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逍芙】在成為峨眉掌門的道路上邂逅魔頭是否搞錯了什么-17(下)
? 又過得幾個時辰,天光破曉,已然到得次日。許是近來諸事煩擾,眾人無心沉眠,便都早早起了身。而紀曉芙自昨日暈厥過后,恍惚間纏綿夢中,做了許多光怪陸離之夢,直至明光透窗,照自雙目間,方緩緩醒了來。霎時間,她忽感周身沉悶,好似一塊大石壓至胸膛,令人透不過氣。念及昨夜他五人聯(lián)手,為己療傷的光景,紀曉芙心下又是感激,又是愧疚,不禁想:“這般恩情,我不知如何報答才是……總是要先當面道謝,才不算虧了禮數(shù)?!逼鹕碇H,同暗暗催動“峨眉九陽功”,調整內息,卻倏感丹田刺痛,似被火燎過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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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驚愕之余,又想到:“也許是我新傷未愈,眼下不能用內功罷?!闭韵胫讶蛔叩搅碎T口,一門之隔,聽得殷梨亭道:“那……曉芙她,知道此事么?”似語聲微顫。紀曉芙心道:“嗯,什么我知不知道?”卻又聽彭和尚嘆了口氣,道:“還是不說為妙,即便要講,還是讓教主去說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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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曉芙聽兩人言辭遮掩,恍有何事遮掩,不想她知曉一般,不禁心下更奇,心想:“我倒要聽聽是什么事?!?/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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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范遙道:“瞞也無用,天長日久下來,嫂子知自己不能運氣,她也是習武之人,順勢一想,便什么都知曉了?!泵啄鹊溃骸敖讨魅糁獣源耸?,定會將夫人帶在身邊,仔細照看著,倒也安全得緊?!倍砗蜕袇s道:“那寒毒一日不除,誰知還會生什么變數(shù)?何況……我那妹子生性要強,若知自己經脈錯亂,若想活命,此生便再不得用武功,悲怒之下,定是不肯活了的。”沉寂稍時,眾人不約而同地嘆了口氣,恍是惋惜,黛綺絲又道:“只說是傷到了,過些時日便好,期間能尋到救治之法,那可最好?!狈哆b道:“也只得如此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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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此節(jié),紀曉芙喉嚨一緊,腦中一片混沌,門外偶時遞來話聲,但此刻聽來,都似鬼語妖言,縈繞在腦海間久久未遣。她靈臺轟然,恍半空中打了個霹靂,直擊得人身僵若木,無法動作?;秀敝g,一個聲音自耳畔響起,似在道:“廢人!你武功盡失,如何擔得起執(zhí)掌峨眉的重任?他日事發(fā),天下皆知,峨眉派可還有半點臉面么?”漸漸地,那聲音換作滅絕師太的口吻,責問道:“曉芙,你太令師父失望了!”轉瞬又變作丁敏君的譏諷笑聲,道:“師妹,你若做不得掌門,那便給我當罷?……哈?!弊罱K卻變作楊逍溫柔憐惜的話音,寬慰道:“曉芙,你是不是掌門都無妨,我只想你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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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如一具雕像般,僵在原地,良久未曾動作,然而回過神來,望出去已是一片淚眼模糊。紀曉芙不敢作聲,生怕給旁人察覺,可心中慌亂。她既不想有負恩師,來日令武林中人笑話,墮了峨眉派的威風,更不想楊逍知曉,不愿見到他憐憫、擔憂的神情,不愿他看低自己。索性一把抓起枕下的倚天劍,趁眾人不備,翻出窗子,頭也不回地逃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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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曉芙片刻未歇,眼下雖再無內功,但數(shù)年來武學底子仍在,足下仍如風,頃刻間便奔出甚遠。她疾足亂行,踏過平原、林地,一路上邊摔邊行,邊喊邊泣,卻總是跌了再起,一身淡黃衣裙也給摔得滿是泥污。不知過得良久,許筋疲力竭,她步至一處湖畔,氣喘吁吁地倚在一顆柳樹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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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間人煙罕至,四下古木青蔥,鳥語花香,是滿眼江河美景,但在紀曉芙眼中,卻是與落木衰頹之景并無二致。