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鱗33 “大會攻”篇

整艘“加伊”火箭都在劇烈地震晃著,有如被一雙無形大手攥在掌心往復猛搖,加加林在最頂端的導航艙里撞得七葷八素——而這已經(jīng)是條件最好的一間艙室了,在底下那些運兵艙,超過標準載員兩倍的士兵,擁擠得甚至無法在失重環(huán)境中飄起來,他實在不敢想像那兒被晃成了什么樣。
艙內(nèi)的一切設(shè)施都在眼前高速旋轉(zhuǎn),只有那面大倍徑觀測鏡,始終穩(wěn)定地顯示著荒涼坑洼的月面圖象,有如在顯微鏡下觀看一頭遠古爬蟲那粗糙丑陋的表皮切片。為了冒險完成觀測,火箭已經(jīng)降得太低了,月面明明處于下方,卻給他造成了山崩一般的壓迫感。重型火箭在這種高度毫無靈活性可言,任何規(guī)避動作最后都會淪為滑稽可笑的注腳。每聽到一陣爆炸的沖擊順著箭身傳達到艙內(nèi),加加林都覺得那是火箭在痛號。
“新的襲擊物離得太近了!已經(jīng)貼到左舷了!”這是主動力艙中傳來的叫喊。加加林竭力扳著觀測鏡座把自己固定住,并望向了左側(cè)的圓形舷窗。
填充了整個窗口的,是一艘剛剛升空的厄普西隆火箭,加加林看著那吸引了自己一生激情的造物,正被各種軍事設(shè)備武裝成一只怪物。人類花了一個多世紀的時間,把它送出大氣層去做最高尚的探索,卻僅僅花了幾年時間,便把它從外層空間投回地表、去做最原始的殺戮。這就是所謂的“襲擊物”嗎?加加林無法想像,同樣笨拙的它,究竟是如何追上“加伊”、造成剛才那一連串襲擊的。
他很快便見證了答案,一道裂縫出現(xiàn)在了那艘厄軍火箭的外殼上,斜繞著將腰徑切了個透。隨后,固體燃料所蘊含的巨大化學能,以最激烈的爆炸方式從那條縫隙溢出,并最終轉(zhuǎn)化為強勁動能、將火箭炸開成向各個方向高速運動的碎塊。
“敗家玩意!”加加林簡直痛心疾首,厄普西隆人,居然以如此浪費的攻擊方式使用火箭!他們有意把火箭發(fā)射到空中誘爆,使用大動能碎片來攻擊“加伊”!那劇烈的爆炸場面簡直要撕裂宙穹,但真空之中偏偏又聽不到任何聲音,視覺沖擊與聽覺沉悶所形成的強烈反差,極怪異地剪切著加加林的感知神經(jīng)。但兩艘火箭之間極近的距離,并沒有讓這種不真實感持續(xù)太久,他很快便聽到好幾塊碎片同時擊中箭身的聲音傳入艙內(nèi),甚至能清楚辨出,哪一聲是外殼被切開的動靜、哪一聲是發(fā)動機受創(chuàng)哮喘的聲音——這回恐怕真的要玩完了。
“呼叫‘加伊’,呼叫‘加伊’……該死!”將軍同志沮喪地聽著通訊盲音,遠天充斥著火箭爆炸的劇烈火光,與萬千繁星一道閃爍,他根本認不出哪道火光是“加伊”墜毀時的尾跡。
“同志們,不要辜負戰(zhàn)友用生命取得的偵察情報?!睂④娡救掏磾財嚯s念,緊盯著加加林在失聯(lián)之前傳回的低空偵察結(jié)果,“立刻進奪下一座宇航臺,進攻位置:風暴洋!”
這里寂靜得好像一座陵墓。
裝甲突擊群簇擁著百夫長進入風暴洋時,既沒有看到風暴,也沒有看到大洋。和其他所有“月海”區(qū)域一樣,“洋”這個天文術(shù)語,只是為了形容此地的低洼陰暗而已。紅軍戰(zhàn)士們呈警戒隊形緩慢推進到黑暗腹地,也沒有發(fā)現(xiàn)半個敵人,一座宇航臺孤獨矗立在風暴洋中央,好像是為這座被遺棄的基地樹上墓碑。
擔任尖兵的磁爆步兵,是一名軍齡超過十年的老兵,他在注意到月壤上那些交錯的履帶轍痕時,如臨大難地做出了“防御”手勢——車轍很密集,這里一定有大量敵軍裝甲部隊活動!
