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初是萬圣節(jié)假期，Natacha問我要不要去德國轉(zhuǎn)轉(zhuǎn)。于是我們愉快地踏上了這忽然降臨的旅程。已經(jīng)很久很久沒有出去旅游了，收拾行李的時候感到陌生、期待且緊張，當(dāng)代典型病癥。它們曾經(jīng)明明都是再平常不過的體驗。

第一次坐了布魯塞爾的地鐵，第一次到達(dá)火車南站，第一次就像乘地鐵一樣直接走上月臺。一路上陽光燦爛，前面有兩個大概是高中的男孩，臨行前他們的父母給了他們一袋零食并擁抱他們，祝他們旅途愉快；右前方坐了一家人，他們分享面包和圖畫書；我左邊的乘客在讀一本英文書，桌板上有一瓶可口可樂；右邊靠窗的座位是一個正在用筆記本辦公的年輕女人。于是我也利用這不到兩小時的旅途把我Pre的稿子做了收尾。入境德國的時候手機(jī)收到了中國海關(guān)和外交部領(lǐng)保的例行提醒短信，列車的廣播提醒我們戴上口罩?！暗聡?，歐洲防疫先鋒?！贝_實如此，在科隆和杜塞的電車上，我看到的大部分人也都是戴著口罩低頭讀書的狀態(tài)。總之久違地戴上口罩，有些可笑，也有些熟悉。

布魯塞爾出發(fā)的時候火車廣播是四語——法荷德英。語言的轉(zhuǎn)換是在歐洲旅游的一個重要體驗。從德國回布魯塞爾的時候火車報站一直是德語，到北站的時候我還吐槽說：“你都到布魯塞爾了還不說法語，德鐵你在高貴什么啊kkkkk?！?科隆和杜塞的亞洲人都特別多，我們在科隆大教堂的導(dǎo)覽牌上看到了久違的中文，酒店前臺也是一看到我的亞洲面孔就直接念出了我的名字，香水博物館里也有中文講解；杜塞更不必說，一條日本街帶動了許多東亞人的入駐。不能說法語的那兩天語言系統(tǒng)出現(xiàn)了混亂，我們在超市里對收銀員說法語，在韓料店里對老板說中文kkkkkk我們說在布魯塞爾這個熔爐已經(jīng)習(xí)慣了對外國人的包容，習(xí)慣了多語的環(huán)境。那天下午參觀完電影博物館后做調(diào)查問卷的時候，我們就沒有給導(dǎo)覽這一項打滿分，因為好些陳列都只有德語講解，對于我們來說就完全無法欣賞。

科隆和杜塞都不算太大，這幾天的旅行都靠雙腿丈量了城市。幾經(jīng)來回，如今我想我大概可以不用Google地圖帶朋友逛這兩個城市的重要街道了。在布魯塞爾還沒有見過河流，于是當(dāng)我走在霍亨索倫大橋上放眼蔚藍(lán)萊茵河水波的時候整個身心都被填滿。

我想我會長久地懷念那兩場落日黃昏。第一天站在河邊，天空中飛翔著許多看起來是海鷗的鳥，人們散落在臺階上聽音樂飲酒，風(fēng)特別大，但是那種橙黃色和澄藍(lán)色的記憶是無論如何都無法消弭的。第二天在三角大樓的天臺，坐電梯上到28層，每一個推開天臺門的人都會發(fā)出驚嘆，真正的breathtaking。我們從日落一直呆到華燈初上，氣溫隨著太陽的離開也離開我們的皮膚表面，依然有很大的風(fēng)，貨輪緩緩從水面上駛過，對岸摩天大樓的玻璃幕墻反射出絢麗濃郁的霞光。

第一天去科隆大教堂的時候正值做彌撒（或者是叫什么別的名字，我不太懂，總之是一個宗教活動），我第一次聽到管風(fēng)琴在頭頂宏大地鳴響，聽到唱詩班的歌頌，聽到教徒跟著神父吟詠。因為人特別多，我們并沒有逗留很久。第二天又去了一次，我們坐在長椅上抬頭看中庭，探討信仰的意義。彩色的花窗甚至有馬賽克的形態(tài)，陽關(guān)透過高窗打出朦朧的眩光，很美。本來想去爬鐘樓的，但是因為冬令時，塔樓很早就關(guān)閉了，接待處的叔叔問我們是不是來自中國，他對我們真誠地說了歡迎。

在杜塞的兩天一直下雨，我們吃了一些亞洲的食物，算是短暫地安慰了一下我們的中國胃，攝入的肉量與我來比三個月的總量大約可以相抵，于是我宣布我將在圣誕之前都一直做不完全素食主義者（意思是依然會攝入一些雞蛋和牛奶）。

終于回到布魯塞爾的時候，我是感到無比輕快的。因為終于回到了熟悉的地方，我可愛的小布。雖然沒有寬闊的街道，沒有蕩漾的水波，沒有隨處可見的中餐館。但是在這里過馬路我永遠(yuǎn)會被車輛禮讓，我們甚至?xí)糁嚧跋虮舜它c頭微笑。

