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我，銘江，仟。

? ? 我們是從獸藍上認識的。

? ? 誰也不知道，我和他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他們還在吵架。

? ? 對于初次接觸軟件的我來說，了解到學校周圍也有許多像我這樣的人，頓時安心了許多。終于不用被當成異類了。這是我第一個想法。

? ? 教學樓的517教室就是他們碰頭的地方，知道這個消息后，我?guī)缀踉诘谝粫r間趕到那里。遠在走廊就能聽到爭吵聲，我心情忐忑地推開門，映入眼簾的是爭吵的虎斑犬和藪貓。

? ?“銘江？”我詫異地看著藪貓說。

? ?“呦。這點破事學霸也要摻一腳啊?！彼蛄课乙谎郏Z氣有些冷淡。

? ? 早就聽說藪貓是個出了名的傲脾氣，果然很難應付啊。氣氛一下降到冰點，旁邊的虎斑犬似乎想起什么，一臉激動地朝我走過來：“你是巴啟嗎？”

? ?“是我。你是仟？”我反問。

? ?“對！既然你和銘江認識，我就不多介紹了。我是服裝系的仟，請多指教?！彼麚渖蟻斫o我一個熊抱，那股暖和的勁兒傳到我身上。

? ?“不是，等會，今天要來的人就是他？”銘江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指著我說。

? ?“是啊。”仟回答。

? ?“你，你真是——”

? ?“我是同性戀。”我握住他顫抖的雙手重復一遍。

? ? 這就是我們三的初次見面。雖然之后藪貓依舊追著我問了好多遍，好像學霸不能和同性戀掛等勾似的。

? ? 一個月后，我們漸漸熟絡，對彼此也了解的更多。仟比我高一個年級，平時都待在藝術樓里，沒事的時候，我和銘江就會去517等他下課。當然，有時也會去天臺。

? ? 總之，沒人的地方，就成了我們聚集的場所。

? ?“仟，你揍過人嗎？”抓著天臺的鐵絲網(wǎng)，我突然開口問。

? ? 仟的手停在便當盒上，似乎被我問住，還愣了好一會：“怎么，你揍過？”

? ?“就是好奇問問?！蔽一卮穑捌綍r看你有鍛煉的習慣，覺得你揍人應該挺狠?！?/p>

? ?“這我倒真沒試過，不然咱倆比劃比劃？”仟摟住我的脖子打趣說。

? ?“別了吧?！便懡谝慌圆遄?，“就學霸那小身板，你別一拳給他打進醫(yī)院了?！?/p>

? ?“學霸怎么了？學霸還有一米八呢。”我反駁，拿手往頭上比劃兩下，又把話咽回去。

? ?“不說了？意識到自己最矮了是吧?！彼次页园T的樣子幸災樂禍道。

? ?“……我靠。你能不能拿和你那些朋友的語氣和我說話?！蔽野櫭迹爸辽侔涯隳秋柡粜缘恼Z氣收斂一點?！?/p>

? ?“都是熟人，總不能裝模作樣說客套話吧?！便懡瓟[擺手。

? ?“行了行了。先吃飯吧。”仟及時掐滅火苗，攔到我倆中間。

? ?“其實吧……前幾天我去打架了?！蔽依洳欢∶俺鰜硪痪?，硬是讓銘江把吃了一半的飯團吐出來。

? ?“啥？”

? ?“而且，我還把他們打走了。就是從墻頭翻進來的幾個混混?！蔽野涯拇嬖诿簦渌亩家晃逡皇f出來。兩個人都豎著耳朵聽我說完，替我捏了一把汗。

? ?“你腦子犯抽是不是?！便懡蝗岬轿翌^上，雖然控制了力道，但腦瓜子還是嗡嗡的響了幾聲。

? ?“好了。讓我先看看傷口?！睌r著銘江，仟把我的上衣掀起來。肚子上的拳頭印沒有絲毫消除的跡象，他用手指戳兩下我就不自覺地叫出來。

? ?“很疼？”

? ?“很疼?！蔽一卮?。

? ?“那你還敢出去挑事。”

? ?“昂……”無法反駁，我只能被兩個人劈頭蓋臉訓了一頓。

? ?“得虧沒大事。”

? ?“那倒不至于。我原來和狼爹學過兩招，耐打?！蔽艺f。

? ?“狼爹？你父親嗎？”銘江問。

? ?“算是吧。我沒和你們說過嗎？”我撓撓頭，“我小時候被遺棄了，是狼爹把我養(yǎng)大的?！陛p描淡寫帶過我的經(jīng)歷，我看仟已經(jīng)有想撲到我懷里安慰我的沖動。

