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妖術(shù)

倚劍挑燈膽氣粗，妖人幻術(shù)敢相囿？

早知生死由天定，卓識如公信丈夫。

　　【囿：局限，被束縛?！?/span>

　　于公年輕時仗義助人，喜歡練拳比武，力氣大得能把高腳壺鈴舉起，旋風(fēng)般地舞動。

　　明朝崇禎年間，他在京都參加殿試，因仆人得病臥床不起十分憂慮。正好集市上有個精于算卦的人，能夠算出人的生死命運。他準(zhǔn)備替仆人去問一問吉兇。于公來到算卦人的跟前，還沒有開口，算卦的就說：“你是不是想問仆人的病呀？”于公吃驚地點頭稱是。算卦的又說：“病人沒事，你卻很危險?！庇诠阏埶o自己算一卦。算卦的卜完卦后驚愕地說：“你三天之內(nèi)就會死?！庇诠犃梭@詫半天。算卦的從容地說：“我有小小的法術(shù)，送我十兩銀子，就可以替你消災(zāi)。”于公自己思忖，生死已經(jīng)注定，小小法術(shù)怎能解除？他沒有答應(yīng)，起身要走。算卦的說：“吝惜這點錢，不要后悔，不要后悔！”愛護于公的人都為他擔(dān)心，勸他把所有的錢都拿出來，哀求算卦的人為他消災(zāi)，于公不聽。

　　轉(zhuǎn)眼到了第三天，于公端端正正地坐在旅店里，靜靜地觀察動靜，但一整天都沒什么意外。到了夜晚，于公關(guān)上門挑亮了燈，靠著寶劍端坐在室中。一更將過，根本沒有死的征兆，就想躺下睡覺。忽然聽到窗縫里有窸窸索索的響聲，急忙一看，有一個小人肩上扛著矛戈進來，剛落地，就變得和平常人一樣高。于公拔劍而起，急向小人砍去，但飄忽未能擊中。小人急劇變小，又去找窗縫，想要逃跑。于公飛快地砍去，那小人應(yīng)手而倒。拿燈一照，是個紙人，已被攔腰砍斷。于公不敢睡了，坐在那里等待。過了一會兒，一個怪物穿窗進來，面目猙獰如鬼。剛落地，于公急忙向它擊去，砍為兩截，都在地上蠕動?？峙滤倨饋?，又連連擊去，劍劍都中。發(fā)出的聲音，不像是軟的肉體，仔細(xì)一看，是個泥偶，一塊塊碎落在地上。

　　于是于公移坐窗下，眼睛注視著窗縫。過了很長時間，聽到窗外有像牛喘一樣的聲音，有個怪物來推窗欞，房間的墻壁都被震得晃動，看上去像是要被推倒的樣子。于公害怕被壓在墻下，心里合計不如沖出去和它斗，便猛然打開門，飛奔而出。只見一個巨鬼，有房檐一樣高。在昏暗的月光中，面孔黑得像煤炭，眼睛里閃爍著黃光，上身赤裸，腳下沒穿鞋子，手持一張弓，腰里別著箭。于公正驚愕間，鬼已經(jīng)彎弓射來一箭，于公急忙用劍撥開，箭落到地上。剛要奔過去，鬼又射來一箭，于公急忙跳躍躲開，箭穿透墻壁，咔咔作響。鬼非常惱怒，又拔出佩刀，揮舞如風(fēng)，向于公猛力劈來。于公像猴子似地縱身往前一躍，刀砍在院中的石頭上，石頭立刻裂開。于公乘機鉆到鬼的兩腿間，揮劍砍削鬼的腳脖子，發(fā)出鏗然之聲。鬼更加憤怒，吼聲如雷，轉(zhuǎn)身再剁。于公又伏身向前一鉆，鬼的刀落下來，砍下一截他的裙袍。而于公已到了鬼的肋下，揮劍猛砍，也是鏗鏗作響，鬼卻仆倒在地不動了。于公又揮劍亂砍，聲音脆裂像砍木頭一樣。用燈一照，原來是個木偶，高大如同平常人一樣。弓箭還纏在腰間，臉譜刻畫得猙獰可怖，凡是被劍砍的地方，都有血流出。于公怕再來鬼物，便持燈坐等天明。這才悟出鬼物都是那個算卦的人派來的，想把人弄死，以證明他的法術(shù)靈驗。

