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V1的英雄傳說(四)2
五年后的現(xiàn)在,帝國南部近海。 烏云遮月,電閃雷鳴。 一刻不停的狂風(fēng),裹挾著雨水和浪花,肆意攪動海面,深黑色的海水此起彼伏。 兩米高的波濤轟然相撞,碎片化作白色的泡沫緩緩消散在疾馳而過的風(fēng)中,抑或撞上那艘在波濤間搖擺不定的船,在甲板上四散而去。 “距離差不多了!約翰,看你的了!” 船上響起一聲粗壯的吶喊,一個瘦小的身影隨即從船艙中竄出,踏著左搖右晃的甲板一路狂奔,然后死死抱住船中央最粗的那根桅桿。接著,在暴雨和飛濺起的海水一遍遍的沖刷下,那個身影攀著桅桿上的繩索,麻利地爬到頂端的瞭望臺上,熟練的用繩索將自己牢牢綁在桅桿上,然后開始慢慢地環(huán)顧四周。在他之后,相繼有三四個敏捷的漢子先后爬上桅桿,將自己綁在上面。 “兩點鐘方向!兩點鐘!” 聽著從桅桿頂端傳回的聲嘶力竭的吼聲,幾個漢子一個個將指令傳遞下去,留在桅桿根部的漢子則手持兩面旗,拼命朝著船尾揮舞。 此時船尾的高臺上,一個帶著三角帽、穿著長筒靴的老男人巋然不動地站在那里,看到桅桿那里晃動旗子,將自己面前的船舵緩緩向右旋轉(zhuǎn)。船頭順著浪濤慢慢偏移,指向原先兩點鐘的方向,乘風(fēng)踏浪而行。 “一點鐘!一點鐘!” “十一點!十一點!” 桅桿頂部仍舊不斷傳來指令,盡管船的前方只有一片漆黑,那些掛在桅桿上的漢子和那位操舵的老船長,仍舊都在忠實地沿著那個聲音指引的方向,讓這艘滿載的大船向前航行。 時間不知過了多久,狂風(fēng)暴雨絲毫不見勢弱,但是漸漸的,老船長的嘴角揚了起來————在船航行的前方,有一個光點忽明忽暗,像一顆浮在地平線上的啟明星,為他們指出了方向。 “約翰好小子!弟兄們?nèi)w回艙,兩側(cè)船槳齊開,向著瓦列卡燈塔,前進(jìn)?。 ? “為了‘鷹眼’約翰,干杯!” “““干杯!””” “為什么只有我的杯子里面是橙汁?。?!” 瓦列卡一家小酒館中,剛剛從暴風(fēng)雨中平安歸港的水手們舉杯慶祝,仍舊帶著三角帽的船長與水手們一同,向在黑暗中為他們指引方向的功臣,唯一一個不被允許喝酒的船員小約翰致意。 一向風(fēng)調(diào)雨順的帝國海岸罕見地遭遇了特大風(fēng)暴,帝國東南方的港口城鎮(zhèn)瓦列卡首當(dāng)其沖。先不說那些在被迫海上拋錨的船只,就連原本在港口中停泊的各色商船也有不同程度的損毀。 與此相對的,這艘滿載著帝國各處貨品的貨船能夠平安將貨物送回瓦列卡港口,實在是一件值得慶祝的事。 “明明我也已經(jīng)是一名水手了——” 約翰無奈地喝著杯子里的橙汁,然后將鹽烤的魷魚和鮮嫩的炸蝦一起塞進(jìn)嘴里。就坐在約翰身邊的船長也看到了約翰悶悶不樂的樣子,放下手中的酒杯出言安慰約翰: “你就姑且再忍忍吧,畢竟你離成年也只剩兩年光景了而已。再說,我可不想讓你那個母親聽到我擅自鼓動他兒子喝酒的傳言!” 聽到船長的話,約翰不自覺地縮起身子,不再吱聲。但很不幸,這個話題沒能就此打住。 “呦,老喬治,真沒想到你能在這種天氣把船開回來!”酒館中當(dāng)然不止這些船員水手,鎮(zhèn)上的鄰居們在這種天氣也都無事可做,窩在這所酒館中打發(fā)時間,看到船長喬治在和船員們慶祝平安歸港,很自然地過來搭話。 “嘿嘿,這可要多虧了我們的小約翰!如果沒有他那副好眼睛,我們的船現(xiàn)在恐怕還在暴風(fēng)雨中四處打轉(zhuǎn)呢!” “哦哦!