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貓鼠游戲》

這部電影由“現(xiàn)在”和“過去”兩條時間線穿插構成，或者，也可以把開頭的那個節(jié)目當作第三條時間線——“未來”。

讓我印象最深刻的是，這部作品并不是在講一個故事，而是在描繪一個世界，描繪角色們所在的那個世界。這一點很多電影都沒做到，它們不僅只講了一個故事，還到處充斥著“故事的最終解釋權歸制作團隊所有”。

那么，餅眼里的世界是這樣的。

【洪水般的劇透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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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影的片頭曲是典型的輕松懸疑氣氛，然后接了一個同樣輕松懸疑氣氛的節(jié)目。

通過“猜猜真假”這個思維牽引、對名字進行三遍重復和主持人介紹的傳奇經(jīng)歷，弗蘭克的大致形象被迅速按進了觀眾的腦子里。然后，主持人問的第一個問題進行了第一次“弗蘭克很聰明”的暗示，得到的回答則是因為缺錢才做了這一切，這個回答在觀眾心里豎起了一個靶子，讓人不由自主地開始思考弗蘭克是為什么做了這一切。

緊接著，第二個問題揭開了“現(xiàn)在”時間線的序幕，快速推出了影片的另外一位主角卡爾，并且同樣重復了名字。有理由相信這是對主角名字有意識地進行強調，后續(xù)還有很多處在名字上做文章的地方，比如弗蘭克安排的替死鬼來機場接人的牌子。

“現(xiàn)在線”的陰郁調子跟“未來線”的輕松明快大相徑庭，轉折感極強，但繼承了“猜猜真假”的氣氛?！罢妗佟妗佟鷽]能逃掉”的劇情展開加深了觀眾對弗蘭克“真假難辨”的印象。同時，這也是非常典型的“第二只老鼠”會有的行為，永不放棄。哪怕人已經(jīng)追到了身后，在槍頂在頭上之前，弗蘭克也沒有放棄?？柵c弗蘭克的互動昭示著兩人之間復雜的因緣連接?？柕慕辜焙桶矒?，以及“回家”的說法，暗示了兩人關系的另一重定位——監(jiān)護人與孩子。當弗蘭克確認無法逃脫，躺在地板上時，他的思緒成為了“過去線”的鑰匙，鏡頭轉向了一場發(fā)生在過去的標志性事件。

在這場聚集名流的酒會上，弗蘭克的父親講述了“兩只老鼠”的故事，他說“現(xiàn)在我就是第二只老鼠”，為接下來的變故提供了暗示。而這場酒會的主持者杰克正是弗蘭克母親的下一任丈夫。弗蘭克的日常是別墅、豪車、美酒、音樂，即便弄臟了昂貴的地毯，也不如跳舞重要。但這與生俱來的幸福生活正在滑入深淵。弗蘭克的父親試圖像老鼠一樣攪拌牛奶，并在這個過程中為弗蘭克展示了謊言和欺詐的關鍵技巧：身份對應著信任，注意力可以被轉移，博取同情，誘之以利，以及異性相吸，等等。他給了弗蘭克辦理了賬戶和支票本，親手開啟了弗蘭克扭曲的人生主旋律。

當變故來臨，弗蘭克懵懂地離開舒適的別墅，轉學到一家普通學校。正如他無法脫掉校服那樣，他還沒有適應當前落差過大的生活。這時，他遇到了一個小小的契機，嘗到了謊言和欺詐的甜頭，也找到了遠離悲慘現(xiàn)實的（錯誤）方法。

“他看起來像個代課教師?！?/p>

“在過去的一周里，他在代課?！?/p>

在這場代課風波里，他實驗了自己學到的技巧，并且在這個錯誤的領域展現(xiàn)出了極高的天分。他體驗到了“謊言被拆穿需要時間”這件事。這成為他后來造假支票的關鍵點之一。

一周后，學?？偹惆l(fā)現(xiàn)了這個嚴重的問題，找來了家長。但最終，他的父親僅僅給予了弗蘭克一個微妙的笑容。弗蘭克的父親并不明白，這個笑容就像一個火箭助推器，而他的兒子恰好具備飛往奇妙宇宙的能力，能到達超越他想象的地方（之后這位父親曾多次詢問自己的兒子要去往何方，卻從未理解過他，也不明白自己一直強調的“第二只老鼠”會導向什么結局。這位父親的結局——死亡，是這條畸形的路唯一的終點。我們不能永遠當?shù)诙焕鲜螅膊荒苡肋h當?shù)谝恢焕鲜??？稍诟赣H的影響下，弗蘭克正在走上這條死路，就像杰克的臺詞暗示的那樣）。

弗蘭克極為聰明，能根據(jù)折痕識破假的假條，能從杰克在沙發(fā)上遺落的胸針察覺母親的出軌。面對母親用錢封口，他接過了錢并暗示母親停止，但隨之迎來的卻是父母的離婚和一個尖銳而刺痛的選擇——你選誰當監(jiān)護人？

