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來沒有見過老蔡有如此恐慌的表情，或者說，我從來就沒見老蔡害怕過，所以他瞪大眼睛盯著自己手背的一言不發(fā)的樣子反倒嚇到我了。
?? 我只好安靜地坐著，怯怯地看著他。
?? 本來我打算叫上探索隊的人一起去看看我的發(fā)現(xiàn)的，但是探索隊留在隊室里的人一副不以為然的樣子，用十分耐心但其實十分不耐煩的口氣教育我。
? “機械臂要動是需要能源的，而且一根滑溜溜的橡皮筋不能讓它揮舞或者做精密的動作，它被造出來的目的肯定不會是在地上亂扭對吧?！?br>?? 如果它是正常的機械臂的話，我就不用來找你們了。
? “所以說你要是在地下睡覺的時候不小心看見什么了，那多半是在做夢，而且之前應(yīng)該發(fā)過通告，我們不建議一般探索者在地下睡覺，免得在機械臂里看到肌肉?！?br>?? 然后他被自己的幽默逗笑了。
?? 那個年輕人囂張的口氣讓我很不高興，但是鑒于他們和我父母是同事，我不想和他爭執(zhí)，看到其他隊員也一副覺得好笑的樣子，我覺得他們可能資歷尚淺，對這種情況和我一樣完全不懂，但他們也不想看，我只能去問問經(jīng)驗豐富的人。
?? 所以我找到了老蔡。
?? 但是老蔡聽第一件事的時候還只是認真嚴肅地點頭，聽到第二件事的時候，他的情緒很明顯控制不住了，他聽完我形容的機械臂的狀態(tài)，就再也沒看我，而是低著頭扭著手，臉上肌肉緊繃，瞪大眼睛看著手背。
?? 他咽了口唾沫。
? “原來連鋼鐵也可以嗎。。?！?br>?? 他突然看向四周，環(huán)視房間的頂部和墻體，眼里充滿了恐懼，他站起來，開始仔細地觀察立柱，然后輕輕地敲擊，聽了幾次聲響之后，似乎略微放心了些，接著他心事重重地坐進了椅子，又有點害怕地看了椅子一眼，然后轉(zhuǎn)向我。
?? 我不知道到底是哪一部分讓他如此害怕，但是老蔡作為第一個探索隊隊長，如果有什么讓他這么慌張的話，情況肯定不會太簡單。
? “那。。那個，我說的事情很嚴重嗎？”
?? 老蔡的眼神落在附近的墻上，他喃喃道：“是啊，孩子，是啊，我沒有想到連剛鐵都可以被。。。我以為只要遠離那里就沒事了，沒想到已經(jīng)到地面上了。。?！?
?? 他一副后悔莫及的樣子。
? “事到如今我們還能逃哪去呢。。。西區(qū)估計已經(jīng)全完了。。。大意了。。?！?br>?? 我聽得一頭霧水，那個機械臂似乎也沒有那么恐怖，只是比較奇怪而已，可能這里面有什么更深的原因吧。
?? 老蔡苦笑起來，對我說：“很快，森林里就會長出無數(shù)的樹，逃吧，孩子，莉婭，外面的世界可能特別的艱難，可能除了水泊和荒原什么都沒有，但是起碼可以爭取活下去，可以正常地活下去，別等，趕快離開森林?！?br>?? 他好像又想起什么，警告道：“絕對不要再去大空洞，也不要去西區(qū)，你和俄爾芬還小，千萬不要去送死。”
?? 我在他的催促下站了起來，他匆忙披上防護衣。
? “我現(xiàn)在去通知你阿姨和中央?yún)^(qū)那幫膽小鬼，你回去帶上俄爾芬和物資，到南邊的營地去等你們父母，告訴他們別回來了，離大空洞越遠越好，再遇到那種怪人趕快遠離，千萬別碰他們?！?br>?? 他一邊說一邊把我半推半趕地轟出了房間，然后在我一臉懵的時候關(guān)上門，事情的發(fā)展讓我有點反應(yīng)不過來，他看了我一眼，做了個趕快的手勢，就轉(zhuǎn)頭走了。
?? 我愣愣地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左邊的巷子里，看起來他要去研究所，但是他要告訴他們什么呢，一根會動的怪異的機器手臂？那搞不好和我是一個下場。