步兵們紛紛放低身形,犀牛坦克和猛虎防空車則在百夫長身邊組成環(huán)形防御。磁爆步兵半跪下去,用手中的特斯拉線圈估測履帶寬度。
“見鬼,這是什么情況?”他很快發(fā)出驚嘆。
“別吊胃口了,到底看出來什么?”沃爾科夫坐在百夫長內(nèi)催促道。
那位經(jīng)驗豐富的老兵判斷道:“履帶橫距比天啟坦克略窄,但比其它各式戰(zhàn)車都要寬——這全部都是‘煉獄’航臺留下的印子?!?/p>
聞聽此言,緊張萬分的戰(zhàn)士們頓時放松下來,有人在無線訊道里發(fā)出竊笑。厄普西隆軍隊的煉獄航臺,是一種依靠車載無人機進行對空攻擊的純防空武器,對于這支紅軍裝甲群而言,它們根本構(gòu)不成任何威脅。無論它們現(xiàn)在躲在哪里、究竟是在轉(zhuǎn)進還是逃出時留下了這些車轍,戰(zhàn)士們都不在乎。
在一片輕松的調(diào)侃中,磁爆步兵狐疑地站了起來,想不通敵人何以要一次性集結(jié)如此之多的防空武器,照理說,到目前為止,蘇軍登月部隊尚未大規(guī)模使用過空中力量,而煉獄航臺用來對付蘇軍火箭的話又顯得太過離譜了,更關(guān)鍵的一點是,在真空狀態(tài)下,那些車載無人機是根本無法升空飛行的。他警視著四周的環(huán)形山巔,那些灰暗的巖質(zhì)高地如伺機待撲的隱獸般包圍在側(cè)。在一片靜態(tài)景觀之中,他敏銳的雙眼突然捕捉到了一個動態(tài)點,那是一團高速飛來的藍色光球,像是深夜飄飛的鬼火,他迅速搜索了一下大腦,意外發(fā)現(xiàn)自己的思維出現(xiàn)斷檔——在自己長達十年、歷經(jīng)兩代武器體系的漫長服役生涯中,竟從沒有見過這種泛藍光的彈藥。
那發(fā)彈藥炸落在百夫長腳邊,攻城機甲竟萎頓著塌陷下來,全身重量壓在腿步機械關(guān)節(jié)上咔然作響,它的液壓承重系統(tǒng)癱瘓了,那是一枚EMP干擾彈!
雖然聽不見聲音,但大地卻震顫著送來了更為壓抑的恐懼感,那些見首不見尾的煉獄航臺似乎是以EMP轟擊為信號,同時碾上了環(huán)形山頂,在星光映照下如獸齒般反射著微光。
驚恐的士兵們還沒看清那些航臺的全貌,一陣磁爆電流已經(jīng)擊穿空氣、絞到了其中一輛敵車上,老兵喝令道:“跟我來!”
其他步兵麻木地跟著他沖了上去,沖到半坡時,大多數(shù)人其實便已經(jīng)醒過味來:那些煉獄航臺有什么好怕的?還能跳不崖來把自己砸死不成?在登月部隊的輻射工兵和磁爆步兵面前,它們就是一堆鐵打的肥豬,即使沒有坦克協(xié)同也能輕松宰了它們!
那位老兵的狂熱意志,在被一道高能激光晃瞎了左眼時便徹底冷卻下來。他在慣性作用下翻飄了好一段路,才摔回地面,此時,更多道激光束正打進他背后的步兵隊列中,將戰(zhàn)友們的宇航服或身體烤化。一束迎面打來的激光熔開了他的面罩,在壓強將他炸裂到真空中去之前,他終于用右眼的半邊視力,看清了那些航臺的頂端:一種弧形的聚能激光武器,被填裝到了無人機艙里!