? ?“小巴啟?！彼ＵＱ邸?/p>

? ?“把你那股娘娘腔的眼神收起來，仟?！蔽野醋∷念^把他推開。

? ?“現(xiàn)在沒事了，你過得很好，再不濟還有我們呢。”仟還是靠蠻力掙脫我的手抱上來，雖然我并不討厭這樣。虎斑犬的身體很大，抱上來時那股溫熱勁總能讓我面紅耳赤。

? ?“夠了，松開?！蔽覐暮竺孀奈舶桶阉_，“銘江，你別在一旁看戲?。　?/p>

? ?“我不管。我肯定要抱個夠?！鼻f，“小巴啟這么小，抱著就像娃娃一樣舒服?！?/p>

? ?“嘖嘖?！便懡七谱欤檬謾C把畫面拍下來。

? ?“我們三個啊，都得好好活著。”許久后，仟緩緩說。

? ?“嗯?！蔽一卮?。

? ? 和往常一樣，我收拾好東西就趕到517教室，一推門，一股濃重的藥味撲面而來。仟專注地給面前的雪豹上藥，連我進來都沒注意。

? ?“喲?！便懡卮騻€招呼，又把視線移到雪豹身上。

? ?“我記得他是我們班的格蘭吧?！蔽腋降姐懡吳那膯?，“怎么回事？”

? ?“問仟去，我哪知道?！彼麛偸?。

? ? 等纏上紗布，仟長嘆一聲，抹掉額上的汗珠。

? ?“可以了，你走走看?！彼麑ρ┍f。雪豹活動兩下，看沒有大礙，對他鞠了一躬。

? ?“不用那么客氣，回頭記得去醫(yī)務室看一下?！鼻謱ρ┍獓诟纼删洳虐阉抛?，一回頭，正對上我好奇的目光。

? ?“他從樓梯上被人推下去，腿摔傷了，我就把他帶回來做了應急處理。”把桌子上的藥品啥的收拾一通，仟解釋道，“可惜人沒抓到，估計學校也不管這事?！?/p>

? ?“沒事，你盡力了。”我拍拍他的肩膀。

? ? 之后幾天，我經(jīng)常能看到雪豹埋伏在這里。有時躲在門后面，有時蹲在桌子底下，總之就是不光明正大的出現(xiàn)，好像做了什么虧心事似的。實在看不下去了，我把他從桌底下揪出來拎到仟面前，動了動嘴：“有話快說，老躲著算什么。”

? ?“啊、嗯……那天謝謝你了?！彼窆淖阌職猓昧狭艘还?。

? ?“你沒大礙就好?！鼻χf。

? ?“那個，就是，以后我也能來這嗎？”雪豹試探性的追問道。

? ?“可以啊，我沒意見?！鼻f，“他們同意就行?！闭f完指向我和銘江。

? ?“沒問題?！蔽一卮?。

? ? 銘江沉默了一會，看著仟說：“喂，和他說實話?！?/p>

? ?“這樣好嗎？”我有些擔憂。

? ?“也沒什么吧。遲早都會知道的?！鼻f。

? ?“那行吧?！蔽乙膊辉俣嘧欤辞嵵仄涫碌卣镜窖┍媲?，猶豫了很久緩緩開口：“其實，我們都是同性戀?！?/p>

? ? 雪豹很震驚，眼珠子頓時都快瞪出來，過了好久才緩過神。

? ?“可是，這沒什么吧?！彼兆∏氖郑D出一個笑容，“愛是自由的，誰都不能干涉。所以，我會支持你的。”

? ? 仟沒有反應，但我知道，他很開心。發(fā)自內心的開心。

? ? 之后，他和雪豹很自然的成為朋友。

? ? 無論上學放學，只要平時有空，雪豹就成了我們的一員。一起瘋，一起鬧，一起度過空閑的時光。雪豹確實是個不錯的家伙，雖然很多時候不會說話，碰到事還很懦弱，但他本質是善良的。

? ? 直到那一天來臨前，我都這么堅信。

? ? 很平常的一天，仟沒來上課。

? ? 雖然仟每周都有翹課的習慣，但猛地和雪豹同時消失，我還是有點不放心。

? ?“沒事，他倆出去能有什么?！便懡次医箲]的模樣安慰道。

? ?“但愿吧?！蔽艺f。

? ? 結果我的擔憂是對的。

? ? 仟出事了。哪里都沒有他的消息。我跑進藝術樓找了一遍，最后只能隨便拽個人詢問他的下落。

? ?“早上大概八點多，有個叫格蘭的家伙來過。然后他們就一起離開了。”面前的黑豹推了推眼鏡回答我，轉身消失在人堆里。

? ? 格蘭。我跑回班里，看雪豹若無其事的坐著，有些惱火。

? ?“仟在哪里？”我問他。

? ?“我不知道?！彼荛_我的眼神，明顯有些慌張。他果然知道仟的下落。只是到現(xiàn)在，我仍不愿相信面前的雪豹就是害仟消失的兇手。

? ? 我拽住他的衣領，用力把他提起來：“仟在哪里！”