?? 我轉(zhuǎn)身往紅區(qū)走，如果事情真的像老蔡說的那么緊急，那家里的物資用推車一趟是推不走的，還有那么多珍貴的圖紙和紀念品，俄爾芬那里雜七雜八的東西就更多了，委托交換所的人幫忙搬的話可能會比較快，但是他們可能會覺得莫名其妙，一個好好的住民突然就要花大價錢搬到荒野里去，怎么想都太奇怪了。
?? 希望老蔡不是突然開始喝酒，然后變傻了。
?? 我決定不考慮那么多，先和俄爾芬拿一部分東西過去，然后我再根據(jù)情況回來取剩下的，南部的營地很遠，由于在荒野里，距離隨便就是幾百里，一般沒有運輸車沒什么人會去，只有有大型運輸設(shè)備的探索隊的人才會經(jīng)過那里，能見到不?；貋淼母改鸽m然倒也讓人高興，但是現(xiàn)在這種狀況實在是有點尷尬，而俄爾芬父母的隊伍應(yīng)該是往東部走的，那邊估計聯(lián)系不上了。
?? 我匆匆地往回趕，路邊的人看到我氣喘吁吁的狼狽樣都投來了詫異的眼神，雖然老蔡的鍋爐房算不上遠，但要是跑回去的話，還是十分累人的，何況我還帶著工具包。
?? 我在塔下休息了好久，然后掛上滑輪回到家門前的平臺上。我走到鐵架旁，看到俄爾芬家的大門和窗戶緊閉，喊了兩聲也沒人應(yīng)，看來又出去玩了，想起老蔡的警告，不由得更加不安了，不過不管怎么樣，先把東西收拾好再等她吧。
?? 我回到家中，先打包完食物和水，然后把箱子里的圖紙搬出來，把價值最大的部分翻出來塞進包里，最后選了一些體積不大的裝置零件，裝滿了一背包，計算著差不多一推車的量，全部裝完后，就在家等俄爾芬回來。
?? 但是直到晚上，俄爾芬都沒有回來，隨著時間越來越晚，我也越來越擔(dān)心，俄爾芬一般都在下午就返回了，從來沒有到天黑了還不回來的情況。
?? 想到之前那個搖晃嚎叫的怪人，俄爾芬還想和他們聊天，也不知道老蔡到底對他們了解到什么程度，他們到底有多危險。
?? 這時突然傳來粗暴的敲門聲，我以為俄爾芬回來了，趕緊過去開門，結(jié)果門口卻是老蔡，一臉怒氣沖沖的樣子瞪著我。
? “你怎么還在這！不是讓你帶上小家伙趕緊走的嗎？”
? “俄爾芬還沒回來。。?！?br>?? 老蔡愣了一下，誒呀一聲剁了下腳，他看了看四周已經(jīng)漆黑的天空，和我一樣，也感到情況不妙。
? “她又去西區(qū)了是吧?！?br>? “嗯，最近她和朋友基本上每天都去那邊，說是半?yún)^(qū)那有那些怪人，想看看他們是做什么的。”
? “怨我，我聽說過這事，但之前沒想到他們會和那個地方有關(guān)，也沒聽說他們動作上有什么異常，我還以為他們是吃飽了撐的出去胡玩的年輕人?！?br>?? 老蔡皺著眉頭想了一會，從包里掏出了兩支飛箭槍，遞給我一支，我從來沒碰過這么罕見的東西，而且槍身對于我來說顯得還有些沉重。
?? 他又往我腰包里塞了一包彈藥，背包里塞了兩包，扣好后檢查了一下扣帶。
? “開關(guān)在這，觸發(fā)器在這，路上如果還有那樣的人靠近你就射死他，你先去營地，我去找小家伙，研究所的那些白癡說他們要先讓探索隊的人去確認你說的那個機器臂，死活不愿意開警報，來不及等他們反應(yīng)了?！?br>?? 他看了眼我準備帶走的東西，說：“帶上吃喝的，帶點圖和小東西就行了，我已經(jīng)讓補給車準備好了，他們也應(yīng)該早就采購?fù)炅?，你阿姨正在森林南面的大路上等你，快去吧，告訴你阿姨我去找俄爾芬了，如果明天我還沒過去就別等我了，你們先走，就這樣吧，拿上東西快走?！?br>? “蔡伯伯。。。那些人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能不能告訴我一些?！?br>? “你阿姨全都知道，過去讓她給你說吧，咱們之前已經(jīng)浪費太多時間了，乘著還來得及保住多少算多少，快，孩子，有問題去問你阿姨，走吧?！?br>?? 老蔡幫我把墻角準備好的食品和圖紙背上，我有點不舍地看了眼家里，然后關(guān)上了門。
