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走召很清楚算命的門道。 算命講究一個真真假假，假假真真。三年前河北關(guān)西夫子廟，三個高考生一道站在老陳的算命攤前乞卦。讀了十二年書，誰會信這一套啊，來算命無非是討個心安。陳走召要了三人八字，口中念念有詞，可突然渾身一哆嗦閉了口，緩緩伸出一根手指頭。 誰曾想就這一根手指頭，就拿了六倍的掛錢。當(dāng)年陳走召才二十歲，從此小有名氣，江湖人稱其為老陳。 人心不足蛇吞象，最高明的騙術(shù)是讓人自己騙自己。算命說白了，就是憑三寸不爛之舌，把話說圓了，說好看了，騙天，騙地，騙人心。這可是一門技術(shù)，而陳走召就憑這門技術(shù)混飯吃。 老陳的師傅是老老陳，那是個更大的騙子。平日里裝的深不可測，一身道服仙風(fēng)道骨，所結(jié)交之人更是非富即貴?？珊髞硪膊恢趺粗?，騙局出了破綻，老老陳被打斷一條腿從此退出江湖幾年后就死了。老老陳除了這門卜算騙術(shù)，還告訴他修道之人必有五弊三缺。 老陳命犯情缺，命里要打一輩子光棍。當(dāng)時他年輕氣盛，心比天高，怎么會信命？可后來發(fā)生一件事讓他不敢不信，不得不信。 二百塊錢，一夜的光景，老陳認識了李憐采。 這一份卦象是……嬌喘微微。 一條奶白色襯衣，格子短裙，妝容不算精致但還挺漂亮。憐采白白凈凈的，今年十九歲，很嬌小的一個姑娘。身上干凈根本看不出是干這行的，笑的很甜，跟白砂糖沾蜂蜜似的?？蛻粢驗檫@一點愿意多點她。 李憐采更是早熟，更是麻木而不甘。她的愿望是買一套房子，早日有個家。 第一回老陳高興多扔給她一百塊，提起褲子就走了。說是這一行，有一條不成文的規(guī)矩。提起褲子不認人，牽扯上感情的事往往麻煩?？申愖哒佼?dāng)年不過二十三，正是多情的年紀(jì)。 修道之人從不惜錢，今朝有酒今朝醉，能混一天是一天?？捎龅嚼顟z采后他開始存錢，想要有一個家。算命這份工作有了上頓沒下頓，年輕力壯的他找了份正經(jīng)工作，去工地里刷墻打灰，賣力氣倒也敞亮自在。 大概每個季度李憐采都會去一次爛尾的樓盤，數(shù)一數(shù)樓層有沒有變化，發(fā)一會呆再離開。 可城里低矮的樓房終究高不可攀。 有一天，李憐采說要回家拿戶口本，等回來就結(jié)婚。陳走召高興的把僅存的一萬塊錢都給了李憐采，讓她回家給爸媽買點東西，剩下的錢你裝著顯擺。送她到火車站，李憐采的背影有些單薄，面對人群中顯得有些無力。熙熙攘攘，火車站的人群呈現(xiàn)出一個卦象，難以明說，難以分辨。 那是李走召最后一次見她。 西風(fēng)漸緊，滿城梧桐吱吱呀呀，這座老城算是入秋了。傾家蕩產(chǎn)后的老陳整天在廣場上瞎晃悠，撿別人的煙屁股。正經(jīng)行當(dāng)干著有什么意思，再說了活著又有什么意思？算命攤又支起來了，可一個主顧沒有，那個秋天幾乎餓死。 可老天爺餓不死瞎家雀。 黃大年想讓老陳替他斬三尸，成三尸仙。黃大年是個有名的暴發(fā)戶，名氣不是因為有錢，而是大家都知道他的錢來的不干凈。一夜暴富之后，黃大年精神就開始出問題，整天疑神疑鬼的。 老陳吃了一驚，連連擺手。可黃大年財大氣粗，竟開出八十八萬的高價請老陳開壇做法。 老陳哪有這本事啊，除非陳摶老祖下凡，不然誰能斬得了三尸？可這節(jié)骨眼上，誰跟錢過不去？