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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星在冰凍的大地上停步，一只前腳停在空中不動，豎起耳朵聽。結(jié)了霜的蕨叢間，是獵物的窸窣聲嗎？枯蕨葉上的氣味警告火星已到了影族邊界，但如果獵物跑過來，進入雷族領域里，那么他當然樂意為族里的獵物堆加菜。

那聲音又響了，微弱的嘎吱聲過后是一聲悶響?；鹦菑臄嗔训闹ｉg往外望，一個靜止的深色影子閃過一道橘光。他潛行向前，把重心放低呈蹲伏姿，準備在那東西一有動作時就撲上去。他張開嘴，想辨認那即將成為爪下食物的氣味。是松鼠？還是兔子？

河族！

他閉上嘴，從蕨葉間跳出，踏著潮濕的蕨莖，來到邊界旁?！澳阍谶@里做什么？”他發(fā)問。

一雙大眼朝他望來?！扒笄竽悖瑤蛶臀覀??！币恢稽S白毛相間的公貓啞著聲音說。他身上血跡斑斑，尾巴不自然地垂在身側(cè)，仿佛像根樹枝被折斷過。

“撲尾！”火星驚呼?！拔业男亲逖?，出了什么事？”

這只河族武士掙扎著站起?！拔覀儭覀冊谟白宓念I域里，受到他們攻擊。巡邏隊都分散了，一直被趕到你們的邊界。”

火星瞇起眼?！八砸婚_始是你們越界的嘍？”然后他又忽然想到：“你說‘我們’是什么意思？還有別的貓嗎？”

撲尾往旁挪了挪，露出身后那團深棕色的東西?；鹦谴蟾畜@恐，原來那是一只貓，他癱在冰冷的泥地上，幾乎沒了呼吸。他跑過去，把鼻頭按進那只貓的毛里。皮膚下有微弱的跳動，足以證明這只母貓還活著，但沒有巫醫(yī)治療，她肯定撐不了多久。

“是獺心。”撲尾在她身后說。“她……她還好吧？”

“不好——但她還活著?！被鹦腔卮??！皝?，我們得帶她去找葉池?！彼炎约杭珙^擠進獺心的身子下，想扶她站起來。但她卻張嘴發(fā)出微弱的抗議，一大灘鮮血淌了出來?；鹦歉杏X到她粗糙毛皮下的骨頭，聞到她身上那股酸味，好像已經(jīng)有數(shù)月沒洗澡了。當然，酷寒的禿葉季才剛過，但這只貓還沒踏上影族領域，就已經(jīng)半死不活了。

獺心絕對沒力氣走的，于是火星把她放平，繞過去用牙齒咬住她后頸。她輕得像只小貓。

“別動！”一聲咆哮傳來。

火星轉(zhuǎn)身看到影族的副族長黃毛，正對著自己露齒怒吼。

“連雷族都來了？人家還以為我們要召開森林大會呢！”她咬牙切齒地說?！吧倌敲词竽X袋了。”火星頂嘴。“兩只受傷的貓從什么時候開始能威脅影族啦？”

“從整支河族巡邏隊故意跨過我們邊界，想偷獵物開始！火星，你最好少管閑事，讓我們來處理這些闖入者?！?/p>

火星豎起脊椎上的毛?！安粶誓憬咏@兩只貓！”他吼?！八麄円呀?jīng)被你們懲罰得夠了。”

花楸掌和煙足出現(xiàn)在黃毛兩側(cè)，都壓平了耳朵，尾巴高高抬起?！八麄冊撌艿蕉嗌賾土P，由我們決定?！被ㄩ闭婆叵?。

不！”火星呸了一口?！斑@個禿葉季的打斗已經(jīng)夠多了。我們自相殘殺的速度比饑餓和寒冷還快。在下一次滿月前，我要召集四族開森林大會，我們一定要想辦法阻止東一場、西一場的打斗，把力氣留著拯救自己?！彼麑湮颤c點頭?！翱斓睫~的另一邊去?！备悴磺宄顩r的撲尾跳過枯蕨葉，落地時痛得嘀咕了一聲?；鹦怯值鹌皤H心，把她往蕨葉那邊拖。雖然她瘦成了皮包骨，火星卻一直被她伸得開開的四只腳絆倒。

“等一下！”黃毛喊?！斑@兩只貓是我們的囚犯。你不能把他們帶走！”

火星停在蕨叢的另一邊，讓獺心倒在地上。他站了一會兒，喘著氣，感覺脖子上的肌肉都在抗議?！捌鋵嵞?，他們現(xiàn)在是我的囚犯了。我們在雷族領域里?！彼遑堅谵矁蓚?cè)留下的氣味記號揮了揮尾巴。“黃毛，你敢再上前一步，我就叫一隊武士來把你耳朵上的毛都扒光！”

這只深黃色的母貓縮起嘴唇。“你要他們就請便，”她發(fā)出噓聲。“但他們要是敢再踏進我們領域一步，自己知道會怎么樣?！?/p>

撲尾哀嗚了一聲。影族武士滿臉怒容地瞪了他一眼，才轉(zhuǎn)身消失在樹叢間。

火星呼出一口長氣，低頭看著獺心，她閉上了眼。

“好吧，”他低聲說?！耙黄鸹厣焦热ァ！?/p>

·····

跨越橫倒的樹前往小島時，云層遮蔽了天空，這情景很怪異。四周暗得幾乎看不出河水和石岸的分界，從身邊武士們一聲不發(fā)、小心翼翼卻動不動就被陰影嚇著的走路模樣，火星知道他們都感到不安。他帶頭走上那棵樹，在腳下的樹干分叉成多個樹根時跳下地來，腳掌在石頭上踩出嘎吱聲，前方樹叢的某處傳來貓兒警戒的噓聲。

“我是火星，我?guī)Ю鬃遑堖^來了！”他喊。

“什么森林大會嘛，我們連對方的面都見不著?！睂Ψ交卮鹬秋L族的一星。“什么事情重要到不能等到滿月再說？”