那些煉獄航臺的“脖子”上,居然長著一顆“光棱坦克的頭”。
“散開隊形!不要聚在百夫長身邊,會死一片的!”將軍同志緊張地采取著應(yīng)急措施,但前線的戰(zhàn)車集群都還在EMP的影響之下沒緩過來,原本謹慎起見而采取的密集環(huán)陣,如今卻成了任人收割的鋼鐵“麥田”。
他焦慮等待著沃爾科夫等人的回訊,不料等來的卻是另一個聲音:“將軍同志,是風暴洋的戰(zhàn)事受挫了嗎?再等我一下,這邊的同志們馬上就要投入增援了?!?/p>
“加加林同志?你們還沒有墜毀?”
在風暴洋上空近千米的位置,“加伊”火箭已經(jīng)裂成了兩部分,千瘡百孔的箭身已經(jīng)在半空中打了橫,主發(fā)動機也熄火了,基本是在月球那微弱的引力作用下朝月面墜去,只能依靠安裝在側(cè)面的副發(fā)動機微調(diào)飛行角度。而在更高處,脫離了主箭身的導航艙仍然沿低空軌道做著環(huán)狀飛行,加加林獨自窩在那里頭,回答著將軍同志的提問:“還沒有,但離墜毀也不遠了。我把導航艙和主箭身分了開來,好讓下層運兵艙里的同志們可以盡快抵達月面。”
“那樣不會被摔死嗎?”將軍同志問道。
加加林一邊向主艦身內(nèi)的動力艙發(fā)送飛行角度調(diào)整指示,一邊解釋道:“他們都穿著登月火箭服,只需要在進入低空時、從艙門跳出去就好了……哦,不會出人命的,只是離開火箭往月亮上跳而已,跟傘兵沒什么區(qū)別?!?/p>
“你自己呢?你自己要怎么辦?”
加加林苦笑了一下,模棱兩可道:“我會有辦法的。那些同志都是幫大老粗,總得有人幫他們導航吧?”
“這一首進行曲振奮人心,憶當年侵略軍壓邊境。戰(zhàn)士們別家園登上飛船,這首歌伴我們?nèi)コ稣?”
主箭體運兵艙內(nèi),留聲機正放映著那首著名的《斯拉夫送別曲》。自從1977年,美國人用“旅行者1號”太空探測器,將一張唱片送入太空進行播放之后,各國在制造火箭時都遵循著那一慣例、在特定艙室中保留了一臺固定式留聲機,成為了航空界特有的“科技浪漫”。而在這趟旅程中,已經(jīng)找不出究竟是哪名士兵,將那張重刻過的《斯拉夫送別曲》唱片帶上火箭了。
主艦體運兵艙內(nèi),好幾名士兵剛剛被氣流吸到最大的一處裂縫上,那鐵角突兀的破縫就像巨嘴般將他們咬碎吞噬。應(yīng)和著送別曲的旋律,一輛艙內(nèi)的坦克被士兵們合力推了過去,在失重效應(yīng)的輔助下,推動一輛漂浮的坦克,實在應(yīng)該算技術(shù)活兒而不是體力活兒。那輛犀牛坦克再也沒有機會上戰(zhàn)場了,它卡在裂縫中,被擠壓扭曲著變換成各種畸形,終于成功地將其堵住。
而主艙內(nèi)的大多數(shù)人,并沒有把精力放在這邊的“修補天花板”活動上,他們正努力適應(yīng)著失重狀態(tài)下的活動規(guī)律,拖著一身登月火箭服向艙門擠去。當主箭身下降到指定高度、由動力艙值班員打開了主艙門時,更劇烈的外涌氣流,將士兵們成串推向未知的月空,留聲機發(fā)出的聲音也在氣流呼嘯下開始失真了。
“八四年唱著它保衛(wèi)莫斯科,八六年唱著它奔月去!俄羅斯站起來,萬眾一心,多少年經(jīng)風雪歷艱辛!”
