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于鵬

民國期間，在《新天津報》刊登的評書作品中，連載時間最長的一部為常杰淼的《雍正劍俠圖》。這部作品從1928年開始連載，一直到1944年報紙停刊也未完結(jié)，跨十六載光陰，創(chuàng)了歷史紀錄。

《雍正劍俠圖》講述鎮(zhèn)八方紫面昆侖俠童林童海川與眾俠士協(xié)助四貝勒胤禛（即后來的雍正皇帝）、欽差年羹堯剪除叛黨，穩(wěn)固江山的故事。由于情節(jié)生動，引人入勝，此書及東北藝人據(jù)之改編的《童林傳》在民國年間風行。即使今天，經(jīng)過北京師范大學出版社依據(jù)《新天津報》結(jié)集本整理的《雍正劍俠十三部》的出版?zhèn)鞑ィ约袄铞诬?、于樞海、單田芳、連麗如、張慶生、張少佐、孫一、于海龍、王玥波等評書藝人的演繹，此書也依然影響甚大，成為短打類評書的代表作品。評書藝術(shù)家劉立福先生說此書可稱為“天津劍俠書”。*

注釋：

*劉立福：《閑話書目之雍正劍俠圖》

關(guān)于《雍正劍俠圖》作者常杰淼的卒年，普遍說法是1929年。如《中華曲藝志·天津卷》說：“常杰淼（約1875-1929），評書藝人，山東人?！?劉立福先生也說：“上世紀20年代中期《雍正劍俠圖》在新創(chuàng)刊的《新天津報》和《新天津晚報》上連載，積累數(shù)月即結(jié)集成書出版。到1929年常杰淼逝世后，由其弟子蔣軫庭在胞弟蔣軫龔及黃健聲協(xié)助下，繼續(xù)編寫，以常杰淼著，蔣軫庭修，劉子清校正之名義繼續(xù)刊載?！?*

注釋：

*《中國曲藝志·天津卷》：中國ISBN中心出版社2009年版，第919頁。

**劉立福：《閑話書目之雍正劍俠圖》

說常杰淼逝于1929年，似乎有一個旁證，即《雍正劍俠圖》在《新天津報》上的連載曾經(jīng)在1930年2月左右*突然中斷數(shù)月，直到1930年9月2日才恢復(fù)。然而，正是1930年9月2日這開始恢復(fù)的一期的文字，反倒使此事成疑。這一期正文連載之前有常杰淼的“我的幾句話”，引述如下：

注釋：

*因報紙缺失，只能依據(jù)期數(shù)推斷中斷始于1930年2月。

杰淼同閱者小別。已然數(shù)個月了。因為勞碌過甚。舍弟接我到上海就養(yǎng)。入寶隆醫(yī)院。醫(yī)治無效。加上不服水土。更加沉重了。不得已。仍回天津。入馬大夫醫(yī)院一月。又經(jīng)德醫(yī)容克大夫診治。今始小痊。但仍病根未去。勉強作書。當中有負閱者期望。并對報社有虧職守。實在慚愧之至。經(jīng)此一番頹連。竟將歷年積蓄二千余元。完全揮之而去。僅余生命未失。亦云幸矣。此候必當誠心作稿。以安閱者及我報社長之知遇。錢也完了?；蛘卟恢猎俨×?。

接續(xù)前稿第十章第六一九號

話說振東俠掐住繃簧往外掣劍。只聽嗆啷啷的一聲響。真是寶劍出匣神鬼皆驚?！?

注釋：

*常杰淼：《雍正劍俠圖》第六集二十，《新天津報》1930年9月2日第七版。此處標點保存原貌，下文所引較長，標點由筆者按今天習慣適當改動。

這段話既然出現(xiàn)在1930年9月的報紙上，則常杰淼逝于1929年之說似應(yīng)否定。除非常氏如評書中那樣“秘不發(fā)喪”。然而，若人已去世，其親人、弟子及有關(guān)人士這般行事，亦甚可怪。

關(guān)于此事，筆者曾詢問天津評書名家于海龍先生：“據(jù)您所知，民國老人有沒有常杰淼去世時間在1929年的記錄?！庇谙壬饛?fù)：“沒有確實的證據(jù)，難說沒有誤傳?！睂Α队赫齽b圖》深有研究的邵華先生也說：“這個29年本身就是個推測，30、31、32或者再遲幾年也不是沒有可能?！?/p>

邵華先生對筆者介紹：

劍俠圖六百多萬字，初版的回目只劃分了四十多個，這里為了方便按照北京師大出版的《雍正劍俠十三部》劃分的回目來說。大概可以把這本書分成三個部分，第一部分從1-62回，這是一個作者，應(yīng)為常杰淼本人。第二部分，從63-140回是一個作者。第三部分，141-187回是一個作者。

《雍正劍俠十三部》的第62回結(jié)束處文字為：

太原府正堂直送在城外，年大人在轎內(nèi)又說了幾句話，叫他回去認真辦事，單等事畢聽我保奏。知府稱謝，回府衙，不表。

在《新天津報》連載中，這一段文字屬于第十三集第九二期，見該報1933年8月25日的第十一版。如邵先生考證不誤，則常杰淼真正的去世時間或當接近這個時間段。當然，此事證據(jù)尚有欠缺，不敢自專，在此提出，期待知者釋疑。