火星擠身穿出樹叢，纏結(jié)的枝?？偹悴辉賿呱纤哪?。空地四周更是一片漆黑，根本看不到空地上有多少貓兒，但他嗅出了風族和河族的氣味?！氨牵阍趩?？”他問。

一陣窸窣聲，河族族長走上一步，“我們受傷的武士呢？”她追問。

“在這里?！被鹦钦f道。他感覺到撲尾和獺心走過自己身邊。這只母貓仍然有些一跛一跛，但葉池已經(jīng)把她發(fā)炎的傷口處理干凈了。

“噢，感謝星族，你還活著。”他聽到河族的松毛在低語。

“其實要感謝的是葉池，”撲尾回答?！斑€有火星，讓影族武士對我們緊追不舍的時候收留我們。”

“我們有充足的理由追趕你們?！被鹦巧磉呌袀€聲音咆哮起來?；鹦菄樍艘惶?，發(fā)覺煙足和其他影族的巡邏隊員也來了。黑星的一身白毛在黑暗中發(fā)光，他從影族群貓間走出，把臉靠近火星耳邊。

“依你所求，我們來了，”他低吼?！暗詈脛e讓我們白走這一趟?！彼舫龅臍庀瓭?，明顯表示他有幾天沒吃東西了，他的肩膀也微微顫抖。

“各位族長、各位武士，請靠近一些?！被鹦翘Ц呗曇粽f?！白彘L不必爬到樹上了，這樣看不到大家的。”

“更何況現(xiàn)在也不是真正的森林大會。”黃毛嘀咕著。“又沒滿月。要是星族知道我們亂集會而生氣怎么辦？”

“我們要想辦法度過禿葉季，他們怎么會生氣？”火星爭辯著，感覺頸上的毛豎起。他抖了抖身子想把毛放平，心里很清楚他有必要保持鎮(zhèn)靜，因為只要貓兒一言不合，隨時可能破壞現(xiàn)在這種薄弱的和平?！耙驗槲艺埓蠹医裢磉^來，就為了這件事。我們?nèi)际芎浜腿狈κ澄锼?，如果還繼續(xù)爭斗，只會讓大家更衰弱。所有敵意、越界、偷取他族獵物等事，全部都必須停止！”

“為什么，就因為是你說的嗎？”風族的裂耳冷笑。“誰讓你當老大啦？如果越界可以捕到獵物，那我們就越界。你們守護不了自己的領域，又不是我們的問題。

“等我們?nèi)肭诛L族、好好讓你們吃頓苦頭的時候，就會是你們的問題了?！焙幼宓暮谡坪鹆嘶厝?。

“是哪位武士要動手呀？”夜云也想加入一戰(zhàn)。“是被影族打得落花流水的那幾位，還是虛弱得連離開領地相救都做不到的那幾位？”黑暗中實在分辨不出每只貓的位置，但火星感到身邊的貓兒動來動去，劍拔弩張。

“我并不想看到這種事發(fā)生！”他咬牙說。

“你真以為情況會不一樣嗎？”沙風在他耳邊低語。“這些貓兒都又怕又餓，就跟我們一樣。和平又無法帶來食物?！?/p>

“永無休止的打斗也不會！”火星頂嘴。他跳了開去，又因為看不到沙風而差點把她撞倒。“要是大家只想爭吵，那就不必待在這里。雷族的跟我走?！毖瓜碌臉浜秃影兜臍馕叮蟛阶呦驑鋮?。身后傳來幾聲驚嚇的低語，影族某只貓兒似乎在說：“懦夫！”雷族貓兒在他身邊圍成一圈相護，但火星沖散他們，故意落后，好讓他們先走?！盎鹦?，等一等！”迅速的腳步聲在他身后響起，他感覺身邊有另一只貓兒的暖意。河族的氣息涌上鼻端。

“你不能現(xiàn)在離開！”蘚毛哀求?！盎貋戆桑v點道理給大家聽。不是每只貓都想繼續(xù)這樣自相殘殺、爭搶食物過日子?！?/p>

火星轉(zhuǎn)過身來面對她，她一身玳瑁色的毛幾乎隱藏在濃密樹叢間而看不清楚。

“他們沒有理由聽我的，我也沒說我就有答案。我跟其他貓兒一樣，對寒冷和饑餓束手無策?！?/p>

“但是你要大家來這里集合，因為你相信我們可以合作。我們以前不也合作過嗎？為了四族大遷徙??？這次你卻這么快就放棄？”

火星豎起耳朵聆聽空地上的聲音。樹林間有咆哮的回音，兩只貓兒往前跳，腳掌落在冰凍的地面時發(fā)出悶響。聽起來，一場打斗即將爆發(fā)。如果今晚有任何貓兒受傷，那就會是他的錯，因為是他在尚未滿月之時，召集了四族的貓兒來集會。他不能拋下他們。

“我會回來，”他告訴蘚毛。

沙風從岸邊回來找他。“我去叫其他貓兒?！彼f。

火星擠身穿過樹叢。一陣風從湖上吹來，頭頂上方的樹梢沙沙作響?；鹦堑诌_空地時，云層已被吹散，就像扯裂的蜘蛛網(wǎng)映襯著滿布塵土的銀色天空。月亮仍不見蹤影，但數(shù)千繁星的晦暗光亮卻讓小島浸溶自水漾的光里?，F(xiàn)在火星看得到通常作為族長座位的那棵橡樹，也可以看到在空地周圍長了一圈的那幾棵松樹了。而在陰影里漸漸顯露出來、毛上閃爍著灰光的，就是來自四族的貓兒。

空地中央，裂耳和黑掌面對面蹲伏著，兩只貓都縮起嘴唇露出牙齒，攤平了耳朵，打斗……一觸即發(fā)。

“你們族里全是弱者，而且一直都是這樣！”黑掌吼著。

裂耳在噓聲中撲向這位河族武士，把他按倒在地，爪子刮過這只黑毛公貓的臉?！艾F(xiàn)在還敢說我們?nèi)鯁幔俊彼茊枴?/p>

黑掌扭過身子，用后腳推開裂耳，前腳伸直朝他撲過去。他在這位風族武士左耳上重重打了一拳，裂耳甩了甩頭，幾滴血濺上了地面。黑掌落地，轉(zhuǎn)身準備再次攻擊，眼里閃著狠斗的光，嘴邊滴下唾液。

火星沖進兩只貓中間?！白∈?！”他下令?！斑@樣一點用都沒有！”

