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zhuǎn)載自網(wǎng)絡，原作者“不及時光”。標點符號略有調(diào)整。

想對你說的話有很多，可是為什么我除了哭再也發(fā)不出任何聲音了呢？

秦空

不及時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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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毫城是一個處于熱帶季風區(qū)的小鎮(zhèn)，每當夏季來臨時，海洋里的濕氣迎面而至，一場場毫無預兆的雨便連續(xù)不斷，浸泡的整個城市也慢慢酥軟起來。

炎熱的氣息與雨水的腥氣，總會讓人煩躁不安。

秦空站在冰箱前，不知道自己是準備來拿什么。冰淇淋？汽水？水果？好像都不是。

最近一段時間，他的記憶力仿佛正在慢慢退化，明明是上一秒鐘還在想的事，下一秒便一點也記不清了，秦空暗自唏噓道：真是歲月不饒人??！才上高二而已就這么健忘了。

他長長舒出一口氣，揉了揉發(fā)脹的太陽穴，汗珠順著脊梁流下來，貼著襯衫的皮膚，酷熱難耐。

“媽，空調(diào)又壞了吧！”秦空盯住裹滿油膩的老舊牌空調(diào)，心里泛起一陣惡心。

“這么大的人了，連個空調(diào)都不會自己弄弄。都不知道長了手是干什么用的！”洪亮的聲音從噼里啪啦的炒菜聲中傳出來，仍舊穿透力十足。

一個圍著圍裙的中年婦女急匆匆的從廚房里面走出來，她迅速在房子里找了一個梯子攀上去，在空調(diào)背后搗鼓了兩下，不一會兒，秦空又聽到了它茍延殘喘轉(zhuǎn)動的聲音。

“看看你，懶得一點事都不做，難道我還會侍候你一輩子??！”李蘭一邊把梯子搬回原位，一邊還在絮絮叨叨個沒完沒了。

“要是讓你這么嘮叨的人侍候我一生，我還不如直接出門讓車撞死?！鼻乜招睦飳钐m直接甩個大大的白眼。

這個頭發(fā)亂糟糟，眼神空洞，胖的走起路來都有點吃力的女人李蘭，正是秦空的媽，她最擅長的就是數(shù)落秦空，第二擅長和樓上樓下七大姑三大媽吵架，吵的都是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常勝將軍非李蘭莫屬?！澳慵衣┧盐壹掖芭_打濕了”“我家光被你曬的被子擋住了”，諸如此類。每當看到李蘭叉著腰，喊著破鑼嗓子和隔壁左右對罵起來，整棟樓的男男女女都圍著看熱鬧的時候，秦空恨不得縮起腦袋一輩子不要出門。這么一個暴躁起來像獅子的女人，你們也許想象不出來十多年前，她還是毫城遠近聞名的美女。

空調(diào)恢復制冷的聲音“咔嚓，咔嚓”，秦空聽著心里煩得很：“干嘛不換一臺算了？這臺都用了八九年了?！?/p>

正準備回廚房的李蘭，突然轉(zhuǎn)過身：“房租，水電，你的學費，哪樣不要錢？我賣個冰飲和雪糕容易嗎？你給錢我去買??？”連續(xù)幾個反問句，唾沫星子幾近噴到秦空的臉上。

秦空挑挑眉：“爸每個月寄的錢，我就沒看到你拿出來過，節(jié)約，節(jié)約，節(jié)約，你就知道節(jié)約，不就是那點錢舍不得用嗎？裝給誰看?。　?/p>

“我給你吃給你穿的，你還當你多有理了！快去把藥吃了。”李蘭聲音高嗓子亮氣勢上一下子就蓋過了秦空，然后心安理得地回了廚房，全然無視自己先挑起來的戰(zhàn)爭。

秦天最煩她這幅嘴上逞能的模樣，一天到晚嚷嚷著吃藥吃藥的，不過就是些維生素片，弄得像多大的事一樣。自從秦空的爸爸出去毫城外面工作后，李蘭像是得了什么依賴癥似的，整天往家里搬些有的沒的藥，不但自己吃還每天監(jiān)督秦天吃，秦天覺得自己忘東忘西越來越嚴重說不定就是這些藥的反作用。

