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獸人/furry〕《寂滅之冷·貳》
是啊,我為什么還活著?像我這種墮獸人,給其他人帶來的是非,還不夠多嗎?只要我們都死了,灰飛煙滅了,事情不就解決了嗎!為什么要茍且偷生?為什么不能為了大家而犧牲自己?這一向都是我們所有人所崇尚的,不是嗎?
“可是,憑什么是我?”我嘶吼著喊出一道聲音,我不甘,為什么受苦的是我而不是別人?我有何不同??
懦弱者害怕被偉大加冕,就像原本茍活與他人羽翼之下,長久不見陽光,陰冷潮濕甚至生蛆者,有朝一日突然需要自己為他人遮陰納涼。那光照是真的刺眼啊,一些曾經(jīng)隱藏與陰暗之下的不堪都將暴露得一覽無余。他們清楚地知道自己的卑劣,也并不認為自己能為他人承擔,那些個美好與高尚只是他們所欣賞的字眼,僅此而已。
“這種事情,讓那些自大狂妄的人去做就可以了!我要活下來!?。∫蝗弧蝗贿@幾年的玩命地等待豈不是白白浪費了!”我蹲下來,抱著腦袋。頭痛欲裂,心痛欲碎。我呼吸變得無比急促,為了冷靜下來,我狠狠地給了自己一巴掌。?
“啪”的一聲落下后,世界安靜了。?
我耳邊的低語全然消失,仿佛它們也不曾存在過。我大口喘息著,我并不知道我為什么要這樣想,或許也是那疾病的病理吧。
我嘶啞地笑了一聲。
我早就認命了,不是嗎?多年前的白紙黑字,寫得清清楚楚。 是的,我早就和實驗室簽了協(xié)議——我們沒有百分百的機率活下來,甚至有可能所有人都會死,但至少能活得久一點,而他們提出的條件是,需要我們親自充當試驗品,生死難論。但是不簽,便會就地處決。?
或許那時我的心已經(jīng)死了吧。兩頭都是死,但也無所謂了。當時我寄希望于他們,而現(xiàn)在他們主動放棄,協(xié)議便作廢了。我還是得靠自己想辦法活下來。
我緩緩站起,跌跌撞撞地走到尸體邊上,告訴自己我要活下來,已死的人對我來說只??蓱z便再無其他。人非我殺,我不需要有什么負罪心理。墮獸人的命也是命,我也有活著的權(quán)利! 我找到了那張沾滿血污的通行證,頭也不回地離開了我待了這么多年的倉庫。
但倉庫以外依然是一片狼藉,一片昏暗。走廊上只有零零散散的幾個燈在無力地閃爍著。我靠著這僅有的一點亮光發(fā)現(xiàn)了橫七豎八的尸體。他們大多殘缺著,就像被處以了各種極刑。
尸臭彌漫,一股惡心感上涌,而吐出來的,僅有胃液。 “全尸都沒能留下么……?”我喃喃自語道,不禁對逃逸的墮獸人產(chǎn)生了極大的恐懼。
但我不能就在這里傻站著,再怎么說也不能就此等死。
未知的,不只有恐懼,也有那一線生機。
燈光的頻閃激起細微的電流聲,四周寂靜得只有我輕微的腳步聲。
地上,墻上,血跡橫飛,痛苦的表情定格在了一張張絕望的臉上。我看著他們,一直想著,這是否是一場報應,而并不單單只是一場偶然的災禍?
罷了,或許我們就是不可救之人。
我仰頭暗自笑嘆一聲,抬腳向走廊的另一端走去。余光中印著那些曾經(jīng)鮮活的生命——我不忍直視。
末了,面前有一人頹然地靠墻而坐,耷拉著腦袋。眼睛雖睜,卻早已失去神采,瞳孔渙散。但,他似乎并沒有留住多少恐懼,貌似只剩下一絲平靜了。
可是為什么?我分明看見了他胸前那狹長的一道傷口,抓破心肺。傷口難道不痛么?死亡難道不令人恐懼么?我沒有與之相同的經(jīng)歷,便也理所當然無法感同身受。是視死如歸?還是了無遺憾?我不知道。
我伸手,將他的眼睛合上,而此時又陡然發(fā)現(xiàn)了他右手捏著的,沾染血跡的照片。
“終究還是有什么沒有放下吧?!蔽覍υ缫阉廊サ乃f道,可我也不也一樣么?
若非還有執(zhí)念,怎會于此茍延殘喘?