裂耳發(fā)出噓聲，低頭從側(cè)邊攻擊黑掌的后半身?；鹦菑乃劾锏拈W光看出這個打算，也朝同一個方向跳過去。他用肩膀擋住裂耳的一擊，然后跳著轉(zhuǎn)身，兩只沒伸出利爪的前掌合攏，打向裂耳的頭。這位風族武士哼了一聲，跌跌撞撞地后退。

“我說，夠了！”火星忿忿地說?！拔也粫尨蠹易韵鄽垰?，只因為現(xiàn)在不是滿月。”

“可是你看！”獺心輕呼起來，她凝視著閃閃發(fā)光的天空?！靶亲鍋砹耍　?/p>

群貓一個接一個地順著她的目光看去。“他們在看我們！”“他們一定許可了這場森林大會！”

火星看到沙風的目光。這只黃毛母貓微微點頭，他知道她是在鼓勵自己要把握時機，再試一次?！案魑蛔遑垼　彼?。“我們都有一個共同點：我們?nèi)佳郾牨牭乜粗遑埶烙诤浜宛囸I。武士守則教導我們要不計族別，幫助身陷危難的小貓咪。難道守則也得教導我們互相幫忙才行嗎？”

黑星跨前一步，蓬起的毛下是一對寬闊的肩膀。“我們的食物連拿來喂飽自己都不夠，你還想要我們捐出獵物來喂鄰居？”

火星搖頭。“當然不是。但是如果哪一族獵到的食物夠多，把吃剩的分給其他族會死嗎？我們越界獵食的動作都夠快了，那么越界去送食物如何呢？”

豹星從陰影里走出來，黑色的斑點在淡毛色的襯托下更加醒目?！澳怯烧l來判斷有沒有食物剩下呢？是由你火星來巡邏我們的新鮮獵物堆，分配毛皮和骨頭嗎？”

風族的巫醫(yī)青面出乎意料地開口了?！氨?，我想火星只是想要我們憑良心去做而已。我們都知道自己有沒有吃飽?！?/p>

“難道我們的良心不該拿來效忠自己這族嗎？”影族的蛇尾插嘴說道?！澳軌虺燥?，就代表這個貓族的強盛。要把打斗優(yōu)勢拱手讓給他族，我可沒興趣。”

“就這么一次別再想打斗了行不行！”河族的灰霧罵道?！叭绻覀兌纪庵灰蠹疫€餓肚子就不要互斗，那么就有不少存活的機會?！?/p>

黃毛大步走到空地中央，環(huán)顧四方。“我看到這里有四名族長，不是一名。其中一名甚至不是在樹林里出生的。難道我們要聽一只寵物貓的話嗎？”

火星內(nèi)心深處嘆了口氣。他跟兩腳獸住不到六個月，卻在樹林里度過了數(shù)不盡的四季。他沒有時間一次次表明心跡——也不覺得有此必要。

“怎樣，但他的話有理??！”松鼠飛不甘示弱。

結(jié)霜的地面上響起輕柔的腳步聲，松鴉羽來到雷族群貓之前，站在松鼠飛身邊。他無神的藍眼反映出星空?！拔覀兛梢酝镀保彼谅曊f，“讓每只貓決定大家的未來?！?/p>

豹星歪著頭?！笆裁匆馑迹俊?/p>

“投票，”松鴉羽重復著，語氣更有信心了?！拔摇以谟行亲宓膲衾锟吹截垉哼@么做過?！?/p>

火星凝望著孫子[注 2]。誰知道這只盲眼的貓夢境里是如何呢？在火星認識的所有巫醫(yī)當中，從沒有一只讓他畏懼。但有時候，他卻會怕松鴉羽。

“怎么做？”黑星的聲音里帶著一絲冷笑，但他仍站著不動，沒有轉(zhuǎn)開身。也許他是好奇。

“每只貓都有機會把一顆石頭放進石堆，來表示他們的選擇?！彼渗f羽解釋?！耙粋€石堆代表追隨火星，另一個石堆代表希望追隨各自的族長。”

等一等，火星想。我并沒準備要領導四個貓族??！

沙風似乎猜到了他的想法，她上前來到他身邊，低聲說：“如果貓兒選了你的那一堆，你就能夠在這段寒冷期間內(nèi)維系和平?！?/p>

我能嗎？火星不敢肯定。

一星跨步上前?！拔以敢馔镀薄！彼?。望著他，火星猜想著這位風族族長會選擇哪一堆。很久以前他們曾是好朋友，但當高星讓一星當上副族長、隨后他幾乎立刻成為風族族長之后，情況就不同了。一星會用他投的票來證明他已經(jīng)脫離過去與雷族的結(jié)盟嗎？

“我也投?！秉S毛低吼。這位影族副族長會投哪一方倒是毋庸置疑。

一個接一個地，各族族長和副族長都同意投票了。巫醫(yī)都退在一旁，巫醫(yī)守則要求他們不介入貓族相爭，因此他們的決定已經(jīng)是無視族別地救助所有貓兒了。武士則個個期待地望著松鴉羽，等他解釋接下來要怎么樣。

松鴉羽叼起一根木頭，放在空地中央。木棍上因為結(jié)了霜而閃著光亮，松鴉羽呼出的陣陣氣息就飄在木棍上方?！跋胍鹦侵鲗б磺幸郧笊娴模桶咽^放在這一邊，”他一邊說明，一邊用一只前掌拍了拍火星所站的那一邊。“火星，你也要投票?！?/p>

一時之間，火星真好奇自己敢不敢投票反對自己這邊。這次集會怎么會變成決定領導四個貓族的呢？星族啊，幫助他們做出正確的選擇吧，他祈禱著?，F(xiàn)在，他還不知道結(jié)果會是什么。

另外三位族長都帶著手下貓兒穿過樹叢，去岸邊撿小石頭?；鹦亲詈蟛抛撸涫總儎t跟在他身后。沒有一只貓開口，他們都很緊張、忐忑，但誰也沒透露他們會把石頭放在木棍的哪一邊。

空地上，松鴉羽和其他巫醫(yī)站在那根木棍旁。星光把他們的影子投在地上，邊緣是閃閃發(fā)光的霜。貓兒在樹叢邊圍成一圈，每一個嘴里都銜著小石子，尾巴不安地抽動著。松鴉羽對黑星點點頭。

