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床啦！”泰爾斯沖進于錦琳的艙室，將她從睡夢中驚醒：“有緊急任務(wù)！”

“啊……？”于錦琳揉揉眼睛：“我沒聽錯吧？居然會有我的任務(wù)？”

“是第二年代發(fā)來的消息，讓現(xiàn)任地球文明外交官于錦琳前往影子共和國第二十星執(zhí)行任務(wù)?！?/p>

“第二十星？影子共和國？”于錦琳聽到了兩個陌生的名詞：“那是什么？”

“哎呀，你去了就知道了?！?/p>

“那我的位置……”“哎呀，我接手啦。”

泰爾斯幫于錦琳穿上絲襪：“很好，還是一如既往的可愛迷人……嗯……”

于錦琳扶了扶額：“是你送我去嗎？”

“是的，艦隊司令部命令我護送你去，順便讓我把這個交給你。”泰爾斯拿出一根腰帶。

“這是什么？”

“這是…額，他們說，只要打開這個，你就可以在宇宙的任何地方穿行無阻?！?/p>

“這么神奇？怎么用？”于錦琳系上腰帶，摸到了一個明顯的按鈕，但她沒有急著摁下去。

“是的是的，就是這樣按下去?！碧査股斐鏊臋C械手，幫她摁了下去，但好像什么也沒發(fā)生。

“對了，你的妹妹于錦霏說要和你一起去?！碧査挂娙蝿?wù)完成，就想回到控制室去。但她突然想起某件重要的事情，便又回頭說：“你意向如何？”

“于錦霏…也行，看上去，這次是我一個人在外執(zhí)行任務(wù)，可能會無聊，有這么個黏人蟲跟在身邊倒也不錯——她來了嗎？”

“先送你過去，她呀——她的腰帶還沒送過來。”

“好了，別磨蹭了，我們走吧?！?/p>

于錦琳站起來，撫著她那銀白色的運動衣與特制款短裙——為了防止在太空中走光，她加了裙扣。

“那你可準備好，對了，這是第二年代交給你的必要資料……里面應(yīng)該有任務(wù)?！?/p>

三百余公里長的泰爾斯號戰(zhàn)艦讓它身上的物質(zhì)環(huán)脫離軌道，隨后閃出詭異的藍色光芒，艦首超級主炮上那個近似橄欖球形的棱鏡發(fā)出炫目的光彩，在漆黑的空間中撕出一個深藍色的矩形。

不是躍遷，不是折越，也并非星門，更不是以前所構(gòu)想的蟲洞——于錦琳曾無數(shù)次地設(shè)想它的超光速航行手段，卻沒想到是這一種：“弦躍遷”。

通過在低維度世界聚集能量，以某種方式干擾最高維度中的“弦”，以此影響物質(zhì)現(xiàn)實，完成幾乎瞬時的空間轉(zhuǎn)移，這是于錦琳所不能想象的。

窗外的景色突然便變化了，從水藍色的海王星變成了一顆灰色的陸地行星，很顯然，于錦琳已經(jīng)到達了任務(wù)地點——泰爾斯站在身后，將手搭在于錦琳的左肩上：“到了，走吧?！?/p>

“該怎么走？”于錦琳以為她會掏出一個空降倉。

泰爾斯狠狠地踹了她的屁股一腳，面前的墻壁突然打開——所謂的艙室，不過是泰爾斯母艦上的一艘艦載艦，原本就需要運載陸戰(zhàn)隊員，自然可以打開墻壁——于錦琳就這么直接暴露在了真空中，從母艦上被踢了下去。

“啊啊啊——”無論她怎樣大叫，在沒有大氣層的外太空中都是傳不出去的。于錦琳發(fā)現(xiàn)自己沒死，便開始觀察自己的處境：之所以沒有在真空中爆炸，肯定是因為腰帶在保護她，而以第二年代一貫的辦事效率來看，一切肯定都考慮周全了，她便想辦法在空中換了個姿勢，繼續(xù)下落。