無奈，秦天滿肚子氣無處可消，一把抓開冰箱門，拿出李蘭沒賣完的雪糕，吧嗒吧嗒的使勁咬著。這時他眼睛的余光瞟到放在冰箱旁邊的日歷，突然回想起上午和林曉約好了要見面的，原來自己剛剛不是要拿冰箱里的東西，是要來看時間。秦天一拍腦袋，拿起山地車的鑰匙就沖了出去。

“你藥吃了沒？快給我死回來吃晚飯！”身后傳來李蘭氣急敗壞的聲音。

“你留給自己吃吧！”

秦天跑的一溜煙，后面李蘭還追著模模糊糊的還說了什么，他根本沒聽清也根本不想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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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季的奶茶店里都有股薄荷涼茶味兒，林曉坐在秦空的對面，捧著冰涼的西柚汁貼在臉上降溫，長長的頭發(fā)，藍色的背心短裙。

“剛才有點事耽誤了，我盡量快趕過來的?！鼻乜沾罂诖謿猓箘艌A自己差點忘記了這事的幌子。

“沒事兒，我也剛到。”林曉溫柔一笑。

秦空就是喜歡林曉這種溫溫和和通情達理的模樣，和李蘭那樣的女人呆在一起久了，他看到班上咋咋呼呼的女生就頭疼。

“約我什么事??？”林曉抽出吸管，搖晃里面的冰塊。

“聊聊天唄。”秦天大大咧咧的笑著，心里卻因為林曉這話不太高興。

班里誰都知道秦天找林曉會是什么事。林曉課桌里變著花樣出現(xiàn)的早餐，是秦空大搖大擺放進去的，感冒了立即送上熱茶，天熱了忙幫她把吊扇打開，早晨黑板上每日一變的大幅肉麻的，以林曉開頭，以秦天結(jié)尾的情書，足足讓秦空被罰站了整個月的早自習，引得隔壁左右都來圍觀，可唯獨林曉無動于衷，追了兩三個月，林曉對他溫柔親切得當，恰似她對所有同學的態(tài)度。

秦天繼續(xù)著嬉皮笑臉：“林曉，你說說看你到底喜歡什么樣的男生?。俊?/p>

“這我可沒個標準?！绷謺詳[明虛晃一道。

“怎么會沒標準呢？是女生都會有標準的?！鼻靥焖榔べ嚹樉o追不放。

林曉只是呵呵笑了兩聲。秦天知趣的換了別的話題，看著林曉薄薄的嘴唇，纖細的手，莫名有點沮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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鑰匙剛插進門，李蘭就像裝了感應燈似的，隔著門就開始嚷嚷起來。

“剛剛喊你吃飯，你是耳朵聾了還是嘴巴啞了？”

“越大越不聽話，翅膀硬了就該飛了是吧？“

“特意為你這小兔崽子做的糖醋排骨，感情你就這么報答我。”

秦天心情不怎么好，懶得和她吵，他自顧自的往屋里走，李蘭依舊說的歡暢沒有停的意思，走了幾步秦天停下來轉(zhuǎn)過身，他長得高出李蘭一大截，看她需要微微低頭，秦天笑笑說：“你以為我喜歡和你在一起??！大學以后我絕對不回來了?！?/p>

李蘭果然就是李蘭，“誰要你喜歡，下次你爸回家你就跟著他走好了，看你爸要不要你這么個不懂事的小崽子在身邊，也就我任勞任怨的天天給你洗衣服做飯，你的良心簡直是被狗吃了。”

和李蘭吵架真是腦袋被驢踢了，秦空趕緊幾步回房間，使勁一甩關上了門。

“你別想給我吃里扒外！”連帶李蘭最后一句話一起擋在了門縫外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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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天能讓李蘭在秦空的生活里徹底消失掉，秦空愿意用自己的一切去換，可惜老天爺似乎一直都沒聽到秦空這個最真誠的禱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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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其實，秦空和李蘭的關系并不是一直這么差。