“你先吧?！彼f。

影族族長大步上前，把他的石子仔仔細細地放在代表各別族長的那一邊?；鹦亲约弘m然沒什么信心，但看到第一票就是反對自己仍忍不住皺起臉。影族的其余貓兒紛紛投票，全都把他們的石子放在黑星的那邊，直到花楸掌來到木棍旁。身為褐皮伴侶的他，轉(zhuǎn)頭看了火星一眼，然后把他那顆石子放到了對面那邊。他的族貓都發(fā)出驚呼，但雪鳥上前來到他身旁。

“我也投火星一票?！彼绱诵迹缓蟀阉氖臃旁诨ㄩ闭频呐赃?。

褐皮不發(fā)一語，也跟著把她的石子放到火星的那邊。

黑星瞇起了眼，但沒說話。

豹星讓她的族貓先投?，F(xiàn)在越來越多石子被放到火星的區(qū)域：霧腳、獺心、撲尾和蘚毛會投給雷族族長并不稀奇，稀奇的是薄荷毛和蘆葦須也投給了火星。這只瘦巴巴的黑毛公貓回頭看了火星一眼，說：“你以前在大洪水的時候救過我一命。我相信你可以再來一次?！?/p>

豹星是河族里最后投票的。她來到木棍前，站在木棍的中間線上，她手下的武士全都投給了火星。豹星看著那堆石頭，難過地搖搖頭，然后把自己那顆石子放到了木棍的另一邊?！爱斈銈兊淖彘L這么多歲月，你們就是這樣感謝我的嗎？”她問族貓。

霧腳上前一步?！安?！”她喊，語氣驚慌?！澳悴]有做錯。但我們想要四族之間的和平，就像火星說的那樣，好讓我們有機會恢復元氣。”

豹星看著她的副族長?！澳惚仨氉C明給我看，你能夠同時效忠兩位族長?！彼崧曊f。

一星來到空地中央，站在火星面前，讓石子落在兩只前掌之間?！拔也粫槲易逦涫吭竭^風雷兩族邊界而道歉。但如果你有辦法讓我們不需偷竊而活下去，我愿意聽?？丛谕涨榉萆??！彼?zhèn)定的藍眼[注 3]眨了眨，然后叼起那顆石子，到火星那一堆放下。

“謝謝你，老朋友。”火星低語。從一星耳朵的抽動，他知道這位風族族長聽見了。

并非每只風族的貓都把一星當榜樣。裂耳、夜云和灰腳都把石子投到了另一邊，哐啷的聲音像利爪劃破了凝重的寂靜?；夷_看著一星，讓石子從石堆上頭滾落到底部。“我相信你能夠領導我們度過這個禿葉季。”她沉聲說。

現(xiàn)在輪到雷族了。沙風的肩膀靠向火星，嘴巴貼在他耳邊?！澳愀彝镀狈磳ψ约壕驮囋嚳?！”她輕聲說?！熬退隳爿敚步^不能是因為你沒信心去做。”她走到火星身前，細心的把石子投到他的這一邊。

火星跟在后頭，感覺每只貓的目光燃燒著自己的身體。然后松鼠飛也投了一票給她父親，然后是他的副族長黑莓掌?；鹦强粗鴥啥咽^。石堆的影子現(xiàn)在更寬、更長了，然而也有幾顆石子滾得遠了些。

接下來是塵毛。他先看了火星一眼，才把石子投到另外一邊?！澳闶沁@一族的族長，不是別族的。”他吼著。火星點頭，心里明白對一只并非總是支持自己的貓來說，這不過是他忠誠的表現(xiàn)。

亮心、云尾、刺掌投的票都跟塵毛相同——也許是懷疑他領導四族的能力——木棍另一邊石堆的影子現(xiàn)在伸得跟這邊的石堆一樣長。貓群都已經(jīng)投完票，火星看著石堆。石子代表什么呢？大家做出了什么決定？

松鴉羽、小云、蛾翅和青面開始把石子一對一地擺成兩排。其他貓兒圍在空地邊緣，顫抖著伸長脖子，想看哪一排石子比較長。一點也看不出來，兩排石子非常接近，兩對巫醫(yī)同時把石子往兩排石子上加。然后他們停下動作了，松鴉羽抬起頭。

“票投完了，”他宣布?！柏垉簺Q定追隨火星?！?/p>

偉大的星族??！這真的是你們想要的嗎？火星感覺腳下的地面在晃動，他一定有些站不穩(wěn)了，因為沙風把尾巴繞上了他的。

“你沒事吧？”她輕聲說。

火星點頭。他贏了。已有許多他族的貓不顧族長的意愿而決定聽從他。請讓我以智慧領導他們吧，他暗暗祈禱。

“謝……謝謝你們，”他大聲說，并挺起肩膀，語氣更堅決了?！拔冶ＷC會遵循武士守則，更重要的是我會遵照星族的意愿，維持四族的狀態(tài)。如果這么做表示要分享新鮮獵物，那么就分享。怎么做能夠生存，我們就會照做——就跟以前一樣?！?/p>

幾只貓兒高聲贊同，但也有幾對不懷好意的目光，想到面前的重重困難，火星感覺身上的毛豎了起來。以前，唯一試過占領四個貓族的就是虎星了，但他也為整個野心付出了巨大的代價。火星需要這些貓兒的支持，不僅是投他一票的貓，還包括他們的族長和其他貓兒。

“每隔四分之一個月，我們就在這里集合，帶剩余的食物跟他族分享。族與族之間取消巡邏隊。如果誰貪多、或是為自己的族貓私藏新鮮獵物，星族會審判你，不是我。”

他看到豹星和黑星眼里閃過一絲欣慰和了解。他們無須向一只寵物貓族長低頭，也能尊敬武士祖先。

“當雷族樹林里冒出第一根綠芽，”火星繼續(xù)說?！八淖寰驮俣然謴驮瓨樱菚r禿葉季已過，獵物都是各族的?！彼戳丝雌渌彘L，確定捕捉到他們的目光之后才又繼續(xù)說?！耙郧埃覀兺膮f(xié)力找到了現(xiàn)在的新家?，F(xiàn)在，我們也會一起撐過饑荒，這座湖邊永遠會有四族。”