律師舉起的筆，就像刺入他心臟的刀。

這是一桶讓弗蘭克窒息的牛奶，而他選擇乘上通往監(jiān)獄的列車。我想，這大概就是“被鎖住的腳”這個轉場鏡頭想表達的含義吧。

一閃即逝的“現(xiàn)在線”交代出弗蘭克心心念念的是自己的父親（后續(xù)他也總是與父親通訊）。他并非無法作出選擇，而是不想失去，不想離婚成為定局。他不想失去母親，也不想自己的父親失去妻子。他也是第二只老鼠，試圖把牛奶攪拌成黃油。

切回“過去線”，弗蘭克因為支票的問題被趕出了旅店。由于主角的特質，我無法鎖定任何一種可能性，可能是他的家人報警凍結了賬戶，也可能他早已用光了賬戶里的錢正在花言巧語。但無論如何，“go home”是一個很關鍵的句子，足夠扎心，又跟之前卡爾說的“帶他回家”形成了呼應。于是，觀影的我開始更加注意家庭與弗蘭克之間的化學反應。

弗蘭克開始制造假支票，把父親教給自己的技巧用出了花。他肯定得手過，畢竟他還能生存，甚至有錢變裝，但太艱難，到處都是拒絕，就像影片中展示的那樣。然后，一個新的契機到來了，他看到了一個受人追捧的職業(yè)——飛行員。

此時的弗蘭克已經(jīng)擁有足夠多的偽裝技巧，但那并不能停止他的恐懼，即便他能自如地用謊言圓過去，就像第二只老鼠那樣。

他告訴父親：“你總說誠實的人無所畏懼，所以我盡量讓自己（在騙人的時候）不要害怕?！?/p>

“我會讓一切恢復原樣?！?/p>

這句話暗示了弗蘭克走上歧路的終極原因，他想要重新拿回過去的一切。他認為錢能解決，因為他的生活正是因為缺錢而坍塌的。他想要用錢來挽救自己正在坍塌的世界。

然后，弗蘭克就見識到了前所未有的新世界，充滿了新奇體驗和未知。聰明的他總能把牛奶攪拌成黃油，所以他總也停不下來。一塊干海綿在吸飽水之前是不會主動停下來的。

我注意到了一個影片中的細節(jié)。他去銀行兌現(xiàn)支票的時候，每個職員都給了一個特寫，這說明他已經(jīng)開始有意識地選擇下手的對象，或者說總結出了一些經(jīng)驗。

總之，弗蘭克不?！俺砷L”著，不斷完善自己的詐騙（就像之后他在法國對卡爾所說的那樣）。隨著涉案金額的擴大，這宗支票造假案終于進入到了另一個主角——卡爾的視野。

當弗蘭克認為自己擁有足夠多的錢之后，他約見了父親，送給他一輛跑車，想讓他接母親回家。但父親告訴他，這解決不了問題。父親表達了追回妻子的決心，弗蘭克決定靜候佳音，但他不知道他的父親正在牛奶中無力地劃動，根本沒有能力制造出黃油。

我其實并不理解他父親為什么說除了我們之外的人都是傻瓜，但我能看到他的父親已經(jīng)理解不了弗蘭克在做什么和能做到什么。這是一幕極其真實的親子互動，值得深思。

隨之而來的是精彩的追捕戲，弗蘭克把“轉移注意力”用到了極致。他一次一次神奇地從牛奶里變出黃油，而這把他推得離深淵越來越近。

當人做一件錯誤的事卻沒被懲罰，有意無意間會默認那是“可以做的事”，并且，大概率會沿著這個方向走得更遠。許多大錯都是這么鑄成的，而深陷其中的關系者們卻毫無所覺，甚至覺得其他人喜歡小題大做。倘若有更多人能意識到這一點，也許這世界上的悲劇會更少一點。

這部電影很清晰地展現(xiàn)了一個稚嫩的犯罪者時常被緊張和恐懼籠罩。他們就像拉著長長的樹藤吊在懸崖邊的人，猶豫著自己是否能爬上去，又或者該享受墜落的快感。片名《catch me if you can》也很好地暗示了這一點。他們通過不法行為觸及到了自己原本無法觸及的世界，在生與死之間起舞。沒有什么能比這更刺激，但這不應該存在。放縱不法行為與鼓勵沒有區(qū)別，因為他們早已享有過量的鼓勵，只有足夠的懲罰才能形成對沖。而當一個犯罪者不再緊張和恐懼，那說明他終于到達了懸崖的底部，已經(jīng)認知并接受了另一個世界。這時候就太晚了，無可救藥。除了死亡，沒有什么能阻止他繼續(xù)作惡，因為作惡才是他世界里的“正?！?。

顯然，弗蘭克還沒墮落至此。

第一個圣誕夜，弗蘭克給卡爾打了電話。他隱約察覺自己已經(jīng)進入了另一個世界，他的內心渴求停止，這是他的一次掙扎。但卡爾所說的逮捕二字提醒了他，他無法承擔被逮捕的后果，那是一桶會淹死他的牛奶。于是他只能繼續(xù)前進，像第二只老鼠那樣竭盡全力，然后他得到的答案是“也許還會結個婚”。