五歲以前，他和李蘭兩個人生活在毫城鄉(xiāng)下，青色的石板，紅色的磚瓦，堆出一個個深深淺淺的小巷，青苔順著墻壁蔓延，像爬山虎般覆蓋著整個夏季，樹木大多茂盛且富有生機，一個月的時間便瘋長高出原來一個頭來。村里的道路是用泥土堆成的，所以暑假很長一段時間，他都只能呆在家里，陪著李蘭度過漫長的雨季。

櫻桃色的嘴唇，明亮的雙眸，如水一般的靈氣，李蘭美得像江南女子。

那時候她還沒像現(xiàn)在脾氣這么暴躁，聲音也溫柔，喜歡喊秦天的小名“毛毛”。雖然經(jīng)常把秦天打得夠嗆，大概是小孩的忘性大也不記仇，照樣膩著她唱著“世上只有媽媽好?！?/p>

下雨的時候，李蘭喜歡坐在屋檐下洗頭發(fā)，柔軟的頭發(fā)順著水盆垂下來，烏黑亮澤猶如一襲精致的絲綢，她小心用梳子將頭發(fā)慢慢理順，然后浸泡在水中，搓揉出一團團白色的泡沫，洗發(fā)露的香味與雨水的味道混合在一起，氤氳出某種讓幼時的秦天沉迷的氣息。

現(xiàn)在想起來那個味道應該是屬于童年的獨特而溫暖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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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空的這些年留給李蘭的記憶太長了，以至于他爸給他的具體印象他都快忘了，爸爸和他呆在一起的時間很短，他似乎每天都有開不完的會、出不完的差和忙不完的事情，常常在秦空睡著后，他才剛剛回家，秦空還沒醒，他就走了，平時如果不是什么大型節(jié)假日，能和他一起吃頓晚飯也算是驚訝。

大概是在一年前，爸爸告訴秦空，他們單位將他調(diào)到了外省，他明天就要走。秦空點點頭，第二天回家，家里就剩李蘭和他兩個人了。

他不清楚李蘭和他爸這些年的相處方式是什么，他爸話少，李蘭話多，兩個人在一起總是沉默，但自從他爸走后，李蘭日漸暴躁，秦空猜想這大概也是李蘭對他爸愛的映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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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空算繼承了李蘭年輕時的模樣，有一副不錯的皮囊，從小到大有不少女孩明里暗里送情書，他心氣高沒看上誰，所以一次戀愛都沒談過，這次不弄懂林曉的心里的想法，秦空只得搬救兵。

周末，秦空召集一幫子兄弟出主意，愛情專家劉凱和自稱“泡過的妞堆起來能繞毫城三圈”的陳威。

兩個人表面上嘻嘻哈哈的說著要幫秦空，可便宜卻也一點也沒少占，一路拉著秦空到毫城吃喝玩樂一條街的鬧市區(qū)，全程秦空買單，先是三個人一起看了一場最新出的3D電影，然后在電玩城好好玩了一場，小吃吃了個夠，最后才準備找一家肯德基坐下來開始合計。

說的正起勁，走在最前面的陳威突然站了起來，他指著不遠處圍了不少人的地方，有點驚訝：“秦空，那是你媽嗎？！”

秦空順著陳威指的方向看過去，大街中心，一個擺攤的中年婦女和城管吵了起來，她的攤子整個被砸了，果汁，西米露流的遍地都是，路上一片狼藉，不少人停下腳步在圍觀。那不依不饒的中年婦女干脆坐在路中間大鬧起來，確實是李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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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李蘭的冷飲攤之前一直都擺在他們小區(qū)樓下，今天不知怎么擺到了鬧市區(qū)這邊，此時，城管被她困住，幾個大男人更加著急。