掏出裙子里的傳感器——第二年代在去年，也就是一九九五年送她的小禮物，開始觀察所謂的“影子共和國二十星?！?/p>

“自轉(zhuǎn)周期是二十八個小時…表面加速度大概是九點五米每平方秒…質(zhì)量…唉，不看了，好像和地球的環(huán)境差不了太多?！?/p>

目送著泰爾斯號慢悠悠地離開軌道，于錦琳仿佛聽見了泰爾斯的狂笑。她一直在加速下落，即使速度已經(jīng)快要突破音障，她也沒有停止加速的跡象。

不知過了多久，她終于落地了。她砸向一塊看起來如同鉆石的地面，將它砸凹了進去。

“這是什么材質(zhì)啊，這么硬…”于錦琳從地面上爬了起來，她發(fā)現(xiàn)自己正站在淺水里。利用腳下的水，她看到了保護腰帶的實際效果——其實就是一層大概半毫米厚的護盾，覆蓋在皮膚和物品的表面，還能模擬接觸到的事物的觸感——在接受范圍內(nèi)的。

抽出她的資料板，里面果然夾著一份任務(wù)。

“調(diào)查影子共和國歷史，并整理成冊，”于錦琳將任務(wù)念了一遍：“考古啊，也不是很難的樣子?！?/p>

但是當她看向周圍時，她不禁感到一絲絕望：這里甚至不像是有過生命。大氣中有著濃度高得嚇人的二氧化碳與二氧化硫，視野范圍內(nèi)只有一片三米不到的超大淡水湖與沙漠，還有一處灰色的建筑。

等等，灰色的建筑？

于錦琳強打精神，向那棟建筑物走去。

離建筑物越近，越能感受到它的龐大。它的全身閃耀著光芒，是用將二氧化硅高壓處理制成的超級材料建造的。它是一座城市，城市中沒什么高樓，最高的建筑是一座豎立于兩層房之中的，一百多米高的軌道防御裝置——看上去是一座戰(zhàn)時建筑。

“額……”

于錦琳踏入大門，打算按下墻上的電燈開關(guān)，卻發(fā)現(xiàn)完全沒有電——意料之中，她便摸著黑往里走。

“咔嚓”一聲，于錦琳踩到了什么。她用手一摸，發(fā)現(xiàn)是一具骷髏——一具人類的骷髏。

“啊——”她嚇得大叫一聲，卻沒有立刻開溜，而是小心地摸索著骷髏的細節(jié)。

無疑的，除了骨骼密度更高之外，這應(yīng)該完完全全是一副地球人類的骨骼。

果然，影子共和國藏著許多秘密，正等著她去發(fā)現(xiàn)和記錄，僅憑這一具骨骼，她就能下此定論。

在這座失落要塞中呆了一天，等著泰爾斯把其他的東西丟下來：一個如此龐大的任務(wù)，什么都不給是不可能的。果然，第二天的同一個時候——不過是二十八個小時為一天的第二天，泰爾斯把另一個人給丟了下來，還帶上了第二年代制造的工具箱。

于錦霏大叫著從天上墜落，穩(wěn)穩(wěn)落在于錦琳的柔軟懷抱里——這護盾似乎沒有上限，于錦霏先是打了個招呼，然后滾落下來：“姐姐你看！”

她手里提著工具箱，于錦琳立刻接過箱子，她早已迫不及待了。

打開箱子，里面似乎是一堆手指那么大的工具，還有一些螞蚱般大小的罐頭。

“玩我呢這是！”

于錦琳把手伸進工具箱，捏出一個小鏟子，扔在旁邊的沙地上。鏟子剛一碰到水便迅速吸水脹大，最終變成一把由強相互作用力材料制成的長柄鏟。

與腳下地板的材料相比，鏟子的材質(zhì)是已經(jīng)將質(zhì)子與電子完全擠出原子核的巨大密度材料，而腳下的地板則沒有影響其原子核，只是最大限度地減小其間距從而增大硬度與密度。用這把幾乎沒有厚度的鏟頭，鏟起沙土輕而易舉。

“吃點東西吧…我都餓了一天了?！?/p>

拿出一個罐頭，依葫蘆畫瓢地扔進水里，果然，罐頭馬上增大，變得如同籃球一般大，拿手一捂，它甚至還是熱飯。

吃過了飯。于錦琳用沙土與就地拆下的建筑材料堆了一處房子。沙土用來填充，拆下來的材料板用來構(gòu)建房子的結(jié)構(gòu)，一座理想中的、占地兩百平米的三層大屋就完成了——還挖了一層地下室。

