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路不通。”

伸出武器攔下二人去路，掃了眼神態(tài)各異的少年與射命丸文，小野冢小町咧開嘴將鐮刀扛回肩上：“別緊張，開個玩笑而已?！?/p>

“死神么，一貫慵懶的你會出現(xiàn)在這里就說明……”

“沒錯，雖然我姑且沒有攔著你們的意思，但那位大人可就沒那么好說話咯?！?/p>

話音落，小野冢小町身后的綠發(fā)女孩緩緩步出。手執(zhí)悔悟棒的她先是盯著少年的臉看了數(shù)秒，隨后頗具禮儀地向他點頭致意：“初次見面，我叫四季映姬，是所屬彼岸，總負(fù)責(zé)這幻想鄉(xiāng)的閻魔?！?/p>

“想必你就是那位歌圣之子，亦是西行家不知去向的末代棟梁，西行寺幽月子吧?！?/p>

看著少年臉上露出了微妙的表情，她湊近一步接著說：“別擔(dān)心，我也不會阻擋閣下前行的腳步。此番前來，只不過是為了驗證我心中的好奇罷了。”

“你，究竟是黑是白。”

“喲，那位樂園最高裁判長也有今天，這是吹的哪陣風(fēng)啊？”無視射命丸文刻薄的話語，四季映姬再向著少年邁出一步，此舉亦讓許久不曾與人接觸的他有些不知所措。

“請適可而止，你不可能不知道此時幻想鄉(xiāng)內(nèi)發(fā)生的異變。既然如此，讓路吧，我們趕時間。”橫插進四季映姬與少年二人中間，射命丸文收斂了臉上戲謔的笑容。

“從古至今，生命即是污穢的象征。那些追求長生不死的存在或多或少都背負(fù)著屬于自己的罪孽，而這份污穢只能以他們的死亡來洗刷。死是一生的終結(jié)，是世間萬物所存的必然準(zhǔn)則。但……”

“你是例外?！?/p>

“閣下到底想說什么……”拔出刀，少年有些警惕地看著面前的綠發(fā)少女，“要論污穢，手上沾滿鮮血的我理應(yīng)比任何人都罪孽深重才對，既然如此……”

“話當(dāng)然是這樣講的。但，你不明白吧，己身之所以無法迎來終結(jié)的理由?！逼脚e起手中的悔悟棒，樂園的最高裁判長直視男人鋒銳的雙眸，瞳孔中混雜著萬千后者無法明悟的復(fù)雜思索，“僅因無法理解便隔斷了死亡的價值，僅憑一己之力便否定了死亡的存在。無比純粹而簡單的訴求，將身軀化為劍刃的救贖，只是為了理解那散落在空的花瓣之意。非黑非白，真正的裁定恒存于心而不因外物遷移變幻。”

“請允許我為閣下的決心獻上敬意，出發(fā)吧，答案已在不遠處，這樣的您怎能就此止步。”

“……”神情幾度變幻的男人收起了刀，沖著朝自己微微躬身的綠發(fā)女孩回以一禮。擋在二人中間的射命丸文回過頭，笑了笑再度牽住了少年的手：“那咱們繼續(xù)向前，如她所言的那般？”

“嗯?！北凰o緊抓住，少年感受著天狗少女掌心的溫暖有些不適應(yīng)，“文，果然，真的是你么？”

“還能有假不成，要是就這么把我忘了人家可是會不高興的啊?！逼财沧?，射命丸文沒好氣地說道，“抓好，省得我把你這木頭從半空中丟下去?！?/p>

平地狂風(fēng)起，仰起頭，綠發(fā)女孩望著二人的身影漸消失在天空深處，默默開口：“走遠了呢?！?/p>

“是啊。馬上一切就都要結(jié)束了，自己的答案就要靠自己來找尋，真是段耀眼而悲劇的故事啊。”肩扛巨鐮的紅發(fā)少女爽朗一笑，“四季大人您覺得呢，是不是和在下也有幾分相像？”

“我建議先把手頭的工作處理完再說這話?！彼募居臣Щ剡^身，吐出冷漠話語的嘴角卻是不由得一瞬輕顫。

“細雨未落，彼岸花開。飄零于忘川之上，轉(zhuǎn)瞬消散不見蹤影的夢幻，何時才能領(lǐng)會此世的真意呢?！?/p>

?

