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梢青

 清明，正是初春回暖之時(shí)，過了寒食，家家重燃薪火，減衣曬被，應(yīng)這時(shí)節(jié)，少不得又要出門游玩一番。

白玉堂早早扔了棉靴，只著了薄底的布履，也去了夾襖，仗著年少火壯，只留一層青綠薄棉布中衣中褲身上，牙色棉布背心，玉色衣裳裹身，腰系一條纏枝牡丹腰帶，墜著同心環(huán)佩，端的是風(fēng)流俊俏佳公子，華美無雙好男兒。一手取了櫻桃紅骨花鳥題字折扇，輕搖著便要出門，卻為展昭一把拽了回來，好歹加了件水綠穿枝云雀暗紋長衫，方出得門來。

這一行頗為熱鬧，展白二人隨街上眾人出城，一路望去竟瞧不見頭尾。乍寒還暖，柳色稍青，草間亂花點(diǎn)綴，又有那鳥聲蟲影，一路行來，好不愜意。游人亦是起了興致：引吭高歌者有；吟詩作對者有；還有那誰家公子約了哪家俏姑娘贈(zèng)花戴柳；或是忙不迭地人群中捉住自家娃子呵斥的，熱熱鬧鬧，堪比那十五觀燈了。

 展昭今日罩了一件綰色曲水廣袖褙子，藏手于袖，緊攥著自家耗子，一手提了食盒，內(nèi)有各色點(diǎn)心，又掛著一壇荔枝酒，不緊不慢隨著人群溜達(dá)。直行了半日，方到了一處斜坡，坡上桃花繽紛，坡下清流纏繞，端的好景致。白玉堂幾個(gè)箭步上前，于人群中奪了一處樹下空地，揚(yáng)手招呼展昭過去，二人便就著這陰涼處賞景看熱鬧。展昭又將自帶的一塊青布鋪開，白玉堂自食盒中取出杏片、鹽水白果、三鮮蓮花酥、山藥紅棗糕、綠豆沙團(tuán)子一一擺好， 又自盒底摸出青花鯉魚臥蓮杯來，待展昭將酒壇拍開封泥，二人對飲起來。

酒過一巡，白玉堂捏了一粒白果，正放嘴里嗑著，就覺衣袖被人緊攥，回頭一瞧，一半大的小娃娃正瞧著他樂，卻不松手，嘴里嗚嗚呀呀地嘀咕什么，卻是聽不懂。展昭瞧見笑道：“這誰家的小娃娃，想是被這吃食引來的?！?nbsp;白玉堂笑道：“管他哪家，到了爺手里，就是爺?shù)?。”一面抱將過來，看他牙尚不全，遂取了綠豆沙團(tuán)子，捏碎了抹進(jìn)娃娃嘴里，逗得娃娃呵呵直樂。

不一會(huì)子，便有一婦人急道：“俺家娃子呢？！”人群頓時(shí)騷動(dòng)起來，展昭忙拽住那婦人道：“莫急，這可是你家娃娃？”那人一眼瞧過來，見自家娃娃正在一少年懷里胡亂樂呵，忙致歉：“俺家娃娃也不曉得認(rèn)生，一時(shí)沒瞧見，便不知哪里去了。”便要抱回來，娃娃也伸雙手去捉那婦人衣襟，待被抱走，卻突然大哭起來，回頭一直瞧著展白二人這里。白玉堂又捏了一點(diǎn)綠沙團(tuán)子過來，娃娃伸頭舔了，待看白玉堂坐回去，又撇嘴哭，這一幕，倒是叫周圍人笑將起來。有人道：“這娃忒也機(jī)靈，曉得好吃便不能放過?！蹦菋D人慌忙賠禮，言道小娃子不懂事，莫掃了二人興致。展昭忙不迭還禮，連道“無妨”。白玉堂也玩心大起，一手捏了一塊沙團(tuán)子，一手點(diǎn)著自家臉頰，逗那娃娃道：“好娃娃，香一個(gè)，香一個(gè)這團(tuán)子便是你的?！蹦峭尥抟姷桨子裉眠^來便止了哭聲，一雙油黑淚眼盯著白玉堂。那婦人也逗道：“給哥哥香一個(gè)，有團(tuán)子吃?！蓖尥拚ＵＱ?，臉上尚帶著淚珠，探過身對著白玉堂臉頰“吧嗒”一口，眾人又哄笑起來。白玉堂將團(tuán)子塞進(jìn)娃子手中，臉上糊著娃子口水，隱約還有些綠豆渣子，也不在意。展昭一面笑，一面催他去河邊擦洗干凈。