與此同時，這次談話為卡爾提供了足夠多的信息，破局的關鍵是侍者的那句“閃電俠”。打開突破口的卡爾陸續(xù)從弗蘭克的父母那里得到線索，最終徹底擊碎了弗蘭克洗白上岸的機會（可事實上，在現(xiàn)實生活中，像弗蘭克這樣的，并且最后成功上岸了的，并不少見）。

借助一個有著律師爸爸的失足女孩兒，弗蘭克獲得了司法考試的機會，還有即將組建的家庭。他的人生就像“現(xiàn)在線”里那樣，開始起飛了。

從未婚妻一家身上感受到家庭溫暖的弗蘭克想到了自己的父母，于是他再一次去見父親，告訴對方自己要訂婚了，強調自己即將拿回原有的一切。他希望自己的婚姻能成為父母和好的臺階，催促著父親給母親打電話，卻得到了母親再婚和FBI的追查兩項噩耗。

弗蘭克意識到，自己在腦中描繪的未來從未存在，現(xiàn)實就像他們身處的小酒館一樣晦暗和缺乏希望。他正行走在錯誤且無望的道路上，他試圖停下，他請求父親要求自己停下，但他父親再次塞給了他一個火箭助推器。

一個失敗的父親，各種意義上。在弗蘭克的成長過程中，這位父親自始至終都在拖后腿。

弗蘭克沒能從自己的父親身上得到安寧，甚至沒能求得理解，反而收獲了恐懼，源自緊緊咬在身后的FBI。這種孤獨和恐懼催化出了他打給卡爾的第二個圣誕夜電話。他祈求自己能得到安全地停下來的機會，想徹底擺脫過往，但這種機會原本就不應該存在。于是，這通電話再次加速了FBI鎖定他的進程。

按我的理解，弗蘭克已經(jīng)陷入了死循環(huán)。主動放棄，那他就成了第一只老鼠，這是不行的，他必須是第二只老鼠，這是他在成長過程中被父親刻在生命里的“圣痕”。但他無法“被迫放棄”，沒有人允許他停下來，人們只想“抓住他”，就像一桶能吞沒老鼠的牛奶。

婚禮被FBI毀掉了，但弗蘭克并不想放棄自己心愛的女孩。他甚至告訴了女孩自己的真名，但女孩顯然行走在“正確”的道路上，就像每個“正常人”一樣。在邁阿密機場，弗蘭克敏銳地意識到了FBI的存在，并使用了創(chuàng)造性的解決方案。仿佛歷史重演一般，他作為機長，帶著一群美麗的空姐大搖大擺地離開美國前往歐洲。他所經(jīng)歷的所有事情都成為他構建騙局的養(yǎng)料，他在錯誤的領域擁有令人驚嘆的天賦。

當他在法國被卡爾找到的時候，他依然堅持“做第二只老鼠”的原則，但這并不能拯救他的人生。影片的“過去線”以弗蘭克被捕為結束。無論如何，這個過去在一個圣誕夜終結了。

弗蘭克成功離開了那條通往瘋狂和死亡的路。

現(xiàn)在，他坐在飛往美國的飛機上，接受了自己接下來的人生：給父親打個電話，坐幾年牢，然后回到正常的生活中。

但命運跟他開了個玩笑，他的父親因為意外而死去了。所有他以為會發(fā)生的，都沒有發(fā)生，發(fā)生的是那些他從未想過的事情。

他再次遭遇了人生中的牛奶，化身永不放棄的老鼠，從不可能里創(chuàng)造可能，成功從飛機上逃脫。失去父親的他第一次找到了母親，可他的母親早已經(jīng)開始了嶄新而幸福的人生。

他徹底地失去了父親，也徹底地失去了母親，在這個圣誕夜。

他所期盼的那個過往的場景，永遠回不去了。

他與這個世界的連接，只剩下卡爾，而這正是新生的開始。

在新一年的圣誕，卡爾發(fā)現(xiàn)了他的天賦可以被安放在一個新的位置。并且，我想卡爾發(fā)現(xiàn)了更多，他發(fā)現(xiàn)了弗蘭克面臨的“死循環(huán)”。

在機場，他告訴弗蘭克，你的身后沒有人在追。他試圖讓弗蘭克明白，即便你已經(jīng)是一只被固定了發(fā)條的老鼠，至少，并沒有掉進什么牛奶里。

卡爾并不確定這能幫助弗蘭克離開那個該死的循環(huán)，他賭了一把，然后賭贏了。

我想，弗蘭克已經(jīng)不可能完全回歸“正常人”的生活，但至少，他沒有繼續(xù)瘋狂下去，直到毀滅。他在毀滅之前，被卡爾救贖了。

這是一個圓滿的故事，奇幻而又寫實。

我想，這世上還有第三只老鼠，一只被貓從牛奶里撈出來的老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