“千年而已，對妖怪來說不過萬千晝夜的徘徊時光，于人類而言卻無異永恒。這樣的你，想必早已領(lǐng)會了我們不得知曉的世間真理吧?！焙魢[著的風(fēng)聲間，射命丸文慢悠悠地開口道。

“……或許吧，但那些不過無意義彷徨下偶然覓得的物事，并不值得我留戀?！蔽兆⊙g的刀刃，少年回應(yīng)道。

“還是那樣的死腦筋啊?！?/p>

“彼此彼此，否則你這家伙又怎么會在天狗道上越走越遠呢。”

涼意初透，瞥見前方茫茫云海中的那抹異色，射命丸文緩緩收斂了將揚起的笑容。亦是感覺到什么了的少年抬目前望，僅是一眼，他便認(rèn)出了那個隱于層層霧靄后沉默的身影。

“你來了。”

拔刀，卻又被身旁之人伸手?jǐn)r下。與少年一同落于櫻花結(jié)界的平臺之上，撩開額前被風(fēng)吹得有些散亂的黑發(fā)，天狗少女向前一步，六角帽的白絨球順著風(fēng)緩緩飄蕩，“這家伙交給我就好。”

“不行?！币豢诨亟^射命丸文的提議，手握雙刃的少年眼中劃過一道厲光，“你知道的，好不容易才有如今這般面對面的機會。我和她，必須在此做個了斷?！?/p>

“當(dāng)然，但此時此刻，你應(yīng)該非常明白才對?！鄙涿栉囊恍?，繼續(xù)說道，“請繼續(xù)前行吧棟梁大人，此處，盡管交給我射命丸文?！?/p>

站在原地的少年微微一愣，半晌，抿嘴握刀的他終是點了點頭。邁步向前，與金發(fā)女子身形交錯的那一瞬，二人都聽到了彼此心中的輕語。腳步聲漸息，巨大的櫻花結(jié)界間，只剩下了相對而立的無言沉寂。

“我還以為會一直消失到大結(jié)局呢，不敢面對現(xiàn)實的妖怪賢者小姐?！苯K是由射命丸文打破了這份沉默，“你讓他踏上了最后的道路，這是否意味著，閣下徹底想清楚了？”

“這下，你高興了吧。”

“怎么會？只覺得是時候給千年前的失落物語畫上句號了而已，你我不過只是這場故事的旁觀者。無論背負(fù)命運亦或做出選擇的，從來就只有他們二人?！?/p>

“真正的救贖，是為何物？”

境界之力與涌動的狂風(fēng)正面相撞，天狗少女抬手按住自己的帽檐，笑著開口道：“真是不坦率的家伙，若是這樣可以讓你稍微出口氣的話，那我射命丸文，樂意奉陪?！?/p>

“名為八云的道人喲，將彼此心中憂慮融化在風(fēng)中，以己身告慰那漫長的迷茫時光如何？”

?

——

?

“喂，那個女孩，不會是？”

“沒錯。”肯定了天狗少女的質(zhì)問，看著因得到了肯定答案而陷入震驚的她，八云紫默默張開折扇將自己的神情藏起。

? “你這是，什么意思……”

? 微微握拳，射命丸文的臉色一變。感受到一觸即發(fā)的不和氣氛，金發(fā)女子微微嘆了口氣，沒有選擇開口。

? “回答我的問題，八云紫！”恐怖的威壓隨射命丸文沉下的嗓音一并釋放，“難道你就打算將事情的真相永遠掩埋，讓她永遠維持這副模樣嗎？”

? “你，必須給出一個合理的答復(fù)。否則不止是我，那位大人也必然無法接受這樣的現(xiàn)實！”

? “又有什么不好呢……”

? “哈?。俊?/p>

? “難道我就不能理解你們的想法嗎？難道你以為，我就希望看到她變成現(xiàn)在這樣嗎！”

“別開玩笑了，射命丸文！”

下意識后退一步，縱是見慣風(fēng)浪的射命丸文也不由得被八云紫所流露的強烈感情波動所震懾。后者緊咬著牙一把抓住天狗少女的領(lǐng)口，大幅度前傾的身軀幾乎要將射命丸文壓倒，一對美目亦因出離的憤怒而瞪圓：“你又懂我什么！口口聲聲為了她，你們這些家伙從來都沒有站在她的角度思考過吧！又有幾個人能夠真正理解她的痛苦與哀傷??！”

“對，如今的她忘卻了生前的意志與榮光，但這又怎么樣？這又怎么樣??！我只知道現(xiàn)在的她再也不必承受那樣不堪的命運了！”

視線迷蒙，言語未止，晶瑩的淚珠卻是無法克制地自臉頰滾落。金發(fā)女子沖著身前的天狗少女聲嘶力竭地咆哮著，全然不顧自己一貫維持的形象，拋棄了身為境界之主的高傲與矜持，優(yōu)雅的容顏已是被交織著悲傷與痛苦的感情沖毀：“憑什么，你告訴我憑什么！”

? “為什么要為了那些毫無生存價值的愚民而自顧自地選擇死亡，為什么要為了天下人的運命甘愿束縛自己的靈魂！你也是，那家伙也是，從來都沒有人能領(lǐng)會她的感受，從來沒有人能明白她心底最深處的痛苦與掙扎！在生命的盡頭明白了死亡的意味，卻仍愿意為了徘徊于人世的至親與行于道路上蕓蕓眾生化為亡靈守護世間。這樣的她，這樣的她！”