不知為何,她忽沒由地念及彭和尚那句“此生再用不得武功”,便心痛難抑,淚珠霎如斷線珍珠般,滾滾而落。她噙淚吼道:“為什么是我?!為什么是我?”心下卻仍抱有一絲僥幸,盼上天垂憐,自己只是一時受傷,并非武功盡廢,當下調動真氣,催動“峨眉九陽功”的法門,但她不知,此刻丹田已給五道內力制衡了住,又如何發(fā)勁?便見她每運一次功,胸腔痛意便加劇一分,下腹處亦好似給一把刀刺過那般,疼痛難言??杉o曉芙倔意當頭,全然不顧周身痛意,只一次又一次地,施展法門,皆是無功而返。直至丹田承受不住,激起一道內勁,還擊她身,登迫得人踉蹌倒地,口吐鮮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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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此,紀曉芙才當真知曉,自己武功盡失,當真成了“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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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是心下絕望,抑或是悲切太過,紀曉芙怔神片刻,一張俏臉混著血污,望向遠岑,忽地放聲大笑著。她便那般抱過雙膝,倚在樹下,不覺悄然眠了去。過了半晌,紀曉芙緩而睜眸,見天際云卷云舒,心中卻想:“我既不能完成師父的遺愿,廣大峨眉,也不愿讓逍哥看見我落魄的模樣……若只為一條命而茍活,那還有什么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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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慮片刻,紀曉芙驀地起身,揚手扯下一片裙擺,再咬破手指,以血漬寫道:“逍郎瑾啟。此生遇君,識君,乃余此生之幸。奈何天意難測,身中奇毒,此生再不可用武。吾命至此,一愧恩師,有負重托;二憾未能廣大峨眉,更見罪于師祖,罪孽難贖。臨行之際,牽念于君,唯愿逍郎四季平安,長樂未……”不待“央”字落筆,忽聽得遠處傳來一陣步聲,有人喊道:“是什么人躲在那里?!快出來!”旋又聽得一人喝道:“是華山派的雜種么?哼!別以為老子不知你們掌門在盤算什么,呸!當日在武當山上,叫那姓程的妖女打得落花流水,還沒有記性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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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人是兩名青壯男子,在前的滿面扎髯,隨后的則高瘦紀曉芙心道:“嵩山派與華山派同為劍道名門,免不得兩相輕視,素來不合。當日鮮于通被逍哥打得毫無還手之力,丟了好大的顏面,自然被嵩山中人當做笑柄。兩方一言不合,起了爭執(zhí),也屬情理之中。”當即以劍撐地,站起身來,拍了拍衣衫泥污,說道:“我并非華山弟子,也無惡意,二位請去罷?!?/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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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二人聞聲趕來,見紀曉芙面著血污,衣衫稍亂,不禁陡然生疑,其中一人瞧她面熟,問道:“你是……峨眉派的紀掌門么?”紀曉芙坦然道:“正是,我兩派平素并無往來,就此別過,請——”說罷微微頷首,正轉身欲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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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二人知紀曉芙年紀雖淺,但來頭不小,想得當日,武當上下都待其十分禮敬,本不該招惹,然見她模樣奇怪,便又試探道:“紀掌門,你怎得受傷了?你那位姓程的朋友沒與你在一起么?”紀曉芙突逢巨變,正自失意,全然無平素的好脾性,遂冷聲道:“這似乎與二位無關?!闭f著握緊劍鞘,要將那封血書塞入懷中。不想來人眼疾手快,恐那物是什么“暗器”,瞬衣袖一拂,一股氣旋轉了去,將血書擒在手中。此刻紀曉芙內力盡失,自無法抗御,只得任由人搶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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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曉芙微生怒意,喝道:“還給我!”