火星在冰凍的大地上停步，一只前腳停在空中不動，豎起耳朵聽。結(jié)了霜的蕨叢間，是獵物的窸窣聲嗎？枯蕨葉上的氣味警告火星已到了影族邊界，但如果獵物跑過來，進入雷族領域里，那么他當然樂意為族里的獵物堆加菜。

那聲音又響了，微弱的嘎吱聲過后是一聲悶響?；鹦菑臄嗔训闹ｉg往外望，一個靜止的深色影子閃過一道橘光。他潛行向前，把重心放低呈蹲伏姿，準備在那東西一有動作時就撲上去。他張開嘴，想辨認那即將成為爪下食物的氣味。是松鼠？還是兔子？

河族！

他閉上嘴，從蕨葉間跳出，踏著潮濕的蕨莖，來到邊界旁。“你在這里做什么？”他發(fā)問。

一雙大眼朝他望來?！扒笄竽?，幫幫我們。”一只黃白毛相間的公貓啞著聲音說。他身上血跡斑斑，尾巴不自然地垂在身側(cè)，仿佛像根樹枝被折斷過。

“撲尾！”火星驚呼。“我的星族呀，出了什么事？”

這只河族武士掙扎著站起?！拔覀儭覀冊谟白宓念I域里，受到他們攻擊。巡邏隊都分散了，一直被趕到你們的邊界?！?/p>

火星瞇起眼?！八砸婚_始是你們越界的嘍？”然后他又忽然想到：“你說‘我們’是什么意思？還有別的貓嗎？”

撲尾往旁挪了挪，露出身后那團深棕色的東西。火星大感驚恐，原來那是一只貓，他癱在冰冷的泥地上，幾乎沒了呼吸。他跑過去，把鼻頭按進那只貓的毛里。皮膚下有微弱的跳動，足以證明這只母貓還活著，但沒有巫醫(yī)治療，她肯定撐不了多久。

“是獺心?！睋湮苍谒砗笳f?！八€好吧？”

“不好——但她還活著。”火星回答。“來，我們得帶她去找葉池?！彼炎约杭珙^擠進獺心的身子下，想扶她站起來。但她卻張嘴發(fā)出微弱的抗議，一大灘鮮血淌了出來?；鹦歉杏X到她粗糙毛皮下的骨頭，聞到她身上那股酸味，好像已經(jīng)有數(shù)月沒洗澡了。當然，酷寒的禿葉季才剛過，但這只貓還沒踏上影族領域，就已經(jīng)半死不活了。

獺心絕對沒力氣走的，于是火星把她放平，繞過去用牙齒咬住她后頸。她輕得像只小貓。

“別動！”一聲咆哮傳來。

火星轉(zhuǎn)身看到影族的副族長黃毛，正對著自己露齒怒吼。

“連雷族都來了？人家還以為我們要召開森林大會呢！”她咬牙切齒地說?！吧倌敲词竽X袋了?！被鹦琼斪??！皟芍皇軅呢垙氖裁磿r候開始能威脅影族啦？”

“從整支河族巡邏隊故意跨過我們邊界，想偷獵物開始！火星，你最好少管閑事，讓我們來處理這些闖入者?！?/p>

火星豎起脊椎上的毛。“不準你接近這兩只貓！”他吼?！八麄円呀?jīng)被你們懲罰得夠了。”

花楸掌和煙足出現(xiàn)在黃毛兩側(cè)，都壓平了耳朵，尾巴高高抬起。“他們該受到多少懲罰，由我們決定?！被ㄩ闭婆叵?/p>

不！”火星呸了一口?！斑@個禿葉季的打斗已經(jīng)夠多了。我們自相殘殺的速度比饑餓和寒冷還快。在下一次滿月前，我要召集四族開森林大會，我們一定要想辦法阻止東一場、西一場的打斗，把力氣留著拯救自己?！彼麑湮颤c點頭?！翱斓睫~的另一邊去。”搞不清楚狀況的撲尾跳過枯蕨葉，落地時痛得嘀咕了一聲?；鹦怯值鹌皤H心，把她往蕨葉那邊拖。雖然她瘦成了皮包骨，火星卻一直被她伸得開開的四只腳絆倒。

“等一下！”黃毛喊。“這兩只貓是我們的囚犯。你不能把他們帶走！”

火星停在蕨叢的另一邊，讓獺心倒在地上。他站了一會兒，喘著氣，感覺脖子上的肌肉都在抗議?！捌鋵嵞?，他們現(xiàn)在是我的囚犯了。我們在雷族領域里。”他朝著族貓在蕨叢兩側(cè)留下的氣味記號揮了揮尾巴?！包S毛，你敢再上前一步，我就叫一隊武士來把你耳朵上的毛都扒光！”

這只深黃色的母貓縮起嘴唇。“你要他們就請便，”她發(fā)出噓聲?！暗麄円歉以偬みM我們領域一步，自己知道會怎么樣?！?/p>

撲尾哀嗚了一聲。影族武士滿臉怒容地瞪了他一眼，才轉(zhuǎn)身消失在樹叢間。

火星呼出一口長氣，低頭看著獺心，她閉上了眼。

“好吧，”他低聲說?！耙黄鸹厣焦热?。”

·····

跨越橫倒的樹前往小島時，云層遮蔽了天空，這情景很怪異。四周暗得幾乎看不出河水和石岸的分界，從身邊武士們一聲不發(fā)、小心翼翼卻動不動就被陰影嚇著的走路模樣，火星知道他們都感到不安。他帶頭走上那棵樹，在腳下的樹干分叉成多個樹根時跳下地來，腳掌在石頭上踩出嘎吱聲，前方樹叢的某處傳來貓兒警戒的噓聲。

“我是火星，我?guī)Ю鬃遑堖^來了！”他喊。

“什么森林大會嘛，我們連對方的面都見不著?！睂Ψ交卮鹬?，是風族的一星?！笆裁词虑橹匾讲荒艿鹊綕M月再說？”

