吹尺骨的男人
文/C叔

今天要講的故事發(fā)生在很久很久以前,話說在中國河南這片土地上,有那么個原始部落。這個部落其實比中國的歷史還要久遠,到底有多久呢?大概是距今9000多年前,9000年什么概念?中國歷史第一個朝代夏朝,距今大約4000多年,再往前推,就是三皇五帝的神話時代了,但這個故事要比黃帝、炎帝還要早,考古上來說,這叫新石器時代的中晚期。
這個原始部落就生活在那個時代,能用石頭整出點工具,捎帶還能搗鼓點陶器,搗鼓這些的目的很簡單,是為了活下去。當時的人類和所有動物一樣,或者說人類也是動物的一種,捕獵以及被捕獵幾乎是命運的全部,所謂生活主要落實到二件事,就是吃和睡。
在遠古時代,吃和睡對于所有動物來說,都是嚴肅的大事,學術一點的說法,就是生存和繁衍。通過捕獵能獲得食物,這是個人活下去的關鍵,通過交配能繁衍后代,這是部落生生不息的法則。能捕獵到更大更多獵物的男人將獲得更多的擇偶交配權,這是根據1859年達爾文提出的“進化論”而做的合理推測,實際上,在動物的世界中,頂層20%的雄性壟斷著80%的交配權,這就是自然界的物競天擇。
可想而知,在這個部落里,那些瘦弱的男人會受到怎樣的對待?有這么一天,強壯的男人們都出去捕獵,一個“掉隊”的男人被分配做后勤工作,總體來說,他或許負責打掃戰(zhàn)場,在一次收拾碗筷的工作中,他發(fā)現了一根吃剩的骨頭,這當然是一根動物的骨頭,確切來說是丹頂鶴的尺骨,骨頭不大,比手掌略長,中空,質地輕,似乎不適合做武器,用它能干什么,男人此時并不知道。這玩意沒用,扔了吧,有人這樣對他說,沒用?我偏要帶著,或許是這句話刺激到了男人,他還是把骨頭收了。
在之后漫長的日子里,男人的生活乏善可陳,日復一日,打掃戰(zhàn)場,收集尺骨。面對的動物尸體多了,他漸漸意識到,有一天自己也將倒在路上,被肉食動物的啃食,被鳥類啄食,然后被風吹散,被泥土消化,散落在四面八方,塵歸塵,土歸土。
這一天的夜里他難以入睡,于是他走出營地,步入危險的黑暗,其實那時的黑夜并沒有那么黑,只要抬頭,就能看見滿天的繁星,聽部落里的老人講,每一個死去的人都將成為天上的星星。既然如此,那或許以后就不會孤獨。男人這樣想的時候,忽然摸到那根尺骨,一段清脆地聲音突兀地響起,男人慌忙收起尺骨,以免真的引來危險。
或許是受到那次的刺激,在之后的日子里,男人將更多時間花在擺弄尺骨上,他發(fā)現在尺骨上不同位置開小孔可以發(fā)出不同的聲音,后來他又發(fā)現吹骨頭的時候,按住小孔可以在吹奏時改變聲音,總之他陷入了對聲音的沉迷。然而,人們并不理解男人到底在做什么,認為這是游手好閑的一種,盡管他本來就是部落的邊緣人,為樹立典型,引以為戒,他有了特別的稱號,吹尺骨的男人。
達爾文的《進化論》揭示了動物世界的規(guī)律,但其中似乎也有特例。雌孔雀在挑選伴侶的時候,會選擇長尾巴,且尾巴顏色鮮艷的雄性,云南有一種泰突眼蠅,雌性會選擇兩眼間距大的雄性泰突眼蠅。對于孔雀來說,尾巴顏色鮮艷很容易成為被捕獵的目標,而尾巴長又意味著不好逃跑,對泰突眼蠅來說,眼間距大會導致它看不見正面的物體,對飛行是不利的。然而,雌性動物偏偏就喜歡這種“沒用”的,或者扯后腿的功能,在弱肉強食的自然界,這樣的擇偶方式是否會對種群繁衍不利呢?
其實不論孔雀也好,泰突眼蠅也好,以及更多的動物都發(fā)現,假如一個雄性能帶著自身的劣勢,仍能頑強生存下去,那他必然有更多“過人之處”。
那個吹尺骨的男人,或許也給人類族群帶來某種新的可能,人類的繁衍并不是光靠體格,力氣,外表,有時候或許是吹尺骨或者其他什么“無用”的技能。在此之后,又過了幾千年,有了燧人氏鉆木取火,倉頡造字,神農嘗百草,黃帝制衣冠、建舟車、制音律。

那個9000年前吹奏的尺骨,現在就躺在河南博物院的展館里,它現在的名字叫“賈湖骨笛”,是河南博物院的鎮(zhèn)館之寶之一。
上世紀80年代,賈湖骨笛在河南省舞陽縣賈湖遺址先后出土。關于賈湖骨笛還有許多未解之謎,比如中國的傳統(tǒng)音樂是五聲音階,但在這支笛子上,就已經可以吹出近乎完備的七音,那時候的人是怎么通過孔的不同距離定音階音準的?賈湖骨笛又是在什么情況下被制造出來?是男人還是女人所造?
但其中還有一個最重要的問題,就是從遺址看,當時的人們生活條件并不是非常富足,也就是說,在溫飽尚存問題的情況下,卻有人費心費力制作了對生產完全沒有幫助的賈湖骨笛,雖然有研究表明,賈湖骨笛是用于祈福或者和神靈溝通,但我總覺得這是某種文明之光的閃現。
上面所講的吹尺骨的男人的故事,是腦補和虛構的,但我以為這或許是上古先民的智慧,總有人會去思考些生命之外,自己之外,非功利性的東西,也因此,有了音樂,有了文學,有了詩詞歌賦,有了琴棋書畫。
在一次狩獵活動結束后,人們回到部落的住處,夕陽鋪滿了大地,有人看到吹尺骨的男人坐在一塊大石頭上,一種奇妙的聲音隨風而來,飄過草地,向白晝和夜晚交際的地方飛去,飛向時間的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