伸手欲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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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弟子卻道:“掌門莫急,咱們正派同氣連枝,這紗上帶血,我瞧著危險?!倍舜鬼粧撸鲟坂鸵恍?,知紀曉芙武功盡失,已大不如前。想他二人才受過華山弟子的虧,一路奔逃至此,心下晦氣,不知如何發(fā)作,現(xiàn)下紀曉芙毫無威脅,便是一入門弟子也不如,遂決意將這口氣出在她身上,態(tài)度自也怠慢不少。那扎髯弟子捏緊血書,冷哼一聲,說道:“我以為峨眉派是什么清凈之所……原來是污穢下作的淫窟!”高瘦弟子也附和道:“師兄高見,有此等情分在,想來當日那程姓的妖女,便是魔教的爪牙!哈,峨眉派如此不長進,滅絕師太一死,竟須依附魔教,也配稱‘名門正派’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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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那話語,紀曉芙不禁銀牙緊咬。她一生最恨旁人污蔑峨眉派,立時反駁道:“滿口胡言!我峨眉派堂堂正正,休要污言穢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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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扎髯弟子態(tài)度怠慢,道:“豈敢狡辯,那這書中所寫‘逍郎’又是何人?你身份尊貴,是為一派之長,尋常男子如何能入你眼?放眼江湖,聲名不俗且名中帶‘逍’字的,就只有魔教的楊逍了罷?”扎髯弟子本是信口胡謅,欲編排一“莫須有”的罪名,不料此問恰戳至了人痛處。紀曉芙不愿茍活,看淡世俗,毫不在意聲名,只覺心中光風霽月,與楊逍相知、相戀,乃是發(fā)乎情止乎禮,并無半點逾越,豈容得旁人置喙?便顫聲道:“不錯,我的確與逍哥交好。我中意他,視他為最重要的人,想與他相伴一生,那又如何?我二人清清白白,天地可鑒,怎就礙了你等的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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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二人一聽,不禁大為驚愕,不想這一詐,竟誘得人講了實話。扎髯弟子“呸”了一聲,甚不屑道:“枉你身為一派掌門,也道得出此等瘋話!魔教行事殘忍,屠戮正派,一門皆是豬狗不如的下作之徒,你中意魔頭,又不知廉恥地宣之于口,還不是自甘墮落,不辨正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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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曉芙凄然一笑,道:“行事殘忍?你親眼見逍哥殺過你門中弟子么?明教之中,是有行事不軌之徒,可你們便將所有過錯盡數(shù)扣到他頭上么?當日正派聯(lián)合,清剿青龍教,諸位名門弟子對婦孺施刑逼問,害得那教主夫人咬舌自盡,又以幼子為挾,迫教主現(xiàn)身,又是什么光榮之舉么?以你說辭,我看各派掌門,才是道貌岸然、枉有虛名的無恥之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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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言辭犀利,那二人辯無可辯,不由大怒,當即抽出腰間佩劍,叫道:“滿口妖言!紀曉芙正邪不分,袒護魔教,豈還配作峨眉派的掌門?你這妖女,人人得而誅之!”說罷長劍遞出,徑直刺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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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見兩柄長劍疾刺了來,紀曉芙無暇思索,循著本能,當下拂劍出鞘,使出“金頂九式”中的劍招,劍尖分點,格開他二人劍鋒。旋即手臂回甩,橫接一招“月落西山”,舞出好一陣劍風。紀曉芙本無內力,此刻揮招,勁力也大不如前,可“倚天劍”是何物?且不說其人于劍術一道的外門功夫,本就兇悍老辣,加之倚天劍削鐵如泥,是天下間最鋒利的寶器,故這兩招揮去,那二人只覺招架不住,一連倒卻三步,衣襟也給劃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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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高瘦弟子躍身而起,正要再刺,豈料紀曉芙劍出如電,抬手便擊,令那刃鋒不偏不倚,恰抵在人喉頭半寸,冷冷道:“你若再動,必給我一劍穿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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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見這般陣仗,哪還敢造次?