火星擠身穿出樹叢，纏結(jié)的枝梗總算不再掃上他的臉。空地四周更是一片漆黑，根本看不到空地上有多少貓兒，但他嗅出了風族和河族的氣味?！氨牵阍趩?？”他問。

一陣窸窣聲，河族族長走上一步，“我們受傷的武士呢？”她追問。

“在這里?！被鹦钦f道。他感覺到撲尾和獺心走過自己身邊。這只母貓仍然有些一跛一跛，但葉池已經(jīng)把她發(fā)炎的傷口處理干凈了。

“噢，感謝星族，你還活著?！彼牭胶幼宓乃擅诘驼Z。

“其實要感謝的是葉池，”撲尾回答。“還有火星，讓影族武士對我們緊追不舍的時候收留我們?！?/p>

“我們有充足的理由追趕你們。”火星身邊有個聲音咆哮起來?；鹦菄樍艘惶?，發(fā)覺煙足和其他影族的巡邏隊員也來了。黑星的一身白毛在黑暗中發(fā)光，他從影族群貓間走出，把臉靠近火星耳邊。

“依你所求，我們來了，”他低吼?！暗詈脛e讓我們白走這一趟?！彼舫龅臍庀瓭?，明顯表示他有幾天沒吃東西了，他的肩膀也微微顫抖。

“各位族長、各位武士，請靠近一些?！被鹦翘Ц呗曇粽f?！白彘L不必爬到樹上了，這樣看不到大家的。”

“更何況現(xiàn)在也不是真正的森林大會?！秉S毛嘀咕著。“又沒滿月。要是星族知道我們亂集會而生氣怎么辦？”

“我們要想辦法度過禿葉季，他們怎么會生氣？”火星爭辯著，感覺頸上的毛豎起。他抖了抖身子想把毛放平，心里很清楚他有必要保持鎮(zhèn)靜，因為只要貓兒一言不合，隨時可能破壞現(xiàn)在這種薄弱的和平?！耙驗槲艺埓蠹医裢磉^來，就為了這件事。我們?nèi)际芎浜腿狈κ澄锼?，如果還繼續(xù)爭斗，只會讓大家更衰弱。所有敵意、越界、偷取他族獵物等事，全部都必須停止！”

“為什么，就因為是你說的嗎？”風族的裂耳冷笑?！罢l讓你當老大啦？如果越界可以捕到獵物，那我們就越界。你們守護不了自己的領域，又不是我們的問題。

“等我們?nèi)肭诛L族、好好讓你們吃頓苦頭的時候，就會是你們的問題了?！焙幼宓暮谡坪鹆嘶厝?。

“是哪位武士要動手呀？”夜云也想加入一戰(zhàn)?！笆潜挥白宕虻寐浠魉哪菐孜?，還是虛弱得連離開領地相救都做不到的那幾位？”黑暗中實在分辨不出每只貓的位置，但火星感到身邊的貓兒動來動去，劍拔弩張。

“我并不想看到這種事發(fā)生！”他咬牙說。

“你真以為情況會不一樣嗎？”沙風在他耳邊低語?！斑@些貓兒都又怕又餓，就跟我們一樣。和平又無法帶來食物?！?/p>

“永無休止的打斗也不會！”火星頂嘴。他跳了開去，又因為看不到沙風而差點把她撞倒?！耙谴蠹抑幌霠幊?，那就不必待在這里。雷族的跟我走。”循著倒下的樹和河岸的氣味，他大步走向樹叢。身后傳來幾聲驚嚇的低語，影族某只貓兒似乎在說：“懦夫！”雷族貓兒在他身邊圍成一圈相護，但火星沖散他們，故意落后，好讓他們先走。“火星，等一等！”迅速的腳步聲在他身后響起，他感覺身邊有另一只貓兒的暖意。河族的氣息涌上鼻端。

“你不能現(xiàn)在離開！”蘚毛哀求?！盎貋戆?，講點道理給大家聽。不是每只貓都想繼續(xù)這樣自相殘殺、爭搶食物過日子?！?/p>

火星轉(zhuǎn)過身來面對她，她一身玳瑁色的毛幾乎隱藏在濃密樹叢間而看不清楚。

“他們沒有理由聽我的，我也沒說我就有答案。我跟其他貓兒一樣，對寒冷和饑餓束手無策。”

“但是你要大家來這里集合，因為你相信我們可以合作。我們以前不也合作過嗎？為了四族大遷徙??？這次你卻這么快就放棄？”

火星豎起耳朵聆聽空地上的聲音。樹林間有咆哮的回音，兩只貓兒往前跳，腳掌落在冰凍的地面時發(fā)出悶響。聽起來，一場打斗即將爆發(fā)。如果今晚有任何貓兒受傷，那就會是他的錯，因為是他在尚未滿月之時，召集了四族的貓兒來集會。他不能拋下他們。

“我會回來，”他告訴蘚毛。

沙風從岸邊回來找他?！拔胰ソ衅渌垉?。”她說。

火星擠身穿過樹叢。一陣風從湖上吹來，頭頂上方的樹梢沙沙作響。火星抵達空地時，云層已被吹散，就像扯裂的蜘蛛網(wǎng)映襯著滿布塵土的銀色天空。月亮仍不見蹤影，但數(shù)千繁星的晦暗光亮卻讓小島浸溶自水漾的光里?，F(xiàn)在火星看得到通常作為族長座位的那棵橡樹，也可以看到在空地周圍長了一圈的那幾棵松樹了。而在陰影里漸漸顯露出來、毛上閃爍著灰光的，就是來自四族的貓兒。

空地中央，裂耳和黑掌面對面蹲伏著，兩只貓都縮起嘴唇露出牙齒，攤平了耳朵，打斗……一觸即發(fā)。

“你們族里全是弱者，而且一直都是這樣！”黑掌吼著。

裂耳在噓聲中撲向這位河族武士，把他按倒在地，爪子刮過這只黑毛公貓的臉?！艾F(xiàn)在還敢說我們?nèi)鯁?？”他逼問?/p>

黑掌扭過身子，用后腳推開裂耳，前腳伸直朝他撲過去。他在這位風族武士左耳上重重打了一拳，裂耳甩了甩頭，幾滴血濺上了地面。黑掌落地，轉(zhuǎn)身準備再次攻擊，眼里閃著狠斗的光，嘴邊滴下唾液。

火星沖進兩只貓中間?！白∈?！”他下令?！斑@樣一點用都沒有！”