秦空撥開圍觀的人群，往里面擠，城管正準備搬一旁的大把太陽傘，李蘭站起來迅速沖過去，急忙抱住太陽傘，又一屁股坐在地上罵起來。

“媽，你這是干嘛呢！”秦空趕緊上去拉她。

李蘭看見秦空過來，絲毫沒有停的意思，趾高氣揚的朝著那些城管說：“你們別在這邊嚇我，老娘什么風浪沒見過，仗著幾個大男人欺負我一個女人，一群吃著公家飯的窩囊東西。”

“砸你攤子之前我們不是沒有跟你說過，你不聽我們才砸的，要是個個商戶就像你這樣，我們城管連工資都沒拿的了?！背枪芸瓷先ヒ埠苁俏?/p>

依李蘭的性格，秦空也想得出城管砸她東西之前費了多少精力。

“你快把你媽拉起來！”其中一個瘦竹竿指指秦空，“這里不許擺攤，我們已經(jīng)說了多少遍了，她就是不聽，我們也實在沒辦法?！?/p>

秦空使勁拽了一下李蘭，卻發(fā)現(xiàn)她這是鐵了心坐在地上不起來了。

“老娘一不偷二不搶，國家看我做點小本買賣都不留條活路？就算這規(guī)定在這，你也不該砸我東西，別蹬鼻子上臉叫我兒子，今天這事我絕對跟你們沒完！”

圍觀的人越來越多，交通都快堵塞了，不少人握著瓜子看熱鬧，站在外圍的陳威和劉凱這下也擠了進來，他們交頭接耳的說著什么，看李蘭的眼神里有股不言自明的笑意，站在李蘭身邊的秦空覺得自己的臉漸漸在冒汗。

“你快點起來吧！”秦空竭力忍住不讓自己吼出來。

李蘭的眼睛依然死死盯著那群城管，“我為什么起來，這冰柜是我花積蓄買的，這冷飲是我辛辛苦苦做出來的，這雪糕是我今天大清早騎著電動車去三十多里外的地方進的，這電扇，這太陽傘，哪樣沒我花費的心思，龜孫子你們這一砸就等于砸掉了我的命，你們知道嗎！”

幾個城管圍到太陽傘旁，一起拉李蘭，李蘭像是粘在地上一樣，怎么拉都拉不起來，場面難看的很。秦空不知道她賴在這地上到底有什么好處，這樣完全不能解決事情，只會讓人看笑話，更何況那些看笑話的人群里還有他的朋友。

她兩片嘴唇不停一開一合，活像一只陸地上的大眼泡金魚。秦空覺得自己在朋友那的面子一瞬間全被她丟盡了。

“你們別拉，拉了我也不會起來，我就要在這鬧，你們要是不賠錢，就別想安寧！”

整個潑婦準備打持久戰(zhàn)的架勢。

陳威和劉凱笑的詭異，他們的目光落在秦空身上，輕飄飄卻頗有深意，秦空簡直想找一個洞鉆進去，路人時不時掃掃這媽旁邊的兒子，時間越長他們越高興。

秦空終于忍不住一把推開圍在李蘭前面的城管，“你鬧，接著鬧，可你別忘了你不要你這臉，我要，有像你這么沒廉恥的媽，丟臉都丟遍了整個毫城了！這些東西真的砸掉了你的命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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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地上的李蘭好像瞬間啞了，她愣愣的看著秦天，像是被人狠狠的打了一個耳光，

她張張嘴大概還要說些什么，但沒發(fā)出聲音。沒一會兒，她自己從地上爬起來，一瘸一拐的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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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晚上回家，李蘭像白天什么事都沒發(fā)生一樣，照樣嘮叨著秦空吃飯洗澡。秦空板起臉來沒理她。

臨睡前，秦空經(jīng)過李蘭的門口，他往虛掩的門縫里看了看，在昏黃的燈光里，她拿著一個本子不知道在寫些什么，放進了床旁邊柜子的抽屜，褪去了囂張，蠻不講理的模樣，她似乎有點憔悴。關燈時，還用手輕輕的擦了一下眼角。

