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精心準備設(shè)計過的細節(jié)，能被人注意到，是一件很幸福的事。在所有人都只關(guān)注他無理取鬧的時候，只有井然，只有這個剛認識一天的同桌，跟他說，“莫三鼻其實是個善良的好孩子。” 這聽起來未免有點爹味，仿佛他真的比自己大了不少，但是，這一點都不妨礙莫三妹的眼淚決堤。 不過這實在是太不男子漢了，莫三妹瞅了井然一眼，便果斷地背過身去抬手抹臉：這天底下，怎么會有這么好的人呢？跟做夢一樣。 井然也沒有再說話，站在一邊給了充足的時間讓這顆毛栗子收拾好心情。直到下課鈴聲響，背著書包的學(xué)生像出征的螞蟻，黑壓壓的向校門口進軍時，他才拍了拍莫三妹的肩膀：“莫三鼻，放學(xué)了?！?“哦，”莫三妹輕聲應(yīng)了，也不等井然跟上，撒腿就往教室跑，“我去收拾東西?！?知道這人是害羞勁上來落荒而逃了，井然無奈地笑著搖了搖頭，“現(xiàn)在還知道難為情，也不知道長大之后臉皮怎么就那么厚?！?換做大三妹，他大抵就會攥著井然的手腕倒打一耙，“井小然，你把老子惹哭了，你得對老子負責，要不然老子敲碎你腦殼信不信？” 越想越覺得可愛，井然抬腳慢悠悠地往教室走，結(jié)果剛到門口，便看見莫三妹和老莫隔的遠遠的對峙，頗有一種楚河漢界的味道。 大概是井然的話讓老莫有了些許反省，但是大人向來是恥于向孩子道歉的，尤其是這十幾年，他們的相處方式都是針尖對麥芒。 莫三妹脾氣也犟，要不然也不會三十歲才和老莫和解。井然再次發(fā)出了長長的嘆息：他好累，不僅要教育孩子，還得調(diào)解父子關(guān)系，莫三妹真的欠他欠大發(fā)了。 若是能真的回去，高低得揪著莫三妹的耳朵轉(zhuǎn)上兩圈才行。 “伯父，我能邀請三哥去家里玩嗎？”井然對著老莫笑了一聲。他和莫三妹在一起時，老莫已經(jīng)去世了，他只在照片里見過這個莫三妹口中的老頭：他送了一輩子葬，中年喪妻喪子，又和幼子犟了這么多年，最后一句病床前的“人生除死無大事”，才和兒子握手言和，化作天邊最絢爛的一朵煙花。 老莫之前沒見過井然，以往跟他說話的，大部分都是來告狀的，叫三哥，還邀請兒子去家里玩的還是第一個，“好，這小子脾氣擰，麻煩你了。” 似乎所有的家長都喜歡在外人面前貶低一下孩子以示謙遜，縱使是有口無心，但對于孩子來說，總歸是委屈的。 莫三妹下意識地就要張嘴反駁，只是胳膊被井然扯住了。 “不麻煩，三哥挺好的?！本粵]有說多，他的教養(yǎng)不允許他對一個老人夾槍帶棒，更何況這人還是莫三妹的父親。 許是沒想到會得到這個回答，老莫愣了一下，也不知道該說什么，只點點頭便轉(zhuǎn)身走了。莫三妹撅了噘嘴，感受著被維護的快樂，傻呵呵站在原地發(fā)呆。 “走吧，莫三鼻小朋友。”井然把書包塞到莫三妹的手里，又趁機在他腦袋上盤了一把，“我們先去買點藥，不然要毀容的?！?莫三妹后知后覺地跟上，他摸了摸自己的臉，覺得自己毀容也沒什么不好，最起碼看起來很威風，頗具男子氣概。但是井然還是算了吧，這么漂亮的人，毀容可就虧大發(fā)了。 第一次進井然的家，莫三妹只覺得空曠，明明一室一廳的面積并不大，可站在里面，卻感受不到一點人氣。 井然拆了藥瓶，又拿出一根棉簽，正準備給莫三妹上藥，結(jié)果一轉(zhuǎn)頭，便看見這人絲毫沒有邊界感的瞅瞅這個，看看那個。 “過來?！本唤辛艘宦?，等人坐下來后報復(fù)心起，把人涂的黃綠黃綠的，看上去就像一頭被打腫的豬。 莫三妹絲毫不知，只覺得這同桌溫柔得過分，索性也拿出一根棉簽來，蘸了蘸藥水往他臉上抹。 前不久還扭打在一起的兩個少年，此刻卻面對面坐著，略有些笨拙地給對方上藥。不得不說，男孩子之間的感情，和女孩子一樣，不管是矛盾還是和好，都莫名其妙又順理成章。 “你，你一個人住啊。”莫三妹只覺得奇怪，這家里的東西也太少了。 “嗯，”井然點了點頭，轉(zhuǎn)身將藥水放進柜子里。 “你媽媽嘞？”明明昨天還一起在派出所坐著呢，今天怎么就不見人了。 “她在上海，昨晚就回去了，”說起這個，井然就覺得自個兒親媽被自己折騰得夠嗆：昨兒剛回，才上一天班，今天就要再來一趟，還得被老師叫到辦公室去。 如果白亞茹是跟莫三妹一樣的性子，他大概已經(jīng)被捶到躺在醫(yī)院了。 井然忍不住笑了一聲，可這在不知情莫三妹眼里，就是強顏歡笑：原來他媽媽不要他了啊，為什么呀，這么好的同桌，怎么就被家人拋棄了呢？ 就算是他，好歹還有親爹能吵架，親姐撒個潑呢。井然一個人，吃飯都不知道該怎么吃，也難怪他對自己這么好，原來是同病相憐。 不對，井然比自己還慘。明明自己身處泥濘，卻偏偏見不得人間疾苦，被自己腦補虐到的莫三妹看井然的眼神整個就不對了：他好可憐哦，比我自己還可憐。 對上小牛犢的目光，井然腦海里警鈴大作：你又在想什么？為什么這么看著我？你又想干嘛？ 天哪，十幾歲的小孩腦回路究竟是什么樣的啊，我不記得我小時候有這么跳脫?。?井然：心好累，能不能救救我！ 莫三妹顯然沒有接受到同桌求救的信號，他再次環(huán)顧了一圈客廳，然后蹭的一聲站了起來，“你等著，我去拿點東西。”說完，便風一樣的旋走了。 井然：…… …………………………………………………………………………………… 莫三妹：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他好可憐哦嗚嗚嗚嗚嗚嗚嗚我要對井然好一點，嗚嗚嗚嗚嗚太可憐了，比我自己還可憐。 井然（面無表情，心如死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