? ?“我不知道！”他又一次回答我。

? ? 咚。我一拳把他打到地上，直到銘江把我拉開，清醒的時候，我已經(jīng)坐在凝霜的辦公室里。

? ? 迫于無奈，我問凝霜借了監(jiān)控室的決定調查真相。

? ? 熒幕上的畫面在我面前飛速閃過，我看著仟被雪豹帶走，然后在混混的挾持下消失在角落。監(jiān)控定格在學校后面的廢棄倉庫，我看著他被雪豹出賣，反抗，最后被混混強迫著淹沒再骯臟與污穢中。

? ? 我吐了。嘔吐物從嘴里涌出來，撒的到處都是，可我控制不住。渾身都在顫抖，渾身像發(fā)狂一般燥熱，我撕扯，抓撓，直到眼淚從眼角滑下，我強撐著意識走出監(jiān)控室。

? ? 叫上銘江，我飛速趕到監(jiān)控最后顯示的廢棄倉庫，看著他渾身赤裸躺在地上，身旁滿是白色斑駁。

? ?“仟，仟！”我使勁搖晃他的身體，他抬頭看了我一眼，徹底昏過去。

? ? 只是從那眼神里，我看不到生機。

? ? 滴、滴。救護車趕到時，已經(jīng)是午后，我看仟一絲不掛的被帶走，消失在視線里。

? ? 銘江還是懵的，他怎么都想不到，自己身邊那個陽光的大男孩會落得如此下場。

? ? 之后，仟是同性戀的消息像爆炸似的傳播到整個校園，我看著他一天天消瘦，再無從前活力的模樣。

? ? 我找到雪豹，可他借口身體不適曠了課，拒絕了見面。我拿著監(jiān)控找到老師，他們沒收了唯一的證據(jù)，把這件事瘋狂的壓下去。

? ? 我去報警，可他們卻以證據(jù)不足拒絕接待，甚至在臨走時嘲笑的唾棄了一句:

? ? 傻逼同性戀，活該。?

? ? 銘江嘗試用自己的人脈找到一絲線索，可最后沒人愿意幫他，只留下一句:

? ? 他是變態(tài)，活該。

? ? 活該。

? ?“好好活著。累了，就和我說一聲。我們和你一起撐著呢?！辈〈睬?，我扶著他的手說。

? ? 什么時候，連我都沒注意到，這個高個的虎斑犬居然這么單薄了，就像一張紙片，隨便一陣風都能把他吹走。

? ? 我知道，安慰起不了任何作用。

? ? 誰也沒切身處地品嘗過他的痛苦，漂亮話而已，誰不會說啊。

? ? 我攥緊拳頭。

? ? 那些混混通常會在放學后聚集到學校邊，然后開始日常勒索。我背上書包，故意找了個偏僻的小巷里走，果不其然有人跟上來，一回頭，一個光膀子的狼人攔住我的去路。

? ?“小屁孩，把你身上的錢交出來?！彼统鲐笆遵{到我脖子上，趾高氣昂地說。

? ?“終于來了?！蔽椅兆∝笆祝瑥牟弊由侠_。

? ? 巷子很偏僻，無論什么樣的慘叫聲都不會引起注意。

? ? 這樣就好。

? ? 這樣就好。

? ? 把拳頭上的血用衣服擦干，我坐到混混身上，看著他鼻青臉腫的模樣輕蔑笑著。

? ?“告訴我，之前在這里，發(fā)生了什么?！?/p>

? ? 暴力很多時候比言語管用。

? ? 這是我親身試驗得出的道理。

? ? 但法律不允許，也不會允許。

? ? 也就是這樣，它在限制了暴力的同時卻無法根治慘劇。

? ? 上層與上層勾結，利益與利益重疊，像我們這種匍匐在社會底端的人，很多時候連發(fā)言的權利都沒有。

? ?“沒用。銘江，沒用?！蔽沂箘艙u晃他的肩膀，從我把消息告訴他的那一刻起，他就一直是這幅頹廢的模樣，“你斗不過他們?！?/p>

? ?“斗不過？這是斗不過？就因為我們的性取向，連立案的資本都沒有？就因為做出這件事的是教師關照的學生，他就活該受到這份屈辱活下去？都是狗屁！”銘江沖我大喊道。

? ? 我知道他很憤怒，我也一樣。從那個混混嘴里，我知道做出這些事的都是那些經(jīng)常欺負雪豹的人?？伤艿嚼蠋煹谋幼o，以我們的身份，無論怎么尋求幫助，得到的答案都是一個：活該。