　　第二天，于公遍告所有的朋友，約好了一起去算卦人的住所。算卦人老遠(yuǎn)看見于公，轉(zhuǎn)眼間就不見了。有人說：“這是隱形術(shù)，用狗血可破?！庇诠茨侨苏f的準(zhǔn)備好了再次前往。算卦人又像上次那樣隱匿起來。于公急忙用狗血澆他站的地方，只見算卦人頭上臉上狗血模糊，目光閃爍的像個鬼一樣站在那里。就把他押送衙門處死了。

　　異史氏說：“我曾說去求卜的人是傻了。世間講論預(yù)言之道而能看透生死的人能有幾個？卜了不對，跟沒卜一樣。而且就算明白地告訴我死期在何時到來，又能如何呢？何況有想要用人命來印證自己的卜術(shù)神奇的人，實在讓人感到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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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野狗

郊原殺氣慘陰霾，白骨縱橫孰掩埋。

試聽同聲愁野狗，可知鬼亦愛遺骸。

　　于七之亂時殺人如麻。鄉(xiāng)下人李化龍從山中逃回來，正碰上晚上清兵行軍。為免被大兵殺害，他急切間無處藏身，便僵臥到死人堆里佯裝死人。大兵過完后，李化龍還沒敢爬起來，睜眼一看，忽然見缺頭斷臂的尸體都站了起來，像小樹林一樣。其中一具尸體，已經(jīng)斷了的頭但仍有部分皮肉連在肩膀上，嘴里說道：“野狗子來了，怎么辦？”其它尸體也一起亂哄哄地說：“怎么辦？”一霎時又都撲哧倒下，隨即一點聲音也沒了。

　　李化龍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才想爬起來，就見一個獸頭人身的怪物，正趴在死尸堆里吃人頭，挨個吸人的腦子。他害怕被吃，便把頭藏在尸體底下。怪物來撥動他的肩膀，想吃他的頭，李就使勁趴在地上。怪物幾次都沒能扒到他的頭，就推去蓋在李頭上的尸體，使他的頭露了出來。李害怕萬分，慢慢用手摸索腰下，摸到一塊石頭，有碗那樣大，握在手里。怪物找到了李的頭趴下就想啃。李突然跳起，大叫一聲，用石頭猛擊怪物的頭，結(jié)果打中了它的嘴。怪物像貓頭鷹那樣大叫了一聲，捂著嘴負(fù)痛跑了。它路上吐了一些血，李化龍就地查看，在血里找到了兩顆牙齒，中間彎曲，末端銳利，長四寸。拿回村給別人看，誰都不知道那是什么怪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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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三生（劉孝廉）

六道輪回悲墮落，三生因果說分明。

非關(guān)愛馬成奇癖，記得前身伏櫪情。

?　　【《聊齋志異》有兩篇《三生》，這里以文首“劉孝廉”為副標(biāo)題】

　　劉孝廉這人記得自己生前的事情。劉孝廉在上一世是一位有身分、有地位的紳士，但品德操行很壞，有許多不道德的污穢行徑。在62歲時死去。

　　劉孝廉死后初見閻王的時候，閻王把他看做是位有地位的紳士，依照應(yīng)有的禮節(jié)招待他，請他坐下，并獻(xiàn)茶給他喝。他暗地里觀察閻王的茶杯里茶色清澈見底，自己杯中卻如混濁的米酒。他猜想陰曹的迷魂湯大概就是這個，他乘閻王看別處的機會，端起茶杯從桌角處把茶水倒掉，假裝是自己喝盡了茶水。