他們在無線電訊道中合唱著,將畸變的旋律矯回正軌。越來越多的士兵跳入黑暗之中,隨后又化作登月火箭服啟動推進器時的光點。

熔鑄,塑形,冷鍛,沖壓,組裝,重工流水線永遠踩著沉重鏗鏘的旋律,有條不紊地進行著大生產(chǎn)。那些工人同志們,男性或女性,在胡茬間叼著煙斗或在秀發(fā)間扎著頭巾,他們和她們也是這流水線的一部分,長滿繭子但依舊靈巧有力的雙手,像所有零件一樣精確迅速地完成單調(diào)卻缺一不可的工作環(huán)節(jié),共鳴著一種整齊劃一的美感。這是“斯大林之拳”的內(nèi)部,工人們從不問這座金屬綜合體究竟是正以建設(shè)車形態(tài)移動著,還是以前線工廠形態(tài)坐落著,他們只知道,自己的每一次削銼、敲擊、組裝,都是勝利的重要保障。
靠墻的那排工人并沒有注意到,自己背后的金屬殼體正不斷變紅,然后猝不及防地熔穿成一個大洞,被激光擊穿的巨響、氣流涌向外界真空的呼嘯,將流水線上一成不變的從容節(jié)奏打斷了,最靠近破口的幾名工人還沒來得及叫出聲,便隨著氣流飄飛了出去。他們曾隨著“斯大林之拳”穿梭在各條戰(zhàn)線,可還從沒見過如此兇險的場面。
“維修無人機!快!”索菲婭副官在氣流勁拂之下,死死抱在通訊臺上,她不得不盡力隱藏自己嬌柔的一面,逼迫自己像一名男子那樣果決有力地處理一切危機。
數(shù)架維修無人機立即飄浮著涌向缺口,將速凝式的金屬熔劑噴填到破口之中,那些稠狀物很快糊住破洞、并即時自凝成了金屬質(zhì)體。
“恢復生產(chǎn)!”索菲婭副官命令道,“我們已經(jīng)抵達風暴洋前線,維修小隊立即前往支援!”
早已經(jīng)穿著宇航服、在隔離艙中待命的維修隊,立即沖出車艙、尋找著自己的維修對象。
那真是一副可怕的景象,百夫長被那來路不明的電磁脈沖彈和小型核熔彈交替攻擊著,EMP癱瘓效應(yīng)幾乎是把它定在原地被動挨打。原本翼護著它的坦克編隊,正沿著一條散開隊形、向山頂攻擊的漫長路線,癱成一輛又一輛的殘骸或故障車,它們都是被環(huán)形山上的煉獄平臺所重創(chuàng),看起來倒像是百夫長垂死掙扎時踩扁的一只只蟑螂。
維修無人機們環(huán)圍到百夫長身邊,修補著這臺已經(jīng)把兩條腿踏進坦克墳場的大機甲。工程師們則四散而開,向那些尚未完全炸毀的坦克奔去。
“有什么需要修理的……嘔!呃!”那名年輕的工程師,攀上了一輛寫著“盒子”字樣的犀牛坦克,打開艙蓋后,他的問候剛剛說出一半便轉(zhuǎn)為嘔吐聲,因為他看到坦克兵們的遺體在真空中爆裂成碎肉和血球、星星點點地飄浮了出來。
嘔吐物在氧氣面罩里糊得到處都是,工程師正狼狽地用氣泵把它們抽取出來,卻聽到一個聲音在無線電訊道里說:“啊哈,總算有了個新來的?!?/p>
把頭探進艙里,工程師看到了最后一名幸存者,他的宇航服沒有破損,但胸口內(nèi)陷了一大塊,似乎是在猛烈撞擊中折斷了肋骨。
“同志,我是來修車的……”工程師怯生生地說。
“喂,小子,把那無聊的扳手丟掉吧。我問你,你會開拖拉機嗎?”那個坦克手大大咧咧地問道。
“呃……不會,我參軍前一直在集體農(nóng)莊里幫爺爺干體力活?!?/p>
“好極了,那今天我教你開坦克,等打完了仗,你就可以憑這身手藝,回集體農(nóng)莊里去開拖拉機了!”那家伙刁鉆得很。
“可……可以嗎?”工程師試探著詢問,但雙手已經(jīng)忍不住握到帶血的操縱桿上去了,他從沒奢望過自己可以駕馭這些鋼鐵犀牛。
坦克手將他拖進車艙、關(guān)嚴艙蓋,這套動作使他劇烈地咳嗽起來,血點濺滿了面罩:“歡迎加入‘盒子’車組,把你的銘牌換給我,這是加入我們大家庭的入門儀式。”
他把自己的銘牌遞給工程師,又接過了對方的那個金屬小片片:“嗯,沙夏,來自庫爾斯克集體農(nóng)莊……好的沙夏,你屁股下坐著的那塊破布,是前任駕駛員阿廖沙,你接的就是他的班;掛在自動裝彈機上的那團爛肉,是前任炮長柳先科大叔;我則是前任和現(xiàn)任的車長,你也可以叫我的代號‘盒子02’?,F(xiàn)在,用你的扳手去敲右邊的操縱桿,能用多大力就用多大力。”
沙夏從小做慣農(nóng)活,有一把子傻力氣。他惡狠狠地將操縱桿一敲到底,死趴著不挪窩的坦克,竟像尾巴上掛了鞭炮的犀牛一樣瘋躥了出去。
“啊!啊呀!車長同志,剎車!怎么剎車???”