? ? 因為我們是同性戀，因為我們就該活在他們的偏見里，無論發(fā)生什么，都是自作自受。

? ? 因為干出這件事的學生受到老師的偏愛？

? ? 因為報警會讓學校的名聲受到打擊？

? ? 不過是利欲熏心的借口。

? ? 什么為他好，一切事情都是他活該。

? ? 好一套受害者有罪論。

? ? 這種社會，這樣充滿利益的人活著，才是最大的罪孽。

? ? 可正是這樣的人，偏偏活得那么光彩。

? ? 為什么？我想不明白。

? ? 看著坐在角落的仟，我沒法開口。

? ? 日子一天天過去，仟的身體也一天比一天消瘦。很多時候他都會忍不住發(fā)抖，然后抱著頭在角落痛哭。盡管我知道安慰起不了作用，可我們能做的也只有這些了。

? ? 沒人會幫助我們，沒人會為我們扶持公正，我們迎來的，無非是唾棄與謾罵，欺凌與毆打，就像過街老鼠一般，只能茍延殘喘的活著。他身上的傷痕不斷增加，直到有一天，悲劇還是發(fā)生了。

? ? 他從樓頂跳下來，當著我的面，在猩紅的湖面結束了一生。

? ?“我們三個，都要好好活著?！?/p>

? ? 只有實際經(jīng)歷了才發(fā)現(xiàn)，這個謊言有多么美好。

? ? 銘江不相信。他到現(xiàn)在都不愿相信仟已經(jīng)死了。

? ? 把那間教室的東西全砸了一遍，他消下氣，眼角泛出淚花。

? ?“仟已經(jīng)死了嗎？”他顫抖著問我。

? ?“他已經(jīng)死了。溺死了?！蔽一卮?。

? ?“為什么沒人救他？”

? ?“我…不知道。”

? ? 如果當初阻止仟救雪豹就好了。我知道他這么想。

? ?“別把鍋攔到自己身上。好好活著。他不也這么說嘛?！?/p>

? ?“活你媽！他他媽都死了！”

? ?“你和我撒氣有他媽什么用！撒氣了他就能活了？撒氣了他就不會被歧視了？”我上去給他一巴掌，扇的很響，最好把他扇醒。可他依舊是一副有氣無力的樣子。

? ?“別和自己過不去。日子還要過，路還長著呢。你和混蛋生活過不去，吃虧的是你自己。”把鑰匙留在桌子上，我?guī)祥T黯然離開。

? ? 我以為這樣他會消停一會。

? ? 我想錯了。

? ?“我是同性戀。我喜歡顧飛?！?/p>

? ? 剛踏進教室，銘江站在講臺上用極大的聲音宣誓。一切都變得很糟。

? ? 至少在我看來，都變得很糟。

? ? 之后的事情就如同前面發(fā)生的那樣，無論我怎么勸阻，怎么旁敲側擊的幫他都無濟于事，最后，我甚至想斷絕與他的最后一點關系。但我做不到。

? ? 我沒法忘記仟，沒法忘記銘江，沒法忘記他們對我的好，以及那些一去不返的快樂時光。

? ? 究竟是什么造成了現(xiàn)在的狀況。

? ? 我不知道。

? ? 是世俗的偏見，還是其他的，我已經(jīng)管不到了。曾經(jīng)懷揣的那些美好理想，也離我越來越遠，像泡沫消散在空中。

?? ?凝霜拍打我的后背，遲遲沒有出聲。

? ?“凝霜老師，我不懂，我弄不明白，為什么越壞的人，越能在光明里活得肆無忌憚?！?/p>

? ? 明明想用力喊出來，嗓子卻嘶啞的扭成一團，身體突然就癱倒在他身上。只是那一刻我才意識到，自己是多么無力，多么渺小。明明什么都想做，卻什么都改變不了，懦弱的就像個旁觀者。

? ?只是，為什么？

? ?我們都在這世界上活著，我們都是人啊，我們是活生生的人啊。我們都是一樣的。

? ?可憑什么，我們來連活下去的資格都沒有。

? “孩子，別給自己太大壓力了。想做什么就去做吧，我答應過你，會推你一把的。”他說完，緊緊地擁抱我。不想松開，如果這樣就能沉浸在溫暖里，我想一直這樣。

? ?我目睹了仟的死亡，我見證著銘江一步步沉淪，墮落。而我現(xiàn)在必須做點什么。

? ?無論結果如何。

? ?你會一直陪著我的，對吧····

? ?從咨詢室出來，我站在走廊上。天空陰沉，烏云籠罩城市，分不清晝夜。

? ?轟隆。雷聲劃破天空，身體搖搖欲墜，一切都變得模糊不清。只覺得前面隱約有個人，不停呼喚我的名字。

? “小啟。”

? ?咚。什么東西墜落，重重砸向地面。凝霜回過頭，看小狼倒在走廊上，身體不停顫抖。

? “巴啟？巴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