　　不一會兒，閻王在檢查他生前記錄時，發(fā)現(xiàn)了他種種罪過，便立即生起氣來，下令叫一群鬼卒把他揪下殿去，罰他變做馬。這時，立刻就有一名惡鬼把他拴去。當(dāng)他們走到一戶人家門前時，看到這家大門門坎很高，邁不過去，正在猶豫是進還是退時，便突然遭到惡鬼的狠狠抽打。他感到痛得厲害，不由得尥蹶子。這時回頭一看，發(fā)現(xiàn)自己身子已經(jīng)在馬棚下面了。只聽有人說：“母馬生駒子啦，是個公的！”他自己心里很明白，但卻說不出話。他感到肚子非常餓，不得已只好吃母馬的奶。

　　這樣過了四年，身體長得很健壯，就是非常害怕受鞭打，一見到鞭子就嚇得趕緊跑，主人騎馬時，要是放好馬鞍墊，放松韁繩慢慢地跑，這樣，他還不是很痛苦。只是家里的仆人和馬夫們馬鞍也不加，拉過來就騎，兩腿一擊，他便感到透心的痛。他非常悲傷，連續(xù)三天三夜不吃不喝，就這樣死去了。

　　他回到陰間的閻王殿，閻王一核查，發(fā)現(xiàn)他受罰的時間還未到期，便責(zé)備他有意躲避，剝掉了他的馬皮。罰他變做狗。他一聽很悲傷，不想去，一群鬼卒上來使亂打他。他痛極了，便向野外跑。自己一邊跑一邊想，與其受這樣的罪，倒不如死了好，便悲憤地跳下懸崖，結(jié)果，跌得站不起來。自己一看，發(fā)現(xiàn)身子已經(jīng)在狗窩里了。母狗正在用舌頭舔自己身子。這時才知道，自己已經(jīng)再次來到人世間。

　　稍稍長大后，見到糞便，心里雖然知道很臟，但聞著卻很香。他下定決心，絕不吃糞便。做了一年的狗，仍然悲傷地想尋死，可是又害怕閻王責(zé)備自己有意躲罪，而主人又留意豢養(yǎng)，不肯殺掉。為此他故意咬掉主人腿上的一塊肉。主人一怒之下，就亂棒把他打死。閻王在核查事情的經(jīng)過后，怪罪他故意發(fā)狂，罰了幾百大板，囚在暗室里。屋里黑的不見天日，悶極了。他便沿著墻爬上去，從一個洞里鉆了出來。抬頭一看，發(fā)現(xiàn)已經(jīng)趴在茂盛的野草叢里，變成了一條蛇。于是，他立下志愿，不去傷害有生命的東西，餓了就吞吃果實。這樣過了一年多時間，每次想到自殺辦不到，傷害別人而死也不行。他便想尋求一個最好的死法，可是很難想出來。

　　一天，他趴在野草叢中，聽到有車輛通過的聲音，便突然竄出來，橫臥在路中間，車跑過后他被壓斷為兩截。閻王非常驚訝他怎么這么快又死了。他便趴在地上，把經(jīng)過詳詳細(xì)細(xì)地說給了閻王，閻一聽，他是沒有罪而被車壓死的，就原諒了他。準(zhǔn)許在他罰期額滿時，再恢復(fù)為人，就是劉孝廉。

　　劉孝廉生下來就能說話，詩文書史過目成誦，辛酉年被地方官吏推舉為孝廉。他常勸人乘馬時一定要加厚墊好馬鞍，又說衙門夾兩腿的刑罰比鞭打要厲害得多。

　　異史氏說：“披毛戴角的野獸里面也有王公大人；同理，王公大人之內(nèi)未必沒有禽獸在里面。因此貧賤的人做善時，就好像想要花就去種樹；富貴的人做善事，就好像已經(jīng)有了花而去培養(yǎng)根本：種的人要往大了種，培育的人要往久了做【這里是把福報比喻為“花”，種樹培育是指行善積德】。不然就會去馱重鹽，受盡束縛，成為馬；不然就會吃別人小便，受盡烹宰，成為犬；不然就將披上鱗片，葬身鶴鸛之口，成為蛇。