對視一眼,但聽那扎髯弟子唾道:“誆老子?!說什么武功盡失,原來是寫些淫詞艷話,騙那魔頭來哄你罷?”紀曉芙拳心緊攥,喝道:“滾罷!”然那高瘦弟子卻道:“威風什么?你與魔教妖人相好,來日此事傳遍天下,你還有什么臉面?你若有膽,今兒只管殺了我?guī)熜值埽帐掳l(fā),你更無從狡辯!”紀曉芙聽出話中深意,知人是激將于己,以為拿“楊逍”要挾,自己便不會痛下殺手。誠然,她性子直爽,行事向求個“光明磊落”,即便未有把柄落于他手,也絕不肯趁人之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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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曉芙轉身拂袖,聽錚鳴一聲,倚天劍收入鞘中,不悅道:“你不必激我,即便你二人將此事張揚出去,卻是以為,我定會身敗名裂么?走著瞧罷?!闭f罷頭也不回,徑自離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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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此同時,楊逍一路快馬加鞭,方才趕至小筑處。他翻身下馬,卻見彭和尚滿面愁容,正坐在小筑門口。見人如此,楊逍眉心緊了一緊,心中祈禱:“莫要是曉芙出了差錯。”走上前去,問道:“曉芙呢?她好些了么?”彭和尚長長嘆了口氣,沉聲道:“教主,我說實話,你可莫要太著急……妹子她,許是早時偷聽到我們說話,知她武功盡失,心里頭難過,便翻窗偷跑了去,范右使、龍王還有殷六俠他們,已出去尋了。她沒有武功,想來跑不多遠,只是我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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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逍一路奔波,整夜不曾合眼,本就臉色頗蒼,如今一聽得“武功盡失”四字,更是半點血色也無了。他咬了咬唇,顫聲道:“……怕什么?”彭和尚吞吞吐吐,答道:“妹子性情剛烈,又那般要強,只怕是……不想活了?!痹捯粑绰?,但聽得“撲通”一聲,楊逍一口氣未提上來,心悴交加,竟急得當場暈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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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主……教主!你、你這叫我說你什么好!”彭和尚一邊說著,一邊將楊逍扶起,用力按下他人中,但收效甚微。不知何時,韋思遙走了來,小手拍了拍彭和尚的禿頭,說道:“彭叔叔,你不行,讓我來罷!”只見她挽起衣袖,一把將楊逍的手握了住,隨只俯身,張口用力一咬,赫咬得那手背上兩排牙印,清晰泛紅?;蚴翘弁床灰?,反激得楊逍立時驚醒,痛得跳了起。楊逍捂著牙印,心中叫苦不迭,只“嘶”聲道:“真是我親外甥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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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氣未喘勻,當下又翻身上馬,蹙眉道:“看好思遙,別叫她到處亂跑,我一找到曉芙便立刻回來,謝過兄弟了?!蔽⑽仁?,又對韋思遙道:“不許鬧你彭叔叔,不許惹禍?!卑橐宦曀圾Q,那馬兒前蹄一揚,片刻便奔了出去,再無蹤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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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彭和尚肩頭一沉,側首望去,原是韋思遙攀了來,一雙小手正環(huán)著他頸項,于是伸掌托了托人,好不至她滑下身去。韋思遙道:“彭叔叔,我不懂!沒有武功就那么讓人難過么?我也不會武功,可每天都過得很開心?。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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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和尚哈哈一笑,想童言無忌,解釋道:“武功對于你舅母來說,就像是你的花衣服和零食,若是以后都沒人給你買了,你難不難過?”言罷,韋思遙若有所思,便不再問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