房子離要塞四公里遠，在淡水湖中間一個四平方公里的大島上。第三天，于錦琳便從這里出發(fā)，前往要塞探路。這次，于錦琳有了“火把”，可以繼續(xù)深入探索了。

“額…”走進了大概五百米，終于，出現(xiàn)了一條岔路。

公路上有很多借助磁懸浮軌道行駛的有軌車輛，上面全是人類骨架。通過對其質(zhì)地的分析，于錦琳得出了一個這樣的結(jié)論：他們是被突然燙死的。

在四十多年前的某個時候，這里的地表溫度因為某個不明確的原因突然上升到了五百攝氏度，引發(fā)了一場生物滅絕，幾乎是無一幸存——這可以從當前掌握的信息上看出來。

岔路的中間是一個特別加厚的屋子，里面有一臺巨大的設(shè)備，上面寫著德文：質(zhì)量反應(yīng)爐。

德文？這更奇怪了。

再往里面走幾步便是要塞圖書館，通過這里的史書看來，影子共和國滅亡的時間是影子共和國第2143年，所以他們是在兩千多年前離開地球的。這就意味著，他們大概是在漢朝時離開的，可這是不可能的事情，因為那時的地球并沒有這樣的技術(shù)，于錦琳只能把時間差記在腦子里。

掏出工具箱中的自動牽引車——事實上，它目前為止的主要作用是建房子，于錦琳將質(zhì)量反應(yīng)爐拉回了家中，通過反應(yīng)爐自帶的兩輛如初生嬰兒般大的采砂履帶車，反應(yīng)爐得以正常工作，將質(zhì)量完全虧損成能量，供給給從設(shè)施上拆下來的無線充電器。

終于，電力系統(tǒng)恢復了工作?，F(xiàn)在的要塞并不需要供給十億人的電力需求，因此單反應(yīng)爐完全足夠。

走出了那條錯綜復雜的隧道，于錦琳來到了這座要塞的內(nèi)部。內(nèi)部是露天的，白天不需要開燈。

要塞內(nèi)部四處都是德語寫成的標志，路的兩旁分布著居民樓、商店與工廠，還有許多物流中心。由于于錦琳主修德語，這些常用詞自然是不在話下。

“‘當兵衛(wèi)國，奉獻自我’……呃，這些標語也真是寫的通俗易懂……”

于錦琳是來編輯影子共和國史的，因此，她第一個想到的地方自然是各種圖書館。

圖書館確實有，有價值的歷史書籍也不少，可惜已經(jīng)損壞得太多了。這些電子書注定是沒能逃過那場高溫浩劫，大多數(shù)部分毀壞難識，于錦琳就算再聰明也修不好它們。

作為一個人類文明的探險者，當于錦琳在翻看僅存的影子共和國史時，她仿佛看到了地球文明的一種可能的未來。從這些書中，于錦琳能夠讀出好幾種始終如一的精神：團結(jié)對外、一視同仁、人類至上與熱衷勞動，從于錦琳自己的觀點來看，僅憑著這幾點，一個文明就足以站穩(wěn)腳跟了。

傍晚，當她回到家時，于錦霏已經(jīng)把帶來的大棚工具安裝在了屋子的旁邊，將種子播了下去。

“怎樣，姐姐，第二十星上的信息對你有幫助嗎？”

“說實話，資料太少了?！?/p>

于錦霏給她盛了一碗綠豆湯：“那你覺得，影子共和國，究竟是什么呢？”

“不好說…但至少我能確認，它是一個人類文明。”

“哎呀，這可完全不夠?！?/p>

于錦琳往地鋪上一躺，表示尚不想吃飯。

“你覺得，一個人類文明，最突出的、最能表現(xiàn)其特點的事情是什么？”

“姐姐，你問這個干什么？胡先生說讓你來這里編寫文明史，可沒讓你搞這種‘選擇性編寫’?！?/p>

“你知道嗎？胡錦陽先生…帶領(lǐng)的是一個已經(jīng)延續(xù)了三十萬年的文明，他們有他們的文明智慧，這樣一個人，是不會無緣無故地讓我來干這種事的?！?/p>