而秦空看到這些想的是，裝什么裝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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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小學的時候，秦空和鄰居小孩打架，頭被打破了，哭著跑回家，結(jié)果李蘭結(jié)結(jié)實實把他打了一頓，然后找上鄰居大鬧了一場，還回了打秦空的那個小孩一巴掌，秦空頭倒沒事，卻連著三天沒坐板凳，而且附近再沒有孩子和他一起玩。

讀初一，喜歡泡游戲廳，有次沒準時回家，李蘭揪著他的耳朵從游戲廳，一路揪到了家，硬生生扯著揪，她專挑經(jīng)過學校的那條路走，說是要他出丑記住教訓，整整三年同學都喊他“豬耳朵”。

青春期叛逆，秦空逃課整夜和朋友唱K，李蘭找了一天找到了他，她不理秦空，拉著年輕的大堂經(jīng)理，瘋鬧了一個小時，言辭極盡刻薄，什么話都說，最后那個女孩被她氣的哭了。

這么一個臉比城墻還厚，罵起人眼放金光的女人，要是說她會委屈會哭，倒不如說明天世界末日更讓秦空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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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世界上，最不值得做的事就是哭，受了氣就反擊，挨打了決不讓對方好過，寧愿哭的是別人也不要是你?！蹦谴卧卩従蛹音[完之后，李蘭惡狠狠的敲著秦空，像是要把這道理敲進他的心里去。

事實證明，她做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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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轉(zhuǎn)眼到了高三，秦空以學習為重的原因搬到了學校做住讀生，放月假也不怎么回家，其實從他家到學校也就一站公交的路程，秦空是不想被李蘭管著。

住校最大的一個缺點對秦空來說是無法故作同路和林曉一起回家，每次看到林曉身影孤獨地消失在校門之外，秦空的心便會一下子揪起來。他喜歡推著山地車和她在夜晚的街道并行，空曠的街道仿佛被純凈的礦泉水洗過，透著一絲絲甜甜的味道，兩個人聊著亂七八糟的話題，秦空隨便一句話便逗得她直笑，盡管送林曉到家之后，他必須猛踩山地車穿越大半個毫城回家，然而那迎面而來的風里也盡是暢快和愉悅。

他害怕沒有他在林曉身邊，那個夜晚的位置很快會被另外一個男生代替。畢竟她笑容可愛，待人親切，可口的就像在圣誕節(jié)被包裝的糖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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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晚自習后毫無預兆的下起了大暴雨，秦空在教學樓下遇到了同樣沒帶傘的林曉，他讓林曉等一下，沖到離教學樓不遠的宿舍里拿了傘，可返回教學樓時雨已經(jīng)停了。

林曉看著他落湯雞的模樣很不好意思。秦空甩甩濕濕的頭發(fā)，硬是把傘塞給了她。

她接過傘，像是毫不經(jīng)意的說：“自從你住校，我再也沒找到好的同伴一起回家了?！?/p>

秦空心里頓時高興的一塌糊涂，情不自禁揉了揉林曉的頭發(fā)。

她也沒躲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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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住校期間發(fā)生的一件真正的大事，卻是和李蘭有關的。

秦空被分到的那個寢室里面有個男生，曾經(jīng)秦空誤打誤撞讓他在全班面前出了一次丑，本來男生一般都大大咧咧，不怎么在乎這些事情，可唯獨那個男生為人小肚雞腸，從此以后歹著機會就喜歡在別人面前使勁詆毀秦空，導致他們的關系簡直到了水火不容的程度。

