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清流香草（B站）

看著眼前在屋檐遮擋下略顯陰森的店門，我暗自咽了口唾沫。

本來像這種地方我是一輩子也不會接觸到的，但不幸的是愛麗絲小姐送給我的安妮——我最心愛的人偶，她的裙子昨天被荊棘刮破了，我既不好意思去找愛麗絲小姐，又害怕那片森林的瘴氣，所以只能四處打聽村落中哪里可以修補。

最后找到的就是這里，一家有些冷清的裁縫鋪，據(jù)別人說只有這里才能完美地修補人偶，還不要一元錢。其實錢這種事本來就無所謂，只要效果好，多少錢我都可以為安妮掏。

“這一切都是為了安妮?！蔽疫@樣想著，大著膽子輕敲了下門，沒想到門根本就沒有鎖。

“進來吧——門沒鎖?！蔽輧?nèi)傳來年邁卻很有氣勢的女聲。

我才想到做生意的哪里會大白天的就會把門鎖上，不禁為自己的胡思亂想和勇氣笑了一笑，然后大踏步走過了門檻。

老板娘的形象與我聽到的聲音帶來的印象大致吻合，看上去五十來歲，很有活力，一頭灰白色的中長發(fā)梳成一股麻花辮背在腦后。但是我只能從她的嘴角看到一絲皺紋，因為她的眼前包著厚厚的青色麻布，干凈倒是很干凈，就是……

“老——阿姨，您這樣……看得到嗎？”

她對我的問題倒是一點不奇怪，明顯不是第一次有人這樣問了：“當(dāng)然看不到啦！不過我已經(jīng)失明很久了，即使如此，手藝也還是要比別人好得多！哦哦……原來是這里破了啊……”

她的手指有著裁縫特有的靈動，接過我的安妮后只是上下摸索了一遍，就找到了她的裙子被刮破的地方，然后問了我一下裙子的顏色后就開始修補起來，似乎一點也沒有思考過，仿佛在她的心里早就已經(jīng)完成了自己的工作。

雖然我知道不該在這時候惹人家分心，但等待的時間哪怕只多一秒我都覺得像是過去了一年，和安妮分開的時間簡直太難熬，所以我開始試探著和這位介于阿姨與奶奶之間的神秘匠師談些話，這些話題都是圍繞著人偶展開的。除了對于人偶共同的喜愛之外，我還驚喜的發(fā)現(xiàn)她也認(rèn)識愛麗絲小姐，并和我一樣對她的奇妙表演贊嘆不已，這讓我感到眼前的人逐漸親切起來，沒過一刻鐘我們就成了親切的朋友。

直到我聊到店里那個最漂亮的人偶之前都是這樣的。

“您制作人偶的水平也是相當(dāng)高超呢！”我盯著櫥柜里最顯眼處那只人偶目不轉(zhuǎn)睛地贊嘆著，發(fā)自真心地說：“尤其是那對眼睛，真是活靈活現(xiàn)，生動的很呢！”

“啊啊，那個人偶啊……”

她的聲音陡然低了下去，語氣里有著說不出的滄桑和唏噓，我回過頭看時，此時的她可以看出一位老人的氣質(zhì)了，充斥著日暮氣息的頹唐在她的身上僅僅只是顯露了一瞬就讓整個屋子里的氣氛變得沉重了起來。

我不知道我說了什么讓事情突然變得不對勁了起來，但我知道一定是我的錯。是因為我在雙目失明的老人面前提到了眼睛的事嗎？或許這個人偶是她的得意作品，但是在她完成之后就意外失明了嗎？我覺得我接近了真相。

“啊……啊……對不起！真是對不起提到了您的傷心事吧！”

“沒什么?！彼恼Z氣倒是平靜得很，然后又忙起了手上的活計。

我覺得老人心里應(yīng)該不怎么好受，我們剛剛成為朋友，我就這樣傷害了她，盡管是出于無意，但畢竟是我的責(zé)任，她現(xiàn)在應(yīng)該不會想和我說話了……但我卻不忍心讓老人這樣繼續(xù)沉默下去，但說些什么好呢？該想想別的辦法……

“小姑娘……”

“啊……啊！”我有些后知后覺，“您在叫我？”

她點點頭：“雖然老婆子我已經(jīng)看不見了，但我能感覺到，你是個好孩子，你愿意去愛人偶們……還愿意和我這樣的人聊天，實在是難得啊。”

“啊是這樣嗎？那么您一個人很孤獨吧。”

“如果可以有人愛，或許我就不會去愛人偶了吧。那么，你想要聽一個故事嗎？”

我下意識點了點頭，然后突然意識到老人看不見，轉(zhuǎn)而答道：“當(dāng)然。”

老人的故事大部分和我想的差不多，小時候就因為意外成了孤兒，然后靠著一些裁縫手藝活命。她與其他裁縫不同的是，在工作的閑暇之余，她會把時間拿去做人偶。從剛開始的粗糙到后來的惟妙惟肖，她把每一個人偶都當(dāng)做了家人，當(dāng)做了自己的孩子，她在當(dāng)時驕傲地說無論是誰出多少錢她都不會賣掉一個哪怕是做工最拙劣的孩子。

