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議配合音樂：Oppenheimer）

已經(jīng)打烊的渡鴉酒吧里，娜塔莎送走了最后一名客人。她不耐煩地扯下細(xì)長的黑領(lǐng)帶，扔在一邊，松開黑色襯衫的前幾顆扣子。隨后靈活地鉆進(jìn)吧臺后面的沙發(fā)里。她理了理雜亂的灰色短發(fā)，一雙嫵媚的紅色眸子逐漸瞇起，緩慢掃過酒吧的一切。酒吧鋪滿了原木色的墻紙，從天花板上垂下來幾盞鐵藝吊燈，散發(fā)著溫和的黃光。每隔一桌，墻上就掛著一件她從特殊渠道搞來的仿制名畫。她很喜歡那副梵高的《星空》，總喜歡在酒吧沒人的時候側(cè)首欣賞。在娜塔莎眼里，星空就應(yīng)該是這樣的，充滿了有序的混亂。

她很滿意自己現(xiàn)在在美國的生活。有自己的事業(yè)，還有一間受歡迎的酒吧。每天來到這里的人都是雇傭兵和殺手界的名人，他們每次都帶著情報來消費(fèi)，自己每次能得到不少消息。娜塔莎心里有自己的小算盤，她不想當(dāng)一輩子雇傭兵，她只想賺夠錢，買一座別墅小島，然后金盆洗手，帶著收養(yǎng)的那幾名孩子過安靜的生活。她們很喜歡娜塔莎，都叫她“老師”。

娜塔莎滿意地看著這間完全屬于自己的小窩，嘴角噙著一抹滿足的微笑。美人痣點在她俏麗白皙的臉龐上，顯得很扎眼，但對于娜塔莎這樣的美人來講，這顆痣也是錦上添花。她躺在沙發(fā)上小口喝著度數(shù)很低的果酒，打開了一本看起來破舊的《俄羅斯民間故事》，和裝修高雅的酒吧格格不入。因為它和這瓶酒一樣，不僅年代久遠(yuǎn)，還是她最要好的朋友——雷明頓送來的。

就在娜塔莎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時，她警覺地聽到門合頁轉(zhuǎn)動的聲音，隨后是屋外呼嘯的暴風(fēng)雪飄了進(jìn)來，甚至有一兩片飄到了渡鴉的身上。她半坐起身，目光越過吧臺，一名身材瘦長，裹著黑色大衣的人走了進(jìn)來。即使酒吧照明充足，也看不清他的容貌，只能看清兜帽下發(fā)光的紅色義眼，一條綠色的橡膠管子從腦后伸出，連接到背后的裝置上。娜塔莎只瞥了一眼，便認(rèn)出來者是誰。

“灰蛇?！彼粷M地嘀咕了一句。

“我代【蛇】向您送上生日祝福，渡鴉小姐?！被疑吖Ь吹卦诎膳_前欠了欠身。

“酒吧已經(jīng)打烊了。我記得我掛了【停止?fàn)I業(yè)】的牌子?！蹦人紤械乜吭谏嘲l(fā)上，黑絲包裹的長腿優(yōu)雅地交疊在一起。

“可是您沒鎖門?！倍得毕碌哪樞Φ?，“是在等某個朋友嗎？”

“這不關(guān)你的事。”渡鴉突然有些心虛，眼神飄忽不定，最后沒有和灰蛇對視，而是定格在墻壁的那幅《星空》上。

“雖然在今天說很不禮貌，但這畢竟是【蛇】傳達(dá)的命令。他們最近關(guān)注到你和一名男性走得都很近，雖然他們承認(rèn)您的工作能力，但希望您可以全身心投入，忠心耿耿地為世界蛇服務(wù)?！被疑弑平膳_，紅色的義眼更亮了，“而不是和某個無名小卒浪費(fèi)時間?！?/span>

“你說的那個‘無名小卒’?！币娀疑呖偸前褎P文搬出來，希望在氣勢上壓自己一頭，娜塔莎便瞇起眼，降低了嗓門，嚴(yán)肅而又崇敬地說，“是雷明頓?！?/span>

“他曾經(jīng)是【卡戎名錄】的一員....我們叫他【卡戎】，”渡鴉皺緊眉頭，表情凝固，腮部的肌肉隨著音節(jié)的變化輕微抖動著，“盡管那個時候，那是我剛開酒吧的時候，聽那些客人最后隨便說的名字。”

“希臘神話的擺渡人？”灰蛇漫不經(jīng)心地問道。

“聽到這個名字后，我曾經(jīng)也露出和你一樣的表情。那個時候我初出茅廬，涉世未深?！倍渗f壓低身子，輕輕指了指灰蛇，像是教導(dǎo)主任在告誡不知天高地厚的學(xué)生，“后來我們才知道，他想從來沒給自己取過外號，那是每一個見到他的人，不約而同想到的名字?！?/span>

“哦.....”灰蛇不知是震驚，還是依舊毫不在意，總之，他只說了這么一個讓人感到撲朔迷離的字。

“在希臘神話里，卡戎每次擺渡靈魂，是要收錢的。不同的是，我們受雇于金主，去取別人的性命。他則是專門取金主的性命。每次他埋葬的尸體，都是花重金給自己買了一張去往地獄船票。”渡鴉貼近灰蛇的臉，咄咄逼人地說道，“我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還是盧凱塞家族的保鏢。就在一次聚會上，沒有武器，只有一兩個貼身保鏢的聚會上，他用文件夾和圓珠筆，捅死了幾乎所有人。那一次我根本沒有動手，我跑得飛快，生怕下一個死的就是我。”