溪邊也甚是熱鬧，又不少人家?guī)е氪蠛⒆釉诤铀秀逶⊥骠[，除去一冬的戾氣。又有文人雅客聚成一團(tuán)，在岸邊開了水渠做“流觴曲水”，偏這水杯行了一半，便有那淘氣娃子躍入水中，一排排細(xì)浪過來，將杯子翻了個(gè)干凈。有文人氣不過，呵斥了幾句，娃子野性上來，哪里管他，水里頭竟翻起了跟頭，撲打出更大的浪花來，一時(shí)間鬧得不開膠。白玉堂正洗著臉，也被撲了一身的水，起身對那文人道：“你這人好不通情理，此地歸了你不成？又與個(gè)娃子計(jì)較些甚么?！币幻鎱s不肯吃虧，只管將外衫一丟，踢了鞋襪擼了褲腿，下裳在腰間隨意一塞，站在水中與娃子對打起水仗來。一旁文人有瞧不過去的，大嘆“有辱斯文”，一面收拾杯盤狼狽逃開；也有年少氣盛的，解了儒衫，也下水中撲打。一時(shí)間驚叫迭起，水浪翻天，河里人也再無心沐洗，只恨不得連河里龍王都扔上來。待展昭捉了白玉堂回來，出門時(shí)的佳公子已是渾身上下尋不到一處干凈地方了。展昭無奈，看白玉堂將衣裳隨意脫了，又恐他涼到，脫了自家夾襖予他穿上，罩了外衫，褲子卻是無法，只得回去換下。白玉堂卻不在意，盤腿地上坐了，只道“不冷，喝會(huì)子酒便暖和了”，自斟了一杯，抓了一把杏片來吃。

此時(shí)已過午，有人家已三三兩兩的往回走，坡上便空出小塊小塊的空地來。一略微平坦處，有人帶了蹴鞠，踢踢踏踏賽將起來。展昭見白玉堂已伸頭瞧了半日，眼饞得很，索性由他，便道：“好歹除了外衫再去。”白玉堂卻笑起來，伸手去除展昭褙子，道：“好南俠，乖貓兒，與爺一道?！闭拐阎坏脤Ⅰ刈映?，下裳塞入腰間，又托人看護(hù)衣物，方與白玉堂一同下坡來。那人一件有人過來，更是高興，腳下一拐，蹴鞠對著展昭飛來，展昭伸腳搭住，旋即一拐，來了一招“雙肩背月”，直看得人拍手叫好。白玉堂卻不放過他，劈腳來奪，二人便對打起來，各使出看家本領(lǐng)，躡、搭、蹬、捻，看得人眼花繚亂，也不知過了幾盞茶，生生未叫蹴鞠落地。有那好事者，就地開張賭起球來。白玉堂見此更不能輸，展昭也決心給耗子一點(diǎn)手段瞧瞧，二人直斗到紅日西斜，方以展昭一招“燕歸巢”作罷。一身衣褲早汗噠噠黏在身上，二人就著河水洗了把臉，又回坡上取了衣物，這才拾掇回家。只這一路行人頗多，保不齊便遇上幾個(gè)熟識(shí)的，白玉堂這才想起折扇來，只管拿來便面。
 
白福早著下人燒好了熱水，大門外候了半日才等得這二位爺回來，卻是一個(gè)個(gè)灰頭土臉，衣衫皺的不成樣子，連忙絮絮叨叨催著二人沐浴了，一面將衣衫丟進(jìn)籃子準(zhǔn)備明日浣洗。夜里終究還是有些涼的，白福想著明日叫人起早摘些桃花瓣做進(jìn)酥酪里，又想著春季火氣大，再擇些柳芽兒做餡餅給二位爺敗火祛風(fēng)，又去后廚溜達(dá)了一圈，覺得實(shí)在無什么準(zhǔn)備了，才自回去歇下。

柳梢青   by  兮然

乍暖還寒，禁煙節(jié)后，又是清明。  

碧水流波，春燕成剪，柳樹梢青。  

長亭又過短亭，桃花扇、簡裝便行。

留怨春閨：年少華美，公子無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