46，狐入瓶

子舍何人避婦翁，斂形常伏小瓶中。

豈知一旦罹湯火，入甕真教酷吏同。

　　萬村石家的媳婦被狐貍纏上，一家人很擔(dān)憂，卻打發(fā)不走它。婦人門后有個瓶，每次聽見婦人的公公回來，狐精就藏入瓶內(nèi)。婦人多次看在眼里，便記在心里，也不吭氣。

　　一次，狐又鉆入瓶內(nèi)，婦人急忙用棉絮塞住瓶口，把瓶放到鍋里煮。瓶熱后狐貍在瓶內(nèi)喊：“太熱了，別鬧！”婦人不答話，繼續(xù)煮。狐精在瓶里喊得更急，時間一長就聽不到動靜了。婦人拔開塞子看，僅有一堆毛和幾滴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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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真定女

不圖拳母產(chǎn)錐兒，此事曾聞古有之。

信是情根易萌蘗，莫言髫齔竟無知。

　　真定境內(nèi)有一個孤女，年紀(jì)方六七歲就當(dāng)了童養(yǎng)媳。一兩年后，丈夫引誘她同了房，此后肚子就漸漸脹大。自己以為得了病，便告訴婆母。婆母問：“動沒動？”回答說：“在動。”婆母覺得很奇怪，但因女孩年紀(jì)太小，不敢斷定。沒多長時間，果然生了個男孩。婆母嘆口氣說：“沒料想拳頭大的小母親竟生了個錐子大的小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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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焦螟

壇前狐已顯真形，壇側(cè)奄然婢未醒。

借口鞫供良無得，關(guān)東道士術(shù)偏靈。

　　【焦螟本是傳說中一種小蟲，這里用作道士名號】

　　董默庵在朝中當(dāng)侍讀官。他家里被狐精擾亂，磚瓦石沙經(jīng)常像下雹子一樣從天上落下來。全家人拖老帶小紛紛奔逃躲藏，等消停了才再出來干活。董公對此深感憂慮，于是借了兵部右侍郎孫光祀的宅子暫住，然而狐精仍舊來擾亂。

　　一天，董公在朝房等上朝的時候，與同事們說出這件怪事。有一位大臣說：“關(guān)東道士焦螟現(xiàn)在住在內(nèi)城，擁有降妖的法術(shù)，聽說很靈驗?！庇谑嵌偷情T拜訪請焦道士降妖。焦道士用朱筆寫了一道符，叫董公回家貼到墻上。董公回家照辦后，狐精卻一點不怕，拋擲磚石反而更加厲害。董公不得已只好又去告訴道士。焦道士大怒，親自去董府筑壇臺作法術(shù)。他作法不多時，見一個大狐趴在壇下。董府家人受害很長時間了，早就恨得咬牙切齒，一個丫鬟上去就打了狐貍一下，卻忽然倒在地上斷了氣。道士說：“這個東西很猖獗，我都不能一下子降服它，這女子怎敢輕易冒犯它呢？”接著又說：“正好，我可以借這女子之口向狐貍問話?！北阌檬种钢诀撸谥心钪?，丫鬟忽地起來跪在壇下。道士問它住哪里？丫鬟口里說出狐貍的話：“我祖籍西域，來京城已十八輩了?！钡朗坑终f：“這是皇帝駕下的京城，怎么能容你們這些東西長久住？趕快走！”狐貍不回答。道士大怒，拍著桌子說：“你還想違抗我的命令？若再遲延，道法不容！”狐貍這才皺起眉頭有點害怕，表示愿奉教命。道士又催它快走。這時丫鬟又倒下沒氣了，過了很長時間才蘇醒過來。接著見四五團白色圓滾滾的東西順著屋檐滾動，一個跟著一個，一轉(zhuǎn)眼的功夫就都滾走了。從此董公家就安定無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