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貞 中州某甲與婦某氏，伉儷甚篤，然而二人結(jié)婚不到幾年，甲便到京師，約十年后才回家。當(dāng)夜，鄰居忽然聽到婦人大聲號叫，聲音極為凄慘；眾鄰皆覺怪異，紛紛跑到其家，有人上前叩門問訊，原來甲失勢，下體血流如注，像被宮刑，人已死亡。 鄰居人人疑惑，甲的婦人帷薄素謹(jǐn)，這幾年來并沒見她有外人?？墒牵椎乃罓钣帜敲雌婀?，以為必須鳴官。天亮，親戚皆聚集，他們也不覺得是婦人，可也不敢輕易下結(jié)論，于是將所發(fā)生的事告訴里正，里正帶著大家鳴官驗尸。 官驗完尸，懷疑是婦人與人通奸而謀殺了親夫，拘捕婦到堂訊問，拷掠備至，但婦終不承認(rèn)。案件展轉(zhuǎn)一年多，婦人幾乎被刑死。 時，老申韓家商先生到中州，先生年紀(jì)七十多歲，須發(fā)皓然，號稱擅長決斷疑獄。 官知道后，前來見先生，延請先生斷此案件。商先生看了四遍案卷，召婦到堂，略加詰問后，嘆息說“這婦人是冤枉的，要是不能替她雪此冤，我發(fā)誓再不從事此業(yè)?！? 先生到婦人家，經(jīng)再四審察，還是無法明白甲為何會如此死亡。先生回府閉門思考了幾天，又召婦至，先生盡屏左右，對婦人說“我知道你是冤枉的，要是弄不明白你丈夫是怎么死的，最終仍不能還你清白。現(xiàn)在只有你和我，你不必羞澀，將你和丈夫當(dāng)時床第事盡述與老夫知道，冤情或許在那里。” 婦人抬頭看著先生，見其溫霽和藹，知先生不是輕薄，強顏回答說“為雪冤情，不得不講出羞恥之事？....”婦人囁嚅良久，才小聲說“我丈夫久鰥，到家時便急急要作那事，可一進(jìn)入，禍便發(fā)生了。.....”婦人不再說下去，紅漲于頰，悲啼可憐。 先生沉思了一會，說“你先退下去。我想到一個為你昭雪的方法；到時穩(wěn)婆來的時候，我命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不能因害羞而拒絕?！眿D人稽顙（古代的一種禮節(jié)，出《儀禮·士喪禮》。）謝恩而退。 商先生召來穩(wěn)婆，令她將一鐵條頂端彎成倒鉤，外層包裹豬的大腸，令婦人脫去衣服，赤裸躺下，穩(wěn)婆將裹豬大腸的鐵條納入婦牝中，穩(wěn)婆發(fā)覺有異，即刻用力抽出，先生令穩(wěn)婆勿退復(fù)入。穩(wěn)婆如教，婦人的牝中突出一物，張口咬住鐵鉤，倒鉤掛住此物之頰，穩(wěn)婆大駭，急忙用力拔出。 怪物修尾四足，黃毛茸茸然，大約七寸長，樣子像鼠，先生急忙向官匯報，官升堂檢驗后，婦冤始雪。 有人問商先生“您怎么知道有這東西？” “我不知道啊，但想了許久，甲這種死法，怎么都不可能無緣無故；甲死的時候，婦人號叫，鄰居即刻過來，屋內(nèi)不可能藏人。我想此中肯定發(fā)生了怪異的事?！? 有博學(xué)的人說“這東西叫守貞，也稱血鱉，孀婦暮年，或老處子、老尼，皆間有之?！? 野史氏說：我年幼時有聽老一輩說過這個故事，后來也聽過一兩個村中老太婆說過，但我始終不信。幾年前我到上海，亡友顧云航也對我講了這故事，我反駁他，他說自己是在《洗冤錄》里看到的。我后來查了《洗冤錄》，沒見記載這故事。心想“或許《洗冤錄》有不同的刻本，搜集的故事不同，云航所見的，不是我查的這本?！痹坪绞菍W(xué)識淵博的學(xué)士，應(yīng)該不會欺騙我，我這才相信。后來，我在桐城許叔平所著的《里乘》里見到此故事，我采其大意，刪潤錄之?？墒抢锩娴挠涊d無姓氏，無地名，可能也是由傳聞而來的，明顯是寓言。也可能是很早時期的事，經(jīng)由父老相傳，其中多失實歟？