“可惜的是，”她大笑道，“幻想鄉(xiāng)內(nèi)其實并沒有幾個對人偶感興趣的人就是了，所以我那時說的話，其實現(xiàn)在想來也是自吹自擂成分居多吧！”

再后來，她的青春也走上了和其他花季少女一樣的戀愛正軌，她愛上了一個小伙子。但她并沒有和我細(xì)說她的愛人的樣子和兩人之間的愛情故事，她的話里話外都是對那時疏于照顧孩子們的愧疚，我覺得這應(yīng)該不是一段完美的愛情。

“后來我們……因為一些比較現(xiàn)實的原因，就分開了，分道揚鑣，沒回過頭的那種?！?/p>

原來是這樣啊……雖然我還小，但是對于她沒說出來的內(nèi)容卻覺得一清二楚，她就算瞞著我我也大概了解了是個什么情況，我不禁對那個男人感到一陣陣惡心，真是個無恥的渣滓。

“那天的晚上我很傷心……非常的傷心，我甚至覺得就是因為我只是個做人偶的裁縫師才會被拋棄的。”

她在說著這樣的話時語調(diào)微不可查地顫抖了起來，我突然覺得事情的發(fā)展好像和我想象中的不太一樣了。

“當(dāng)然這個想法在當(dāng)時我根本就沒有覺察到，或者說就算這么覺得也沒有當(dāng)過真……我一直認(rèn)為我愛那些孩子勝過愛我自己?！?/p>

“但是當(dāng)我走進家門的那時我看到的是她們看著我開心的笑顏……但不知道為什么我卻是大發(fā)雷霆，我拿起一把刀對著最精致笑得最燦爛的人偶就插了下去。呵呵，很殘忍……對吧?！?/p>

我又一次咽了口唾沫。

“我當(dāng)時的意識已經(jīng)完全模糊了，一開始可能我只是在嫉妒她的笑容，但到了后來人偶的臉就變成了那個男人的樣子，我一邊咒罵著，一邊更加用力地用刀插了下去。等我回過神來時，她就已經(jīng)面目全非了?！?/p>

“我簡直不敢相信我的眼睛，這是我干出來的嗎？天啊這太荒謬了?！?/p>

我也聽過不少精怪的故事，但我真的難以想象眼前的人或許就是——

“在那個時候我的心情不會比殺人兇手好到哪里去，事實上，看到那些剩下的孩子們盯著我和那個面目全非的孩子時，我簡直覺得我就是一個在眾目睽睽下被抓住的——殺人兇手?！?/p>

“我試圖安慰自己，我胡言亂語著，大概意思是睡一覺一切就會好起來了，然后我就跌跌撞撞朝著臥室跑了過去，在門檻處還摔了一跤。我?guī)缀跏沁B滾帶爬回到床上的，我不斷地告訴自己，明天起來一定要好好補好她?！?/p>

“但是就算我是這么想的，又是這么做的又有什么用呢？就如同即使那個男人第二天笑著對我說我們在一起吧我也不會原諒他一樣，我做出了這樣過分的事，她們也不會原諒我?！?/p>

一個施暴者，一個受害人！

“我不知道我是怎樣睡去的，但我知道我是怎樣驚醒的，半夜的時候，我感到有涼涼的東西貼在了我的臉上。我還沒有睜開眼睛，就已經(jīng)知道那是我的兇器——那把刀被那個面目全非的孩子笑著拿在手上，我沒有驚叫，但身體還是下意識地想要逃跑，卻看到所有的孩子們都笑著圍坐在我的身邊看著我們，然后她就用那把刀——”

“不！不要再說下去了！”我抽泣著尖叫道，“求求你！”

現(xiàn)在我知道那對漂亮的眼睛是哪里來的了。

“是啊，你只是個孩子，是老太婆我的錯，其實……你不應(yīng)該知道這些的?！?/p>

我現(xiàn)在害怕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只管哭泣和極力抑制哭泣。

“但既然我都說了一些不該說的話，那我還有一件事要說。人偶是單純的孩子，她是你的鏡子，你對她報以愛，她就會展露喜悅；施加怨恨于其上就會得到怨恨做報償。如果你能好好地對你的孩子，她就不會加害你。說起來在我失明最初的那段時間里就是這些孩子在不計前嫌用她們的小手牽著我去重新‘看’這個世界呢，這就是我的懺悔心最珍貴的報償啊，做出那種事后，居然還可以被孩子們原諒真的是太好了。諾，修好了，一定要好好對她呀！”

我用顫抖的手接過安妮，她的裙子上破損的地方繡上了一朵金絲的薔薇，破口恰到好處地成為了薔薇的棘刺，看上去像是長在上面的一樣鮮艷。安妮看上去笑得更開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