這件事我可聽瑪麗說過!還真是讓你撿到寶了,喬治,真想不到你居然能瞞著瑪麗拐走他引以為傲的兒子!” “瞞著?誰?” 鄰居突然的爆料讓喬治船長虎軀一震,趕忙找身旁想要將自己藏起來的約翰問個清楚,就在這時—— 咣———— 酒館的雙開門被猛地朝內(nèi)推開,在破門而入的風(fēng)雨中出現(xiàn)的,是一個披著蓑衣帶著斗笠,虎背熊腰膀大腰圓的身影??吹竭@個身影,原本還喧鬧不已的酒館瞬間安靜下來。 “喬治,你終于回來了,哈?” 關(guān)上門,摘下斗笠的身影露出一副精悍的女性面容。大而明亮的雙眸帶著顯而易見的怒火,挺拔寬闊的鼻梁下面隱隱噴吐著熱氣,瞥向一邊的嘴角下面露出緊緊咬在一起的兩排槽牙,黝黑結(jié)實的雙腮不自然地鼓起————如果將這個畫面復(fù)刻到紙上,拿給這座小鎮(zhèn)的居民看,想必他們都會不約而同地將其命名為,憤怒的瑪麗。 “等等,等等瑪麗,聽我解釋,我還以為————” 咚———— 沒等喬治船長說完,瑪麗粗大的手掌便按住喬治的頭,迅猛地朝著桌子撞了下去。放開失去意識的喬治,瑪麗環(huán)視了一圈那些下意識屏住呼吸的水手們,然后將目光移向了躲在桌子底下,正試圖逃走的少年身上。 “約翰,這趟旅行好玩嗎?” 從緊咬的牙縫中擠出的這句疑似慰問的話語,讓想要逃走的約翰渾身打顫。心知已經(jīng)避無可避,約翰死心地從桌子下面探出頭來,面對那個怒氣沖沖的面孔,顫顫巍巍地叫了聲‘媽——’。 ? “今晚你就呆在這里好好反省!” 剛剛從酒館把兒子單手拎回來的瑪麗,將這個兩個月沒見的兒子扔進(jìn)了自家柴房的草垛里,鎖上門頭也不回的離開了。而被扔進(jìn)去的約翰費力地爬出草垛,將一直提在嗓子眼的心慢慢放回去,全身癱軟地趴在了松松垮垮的草垛上。 “還好已經(jīng)在酒館吃過晚飯了————”稍稍安心的約翰無力地自言自語。原本以為向來暴躁的瑪麗會先將自己的屁股打得通紅,或者像之前跑去參軍被抓回來那次一樣,被吊在房梁上整整一天。只是這樣被關(guān)禁閉,反而讓約翰松了口氣。 “說不定媽只是累了,明天才要正經(jīng)地懲治你呢!” 仿佛看透了約翰的心思,柴房的木窗外面?zhèn)鱽硪宦晳蛑o地調(diào)侃。 “是老哥啊————哦,還有小妹!” “約翰哥哥,我們來看你!” 約翰的老哥翻窗進(jìn)入柴房,然后將還不及自己大腿高的妹妹也抱了進(jìn)來。 “湯姆老哥,好久不見了。你們過得好么?” “這話應(yīng)該我來問你,”將小妹抱上草垛之后,哥哥湯姆也跳上去,坐在了弟弟約翰的身邊,“家里一直都是那樣,耕地、播種、育苗、灌溉,再過一個月就該收獲了。倒是你,一下子消失了幾個月,如果不是喬治叔叔在離港前給家里捎過口信,我們還以為你是私自跑去海里游泳,被大烏賊綁走了呢!” “誒?我在跑出去之前可是給家里留了封的信的!你們沒看到嗎?” “信?你放在哪里了?” “廚房的酒壇下面,我還想著老爸喝酒的時候肯定能看見來著!” “啊————”湯姆大概想起了什么,無奈地嘆息著,“是那個被團(tuán)成一團(tuán)丟進(jìn)灶臺的東西吧————老爸老媽都不識字,這也是難免的事————” “所以就說了,要他們向莫臥兒先生多請教一些嘛!真是的!” “他們只是普通的農(nóng)民哦,又不是你,總是喜歡追著那位退休的冒險者先生問東問西。就算不識字,地里也還是照樣會長出蔬菜和糧食?!? “就是因為他倆一直這樣,我才不想事先跟他們商量的————”約翰將半顆頭埋進(jìn)草垛中,自顧自地嘆氣。 