《雍正劍俠圖》一書按常杰淼的安排，當以胤禛出家結(jié)束，摘錄原文如下：

書中暗表，貝勒爺所禱告，并非是鏢局子里的事，所禱告的是自己的事，皆因是康熙圣上所生十四位太子，據(jù)貝勒爺眼光看，連一位可稱帝王資格的都沒有，自己在神前所禱告是：“過往神圣聽真，自大清開國以來，風調(diào)雨順國泰民安，由順治傳到父皇阿嗎（滿人稱父為阿嗎）登基以來，所有諸皇子未有稱帝王之資格，胤禎恐鐵桶江山斷送與諸皇子之手，胤禎但能有九五之尊，必能造成萬年之基業(yè)者，非胤禎貪圖國位，實為再造山河的意見，若能基業(yè)鞏固，胤禎情愿退位皈依三寶秉教沙門永拜佛堂，心口如一決無謊言，懇求神圣暗助是幸。”貝勒爺心中所禱告的事，旁人何能知曉呢？貝勒爺這一暗地禱告不要緊，日后果應(yīng)其言。那位說我們看別家小說，不是雍正被刺嗎？不然，若是堂堂一位人王帝主，無故被刺，那就不用著作在小說之上，自然天下人人皆曉，豈肯掩耳盜鈴？……后來傳到雍正十三年，在這十三年內(nèi)，變通官制，設(shè)官分職文武并兼，將大清制造成鐵桶的社稷，又兼著他武術(shù)精奇，因此至十三年尚無儲君。后宮產(chǎn)生公主。有御前大臣陳希于是日宅內(nèi)產(chǎn)生子，為圣上所聞，命抱至后宮觀看，以至由宮中抱出回到宅中觀看，居然變作女子，這一段名叫捧龍換鳳。陳希遂辭官不做，告老回南，這是后話暫且不表。這一部雍正劍俠圖的小說，甚么時候說到捧龍換鳳，可就快完啦。若不然直傳到乾隆年間，乾隆爺拆明朝十三陵，劉墉奏參當今圣上，偷墳掘墓，照律發(fā)配，見棺見尸者殺，不見棺不見尸者發(fā)，才有乾隆爺下江南明為打江南圍，暗中與劉石庵，相商作成圈套，明為照律發(fā)配，暗中回江南回家祭祖，由此可見大清江山，付與南人之手。眾位閱者，如不相信請看歷代帝王圖，順治康熙雍正這三位皇帝，臉面上看俱是廣額高顴，完全是金人的像貌。惟有乾隆圓面三髯，可就與金人相貌不同了。乾隆爺下江南行至揚州，在高靈寺隆香每名僧人賞一雙僧鞋僧襪，唯有燒火的和尚衣履破爛不堪，臉上油泥多厚，乾隆看花名冊看到他的名字，甚為詫異，這個僧人的名字叫八又。乾隆爺當時不解其意，直至回鑾，駕轉(zhuǎn)北京之后，在宮中閑暇靜坐，細想江南的美景，想至高靈寺燒火的和尚他的名字希奇，冒然間醒悟，八字又字合在一處，豈不是一個父字，莫非是父皇成為劍仙？遂即降旨召揚州高靈寺燒火的和尚八又，入都召見。旨意回來奏明圣上，八又和尚蹤跡渺然不知何往。乾隆老佛爺，只得望空嗟嘆而已，情知父皇阿媽（嗎）駕崩之后遂成劍仙，深知他老人家身通劍術(shù)，不問可知，用遁術(shù)遁跡山林，這就是著者方才所說的未遇時的雍正。貝勒爺胤禎在北高峰靈隱寺，大雄寶殿之內(nèi)降香，心中所禱告的，自己打算若能日后駕登九五之后，皈依三寶，秉教沙門，情愿為僧。今日所禱告的，到后來果如前言；若不然別家小說言雍正被刺，決無此理。真要是雍正被刺，早就宣動全國，豈能等到如今。今著者著到此處，不能不盡力說明，以待證實。*

注釋：

*常杰淼：《雍正劍俠圖》第六集三七、三八，《新天津報》1930年9月18日、9月19日第七版。

有意思的是，常氏極力駁斥的“刺雍正”情節(jié)，卻出現(xiàn)在東北藝人根據(jù)《雍正劍俠圖》改編的評書《童林傳》中。*在單田芳先生評書《童林傳》臨近結(jié)尾部分我們可以聽到雍正登基后變臉暗殺群俠，與童林反目成仇的情節(jié)。張少佐先生更有《神劍驚天刺雍正》錄音流傳，講述童林與呂四娘聯(lián)手刺雍正的故事。這雖然明顯違背常氏愿意，卻也成了這部作品衍生的一個支脈。這一支脈的結(jié)局產(chǎn)生時間曾有爭議，其實在解放前就已成型。摘引一段解放初期東北評書藝人留下的相關(guān)資料證之。

注釋：

*吳耀祥的杭州評話《雍正劍俠傳》也有類似情節(jié)。

胤禛作了皇帝就是雍正，雍正一見天下的劍俠不但不聽他的命令，反倒與自己不利了，遂用毒藥酒暗害劍俠。童林聞信，為了給天下英雄報仇，才單身三鬧皇宮，殺死皇宮內(nèi)的壞家伙三百七十多人，直嚇的雍正總在地下室中藏躲。后來雍正為保護他自己，才叫云中雁練成血滴子隊，留一半血滴子隊保護皇宮，一半派出去到處嚴拿童林。后來童林出京，在石門大會天下英雄，聯(lián)合起來，前后九進北京行刺，最后終被女劍客呂四娘把雍正腦袋摘去了。*

注釋：

*孫田嶺、栗富森：《改編評書〈童林傳〉的意見》，《戲曲新報》1951年3月20日第七版。

本文原刊《紅樓夢與津沽文化研究》第三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