秦空剛搬進去的時候，本著一個寢室和和氣氣的原則，聽他明里暗里的諷刺也沒當回事。

有天晚上熄了燈，大家睡在床上討論女生，秦空從洗衣房回來剛推開門，便有人拱著他說和林曉的事，秦空盆里洗干凈的衣服還沒晾就叫他們先講著。

那個男生突然慢悠悠的開口了：“叫他講林曉有什么意思?。∷麐寢尣攀墙?jīng)典?！?/p>

秦空把盆往地上一扔，轉(zhuǎn)身指著他的鼻子問：“你他媽什么意思?！?/p>

那個男生笑的險惡：“住你家樓下我一親戚，給我說了你媽幾件事，可把我樂壞了，知道別人背著你媽叫她什么嗎？沒臉沒皮的瘋婆子，哈哈哈?！?/p>

秦空壓抑了很久的火一下子全冒上來了，他撿起地上的鐵盆幾步?jīng)_到那個男生的床邊，揪著他的腦袋狠狠砸下去，那男生個子矮完全不是秦空的對手，過了一會兒，他突然不動了，秦空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滿手砸的都是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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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yī)院檢查出來說是輕微腦震蕩，學校下達了退學通知，在高三這個緊要關頭出這種事，轉(zhuǎn)到其他學校根本不可能。李蘭聽到這個消息第一時間從家里趕了過來，秦空以為她要去校長辦公室鬧，死活拉著她，可沒想到她剛走到校長辦公室就“撲通”一聲跪下了。

跪了整整三個小時，一動沒動。

她不知道里面根本沒有人，開了半天會回來的校長，看到跪著的李蘭便讓她進辦公室，重新再談對這件事的處理。

五六分鐘后，李蘭出來對站在外面的秦空點點頭，她伸出手來說：“我們回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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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經(jīng)是毫城的冬天了，白跪了三個小時的李蘭，走起路像只受傷的鴨子。

秦空這一天被折騰的累的很，只想回家睡覺，他走的很快，李蘭需要加緊步伐才能跟上他。

李蘭說：“校長以前和我們一個村的，看在往日的情分上，他說送兩萬這事就算了?！?/p>

秦空沒接話，他怕自己一開口，李蘭沒完沒了的長篇大論又要開始了。

“你為什么要打那個孩子？”

“……” 原因說出來不知道李蘭會怎么想，還不如不說。

過馬路紅燈，秦空一時沒收住腳繼續(xù)往前走，李蘭連忙把他往自己懷里一拉，她頓頓說：“今天去超市看到以前用的洗發(fā)露，就是小時候你特喜歡聞的那種，我就買了一瓶。”

“我還以為早就沒賣的了?！鼻乜战K于沒忍住。

那時傍晚正在向夜晚過渡，橙紅的光芒慢慢的收了進去，黑暗如潮汐般涌來，晚風吹得整個世界軟軟的。

李蘭沉默了一會兒，無來由的輕輕一笑，路燈里仿佛有她年輕時的影子：“以后別學我這么沖動了，像我不好?！?/p>

那句話，那個笑容，直到很多年后秦空都能輕易從紛擾的時光中撈出來，盡管已經(jīng)久遠到他都快忘了李蘭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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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校長說到做到，兩天后便讓秦空回去上課了。自從那件事情發(fā)生以后，李蘭經(jīng)常帶一大堆吃的用的來給秦空，實際是來監(jiān)督他有沒有做什么出格的事。

每次李蘭都要把她所有的唾沫一次性用盡，從秦空的著裝到內(nèi)衣褲勤洗樣樣說到，在擁擠的食堂里，她的聲音像拿著高音喇叭在吼，讓秦空既尷尬又反感，簡直煩不勝煩。

拿著李蘭的大包小包經(jīng)過的操場的時候，正在打籃球的陳威突然叫住了秦空，他鬼鬼祟祟的把秦空往人少的地方拉。

“今天我去門房辦校牌，剛準備進門，聽見有那個門房的老頭和一個清潔工在討論你媽，他們說來來回回看到你媽進了幾次校長的車，還說你這次的事情被壓下來肯定不是這么簡單?！标愅荒樢馕渡铋L的樣子。

秦空笑笑：“還不就是我媽送了2萬塊壓下來的嘛，早就跟你說了?！?/p>

“在你之前打人的那個男生出4萬，學校照樣把他退了?！标愅呐那乜盏募绨颍靶值?，不管怎么樣，人言可畏啊。”

秦空心突然一沉，李蘭要是和校長這事雖然不知道是真是假，要是傳出去傳到林曉的耳朵里，都不知道她會怎么想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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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李蘭下次來的時候，秦空干脆板著臉把她攔在了校門外面。