裂耳發(fā)出噓聲，低頭從側(cè)邊攻擊黑掌的后半身?；鹦菑乃劾锏拈W光看出這個打算，也朝同一個方向跳過去。他用肩膀擋住裂耳的一擊，然后跳著轉(zhuǎn)身，兩只沒伸出利爪的前掌合攏，打向裂耳的頭。這位風族武士哼了一聲，跌跌撞撞地后退。

“我說，夠了！”火星忿忿地說?！拔也粫尨蠹易韵鄽垰?，只因為現(xiàn)在不是滿月?！?/p>

“可是你看！”獺心輕呼起來，她凝視著閃閃發(fā)光的天空?！靶亲鍋砹?！”

群貓一個接一個地順著她的目光看去?！八麄冊诳次覀?！”“他們一定許可了這場森林大會！”

火星看到沙風的目光。這只黃毛母貓微微點頭，他知道她是在鼓勵自己要把握時機，再試一次。“各位族貓！”他喊?！拔覀兌加幸粋€共同點：我們?nèi)佳郾牨牭乜粗遑埶烙诤浜宛囸I。武士守則教導我們要不計族別，幫助身陷危難的小貓咪。難道守則也得教導我們互相幫忙才行嗎？”

黑星跨前一步，蓬起的毛下是一對寬闊的肩膀。“我們的食物連拿來喂飽自己都不夠，你還想要我們捐出獵物來喂鄰居？”

火星搖頭。“當然不是。但是如果哪一族獵到的食物夠多，把吃剩的分給其他族會死嗎？我們越界獵食的動作都夠快了，那么越界去送食物如何呢？”

豹星從陰影里走出來，黑色的斑點在淡毛色的襯托下更加醒目?！澳怯烧l來判斷有沒有食物剩下呢？是由你火星來巡邏我們的新鮮獵物堆，分配毛皮和骨頭嗎？”

風族的巫醫(yī)青面出乎意料地開口了?！氨牵蚁牖鹦侵皇窍胍覀儜{良心去做而已。我們都知道自己有沒有吃飽?！?/p>

“難道我們的良心不該拿來效忠自己這族嗎？”影族的蛇尾插嘴說道?！澳軌虺燥?，就代表這個貓族的強盛。要把打斗優(yōu)勢拱手讓給他族，我可沒興趣?！?/p>

“就這么一次別再想打斗了行不行！”河族的灰霧罵道?！叭绻覀兌纪庵灰蠹疫€餓肚子就不要互斗，那么就有不少存活的機會。”

黃毛大步走到空地中央，環(huán)顧四方。“我看到這里有四名族長，不是一名。其中一名甚至不是在樹林里出生的。難道我們要聽一只寵物貓的話嗎？”

火星內(nèi)心深處嘆了口氣。他跟兩腳獸住不到六個月，卻在樹林里度過了數(shù)不盡的四季。他沒有時間一次次表明心跡——也不覺得有此必要。

“怎樣，但他的話有理啊！”松鼠飛不甘示弱。

結(jié)霜的地面上響起輕柔的腳步聲，松鴉羽來到雷族群貓之前，站在松鼠飛身邊。他無神的藍眼反映出星空。“我們可以投票，”他沉聲說，“讓每只貓決定大家的未來?！?/p>

豹星歪著頭。“什么意思？”

“投票，”松鴉羽重復著，語氣更有信心了?！拔摇以谟行亲宓膲衾锟吹截垉哼@么做過。”

火星凝望著孫子[注 2]。誰知道這只盲眼的貓夢境里是如何呢？在火星認識的所有巫醫(yī)當中，從沒有一只讓他畏懼。但有時候，他卻會怕松鴉羽。

“怎么做？”黑星的聲音里帶著一絲冷笑，但他仍站著不動，沒有轉(zhuǎn)開身。也許他是好奇。

“每只貓都有機會把一顆石頭放進石堆，來表示他們的選擇?！彼渗f羽解釋。“一個石堆代表追隨火星，另一個石堆代表希望追隨各自的族長?！?/p>

等一等，火星想。我并沒準備要領導四個貓族??！

沙風似乎猜到了他的想法，她上前來到他身邊，低聲說：“如果貓兒選了你的那一堆，你就能夠在這段寒冷期間內(nèi)維系和平?！?/p>

我能嗎？火星不敢肯定。

一星跨步上前。“我愿意投票?！彼肌Ｍ?，火星猜想著這位風族族長會選擇哪一堆。很久以前他們曾是好朋友，但當高星讓一星當上副族長、隨后他幾乎立刻成為風族族長之后，情況就不同了。一星會用他投的票來證明他已經(jīng)脫離過去與雷族的結(jié)盟嗎？

“我也投。”黃毛低吼。這位影族副族長會投哪一方倒是毋庸置疑。

一個接一個地，各族族長和副族長都同意投票了。巫醫(yī)都退在一旁，巫醫(yī)守則要求他們不介入貓族相爭，因此他們的決定已經(jīng)是無視族別地救助所有貓兒了。武士則個個期待地望著松鴉羽，等他解釋接下來要怎么樣。

松鴉羽叼起一根木頭，放在空地中央。木棍上因為結(jié)了霜而閃著光亮，松鴉羽呼出的陣陣氣息就飄在木棍上方?！跋胍鹦侵鲗б磺幸郧笊娴模桶咽^放在這一邊，”他一邊說明，一邊用一只前掌拍了拍火星所站的那一邊?！盎鹦牵阋惨镀?。”

一時之間，火星真好奇自己敢不敢投票反對自己這邊。這次集會怎么會變成決定領導四個貓族的呢？星族啊，幫助他們做出正確的選擇吧，他祈禱著?，F(xiàn)在，他還不知道結(jié)果會是什么。

另外三位族長都帶著手下貓兒穿過樹叢，去岸邊撿小石頭。火星最后才走，武士們則跟在他身后。沒有一只貓開口，他們都很緊張、忐忑，但誰也沒透露他們會把石頭放在木棍的哪一邊。

空地上，松鴉羽和其他巫醫(yī)站在那根木棍旁。星光把他們的影子投在地上，邊緣是閃閃發(fā)光的霜。貓兒在樹叢邊圍成一圈，每一個嘴里都銜著小石子，尾巴不安地抽動著。松鴉羽對黑星點點頭。