一笑。 爭墳案 張公靜山，諱其仁，考中進(jìn)士后被任命治理蜀中。道光乙巳，任新安太守，剛上任，遇兩家因爭墳而互相控告。 張公翻兩家的糾紛案卷，這事兒從嘉慶甲戌年便開始爭執(zhí)，已經(jīng)糾纏了三十年了。公詢問書吏，書吏說“每上任一位新太守，他們必定持狀紙來控訴對方，可是二家皆無地契，毫無根據(jù)，歷任太守?zé)o人敢判?！? 公傳兩家人到堂詢問。一家是年紀(jì)七十多的老儒生，外表一副窮酸樣；另一家是納資為郡丞的翩翩少年。雙方各執(zhí)一詞，聽起來皆有道理。公沉吟許久說“你們兩位皆無地契作為依據(jù)，也無證人作證，那我只能去找你們死去的先人咨詢了?？墒锹袢氲乩锏娜耸遣豢赡芷饋斫邮茉儐柕?，怎么辦？我只好到夢中問他們了?！闭f完，令兩家退下。 公齋戒三天，親自到城隍廟過夜。天明，公令衙役傳兩家人到城隍廟，而后一起登山判事。 郡城中的人都知道老爺?shù)匠勤驈R向神明祈夢，人覺得好奇，尾隨瞧熱鬧的鄉(xiāng)民非常多。 到了起爭執(zhí)的墳地，公坐在冢側(cè)，問當(dāng)事人“神明給我點明了，說冢中自有指示，但此時還不到時候，要等候到今晚。我心想是非真贗，明天便能知曉。要是判定這冢是此姓的，那么彼姓肯定不能再跪拜。如今你們，皆以為冢中枯骨是你們的祖先，一經(jīng)斷定，便不能再是其中一家的祖先了。你們先在墳前拜別吧，等候明天的判斷?！? 老儒口中“唯唯”，郡丞有些猶豫。 “我已經(jīng)決定了的事，不容爭辯，你們卜鬮定先后吧。” 二人卜鬮后，最先的拜的是老儒，老儒匆匆一拜便起身。 輪到郡丞拜別時，他手撫墓碑臉現(xiàn)悲傷，跪而不拜，說“我身為子孫，卻不能展其孝思。那是因為先人遺留下的這塊地，已經(jīng)訴訟了三十年?，F(xiàn)在的郡伯不是尋求真相斷是非，而是靠妖夢來判定，先人在天之靈，要是能得以呵護(hù)，則是子孫之福。若是不然，則從此辭別，豈能不冤？”說完伏身痛哭，一時站不起身。 公對眾人說“在此的哪位無祖先？哪位不是人家的子孫？要是讓各位拜別祖塋，想到此拜之后再不能來，卻能不悲傷，有這樣的道理嗎？”老儒聽了，大為慚愧，乃服罪。公乃獎郡丞，斷還其墳地。 有人問公“您確實做夢了嗎？”公笑著說“我做什么夢？我是設(shè)了個局。令他們別墓，在一旁觀察他們哪位有敬仰和尊敬的心，以此來鑒別真贗?！? 審樹 粵中有位故老相傳的人，被稱為“顛梅”，曾在粵任縣令，當(dāng)時的人傳其有神明一般的眼睛。此人按我推測大概姓梅，他問案類似小孩玩游戲，粵人又喜歡給人取諢號，所以有此嘉名。 顛梅任某縣縣令時，縣人某甲從海外賺了不少錢，攜帶歸鄉(xiāng)，甲下船后，行路到晚上，仍未抵達(dá)里門，他害怕途中遇到強盜，來到一顆樹下，四顧無人后，即刻蹲下身子，將所攜帶的金埋在樹下。甲埋好金后，起身再四處張望，確定無人影，便匆匆回家。 甲到家時已經(jīng)二鼓，與老婆話別后事，老婆問“你這幾年在海外奔波，有獲利嗎？” “我攜帶了千金回家，走到半路天色已晚，我怕遇到強盜，找了顆樹，將千金埋在樹下，明天可以去取回。” 甲起一大早，出門時發(fā)覺重門皆虛掩，吃了一驚，忙進(jìn)屋內(nèi)檢點，見無丟失什么，才放心。他奔跑到樹下，所藏的千金已被人掘走了。甲嗒然若喪，冷靜后想“縣令是顛梅，我去上訴，或許能追回?！庇谑勤s緊到市場請人寫狀紙，到縣衙控告。 