幾天沒見，李蘭的氣色很不好，臉慘白慘白的，看上去異常憔悴。但她嚷起來一點都不遜色：“你快讓開，給你送完東西，我還要去顧攤子呢！”

“你以后別來學校給我送東西了，這些東西學校又不是沒賣的，你要來看的恐怕不是我?！?/p>

“我看的除了你還能有誰！”李蘭又想以嗓門壓過秦空，反倒咳嗽了幾聲。

秦空指指不遠處停的校長的車，挑挑眉一臉輕視的模樣。

李蘭的臉也一下子板了起來，她像是受了很大的侮辱非常激動：“我說你整天在學校想些什么，腦袋被屎糊了吧，不是為了你上學的事，我難道會見你們校長？算了，不來不來，我再也不來了”。

說完，她把東西往地下一扔，往前走了幾步卻又折回來，從口袋里掏出一百塊錢：“平時多吃點，好好學習?！?/p>

秦空握著一百塊，頭也不回的走了。他只要留點心便會注意到李蘭枯黃的嘴唇病態(tài)的可怕，他一味的害怕李蘭會成為他戀愛路上的絆腳石，除此以外多看她一眼都嫌難受。

李蘭看著秦空的背影，那目光漂浮在空中，被風吹得有點苦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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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臨近高考的一個星期四，想到李蘭有好幾個星期沒來煩他了，秦空暗自高興的很，晚自習還在上的時候，舅媽的電話突然打了過來。

“快請個假回來吧！”

“什么？”

“你媽死了，心肌梗塞，突然猝死的，她倒在家里，我剛好去找她拿點東西…然后…喂，你這孩子有沒有聽我說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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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在聽，說是前一天下午就死了，一直沒人來，李蘭在冰冷的地板上躺了一宿，要不是舅媽的話，指不定什么時候能發(fā)現(xiàn)。

電話像是一只蟄伏的怪獸瞬間吞沒了周圍所有聲音，秦空不說話也不動，愣了半天，抬起手重重給了自己一個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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葬禮那天來的人很少，幾個親戚，擺三桌酒席就夠了，李蘭這生連朋友都沒有幾個，冷冷清清的，送到火葬場化成了那一方小小的盒子，她的遺照沒找到單獨的照片，最后用了全家福里截下來的。

秦空一直聯(lián)系不到爸爸，他在葬禮之后才回來，帶著他的妻子和剛出生的孩子，他解釋，其實早就和李蘭離婚了，李蘭讓他一直瞞著秦空，說是等秦空大學了再全盤托出。

原來早就連丈夫也沒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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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為什么從那之后，秦空很少夢見李蘭，唯一的一次在夢里她依舊是指著秦空說教個沒完，還是像活著的時候那么煩。秦空甚至一次都沒哭過，把李蘭送進熊熊大火里面時，被酸澀液體堵著了喉嚨和鼻子，他最后也只是咳了咳。

他常常假想李蘭還沒有離開，那個小氣，嘮叨，一無是處的媽媽總有一天會突然出現(xiàn)。他知道這是七歲小孩子才會信的，但他就是堅定不移。他還記得，那個通宵在KTV的夜晚，李蘭獨自一條一條街的找他，毫城大大小小幾十個KTV她還是找到了，這次只是時間不夠長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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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高考考完，林曉終于答應了秦空的追求，她計劃著兩人填志愿要填同一個地方，工作也要到同一個地方，她笑著說自己這次把終身都托付給了秦空，她確實溫柔和李蘭截然不同。秦空和她在人去樓空的教學樓里接吻，空蕩蕩的走廊還有撕碎的課本紙屑，那個吻對秦空來說囊括的東西太多太多，紀念過去的高中時代，為了自己愛了很久的人，還有彌補某些自李蘭走后的空白。

它溫暖而煽情。

李蘭生前留了一筆積蓄，可以供秦空供到大學，爸爸臨走的時候說要留點錢給秦空，秦空拒絕了，讀了大學后興許就不會回來，他自作主張把原來住的房子租了出去，便在網(wǎng)上掛了廣告，沒多久就有租客找上了門。