? “哪怕是背離自己的本心也好過再度承受西行家詛咒般的‘命數(shù)’！見到她無憂無慮安然生活的模樣就已足夠，于我與她而言，這才是真正的救贖。不可能同意，我絕不會允許任何人喚醒她的記憶，絕不會！”

? 感受到了金發(fā)女子心中的決意，縱是強橫的射命丸文也怔在了原地。一片無言間，唯有不受控制的抽泣聲默默回蕩。半晌，天狗少女垂下眼簾，緩緩開口：

? “那，‘他’怎么辦。”

? “無須擔(dān)心，身懷境界之力的我，自然能操控境界隔斷二人可能相遇的一切機會?！碧植亮瞬镣t的眼角，八云紫輕咳一聲，迅速地掩飾了自己剛剛的失態(tài)，“話雖如此，就算我不出手，篤信生死的二人也理應(yīng)不會再度相遇。無法知曉生命的意義，無法跨入輪回的兄妹二人，注定走上完全相反而永不交叉的道路，這，即是西行家的詛咒，亦是那位歌圣窮極一生覓得的真實?！?/p>

? “通曉死生魂魄登天成佛，膝下兒女卻執(zhí)著于花開花落，一人不得報應(yīng)徘徊世間，一人祈禱吶喊永墮深淵，嗎……”射命丸文轉(zhuǎn)過身，不知是沖著身后之人喃喃或是自言自語，“愿一切如你所期望的那般。在深深黑暗的冥府之底輕舞的華蝶，或許亦能綻放出人世難尋的爛漫色彩?！?/p>

? “不知道那個向來冷厲的男人，此時正于何方思念自己故去的妹妹呢……”

?

? 蒼穹高懸之月支離破碎，永遠與須臾的長夜終得黎明。緩步跨過這座隱世千年古樸庭院的大門，亡靈公主收起手中折扇，沖著身畔的銀發(fā)侍從一笑：

? “妖夢，此行疲憊，回去可要多做點好吃的犒勞下我哦~”

? “恕我直言，為什么幽幽子大人您此行一直惦記著吃呢，明明首要的任務(wù)是踏破虛假的月亮來著！”面對略顯任性的主人，魂魄妖夢顯得頗為無奈。

? “等妖夢長大就會理解了啦?！?/p>

? “真的是這樣嗎，那今天早餐吃的什么您可曾記得？”

? “那種事怎么樣都好，走嘞！”

? “幽幽子大人！”

? 氣鼓鼓的銀發(fā)少女原地蹦了兩下跑開，夜晚寂靜的竹林終是剩下了亡靈公主一人。邁步其間，她微吐半口濁氣，緩緩地笑道：

? “到這份上了還遮遮掩掩，不太好吧?！?/p>

? “打擾您了，尊貴的西行寺幽幽子小姐?！鄙习诐苫垡舻纳硇物@現(xiàn)，緊隨其后那道手執(zhí)書卷瘦弱優(yōu)雅的影子，赫然是人間之里那位頗負(fù)盛名幻想鄉(xiāng)的記憶——九代目稗田阿求，“自從察覺到這漫長的夜晚，我一直在慧音的保護下等待著各位的行動。如今永夜已了，但我的心中仍存在許多疑問想請您作答，請問……”

? “盡管說，沒問題的哦?！鳖^戴天冠的少女笑靨如花，沖著二人友善地點了點頭。

? “毫無疑問，身為死之公主的您擁有引導(dǎo)死亡的力量，正如那環(huán)繞于身畔的由心而生的純粹具現(xiàn)幽蝶般雅致。這樣的您，為何仍執(zhí)著于誘死一事呢？”

? “啊啦，這樣說淑女可是很失禮的哦。死亡又不是一切的終點，身為人總是會餓的嘛，越餓就越想吃東西，愈發(fā)渴求便愈發(fā)不可滿足，因為一直覺得餓所以永遠都吃不飽，這都是很正常的啦。哪怕是您，也是因為對無可抵抗美味的懷戀而留在這世上的吧？”突然想起什么般地歪了歪頭，西行寺幽幽子將修長的食指尖伸出，輕輕置于櫻唇間道，“呀，之前我忘了自己是亡靈，不會感覺餓也不需要吃東西，真抱歉吶~”

? “竹林的料理不過如此，果然還是妖夢做的飯最棒~所以我現(xiàn)在要回家啦，有機會再見！”

? “等一等，最后的問題！請問您不記得自己吃過早飯是真的嗎！”

? “是真的哦?！?/p>

? 擺擺手，華美的身段消失空留余香。稗田阿求注視著少女離開的方向若有所思地自言自語道：“真是如傳聞中的那般，深不可測而令人毛骨悚然的存在啊。不知是天然還是刻意的話語與行動，是否在死亡的時候忘了把什么重要的東西帶過來呢?！?/p>

? “亡靈留存于世，必然心懷對塵世的眷戀與牽掛。死亡，并非一切的終點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