梅縣令看了狀紙，問甲埋金的位置后，接著問“你在客居海外多少年？” “四年?！? “家中有父母嗎？” “無有?！? “有子女嗎？” “有一兒子?！? “多少歲了？” “應(yīng)該四歲左右，我離家到海外前懷上的?！? “有妻嗎？” “有。” “有婢女、仆人嗎？” “皆鄉(xiāng)婦自己操作，沒婢女、仆人?！? “也就是說，你在海外討生活時，家中只有妻和兒子?！? “然?！? “你昨天回家時有遇到其他人嗎？” “沒有。” “你回家時，有沒有發(fā)現(xiàn)房間有異樣？” “無?！? “你埋金的地點有告訴他人嗎？” “沒有?！? “難道你沒說給你妻子知道？” “我深夜到家，兒子已經(jīng)睡下，只告訴了老婆?！? “你老婆聽了，是喜還是怒？” “很平常，不喜也不怒。” “你再好好想想，你回家后，房間內(nèi)肯定有異樣。” “沒有異樣。” “真的無異樣？那我無法替你破案?！? 甲沉思一會兒說“今天早上起來，發(fā)現(xiàn)重門皆虛掩，不知道是不是您說的異樣？” 梅聽了后，忽然怒聲說“這是樹的罪過，人家寄金在你處，為何不謹(jǐn)慎守護(hù)呢？” 說完，令衙役迅速去埋金處，將樹拔起，并抬到堂下。 甲一時瞠目，忙說“樹老而且大，恐怕無法拔起，怎么辦？” “將樹截來?！? 衙役領(lǐng)命而去。 梅又問甲“你來告狀，你老婆知道嗎？” “不知道?！? “回去，你告狀的事，不得說與你老婆知道，要是說了，我將重重懲罰你。明天，帶著你兒子到堂聽審?！? 甲“唯唯”，回家后，果然不敢說告狀的事，妻問金的事，他也含糊應(yīng)付。 第二天，甲抱著兒子到縣衙。時，衙役奉命截了樹，因樹大，載著過街，路人覺得奇怪，都圍過來問怎么回事，知道實情后，皆互相嬉笑說“顛梅癲病又發(fā)作了，失金竟然審樹？” 樹載到縣衙庭下，時圍觀如堵。梅下令關(guān)閉大門；呼甲抱兒子站立案前，而后大聲呵斥圍觀的人“都站到東階下”，后令觀眾從東階上來，經(jīng)過案前，再由西階下，像在點人頭。 經(jīng)過十人后，一人經(jīng)過，甲的兒子見了，高興叫“叔叔抱我”。 梅攔下此人，問“你認(rèn)識這孩子？” “不認(rèn)識?！? “你去抱抱他?！? 孩子見他過來，張開手求抱，而且狀態(tài)親昵。梅厲聲叱責(zé)“是你盜的金！趕緊還人家，如今還能對你好好說話；稍微有點遲疑，二罪俱罰，決不讓你好過?！? 其人堅持無罪。 梅叫來甲，令他去問兒子，甲問“此叔叔，是誰呢？” “是我家的叔叔?！? “叔叔愛你嗎？” “愛，常買好吃給我?！? “叔叔住哪里？” “家里?！? “誰家里？” “住媽媽家里?！? 梅縣令回頭看著此人，說“還不招供？昨天凌晨甲家重門虛掩，是你所為吧……”梅令衙役搬上刑具“不說實話，這些都會用到你身上?！? 此人害怕受刑，說了實話，梅縣令命衙役押解此人回家，找出分毫未動的贓物。 有人非常佩服梅縣令，稱他猶如神明。梅說“哪有什么神明？我是利用瘋癲的行為而已。甲埋金，當(dāng)時四下無人，而且是在晚上，不可能有人經(jīng)過，他天一亮去取金，金已丟失。一般早間行路的，皆是匆匆忙忙趕往市場的人，誰會去注意樹下？甲將事兒說給婦人知道，話只入婦人的耳朵，要是旁邊無人竊聽，誰知道？但到這里，還是無法斷定是誰。后聽甲說早上起來重門虛掩，我立刻判斷是婦人的奸夫所為。甲深夜忽然回家，奸夫必然在臥室內(nèi)，婦人令他藏起來，他當(dāng)時聽到甲的話，先去將金取出。這些都可以推斷出來，但還是不知道具體誰是奸夫。也不能不管丟金的事，直接抓婦人來問奸夫，沒有這個道理。甲到外地四年，這四年來奸夫經(jīng)常到甲家；如此，便與甲家的小子很熟，我因而利用甲家的小子，找出奸夫。假設(shè)，我不發(fā)癲，沒聳人觀聽的審樹，奸夫會來縣衙看熱鬧嗎？” （《中國偵探案》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