談好后，秦空準備回去收拾收拾屋子，林曉要跟著過來幫忙，也就順便帶了她。

老舊牌的空調(diào)卸了下來，李蘭之前做冷飲的原材料一股腦全部扔了，桌子凳子也送給了樓下收垃圾的老爺爺，秦空小時候在墻壁上貼的亂七八糟的漫畫，撕下來的時候費勁極了，好不容易忙到差不多了，秦空一轉(zhuǎn)頭，林曉還在幫著掃屋子，擦窗戶。

屋子許久沒人住了，被這么一弄到處都灰塵撲撲。

秦空走到窗臺上去透透氣，發(fā)現(xiàn)了窗戶角落有一只打開的用了一半的洗發(fā)露瓶子，是李蘭講過的小時候的那種，他聞了聞香味，蓋起來裝在自己的包中。

從五歲那年搬到這里，李蘭拉著秦空的手走過毫城的一條條街道，這些年看著城市自己改建成另一番面目全非的模樣，到底是失去的多還是的得到的多？秦空站在離開的路口，面對著遠去的少年記憶，不禁有些感慨。

“這個柜子挺好的，還能賣給二手市場，要丟了不？”林曉費力把李蘭床旁邊的柜子從房間里拖了出來。

秦空搖搖頭說：“別賣了丟了吧！”

林曉覺得有點可惜，摸摸看看，說這是屋里唯一一件不錯的家具，似乎不忍心扔掉，她拉開抽屜來，又驚喜的喊秦空：“快看，這里有你媽的日記本?！?/p>

秦空接過來，一個四五開硬殼的筆記本，封面上還有只幼稚的卡通熊，他正準備笑說，李蘭字都不認識幾個還日記本，突然想起了什么連忙翻開來。

筆記本上面套著一個透明的塑料袋，看得出是愛惜的，里面什么都寫沒寫，一翻只翻出了夾著的兩張薄薄的紙，一張離婚協(xié)議書，一張病情診斷書，病情診斷書比離婚協(xié)議書日期早幾個月。關于他們離婚的原因無從知曉了，但能肯定的是爸爸當時是知道李蘭的病情的。

正當秦空疑惑的時候，一張拇指大小的紙片從里面掉了下來，秦空蹲下去撿，看到上面寫著幾個字，寫字的人像是剛?cè)雽W的孩童一樣，橫七豎八，歪歪扭扭的。

毛毛，一個人也要好好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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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曉拍拍秦空的肩膀，問他怎么了。

秦空轉(zhuǎn)過頭，笑了起來，他眼眶里盛滿熱熱的眼淚，林曉剛想說話，淚珠就掉在了她的胳膊上，燙燙的。

這是李蘭死后，秦空第一次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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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這個世界上存在著無數(shù)扇門，秦空的門從未向李蘭開啟，李蘭的門已經(jīng)在生活沉重的壓力下被動地關閉，所以他們兩人從未知曉對方的內(nèi)心。

李蘭害怕秦空遺傳上自己的病，不斷塞給他維生素，她沒多大的文化，根本就不知道這種病不會傳染。

李蘭希望自己能通過賣冷飲攢下一大筆錢，小區(qū)賣不動她就去鬧市區(qū)，她不知道自己哪天會死，她想留錢給秦空去讀大學，讀博士，娶老婆，甚至是她孫子的紅包。當然，她更希望自己能親眼看到這一切。

確實沒有那兩萬塊錢的事，同村的校長還記得李蘭美貌，年輕的他是個窮小子喜歡過這個女人，多年后又遇到她，早已權(quán)貴在身玩過的女人多的不可數(shù)的校長似要圓夢一般，厚顏無恥的提出了要和李蘭過幾夜的條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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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就是個瘋婆子，她就是個不要臉的女人，她為自己的兒子燒盡了一切，死的時候也注定一無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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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媽，想對你說的話有很多來著，關于“對不起”和“感謝”的，關于你這些年來的心酸，關于你的離開，可是為什么我除了哭再也發(fā)不出任何聲音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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