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種焦慮，是你不想點開它。

每當(dāng)心理公眾號冒出新的彈窗的時候，我都下意識地退出界面，上滑，裝作它不曾出現(xiàn)在我的視線中。在那個時刻，一種不知名的恐懼攫住了我。我想到我本來說好要寫的企劃，靈修播客，恐懼挑戰(zhàn)，內(nèi)傾實驗。那些沒有下文的殘篇，已經(jīng)躺在我的文件夾里四個月之久了?？煞诺迷骄茫讲桓覄铀?。就好像面包放在櫥柜里，柜門不開，我也可以裝作沒有霉菌侵入，可打開門的一霎那，這些恐懼就一下子具現(xiàn)到我的生活了。

之前也看到《山月記》那句耳熟能詳?shù)脑挕拔疑钆伦约罕痉敲烙瘢识桓壹右钥炭嘧聊?，卻又半信自己是塊美玉，故又不肯庸庸碌碌，與瓦礫為伍?！鄙钣泄缠Q，合上書后，又覺得不完全能概括自己。我想我不敢雕鑿，是因為我深刻地認(rèn)識到自己是一塊殘廢了的美玉。早年再過天賦異稟，這些年的庸碌卻足以讓這塊玉在時代的浪花中，被無情拋下了。當(dāng)意識到努力的盡頭若是無意義，那種深刻的絕望只想讓人在洪流里飄得更久一些。自我麻痹，才能讓無法避免的觸礁之苦，止于碎裂那一瞬，而非漫長地綿延到整個人生。

而之于我和痛苦之間的關(guān)系，就更為復(fù)雜了。有時我是喜悅，甚至逢迎的。我之前也說過，“苦難是我的養(yǎng)分，荒誕是我發(fā)達(dá)的根系，疼痛是心與宇宙相接時，波動的漣漪。“痛苦讓我感受到自身的存在，那是一種深度的心靈體驗，而從疼痛的感覺中開出的，是哲思，是藝術(shù)，是美之花。痛之深，同樣意味著也是愛之深?？赏瑫r痛苦又是無法承受的，是手指短暫觸碰后，如觸電一般慌張?zhí)娱_的。痛苦讓我愛的事物，從一幅精心制造的巨幅，變成密密匝匝爬滿房間的電網(wǎng)，想深入，必然要從線與線之間，那狹窄的空格里，爬出一條自己的通路。這種龐大的恐怖，讓我被囚在自己原地畫下的牢籠。

有時也會想，如果視線不那么宏觀，只看得到眼前的一兩個路口，是不是更容易堅持。如果人生只是悶頭爬格子，也沒那么難以忍受?？墒菦]辦法。我身在這樣恢弘的藝術(shù)宮殿，每個房間里都是形態(tài)各異的，離奇的美與恐懼的結(jié)合體。我那樣愛他們，也同等地那樣害怕接近。于是我在門口和門口間逡巡，一間間拜訪，可我的駐地，從來就只有走廊。每當(dāng)我從那層層疊疊的空隙里看過去時，對面那些人們看上去是那樣遙遠(yuǎn)，也是那樣令人向往?？晌也桓页抢锟?，我不敢承認(rèn)我有站在那里的可能性，正是因為我清楚地認(rèn)識到，那種可能性遠(yuǎn)遠(yuǎn)小于遍體鱗傷地退回，站在原地，哀悼坍縮為零的希望。

我也多希望能多爬幾張電網(wǎng)，趁著年輕多試試，多闖闖。從現(xiàn)實意義而言，這是最明智的抉擇?？晌业淖非髲牟辉诂F(xiàn)世的成就啊。如果破碎的心無法粘合，失落的愛無處尋回，甚至，如果身體為了規(guī)避痛苦，封閉了對美的感知，這個世界對我而言，存在對我而言，值得留戀的，恐怕就不剩什么了。

有時覺得自己積極地過分，可真正靜下來還是發(fā)現(xiàn)，爆表的行動力的背后，永遠(yuǎn)是一種恐懼——用表面的努力填補底層的空虛，掩蓋住我因不能追求自己真正想要的東西，而產(chǎn)生的無盡失望。內(nèi)部所有運轉(zhuǎn)的邏輯，那樣緊密地互相關(guān)聯(lián)著，織成一張鋪天蓋地的大網(wǎng)，遮住我的世界，找不到出口。生活就像在莫比烏斯環(huán)上行走，無論身在正反，腳總是踏在同一條無解的道路上。

明河

2023.3.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