“嗯，所以，他想讓你干什么呢？”于錦霏將自己的腦袋連接上電源，她要充電了。

“對于一個我們這樣的文明來說，借鑒別人的經(jīng)驗才是最有效的。若是第二年代將他們的價值觀與智慧塞到我們手里，我們多半不能接受；可如果這是來自影子共和國——與地球同根同源的文明的生存智慧，那效果就不一樣了?！?/p>

“你是說……”

于錦琳在床上滾了一圈。

“地球文明太脆弱了，隨時有可能毀滅自己——對于我們來說，最終完全滅亡于外敵入侵的影子共和國是最好的榜樣。寫史并不意味著一定要以時間為軸一步一步的記敘，你知道《過秦論》嗎？為了給予啟示而寫的歷史也是一種歷史。”

“所以，我們還要呆在這里嗎？好不容易才搭了個窩用來長久居住……”

“這里的屋子可以留下來，未來我們還要在這里呆上很長一段時間。不過，我要去見見其他文明的歷史學家，我想聽聽他們對影子共和國的研究?！?/p>

“那，我們自己……就不收集資料了？”于錦霏的眼里突然沒有了高光，她還想和姐姐一起冒險。

“我們自己收集的資料只能填補細枝末節(jié)——這對微觀史研究會有幫助，我現(xiàn)在想了解的是影子共和國的文明印象，從他們的文明印象中，我們應(yīng)該能直接看出他們的發(fā)展歷程?！?/p>

“那好，我會幫你通知泰爾斯?！?/p>

“嗯嗯，妹妹真可靠，有個妹妹真好?！庇阱\琳很快便入睡了，于錦霏則是細心地給她塞好被角。

影子共和國早已離開了宇宙，他們在三十六年前便已經(jīng)被星際審判庭的艦隊摧毀了。但他們的影響力即使到現(xiàn)在也沒有消亡。無論是地球上那群正混的風生水起的影子艦隊，還是漂浮到太陽系，最終鑲嵌在月球上的那門巨型質(zhì)子撞擊炮——影子共和國消亡得比誰都徹底，但又到處都是它的腳印。

從超空間望遠鏡中看，這顆灰色行星的周圍也有一顆類似火星的星球，只是軌道太遠，被冰雪與星港設(shè)施所包圍。上面有一個明顯的大坑，這大坑雖然不那么深，但范圍巨大，一看便知道是原子能武器的杰作，應(yīng)該是史書上記載的萬億噸級聚變彈頭。

太空中漂浮著許多強相互作用力裝甲的碎塊與各種各樣的粉塵，那都是三十多年前的那場震撼大戰(zhàn)所留下的痕跡，它們與史書一起，一遍又一遍地向來訪者闡述一個看似平常的事實：影子共和國最終亡于外敵，也僅僅是亡于外敵！

這聽起來十分稀松平常，可除了蜂巢意識與終產(chǎn)者這種杜絕了可能性的文明，在內(nèi)戰(zhàn)中消耗了自己的實力甚至毀滅自身的不在少數(shù)。

而影子共和國的歷史，似乎正在向地球啟示著一些深刻的智慧——克制人類互相爭奪的智慧。

第二天，也就是來到這里的第三天，泰爾斯又一次抵達了星球上空，它用運輸艦將二人從地面運到了艦船內(nèi)，然后行駛到目的地，隨后將她們?nèi)酉氯ァ?/p>

“祝你們好運，于錦琳姐妹?！?/p>

“你也是，泰爾斯，快回去吧。”于錦琳站在艙門的邊沿上，感受著內(nèi)外的氣壓差——這氣壓差足以將她的肉體撕成兩半，所以觸發(fā)了護盾保護，將影響控制在不致受傷的范圍。

“你想要聽別人轉(zhuǎn)述的歷史嗎？”

“那是當然，誰說別人轉(zhuǎn)述過的就不是歷史呢？”

“那好，第一站，英仙座軍事共同體，由四個本土文明構(gòu)成，它們似乎在早期受到了影子共和國的軍事思路影響，就從這里出發(fā)，這是通行證?！?/p>

接過通行證，塞進包里，于錦琳一躍而下，從大氣層外向下跌落——看來她已經(jīng)十分習慣了。

“轉(zhuǎn)述的歷史會帶著感情色彩呢～不過，其他人帶有感情色彩的評價，才更能打動人心，”泰爾斯喃喃自語道：“艦隊，離開軌道。”

影子共和國的探索之旅，就從這里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