瓦列卡雖然是港口城鎮(zhèn),但也仍然有一半的人口在務(wù)農(nóng)或是放牧。約翰家就是典型的農(nóng)民,住在城鎮(zhèn)遠(yuǎn)離海岸的一邊,在鎮(zhèn)郊擁有屬于他們自己的幾畝田地。 作為家中的次子,約翰原本沒有繼承家中田產(chǎn)的資格,但是父母似乎一直認(rèn)為一家人就該生活在一起,所以希望約翰將來也能和哥哥一起務(wù)農(nóng),或是在鎮(zhèn)里找一份穩(wěn)定的工作。 但是約翰卻從小就不是個讓人省心的孩子,一有機(jī)會就往外面跑,纏著那些曾經(jīng)外出、或是從遠(yuǎn)方來這里定居的人們給自己講各種新奇的見聞和有趣的故事。就算父母督促約翰幫家里干農(nóng)活,這個小鬼也總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讓他們頭疼不已。 “果然,受外祖父影響最深的還是你啊,約翰——” “不一定哦,小妹也和外祖父很親的說————至少在他失蹤前是這樣。” 母親瑪麗一直認(rèn)為,出生在農(nóng)家的兒子之所以這么不安分,多半是受了自己那個水手老爸的影響。 大海是神秘而且危險的,那些在海上討生活的人,最后一定都會葬身大海,這是瑪麗自己確信的事,就比如她的三個叔叔?,旣惓錾跐O民家庭,而她是家中唯一的孩子。雖然父親還有三個兄弟,但是那三個叔叔都在結(jié)婚生子之前就被大海吞沒了。 盡管如此,父親、母親以及其他家人卻從來沒有抱怨過,在三個叔叔相繼喪命之后依舊照常出海、捕魚、在風(fēng)暴中航行、被海浪卷走消失。 瑪麗不能理解,也難以接受,然后堅決地嫁入了遠(yuǎn)離海洋的農(nóng)家,之后務(wù)農(nóng)、產(chǎn)子、做家事,平穩(wěn)地生活。原本她希望也可以勸說剩下的家人一起過上這樣的日子,但是沒有人接受。他們依舊每日與危險的大海為伍,然后在某一天忽然消失不見。 這之中最讓瑪麗不能接受的是,原本年歲已高、在家中享受天倫之樂的父親,在幾個月前帝國商隊征召水手的時候,不聽瑪麗的勸阻,毅然登上了駛向矮人共和國的商船,再也沒有回來。 對于水手來說,這是常有的事,瑪麗也不是不能接受。 但當(dāng)她聽到這次換作是自己的兒子,長久以來的悲傷和憤怒便抑制不住了。 “所以,我希望你多體諒老媽一些,她是在擔(dān)心你?!睖诽稍诩s翰身邊,中間夾著兩人共同的小妹,“她最害怕的,大概就是你像外公一樣,不知去了哪里,再也回不來了。” “明明她才應(yīng)該是除了外公之外,最能理解我的人————”約翰的臉仍然埋在草垛中,小聲地回應(yīng)。 看著弟弟委屈的樣子,湯姆也不再多嘴,轉(zhuǎn)而問起了弟弟這趟旅途中的見聞。約翰也終于來了興致,翻身起來,向哥哥和小妹滔滔不絕地講起了這兩個多月的事,比如經(jīng)過的帝國海岸的其他城市的樣子,好吃的食物,聞到香味卻一滴都嘗不到的各色美酒。還有搭船的各色商人,各式各樣的有趣貨物,以及他們帶來的帝國甚至王國各處的有趣見聞。每個遇到的帝國人臉上都洋溢著熱情和喜悅,口中滿是對未來的期待,就連喬治船長都說,已經(jīng)有些年頭沒經(jīng)歷過這樣愉快的旅途了。 窗外是不絕于耳的雨聲,柴屋內(nèi)兄妹之間熱切的交談更勝一籌。 在門口將這些聽在耳中的瑪麗沒有吭聲,默默地熄掉手中的煤油燈,靜靜地回到臥室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