興給你愛護(hù)過

根本你不欠我什么

誰曾是你這一首歌

你記不清楚

我看著你離座

很高興因你燦爛過

高峰過總會有下坡

回憶裝滿的抽屜

時光機(jī)里的光輝

人生艷如花卉

但限時美麗

一覽始終無遺

回望昨天劇場深不見底

還是有幾幕曾好好發(fā)揮

還愿我懂下臺的美麗

鞠躬了就退位

起碼得到敬禮

誰又妄想一曲一世

讓人忠心到底

年度之歌

謝安琪的歌，偏愛《喜帖街》《年度之歌》《羅生門》。其實，并非是粵語區(qū)生活的人，卻偏執(zhí)地對粵語歌詞、港劇有種莫名的親切：許是在早已風(fēng)干塵封的記憶里，珠江電視臺占據(jù)了很長一段時間的一席之地。

愛那粵語歌詞，尺幅間竟也能演繹一段感人肺腑纏綿悱惻的愛恨情仇，一如《富士山下》《羅生門》；愛那淺白不甚艱深的俚語俗句間，潛藏著對生活的孜孜求索，妙語如珠，一如《葡萄成熟時》；愛那三千紅塵萬般世相皆可入詞的豐富包容，寫得了花前月下的癡怨，也寫得了興衰更替的感喟，一如《喜帖街》；也愛那于一片鶯歌燕語的贊歌間直率特立的桀驁……尤其是在對林夕、黃偉文的詞有了囫圇吞棗式的一知半解后，更是對粵語歌有種無來由的認(rèn)同。

從何處說起呢？從《年度之歌》吧。在謝安琪澄澈從容不急不緩的曲調(diào)里，一個茫然踟躕掙扎尋覓的困惑者緩緩走來，一段對莫測人生未知明天的悠悠發(fā)問徐徐展開。命運(yùn)之繩，千絲萬縷，千頭萬緒，由何去求解呢？該如何勘破人生的迷障呢？

千載以下，百種人生，任是氣焰凌人的王侯將相，任是販夫走卒蒼頭黔首，又有誰能叩開命運(yùn)的大門，解開人生的鎖鑰呢？秦皇遣方士至茫茫大海，尋方求仙，終不過鮑魚隨身的腐臭而已；漢武立金銅仙人舒掌承露，希求永恒，終成冢中枯骨矣；紅樓一夢，饒你前半場世代簪纓鐘鳴鼎食之堂皇，烈火烹油鮮花著錦之繁盛，末了也抵不過君子之澤五世而斬的命運(yùn)悲??；謫仙如李白，衣袂飄飛，出塵絕俗，恐也難逃三朝三暮鬢發(fā)成絲的畏途之嘆……又有誰能在浩渺無垠的時間長河里佇立千秋，祈求恒遠(yuǎn)呢，又有誰能在狹促逼仄的人生棧道上翩然起舞，左右逢源呢？上窮碧落，下達(dá)九泉，遠(yuǎn)至鴻蒙，近至現(xiàn)下，或許，這道人生難題，一直是無解的。從一起初，與天地比肩，攜飛仙遨游，這一求索的方向便是悖離真實的，更是荒謬不經(jīng)的。既不能求解于外界，自當(dāng)反省于自身。

而人是什么呢？人能做什么呢？帕斯卡有言，人是一株會思考的蘆葦。跟浩浩蒼穹廣袤大地相比，人實在渺小如塵埃，須臾如蜉蝣?；腥粢恢晏J葦，不能自主，隨風(fēng)搖擺。但只要一洼淺水、一縷日輝，便能在河海湖山之間破土扎根，拔節(jié)生長，迎風(fēng)而立，岳鎮(zhèn)淵渟。生活自是堅硬如鐵，而人是柔韌如水。至柔者便能包涵一切，接納所有，去承受，去直面……

于是遍歷千難萬劫，在凄愴神傷的思悟里，我們開始學(xué)會去接受，接受這慘痛的真實：哪有什么海外神山蓬萊仙境，哪有什么永恒人生幸福國度。所謂永恒者，也唯有百態(tài)人生各自異，一段憂歡萬家同。悲欣交集，憂樂參半不才是世之常情，人之常態(tài)嗎？橋下春波，驚鴻照影；香消夢斷，曲終人散。去年今日，人面桃花；笑語和風(fēng)，伊人不見。勝景不常，聚散匆匆，如浮萍逐水四散流，似轉(zhuǎn)蓬飄飖于長風(fēng)。陰晴圓缺，悲歡離合，事難兩全，古來如此?！叭松菆雠d替，忽高也忽低”：相聚又離座，緣起又緣滅，高峰又下坡，燦爛又黯淡。哪有什么恒遠(yuǎn)，永遠(yuǎn)沒有永遠(yuǎn)。一如“全年度有幾多首歌，給天天的播，給你最愉快的消磨”……

