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我腦內(nèi)零星的記憶，如夜里打碎的鏡子，光點(diǎn)和陰翳浮游著連成一幅星座圖，勾勒出海的輪廓。 可是海，會有輪廓嗎？ 十六歲，我被一股強(qiáng)風(fēng)推入海的藍(lán)色漩渦，被包裹在水母的膠囊。 巨型海葵梳著我周身的海水，在一次次沉浮中，嗆水，沙眼，耳鳴，最終像條干癟的魚，被甩在沙地上，用肺呼吸。 呼吸，呼吸…… 洄醒來。 說實話我討厭夏日五點(diǎn)后的天空，太過刺眼，并不溫暖，也不寒冷。 洄也不愿拉開窗簾，正合我意。 強(qiáng)光從小小的磨砂玻璃窗口射入被灰色瓷磚包裹的廁所，今天鏡中的她依然肥胖，虛弱，黑眼圈，嘴唇蒼白，頭發(fā)打結(jié)……好了不要再說了，這些我都清楚，我提醒她。她的影像從鏡中消失。 吃了面包和煎蛋，她去上學(xué)。 單車是紙飛機(jī)，順著風(fēng)，從瀝青地飄過，睫毛擋不住塵粒，她調(diào)整了下眼鏡，剎車，下車。 所謂花園式校園的確美好，至少在七點(diǎn)四十五之前。她猛吸一大口翠綠的清芬，抓緊背帶，一口氣跑上二樓。走進(jìn)教室的瞬間，像被潑了一身的水，身體變得沉甸甸。 高一的課間如同面團(tuán)下油鍋， 短暫的間歇，他們用新的熱的新聞點(diǎn)相互鏈接，噼噼啪啪，油光的顏色自始如一。上課鈴是一個密不透風(fēng)的塑料袋，瞬間裹襲了明黃色的嘈雜。 學(xué)生就是這樣被安上了沉重的軀體，曳著名為“夢想”的麻袋奔跑在夜里，燃燒著同樣的心臟，流著同樣顏色的血和淚，澆灌著同樣的種。 當(dāng)所有人一同哭泣，就不存在憐憫。 “阿洄？” “噓，她睡著啦?！? 洄抬起頭看到虛焦的畫面，揉了揉眼，嗡嗡地發(fā)出糯聲。 “幾點(diǎn)了？” “已經(jīng)三點(diǎn)半啦，手工課就要遲到了！” 這時我才知道她又是在夢里。她已高中，手工課是不會存在于現(xiàn)實的。洄往后推動椅子的下半身還未清醒，就被奇鈺拽著右臂，像蒲公英一樣雙腳騰空。 “說說你這次又做了什么夢吧？”奇鈺奔跑著問她。 我發(fā)著呆思索。 “洪水。” “不是吧又是洪水，你不會是在敷衍我吧。” 洄只作憨態(tài)笑了笑。 左腳的著落點(diǎn)扭曲了起來，凹陷，旋轉(zhuǎn)，凸起。 奇鈺拉著洄，穿過白色水泥隧道，越過鐳射色的門，爬上長滿毛刺的木梯……我不知道，這些路怎么總是曲曲繞繞，但夢里的路總是比現(xiàn)實難走。 到了手工課。 Stand up！ 奇鈺還是沒有撒開洄的手，她們牽著手偷偷笑了起來，雖然我不知道哪里好笑。 也許就像現(xiàn)在躺在病床上的我，明明可以語音輸入，但為了不讓他人竊聽到我羞于表露的未成形的話語，我還是選擇單手堪堪地打字。 奇鈺做著木工。一邊遮掩著木塊上的鉛筆印，一邊大汗淋漓地鋸著木屑，不愿讓他人幫她擦一滴汗。 之所以說是木屑，我想是因為大家只能看見木屑，沒人關(guān)心她的汗液和漫天飛的木屑下面藏著什么珍寶，大家只看到了木屑，除了我，我看到她指甲的縫隙里有東西在閃爍。 “阿洄，阿洄！” 終于吹開了木屑，不知道是什么顏色的光沖了出來，奇鈺搖著手里的小木頭十字星。 “怎么樣？” “它好亮?！? “可這是木頭誒?！? 我是說你的眼睛好亮，我心念到。 如果我不曾與奇鈺相識呢？ 也許我會站在虹橋的對岸聽著在火中舞蹈的肌肉群，就像聽著雪中的鳥鳴。 也許我化身成賊，偷竊著他人的蛛絲和玻璃纖維，織補(bǔ)我的名字。 這都是后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