我自嘲一笑,“對,我也一樣。”像是回答自己的內(nèi)心。我沒有拿走他的照片,那是他的全家福,是他的牽掛。
染血的女兒笑得很開心,而這位父親沾著血的手,卻再也無法幫她擦干凈了。
大概這就是遺憾吧。
倒是我,在鎮(zhèn)靜劑中泡了多少個日月,那些對我重要的人,與我的腦海早就模糊不清了。
我活下去的目的或許只是因為生命是我的私有物,還沒有什么在我的心目中值得我舍命相換的,所以我寧愿于活著忍受痛苦,也不愿死去而求解脫,——以我這短暫而無為的一生,如果就此消亡,就什么也不剩了。什么也沒留下,什么也沒帶走,活著默默無聞,死了靜默無聲,我如何能甘心?又怎么敢甘心?
我斷不可能與之相同。
張望一番四周,除了轉(zhuǎn)角的樓梯便只剩下墻壁。墻上的“B3”指示牌發(fā)著熒光綠。現(xiàn)在,我的面前有兩個選擇:要么上去,回到地面;要么下去,深入地底。
而這并不是一個很難的決定,我并不認為更深的地下仍存有生機,若說有,大概也只是對活人虎視眈眈的墮獸人,更何況,他們出事大概也有很久了,也沒見外面有人來打掃這里。說到底就是這里、我們被放棄了。所以我自己要尋找出路就要向上走。
辭別那位父親,我便拾級而上。
同樣,樓梯上有著已故者的遺體,但相較于先前,也少了很多。
只是我已麻木,麻木于這場仍未休止的慘案。 樓道里沒有光,應該是這一段的線路損壞了。不過我仍能感受到我的四周多多少少有些不甘者的亡魂。我從微亮一步一步走進黑暗,到后來竟是伸手不見五指。
嗅覺尚未完全恢復,但也足以讓我免于撞上一些尸體,卻也難免會踩到一些殘肢斷骨。我仿佛聽到有人在哀嚎著,咒罵著我這個冒冒失失的家伙。
“你踩到我的手了,你這個混蛋!”
“把你的骯臟爪子從我的手臂上拿開,該死的墮獸人!”
“為什么不打個手電?!你就是故意來折磨我們的!我就是死了你也不放過我!”
濃稠的惡意,像是要具象化成水,從頭頂澆灌下來一樣……
我渾身寒冷,有些打顫。頭開始變痛,我左手扶著欄桿,右手捂著頭,嘴里不斷念叨著:“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可是他們早就死掉了啊,為什么還能感受到痛覺?甚至向我發(fā)出控訴?和最初的那位研究員一樣,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
“亡靈……亡靈真的存在嗎……?”我問道,可我并不相信,但這一切實在過于詭異,我根本找不到一個合理的解釋。
“是幻覺吧?”我自言自語道。
“亡靈……”
我想為此說些什么,一時又不知從何說起。思量了半晌,才緩緩開口說道:“我知道,你們死在這里并不甘心。你們作為這場悲劇中的直接受害者,有著許多的不甘與怨恨。你們是來救贖我們的,卻死在了不公的命運。可我,我們,你們口中的墮獸人,也是這場悲劇中的受害者,不是嗎?有誰想變成這幅鬼樣子,連自己的理智都不能好好把握住,任由這疫病擺布,受盡折磨。我們都是這疫情中的可憐人,你們的亡魂不肯就此離開,滿身怨氣地守在這里,卻也改變不了任何事情。”
我如是說道,然而卻依舊聽到“亡靈”歇斯底里的咆哮與嗚咽聲——“不,就是你們的錯,為什么不服從?我們在救你,你卻恩將仇報,害死了我們。不可饒??!不可饒??!你們都該死,為我們陪葬!”
我搖搖頭,依舊覺得不可理喻。繼續(xù)邁步向前,我實在是不愿與偏執(zhí)至此的亡魂糾纏不休。
突然,我聞到了一陣新鮮的血味,與這里腐爛的氣息不完全相同。我震驚了,還有人活著嗎?以及,那個受傷或是死亡的又是誰?
我雖然不知道,但是突然有了一種生的希望。頭痛有了削減的勢頭,耳旁的低語也開始變得稀稀拉拉,甚至不能引起我的關(guān)注。
或許我還能險象環(huán)生呢?
我簡直欣喜若狂,心懷著希望,向上走樓梯也不再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可是我萬萬沒想到,我居然會因此刻的大意而受傷。
在樓梯的轉(zhuǎn)角處,我踩到了一根斷骨,其骨刺狠狠扎進了我的腳掌,強烈痛感襲來,我不由得倒抽一口涼氣。
我能清晰地感受到,這個傷口,很深,而且還在不間斷地出血。
鮮血順著腳落下,滴在地上,沒入黑暗中,我看不見其蹤跡。
我怔愣片刻才終于意識到我不能任由其出血,沒辦法,我已經(jīng)太久沒有受過身體上的傷了,甚至都快忘了如今我處在的環(huán)境,是非常容易感染其他的病癥的。
那么我應該做什么?應該……是去找消毒水與止血藥!
可是,哪里有呢?我不知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