?? 把所有東西都放在推車上后，老蔡再三囑咐我路上小心那些人，然后拿了兩瓶水和一包干糧，就往半?yún)^(qū)走了。
?? 我蓋好推車的蓋子，開始往南邊的郊外走，路上塔樓里時不時就出現(xiàn)各家的燈光，也有一些人坐在塔樓沿下聊天，他們看到我背著包推著推車大晚上的往南邊走，便問我需不需要幫助，我感謝的拒絕了他們，也猶豫要不要告訴他們有關(guān)危險的事，但是我自己也不知道具體情況，只是告訴他們小心最近出沒的行動詭異的人。
?? 隨著居住區(qū)越來越遠，路上的的燈光也越來越少，森林里聳立的塔樓在天空上劃出了一道道尖爪般的黑影，沒有加固的鋼架在風(fēng)的吹動下扭動碰撞，管道也發(fā)出了低鳴，路上散落著生銹倒塌的鐵架鋼板，還有坍塌的鐵罐和混凝土碎片。我記憶中自己只有一次和父母經(jīng)過這里，紅區(qū)南面雖然面積巨大，但是離大空洞太遠，價值很小，和半?yún)^(qū)的情況不同，這里一直就沒怎么被重視過，所以這里的樣子可能才是森林本來的面貌。
?? 這時慢慢地開始下起了雨，我拉起了面罩，推車在泥濘且滿是雜物的路面上顛簸著前進，我沒敢往南部外沿的大路上走，生怕再遇到那樣的怪人。雖然是給了我攻擊裝置，但是我敢不敢對著人射擊又是另一碼事了。畢竟，在森林這種艱苦的條件下，殺人這種事幾乎從來沒聽說過，人本來就太少了，探索中遇險的人又那么多，小孩子幾乎是大家共同的財富，無論在哪都備受照顧，在這樣的環(huán)境下，人們都是互相依靠互相照顧才能勉強生存下來的，更不要說殺害同族了。所以我還是盡量避開他們，避免和那些人沖突。
?? 在擔(dān)憂中顛簸了三四個小時后，我走到了南邊的郊外，對老蔡和俄爾芬的擔(dān)心讓我對老蔡所知的危險越發(fā)地在意。我看到一輛巨大的物資車亮著燈停在大路邊，阿姨正和一些探索隊員聊天，其中的一個人看見我朝我揮了揮手，然后他們就朝我走過來了。
?? 阿姨看見我只有一個人顯得有點驚訝。
?? “來把背包給我吧，孩子，你伯伯和俄爾芬呢？”
?? “俄爾芬可能跑到半?yún)^(qū)去了，蔡伯去找她了，他讓我先過來找你們?！?br>?? 阿姨明顯流露出了不安的神色，老蔡說的不等他的事情我也就沒敢說。
?? 我們把推車裝上了運輸車，兩個探索隊員忙著把玩老蔡給我的射擊裝置，我和阿姨坐在一邊聊起了老蔡所知的情況。
?? “其實主要是關(guān)于四階的事情，”阿姨嘆了口氣：“你伯伯把這事想簡單了?！?br>?? 我大概也感覺到了，目前只有被稱為危險的四階才能引起這么大的反應(yīng)。
?? “這么說吧莉婭，我們目前為止所生活的地方一直都是一個以鋼鐵為基礎(chǔ)的環(huán)境，包括大空洞和運行區(qū)也都是以這個為基礎(chǔ)的，但是你伯伯曾經(jīng)去過的三階和四階和我們目前所理解的環(huán)境完全不同，三階的環(huán)境中有大量的未知裝置和結(jié)構(gòu)，但是沒有觀察到生命體，而四階，基本上都是未知生物，環(huán)境也和我們的完全不同?！?br>?? 未知的生命體？之前老蔡從沒提過。
?? “本來如果是可以交流溝通的人的話，這也算是個大發(fā)現(xiàn)了，但是實際上，當(dāng)僅剩的幾個隊員到達四階后，他們看見的東西。。。不能算是人類，也不能算是植物，當(dāng)然也有很多植物，但是有一部分明顯不是任何一種明確的生物?！?br>?? 她有點擔(dān)憂地看了我一眼，好像擔(dān)心會嚇到我。
?? “就像是拉長了長在地里的人。”
?? 我回想了一下當(dāng)時在中央?yún)^(qū)見過的培育室，把培育植物和人結(jié)合起來，然后覺得有點惡心。