“要什么剎車?只管一路沖就好了,月球大到足夠你跑馬!把好轉(zhuǎn)向桿,注意躲開所有向你沖過來的東西,管他是炮彈還是外星人?!?/p>
那輛“活過來”的犀牛坦克,根本不懂暫停瞬瞄、不懂行進間開火,它只懂得以最大馬力傻沖愣沖!一直停在山巔、從容開火的煉獄航臺,被這突然沖進隊列的瘋車整得狼狽不堪。當犀牛坦克撞殘了一輛航臺的擋泥板、繼續(xù)沖向遠方夜色中時,煉獄航臺才回過神來、并氣急敗壞的調(diào)轉(zhuǎn)車頭追擊而去。
“車長,要完蛋,要完蛋啊!”沙夏笨手笨腳地調(diào)整著操縱桿。
盒子02已經(jīng)沒有出手敲人的力氣了,他問道:“小子,你說,坦克的靈魂是什么?”
“堅不可摧、壓倒一切?”沙夏一邊躲避著從后方追射而來的激光束,一邊草草回答。
“不,是速度,是永不停歇、見海方休的前進!坦克不是移動堡壘,它是最堅強的陸上突擊平臺。蘇軍與盟軍的對峙歷史,就是我們研究著怎樣一氣從布列斯特沖到法國海岸、盟軍思考著怎樣擋住紅軍坦克履帶的歷史,只要還在向前突擊,坦克的靈魂就沒有散。嘿,如果天啟坦克能下海的話,全世界早就是蘇聯(lián)的了!”盒子02像夢囈一般絮叨著。
沙夏發(fā)現(xiàn),自己很快理解了盒子02的意思?!昂凶印碧箍说呐搩?nèi)根本沒有炮長,已經(jīng)失去炮擊能力了,但敵人依舊不敢放任它沖到自己的陣線側(cè)后,以致于糾集了大批煉獄航臺前來追擊。他們只依靠速度優(yōu)勢,就大大減輕了百夫長所受到的殺傷壓力。
盒子02并不知道車子究竟撞上了什么玩意才停下來,他只知道自己在慣性作用下飛到了炮長的位置,差點把氧氣面罩砸碎:“你怎么開的車?撞鬼了不成?”
“是鬼……”沙夏的臉都青了,“真的撞鬼了!”