在明白了世事無常之后，我們還要明白：所求者，未必有所得；所得者，倏忽以促逝。收之東隅，失之桑榆，遇合難期，天意難違。不是每一次的溯洄，都能泅渡彼岸；不是每一次的等待，都能云開月明。希求艷如花卉“百載未逢的美麗”，換來歲華搖落凋零成泥的結(jié)局；期冀擁有春暖花開的時節(jié)，孰料風(fēng)云難測轉(zhuǎn)眼秋風(fēng)蕭瑟。人生是一場限時美麗的花期，如約收回，不由分說。恰似“流行是一首窩心的歌，突然間說過就過”。而你無法強(qiáng)求，再難挽留，“窗花不可幽禁落霞”。誰能奢望花開不敗，誰能強(qiáng)求明月長圓，“誰又妄想一曲一世，讓人忠心到底”。不待戲劇終場，只是局中人早已惘然：“誰曾是你這一首歌，你記不清楚”。

終于，我們懂得：相信好景常在，終是癡人笑談；執(zhí)著求必有得，總是一枕黃梁。天道恒遠(yuǎn)，人生實難。勉強(qiáng)是癡，執(zhí)念是苦。浮云蔽白日，猶有云散時。落木蕭蕭下，總有陽春日。青山遮不住，畢竟東流去。往者不可諫，仍需追來者。接受現(xiàn)實之后，怎么不明白放下？為何不試著走出？

“還愿我懂下臺的美麗，鞠躬了就退位，起碼得到敬禮”……

“忘掉種過的花，重新的出發(fā)”，“大概不需要害怕”……

明白了，懂得了，放下了，擁有了。于是，有的人往往能跳出永恒得失的怪圈，在稍縱即逝不可復(fù)追的歲月里，更懂得了珍惜，更明白了及時。一如東坡，勘破水月迷障后，開懷而笑，呼朋對飲，直至清光灑落天地間。心安之處，無所掛礙。一如太白，懂得浮生若夢后，賞一場陽春煙景，醉一曲月下高歌。酒入愁腸，豪情仍在。這大概就是至情至性之人了：在花自凋零水自流的無情歲月面前，在認(rèn)清人生的虛妄與真實后，依舊微笑著注視生活。

而紅塵之中俗世之人呢？無所謂虧欠，無所謂對錯。得之我幸，失之我命?；赝蛱斓膭觯盎貞浹b滿的抽屜，時光機(jī)里的光輝”：“曾經(jīng)擁有的春季”，“曾經(jīng)走過的谷底”，“曾經(jīng)攀上的天梯”，“曾經(jīng)在乎一切，被突然摧毀”……過去種種，“皆可放低”，是吧；揮袖別去，啟程遠(yuǎn)離，好嗎……

后記

向來不太喜歡說教色彩太濃的文字。百態(tài)人生，又有哪一種放之四海而皆準(zhǔn)的公理，能生搬硬嵌進(jìn)每個個體的身軀。那種過于正確的真理，剝奪了每個人思索的體驗。雖然這種思索，會有迷惘，會有彷徨……而在謝安琪悠悠不絕的余音里，在黃偉文略帶困惑的文字間，我聽到的是一個困惑者低首淺唱悠悠思索的過程。他在與自我寬解，與周遭對話，與生活和解，心傷而彷徨，彷徨而彳亍，彳亍而思索，思索得解悟，解悟卻茫然……這種自我救贖，是豁然開朗呢，抑或惶惑依舊，結(jié)局如何，不得而知——畢竟生活也不是萬般有解。而音樂與文字，約莫算是一路救贖的虔心陪伴了。至此，于愿足矣。

又想起大學(xué)選修課《西方音樂史》期末作業(yè)《我眼中的貝多芬》，課上老師讓我們聆聽樂曲以撰文。我“充耳不聞”，草草疾書，終成1600余言。其中高談闊論漫無邊際之辭甚多，或云“斗士”“抗?fàn)帯敝盅?，或云“生命”“凜然”之詞語……看似侃侃而談，實則大放厥辭，于音樂一無所知。而今依舊五音不全，不辨宮商，卻又重操舊業(yè)（我是把年度之歌和囍帖街混為一談了）。設(shè)若有樂律精妙者，得觀此文，不覺啞然失笑，蹙眉太息：世風(fēng)墮壞如斯，不通音律之徒，竟也敢搖舌鼓吹，聒噪甚于秋蟬亂鳴。人不自量，其是之謂乎！思念及此，余慚愧非常，就此罷筆。

寫于2020年3月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