更何況這斬三尸的秘術(shù)，他不會，可別人也是不清楚。老陳決定再騙一把。 開壇祭天，拜三清。陳家祖?zhèn)鞯挠问趾瞄e，從不為當(dāng)初沒有努力后悔，這是陳家祖?zhèn)鞯穆斆鳎鎮(zhèn)鞯挠薇?，祖?zhèn)鞯那逍押秃?。以及祖?zhèn)鞯能浫?“三尸者，一名青姑，伐人眼，令人目暗面皺，口臭齒落；二曰白姑，令人腹輪煩滿，骨枯肉焦，意志不升，所思不得。” 轉(zhuǎn)眼就入冬。老陳翻了身，身邊美女如云，美腿如林。錢，權(quán)利，女人，能填補空虛，可無底洞往往是填不滿的。李憐采的事讓他如鯁在喉，夜半三更他忍不住的憎恨，他甚至開出十萬塊錢在黑道買李憐采的下落?？衫顟z采居然人間蒸發(fā)一般，音訊全無。 轉(zhuǎn)眼就到了年三十。老陳喝的爛醉，幾個小姐閑得無聊就套他話，問他當(dāng)初那根手指頭是什么意思。這可是絕對的天機，泄露了就代表一個算命先生職業(yè)生涯結(jié)束。 “可能是一個人考上，一個人考不上，全都考不上，或全都考上。不管什么結(jié)果，這卦象都可以解釋。年輕人心浮命賤，都只會往對自己有利的一面考慮，這一根手指頭勾起來心里面的欲望，什么都好說了?！?這根手指只是在重復(fù)人心中的卦象。 李憐采就是勾他的那一根手指頭。江湖騙子對誰都提防，誰的話都不信，因此他就想找一個能掏心掏肺的人。可付出真心后，他才知道后悔。午夜夢回，又是形單影只，房間黑的連口空氣都沒有，胸口苦悶的發(fā)慌。 可就在這時電話響了，那聲音居然是消失已久的李憐采。陳走召一激靈竟束手無策。 古有夫子云：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 古有夫子云：大學(xué)之道，在明明德，在親民，在止于至善。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靜，靜而后能安，安而后能慮，慮而后能得。 我拿著屎，拜?天玄地黃? 她在電話中對老陳道歉，答應(yīng)的婚事最終還是不可能了。老陳壓下一口氣，站在陽臺上點根煙，本來打算馬馬虎虎混過去就算完，可一張口就發(fā)了火，把她一頓臭罵。 她只是說對不起。 “哥們就是靠騙人吃飯的，沒想到被你這個小丫頭片子騙了情。騙錢，騙命，不騙情，這你都不懂嗎？小丫頭，你說你真的動過感情嗎？” “我愛你，我真的愛你?？赡愫臀医K究是不同兩個不同世界的人?！?老陳又點上一根煙，站在陽臺向遠處眺望。烏云密布，城市像一頭赤裸的獸，光禿禿的在大地上陣痛爬行。 “三尸者，一名青姑，伐人眼，令人目暗面皺，口臭齒落；二曰白姑，令人腹輪煩滿，骨枯肉焦，意志不升，所思不得?！?所思不得啊。 又開始落雪，六角雪花從灰紅的天空落下，飄蕩在樓宇和遠山。樓底下原本有株月季花，大冬天依舊開的嬌艷，可那一晚枝頭上最艷麗的一朵突然謝了，花瓣在空中飛舞飄落。 “七個月前我就已經(jīng)死了，你信我嗎？” 很遠的天空中有個黑色的塑料袋慢悠悠的飄過來，越飄越近，越來越大。到最后竟然有一個人那么大。那玩意長了三張臉，全身上下被白羽和魚鱗覆蓋，血淋淋的還滴淌著膿血。 黃大年飄過來沖陳走召喊：“老~弟~，我~成~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