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俠】書山盟 · 一 · 別高堂殷逍初離鄉(xiāng)

天下大事,萬國朝宗,八方進(jìn)貢,綠林大同。
神劍令出,威震江湖,俠影仙客,絕跡中土。
豫州開封有一大戶殷家,世居中原,先祖隨前朝隋帝開疆辟土獲封勛爵,又與在朝為官的江南駱家頗為交好,故而其子弟家世顯赫,名震一方。其勢之大,即便是隋末天下大亂,派閥交相攻訐之際,也受人三分敬畏。
到了貞觀年間,各地流民四起,殷家家道中落,無人在新朝出仕。世家子弟紈绔,產(chǎn)業(yè)更有傾頹之危。到了殷逍這一代,家業(yè)已經(jīng)是日薄西山。
這殷逍雖是個(gè)富家兒,卻沒什么陋習(xí),長輩本寄以厚望,但偏偏從小也不讀什么孔孟和韜略,唯獨(dú)對琴藝甚是醉心。為求一曲,不惜重金。因而當(dāng)?shù)亟谭唬铇?,常常能見到他的身影?/p>
天下方定,恰逢太宗仰慕人才,收納賢德,殷逍決定去江南拜訪駱家世伯,或許可以求得一官半職。
于是他變賣祖產(chǎn)以充當(dāng)路上旅資,將仆役遣散,只留老父老母在老家一處偏房中度日。
臨走時(shí),他父親拉著他的手,語重心長地與他說道。
“我兒此去路途遙遠(yuǎn),去江南見了駱家世伯一定要盡心奮發(fā),再不可揮霍無度,心有旁騖啦!”
殷逍聽得父親的教誨,只點(diǎn)了點(diǎn)頭,心下自覺有愧于父輩先族的期望。
見他神情潸然,殷家老爺子仿佛想起什么似的,握緊他的手,“我兒小的時(shí)候,可記得你駱世伯膝下有一女?”
“孩兒,不記得了……”
“我記得,那女娃乳名清兒,是與你定下娃娃親的。”
“這……”
殷逍醉心挽音弄琴,自然也對嫁娶之事不甚上心,見父親言下似有他意便也不再做聲。
“家里的事莫要掛心,我和你娘雖然老了,但鄰里平時(shí)也沒少咱們的恩惠,不用擔(dān)心我們,我們會(huì)好的?!?/p>
說罷,老爺子拿出一枚環(huán)佩交予殷逍的手中,這枚玉佩既是他父親的隨身物,也是他半生唯一還留下的積蓄。
殷逍拿著玉佩心中不是滋味,強(qiáng)忍著熱淚,拜別了父母,踏上了前往江南的路。
山高路遠(yuǎn),行行走走。
當(dāng)殷逍行至婺州之時(shí),已是好幾個(gè)月后了。
江南正是萬紫千紅,楊柳依依的時(shí)節(jié)。這是自小生長在中原的殷逍從未見過的。
小販的叫賣聲,船家搖櫓的歌聲,那吳儂軟語的腔調(diào)都讓他耳目一新。
既已到了婺州,眼下便也不急于一時(shí),他隨處找了一家酒樓,尋了靠著湖畔的雅座,叫上一壺竹葉青,細(xì)細(xì)品味這江南美景來。
“人人都說江南好,露金熏菊岸,風(fēng)佩搖蘭坂,今日見了真可謂是名不虛傳啊?!?/p>
怎料這感嘆剛說出口,卻被一聲狂放的嘯聲打斷。
“赫!人家詠的是秋景,你怎么拿來贊美春色,嘿,真叫人笑掉大牙!”
殷逍抬頭一看,只見一個(gè)身材魁梧,發(fā)髻散亂的白衣男子朝著他訕笑,引得樓上眾多酒客路人紛紛朝他們看來。
“兄臺見笑了……我本也沒見過什么江南秋色,只將百姓傳誦的隨口吟來一句。”
那白衣男子倒也不客氣,踉踉蹌蹌走到他桌旁,端的酒碗便倒?jié)M。
“那閣下可知,這作詩之人姓甚名誰?”
那人醉眼朦朧,顯然已有七分醉意。
“不……不知?!?/p>
“好!你既不知,我便同你去一起會(huì)會(huì)他,也好叫你漲漲見識見識……嗝!”
“誒……等,等下……”
未及閃躲,殷逍被他一把抓住手腕,一路拖拽。
“兄臺,你,你快放開我,你這是要帶我去哪兒??!”
“來了便知!”
兩人一路繞過巷口,在阡陌間縱去繞來,不知不覺竟來到一座莊子門前。
“王兄,這就是你家了?”
“你且稍坐,我這就去請那作詩的人來!”那姓王的白衣公子不知識真醉還是假醉,只聽得門口的仆役紛紛稱他為大少爺,便自顧自地將殷逍拖入府內(nèi),一個(gè)人不知跑去了哪里。
“這……這可如何是好?”