“你先吧?！彼f。

影族族長大步上前，把他的石子仔仔細細地放在代表各別族長的那一邊。火星自己雖然沒什么信心，但看到第一票就是反對自己仍忍不住皺起臉。影族的其余貓兒紛紛投票，全都把他們的石子放在黑星的那邊，直到花楸掌來到木棍旁。身為褐皮伴侶的他，轉(zhuǎn)頭看了火星一眼，然后把他那顆石子放到了對面那邊。他的族貓都發(fā)出驚呼，但雪鳥上前來到他身旁。

“我也投火星一票?！彼绱诵?，然后把她的石子放在花楸掌的旁邊。

褐皮不發(fā)一語，也跟著把她的石子放到火星的那邊。

黑星瞇起了眼，但沒說話。

豹星讓她的族貓先投?，F(xiàn)在越來越多石子被放到火星的區(qū)域：霧腳、獺心、撲尾和蘚毛會投給雷族族長并不稀奇，稀奇的是薄荷毛和蘆葦須也投給了火星。這只瘦巴巴的黑毛公貓回頭看了火星一眼，說：“你以前在大洪水的時候救過我一命。我相信你可以再來一次?！?/p>

豹星是河族里最后投票的。她來到木棍前，站在木棍的中間線上，她手下的武士全都投給了火星。豹星看著那堆石頭，難過地搖搖頭，然后把自己那顆石子放到了木棍的另一邊?！爱斈銈兊淖彘L這么多歲月，你們就是這樣感謝我的嗎？”她問族貓。

霧腳上前一步?！安?！”她喊，語氣驚慌?！澳悴]有做錯。但我們想要四族之間的和平，就像火星說的那樣，好讓我們有機會恢復元氣?！?/p>

豹星看著她的副族長?！澳惚仨氉C明給我看，你能夠同時效忠兩位族長?！彼崧曊f。

一星來到空地中央，站在火星面前，讓石子落在兩只前掌之間?！拔也粫槲易逦涫吭竭^風雷兩族邊界而道歉。但如果你有辦法讓我們不需偷竊而活下去，我愿意聽。看在往日情份上?！彼?zhèn)定的藍眼[注 3]眨了眨，然后叼起那顆石子，到火星那一堆放下。

“謝謝你，老朋友。”火星低語。從一星耳朵的抽動，他知道這位風族族長聽見了。

并非每只風族的貓都把一星當榜樣。裂耳、夜云和灰腳都把石子投到了另一邊，哐啷的聲音像利爪劃破了凝重的寂靜?；夷_看著一星，讓石子從石堆上頭滾落到底部。“我相信你能夠領導我們度過這個禿葉季?！彼谅曊f。

現(xiàn)在輪到雷族了。沙風的肩膀靠向火星，嘴巴貼在他耳邊?！澳愀彝镀狈磳ψ约壕驮囋嚳?！”她輕聲說?！熬退隳爿?，也絕不能是因為你沒信心去做?！彼叩交鹦巧砬?，細心的把石子投到他的這一邊。

火星跟在后頭，感覺每只貓的目光燃燒著自己的身體。然后松鼠飛也投了一票給她父親，然后是他的副族長黑莓掌。火星看著兩堆石頭。石堆的影子現(xiàn)在更寬、更長了，然而也有幾顆石子滾得遠了些。

接下來是塵毛。他先看了火星一眼，才把石子投到另外一邊?！澳闶沁@一族的族長，不是別族的?！彼鹬??；鹦屈c頭，心里明白對一只并非總是支持自己的貓來說，這不過是他忠誠的表現(xiàn)。

亮心、云尾、刺掌投的票都跟塵毛相同——也許是懷疑他領導四族的能力——木棍另一邊石堆的影子現(xiàn)在伸得跟這邊的石堆一樣長。貓群都已經(jīng)投完票，火星看著石堆。石子代表什么呢？大家做出了什么決定？

松鴉羽、小云、蛾翅和青面開始把石子一對一地擺成兩排。其他貓兒圍在空地邊緣，顫抖著伸長脖子，想看哪一排石子比較長。一點也看不出來，兩排石子非常接近，兩對巫醫(yī)同時把石子往兩排石子上加。然后他們停下動作了，松鴉羽抬起頭。

“票投完了，”他宣布?！柏垉簺Q定追隨火星。”

偉大的星族??！這真的是你們想要的嗎？火星感覺腳下的地面在晃動，他一定有些站不穩(wěn)了，因為沙風把尾巴繞上了他的。

“你沒事吧？”她輕聲說。

火星點頭。他贏了。已有許多他族的貓不顧族長的意愿而決定聽從他。請讓我以智慧領導他們吧，他暗暗祈禱。

“謝……謝謝你們，”他大聲說，并挺起肩膀，語氣更堅決了?！拔冶ＷC會遵循武士守則，更重要的是我會遵照星族的意愿，維持四族的狀態(tài)。如果這么做表示要分享新鮮獵物，那么就分享。怎么做能夠生存，我們就會照做——就跟以前一樣?！?/p>

幾只貓兒高聲贊同，但也有幾對不懷好意的目光，想到面前的重重困難，火星感覺身上的毛豎了起來。以前，唯一試過占領四個貓族的就是虎星了，但他也為整個野心付出了巨大的代價?；鹦切枰@些貓兒的支持，不僅是投他一票的貓，還包括他們的族長和其他貓兒。

“每隔四分之一個月，我們就在這里集合，帶剩余的食物跟他族分享。族與族之間取消巡邏隊。如果誰貪多、或是為自己的族貓私藏新鮮獵物，星族會審判你，不是我?！?/p>

他看到豹星和黑星眼里閃過一絲欣慰和了解。他們無須向一只寵物貓族長低頭，也能尊敬武士祖先。

“當雷族樹林里冒出第一根綠芽，”火星繼續(xù)說?！八淖寰驮俣然謴驮瓨?，那時禿葉季已過，獵物都是各族的?！彼戳丝雌渌彘L，確定捕捉到他們的目光之后才又繼續(xù)說?！耙郧?，我們同心協(xié)力找到了現(xiàn)在的新家。現(xiàn)在，我們也會一起撐過饑荒，這座湖邊永遠會有四族?！?/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