車艙殼轟響著向內(nèi)凹陷,一道道巨力正在車外狠砸。
即使放在狂獸人群里,它們也算是最丑的那一批了。
這些撞停了“盒子”坦克的狂獸人,全身都寄生著紫色的癬狀物,顯得愈加惡心可怕,那是厄普西隆基因?qū)W家在他們皮膚上培植的真菌,可以在真空環(huán)境下產(chǎn)生氧氣、并直接通過皮膚補充到狂獸人體內(nèi),使得這些怪物即使在月球上也能活動自如。
眼下,它們正三五成群地攀上車頂,急于打開這盒“罐頭”。它們在星影下昂首怒吼著,宛若見滿月而變異的怪獸,但那些吼聲很快小了下去,它們用笨拙的雙眼盯著天空,粗魯?shù)拇竽X一時無法理解,那些從天而降的光點究竟是什么。
直到一道道鐳射將那些怪獸之軀洞穿或劈開。
沙夏打開艙蓋時,看到的是大群登月火箭兵沖出暗幕,用鐳射穿透著狂獸人以及那些追擊而來的煉獄航臺。逃出“加伊”火箭的援兵及時抵達了前線,那一天也因此被定為蘇俄“登月傘兵”部隊的誕生日,紅色的蒲公英,盛放在了月球之上。
“車長,我們得救了……”沙夏縮回車艙,卻看到已經(jīng)神智不清的盒子02,他顯然沒救了。
“我會把你的遺物帶回家鄉(xiāng)……”沙夏連忙去翻看他的銘牌,“來自莫斯科的伊戈爾同志……”
“嗨,那不是我。我跟老搭檔盒子01交換過銘牌,他死在拉普蘭戰(zhàn)場了,死之前連坦克都沒摸上……”盒子02沒有氣力說太多話了,他摸出藏在座椅下的伏特加,從應(yīng)急輸氧管灌進面罩,滿意地喝下了最后一口,然后在座車的擁抱下沉入永眠。
“我看到那天殺的混蛋了!”沃爾科夫喘著粗氣說。
坡頂上的煉獄航臺,已經(jīng)全被“盒子”車組“釣”走了,一群登月火箭兵正聚如蜂群、對著一處山坳集火,正是在那里,沃爾科夫終于看到了那些脈沖干擾彈與核熔彈的來源。
是一名厄普西隆軍隊的半機械人,比沃爾科夫和老飛子等人都要高大,他的頭臉完全籠在了一體化面罩之中,一把口徑大得嚇人的機關(guān)炮拖著長長的彈鏈,正交替發(fā)射著那些威力駭人的彈藥。百夫長能支撐到現(xiàn)在實屬僥幸,圍在身邊不斷修補創(chuàng)口的維修機器人已經(jīng)換上第三批了,前兩批在核熔彈的攻擊下連殘骸都沒能剩下。
“看那家伙身上的裝甲!”老飛子提醒道,“那些裝甲是從肌體里生長出來的!”
沃爾科夫難以置信地看著那些裝甲被鐳射削下,然后以驚人的速度重新生長——不是從別處掏來一塊鐵焊上去,而是從自己身體里長出來!
“厄普西隆的那幫瘋子,摸到半機械研究領(lǐng)域的新高度了?!蔽譅柨品蛏駛谧约旱乃ダ下浜?,“我敢打賭,那個怪物是與機械原體一同在克隆缸中培養(yǎng)出來的,他的肉體與裝甲,從剛‘出生’時就是長在一塊兒的,他擁有可以生長鋼鐵的基因,在戰(zhàn)斗中所受的創(chuàng)傷根本不需要額外修理就能自動復原……我說,中國佬,來硬的怕是不行了,你不是勸服了百夫長嗎?再去勸勸他改邪歸正啊?!?/p>
“開什么玩笑?咱跟他連話都搭不上,能怎么勸!”
將軍同志插進了話頭:“沃爾科夫,再堅持一下,契特卡伊已經(jīng)完成修理、正在奔赴前線。如果你們倆勸不動那個半機械特種兵,我會讓鐵狗好好勸勸它的。”
“契特卡伊?那狗子剛學了幾天話?它的口才能好到哪兒去?”
隨著訊道里一聲吠叫,鐵狗從月丘之后蹦了出來,不由分說將那名半機械特種兵撲倒,一口咬斷了他喉部的數(shù)據(jù)線,那不可一世的家伙頓時像死了一樣癱在原地。
“鐵狗舌頭上的口才并不怎么出眾,”將軍同志隱笑著,“但牙齒上的‘口才’卻很厲害!”
幾經(jīng)起伏的風暴洋之戰(zhàn),終于進入了平靜的掃尾階段。確定沒有旁人注意那臺被咬癱的半機械特種兵,將軍同志新開了一條加密訊道,詢問道:“索菲婭,回收工作進展如何?”
“報告將軍同志,已經(jīng)把半機械特種兵收回到‘斯大林之拳’妥善保存?!?br/> “請再確認一次,之前收集到了這個半機械人的聲紋信號,真的是屬于……”
“是真的,”索菲婭肯定道,“它的聲紋信號,與陣亡在紐約的鮑里斯同志,相似程度高達百分之九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