?? 她看我似乎沒有特別害怕的樣子，便接著往下說。
?? “當(dāng)時隊員提議帶一些樣本回去，但是誰也不敢接觸這種會動的樹，你伯伯就穿上了重型防護服，去采集樣本，但他還沒來得及動手，所有隊員就被地面纏住了，當(dāng)時只有你伯伯穿的是強化服，所以地面的根須沒法穿透，而剩下的隊員腳部都被拽進了地里，他們的皮膚被穿透了，然后就被甩了出來?！?br>??? 她頓了頓，接著說。
?? “當(dāng)時所有人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只是覺得害怕，他們修補了一下防護服，觀察了一下附近的地形，找了一個沒有生物的區(qū)域休息了一會，做了個簡單的治療。根據(jù)你伯伯的說法，四階的環(huán)境極好，呼吸時讓人十分舒適，并且有許多水池，而且雖然在地下，并且水汽很大以至于看不到頂部，但是卻十分明亮，他們都認為找到了一個十分值得開發(fā)的區(qū)域?！?br>?? “但是隨著時間的推移，那幾個隊員開始覺察到不對勁，他們漸漸無法控制自己的身體，意識也越來越薄弱，最后在大約半天后，他們撲向了你伯伯，想把他拉到樹林里，但是卻被重型防護服擋住了，而且在那過程中，他們自己似乎也在拼命地掙扎，但是最后還是完全失去了自己的意識。”
?? “你伯伯說，他們最后同時笑著用同樣的動作和他打招呼的時候，是他見過最惡心恐怖的場景。他們已經(jīng)不知道變成誰了，但是可以肯定的是，這幾個隊員已經(jīng)犧牲了?！?br>?? “德卻是當(dāng)時經(jīng)驗最豐富的隊員，論探索體能經(jīng)驗都在你蔡伯之上，而這次的狀況，他也沒能幸存下來，你伯伯在拉扯中用破壞裝置把他們消滅了，似乎也激怒了當(dāng)時周圍大部分的生物，他們雖然追擊的效率不高，并且有點錯亂，但是數(shù)量龐大，其中一些還穿著和我們一樣的防護服，你伯伯不斷躲避，最后成功地逃到了入口，情急之下他用破壞裝置的所有儲能炸塌了入口，自己也受到了波及，被坍塌的石塊砸斷了腿，最后暈倒在了四階入口，當(dāng)他醒來時，卻在二階底部，腿也已經(jīng)被包扎好了?！?br>??? 她深深地吸了口氣，說道：“這就是你伯伯當(dāng)時在四階遇到的情況，他回來后和分析組的人說過這件事，他們不愿意就這樣放棄下方的資源，便重新封鎖了三階的入口，打算等新的探索隊成型，他們對于探索的結(jié)果不滿意，希望能得到更多，所以最后我們和他們鬧翻了?！?br>??? 我點了點頭，然后想起了一件事。
?? “那那個球呢，可以發(fā)熱的那個？”
?? “那是在下去的時候在二階發(fā)現(xiàn)的，放在入口了，回來的時候就順便帶回來了，是個爐裝置，不想交給分析組的人了就自己留著了?！?br>?? 老蔡大概是不想再看見探索隊員遇到這樣的事情了吧，所以當(dāng)研究所的人執(zhí)意要進行進一步探索的時候，他的憤怒也是可以理解的，不過事實上研究所的人也沒有那么莽撞，畢竟這么多年也沒有聽說組建三階探索隊的事情，他們大概也是想等理解了二階的狀況再說的，只是進展很小。
?? 現(xiàn)在看起來，這些“人”已經(jīng)離開了四階，來到了地面上，而老蔡以為的隔絕并不是那么絕對的事情，除了他們所知的通道以外，還有別的通道可以連系四階和地面，如果是這樣的話，會在哪呢。
?? 我想起老蔡的那句話。
?? 原來連鋼鐵也可以嗎。
?? 仔細考慮了一下，感到不寒而栗，我轉(zhuǎn)頭看向陰影中的森林，有什么東西好像鉆進了森林中，纏繞在塔樓上，殘破的塔樓仿佛正在揮舞著參天的利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