一次旅行會帶來很長一段時間的生活紊亂，但是我想時至今日我已經(jīng)完全恢復(fù)了，但是代價是這一整個星期都沒有寫日記！?。÷眯幸换貋砭秃虶aia碰面做完了我們Pre的PPT，周三去銀行搞定了我那個不太需要了的銀行卡，周三還碰上了全國大罷工，尋找夾縫躲避鐵鏈地上完了課。周五是一戰(zhàn)停戰(zhàn)紀(jì)念日，我們又放了一天假，我和鴨鴨瘋狂地終于制定完了我們?nèi)康暮俾糜涡谐?，我驚奇地發(fā)現(xiàn)我的余額為5.8歐元，此后我的雙手一直在顫抖。

最近還纏繞在粉色的網(wǎng)中，迷霧朦朧，不知道真相到底是什么。

下午媽媽給我打了電話，我發(fā)現(xiàn)三年來我還是沒能和自己和解。過去的事情即使可以翻篇，留下的影響也終究是無法被消除的，而它帶來的改變也是不可逆轉(zhuǎn)的。我仍然無法再次鼓起十足的勇氣和信心，也不能夠堅持某種執(zhí)著。晚上做了年糕給自己吃，久違地沒帶耳機(jī)，想要給自己一點安靜的類似于冥想的、長跑的與自己對話的時間。年糕比我預(yù)想的還要好吃，也久違地煎出了完美的溏心蛋，讓我覺得還是會有轉(zhuǎn)機(jī)。

最近越來越冷了，我買了一個傻傻的灰色毛線帽，今天出去買菜的時候戴了，搭配了一只白色的口罩。這些天有兩個偶然發(fā)現(xiàn)的歌手，他們的歌都聽得我流眼淚，即使是在沒理解歌詞的情況下，光是旋律就莫名其妙地把我打動。可能最近的精神狀態(tài)也確實不太正常，有些不可名狀的焦慮和悲觀，所以我又反復(fù)聽Everything works out in the end。Kodaline已經(jīng)隆重地不容置疑地成為了我本次留學(xué)的BGM，以后我但凡聽到他們的歌都會想起在布魯塞爾的這一年；而同樣的，只要我回憶起這一年，我的腦海中就會自動播放他們的歌曲。對面帥哥做飯開始穿衛(wèi)衣了，非常直觀地降溫體現(xiàn)。我們樓下?lián)Q了一個租戶，雖然我還沒見過ta。這兩天都見到了特別大特別亮的圓月，低懸。

今天晚上忽然想讀中文，于是先是翻了《哥倫比亞的倒影》，那一本在高中時期深刻影響了我某段時光的寫作習(xí)慣的小書，讀了其中的那篇印象頗為深刻的《童年隨之而去》。隨后去維基百科搜了我總是第一時間想起的《湖心亭看雪》《西湖夢尋自序》《項脊軒志》。又從網(wǎng)頁里去讀了魯迅的《從百草園到三味書屋》《父親的病》。這些都讓我想起中學(xué)時期甚至小學(xué)時期老師講解的注釋和同學(xué)們朗讀的腔調(diào)。朋友說她最喜歡《赤壁賦》 ，于是我又從蘇軾讀去了《長恨歌》《琵琶行》《逍遙游》《春江花月夜》，然后發(fā)現(xiàn)白居易的作品目錄比我們的論文還長。小時候背長詩的時候，總會聯(lián)想到三毛在《撒哈拉的故事》里寫她學(xué)車的場景：她會喝一點白酒，然后把書丟給荷西，慢慢地完整地一字不落地把駕考寶典全都背出來。于是我也總是先喝一大杯水，把書交給我媽媽，然后躺在床上閉上眼睛慢慢地流暢地背詩 。

于是懷念起曾經(jīng)每天都會上語文課的時光，那時候似乎并不總是愉悅，也并非總能體會到文章中的心酸，反倒是長大了重讀才悟出其中的滋味來，似乎常常是悵然若失的淡淡憂傷與無可奈何。我忍不住想，既然當(dāng)時無法理會，為何不順其自然地等到年長再讀呢？可隨即又明白，如果沒有小時候的閱讀，長大了未必會產(chǎn)生這樣頓悟的體會和珍惜感受。

人類是不可以沒有文學(xué)滋養(yǎng)的。

晚上偶然地聽到外面有放鞭炮的聲音，恍惚間以為自己在除夕的老家。畢竟無論是冷冽的空氣還是漆黑的天色，都很相像了。小時候每年春節(jié)的十二點外公都會去門口放鞭炮，除了給曾祖母守孝的那三年。大多數(shù)時候我都是睡著了的，后來長大了一些能熬到那個點，會和姐姐一起去放煙花；再后來反而沒了過年的興致，總是早早就睡覺了。但是這些記憶都很久遠(yuǎn)了。

這會是我第四個沒在老家度過的除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