初來異地,又沒有可以照應(yīng)的人。
莫名其妙就被拖到別人家里,實(shí)在是莽撞無禮,思來想去倍覺不妥,殷逍只得四下尋找可以帶他出府的家丁。
時(shí)值三月,花紅柳綠落英繽紛。
殷逍沿著長廊一路走來,只覺得這莊中景色更是雅致萬分。不同于尋常百姓家中青石鋪地,黑瓦白墻,這兒的每一寸墻壁,都用上好的方石磚砌就。園中所栽的桃樹,在江南清風(fēng)的吹拂下,花瓣隨意起舞,恍如人間仙境。
不知不覺走了半刻,殷逍只聽得不遠(yuǎn)處似有流水聲。
繞過層巒疊嶂般的山石,一時(shí)間頓覺眼前豁然開朗。
只見曲曲折折的石橋橫在漫天蔽日的荷花叢中,綠葉襯著潔白中的點(diǎn)點(diǎn)微紅,慢慢蜿蜒至遠(yuǎn)處亭邊。
殷逍不由得暗暗贊嘆,此間風(fēng)物本應(yīng)天上有,江南此行當(dāng)真叫他大開眼界。
“青青子佩,悠悠我思??v我不往,子寧不來?”
倘若這天下真有人間仙子的話,想必那聲音就該是仙子所發(fā)出來的。
循著那聲音望去,只見一條小小的扁舟在那荷花中若隱若現(xiàn)。
殷逍再度邁開腳步,去尋那聲音的出處,全然將出府之事拋之腦后。
流水潺潺,花香飄蕩,一片菡萏盛放之間仿佛一個(gè)女子輕解羅裳,獨(dú)上蘭舟。
“請、請問……”
“呀!你是誰?”
那姑娘未曾見過這生面孔,只瞥了一眼便轉(zhuǎn)過身去,用眼角的余光偷偷瞄向殷逍。
“晚、晚生失禮了……”
“呸呸呸,你怎么自稱晚生,我看起來很老嗎?”
“啊……小生、不對、在下、也不對……我……”
“噗,是個(gè)呆子。”
那聲音靈動(dòng)?jì)汕?,偏偏是對女色毫無半點(diǎn)興趣的殷逍此刻聽來,猶如天籟。
他低下頭,半分不敢僭越地彎腰行禮,正在窘迫之際,聽得身后有人喚她。
“表妹,表妹!”
殷逍回頭一看,正是梳洗整頓了一番的那位白衣公子。
“兄臺,你可算來了!”殷逍心下一喜一悲,喜的是終于得救可以早早離去,悲的是終究還是唐突了佳人。他轉(zhuǎn)身朝著小舟上的女子深深一揖。
“對不起王姑娘,我方才失禮了……我只是想問出府的路……”
“等等,王姑娘?這兒可沒有王姑娘。”
這話到讓殷逍有些摸不著頭腦,他摸了摸腦袋,原地轉(zhuǎn)了一圈,只聽那白衣公子哈哈大笑。那小姐也跟著咯咯直笑。
“王公子的表妹,不姓王……這……呃……”
“在下,婺州王賓駱?!卑滓鹿右渤媚镆灰荆矊W(xué)他原地摸了摸腦袋,原地轉(zhuǎn)了一圈。那姑娘笑得越發(fā)花枝亂顫了。
“王兄,不對,王賓駱……王賓……駱賓王?。俊?/p>
這才醒悟過來,殷逍既是驚訝又是驚嘆,這世交竟然會(huì)是當(dāng)今名噪江南的駱家。
?
自報(bào)了姓名出身,駱賓王便將他們二人領(lǐng)了去,正逢駱家主人在堂上會(huì)客。
“哎呀,老夫可真是沒有看走眼吶,如今殷家公子已經(jīng)長成俊朗少年啦。”
故友之子相見,自是不勝歡喜。
見滿堂的笑聲,殷逍便也不再拘束,取下身上佩戴的半枚環(huán)佩,并向駱家主人說明了來意。
“哈哈哈,我駱元就這么一個(gè)乖女兒,殷公子與小女指腹為婚自然是算數(shù),只不過……”
駱元頓了頓,接著說道。
“只不過,我駱家雖不才,也在朝中為官,做我駱家的女婿,非要有一番作為不可,不知世侄可有志向,考取一番功名?”
“家父既讓我來投奔,世伯有何吩咐,在下定然遵循。待我功成名就,再娶小姐過門,定不會(huì)讓世伯失望?!?/p>
“好!好志氣!”駱元拍案稱贊,并微微抬手示意不知何時(shí)立在偏廳的青年。
那公子哥與殷逍年紀(jì)相仿,但看起來卻頗有些士族子弟的傲氣。
“那從明日起,殷世侄便與我小兒斌輕同赴靈隱書院,同窗三年,切記互相照應(yīng)?!?/p>
“是……”
駱斌輕也抬手一禮,“殷兄,多指教啦。”
駱賓王見了,便打趣地將兩人一團(tuán)抱住,“殷兄,我這小弟可是婺州城出了名的紈绔子弟,此番去了杭州,你可得多擔(dān)待些。我這個(gè)做兄長的先給你賠不是啦!”
“哥!你說這些做什么!”
那駱斌輕本就是從小嬌生慣養(yǎng),哪里離家久過?殷逍想到這里,心下暗暗叫苦,只怕這三年同窗,要有苦頭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