“他就用一塊該死的....文件夾。”渡鴉“嗖”地抽出手，虛砍在灰蛇的脖子上。

“你可能會問，一個專門噬主的人，怎么能有那么大名氣？”渡鴉緩緩放下手，說道，“因為那些被殺的金主，和他談生意的時候，從來沒有用過平等，禮貌的語氣。只因為他是神州人，他們都覺得他召之即來，揮之即去?！?/span>

“他曾經(jīng)告訴過我，他當(dāng)年就是因為嚴(yán)重的歧視，燒了芝加哥大學(xué)的橄欖枝，憤而走上犯罪的道路。到后來，那些人連玩笑都不敢和他開了，才發(fā)現(xiàn)他是我們這些只認(rèn)錢的雇傭兵里，最重情義的。”

“有一天，他突然請求退出，想把自己的名字在名錄上抹除。當(dāng)然是為了洗白自己，去投資實業(yè)，躋身上流社會?！倍渗f回到吧臺后面，小酌一口果酒，回憶道，“所以我們和他做了一個交易，給了他一個不可能的任務(wù)....沒人能完成的任務(wù)?！?/span>

“那天他埋葬的尸體，將本來沒有名字，只是幾個人湊起來排列的殺手名單的稱呼，賦予了真正的名字....【卡戎名錄】?！倍渗f轉(zhuǎn)過身，背對著灰蛇走了幾步，突然回首，“現(xiàn)在，洗手多年，突然有一群幫派成員打傷了他的得力助手，陳天武?！?/span>

“你覺得他會怎么做？”渡鴉瞪著酒紅色的眸子，質(zhì)問道。

這是六月中旬，渡鴉的生日，而我站在漫天大雪里，像一尊雕塑一樣看著遍地橫陳，血肉模糊的尸體。氣溫低得可怕，尸體早已經(jīng)凍成一坨雜糅在一起，無法分辨?zhèn)€體的肉塊，就像冰箱冷藏室里的排骨。

這是我從沒見過的詭異氣候，它讓芝加哥在六月份就進(jìn)入了冬天，五大湖變成了一面人類歷史上最大的鏡子，站在中央。抬頭望向星空，往往讓人分不清天空和地面，嚴(yán)重的甚至?xí)a(chǎn)生暈眩感?？臻g站的宇航員甚至聲稱，他們在云層稀薄的時候，看到自己在密歇根湖上的倒影。盡管言辭極其夸張，但這也足以說明氣候的寒冷。

雪大得驚人，漫天的鵝毛將芝加哥籠罩上了一層厚厚的白布，像是為這群流氓默哀。剛才一番惡戰(zhàn)后，我便再也沒有過多的動作，冰冷的汗水沾在皮膚上，北風(fēng)穿身而過，我不由自主地打了一個冷戰(zhàn)。

事情的起因，是我中標(biāo)了南北城區(qū)交界處的一塊地皮，讓陳天武負(fù)責(zé)開發(fā)事宜。就在這之后幾天，便傳出一群尋釁滋事的流氓毆打施工人員的新聞，我并沒有在意，相信陳天武可以幫我處理好?？珊髞?，我接到他被槍擊的消息，即使受傷一點也不重，但也足以讓我幡然醒悟——

我現(xiàn)在是一個商人，那些年輕氣盛的流氓，也以為我只是一個商人。

我曾經(jīng)的殘忍和惡魔般的行徑，隨著那天晚上一起埋葬了。我成了一個普通的市民，不再有瞪人一眼就能讓人發(fā)憷的氣場。

所以今天晚上，時隔五年，我的手里又多了二十條人命。在我走之后的十分鐘，會有一輛垃圾車開過來，把這些人的遺體送進(jìn)焚燒爐，所有目擊這件事的人，都將接到威脅電話。這些南城區(qū)的流氓，終究成不了氣候，出生的時候沒人在乎，死亡的時候，也沒人在乎。

雪越來越大，按以往，我一定會火速離開現(xiàn)場，不留任何痕跡。但現(xiàn)在，已經(jīng)五年沒有動手的我，突然想留下來，欣賞自己的杰作。我不知道在這里站了多長時間，再嘗鮮血的興奮感褪去后，一個現(xiàn)實的問題蹦進(jìn)大腦：究竟是要返回家里，還是去渡鴉的酒吧，慶祝她的生日？

我快速思考了一下，瞇著眼，轉(zhuǎn)身走向車門，任由雪花拍打在我的臉上。我鉆進(jìn)車?yán)?，輕輕踩下油門，電動機(jī)靜謐地轉(zhuǎn)動起來。我調(diào)轉(zhuǎn)車頭，在能見度為零的大雪中，沒人能看清我的車型和車牌號，甚至沒人會注意到我。電動機(jī)就像黑夜的幽靈，靜謐地穿過街道，仿佛從來沒有來過一樣。

渡鴉不想喝了，雖然只有三杯果酒下肚，但在送走灰蛇后，她的心情無比煩躁。今天從早到晚，我一次都沒露過面。平常的這個時候，酒吧已經(jīng)沒有客人了，只有渡鴉暈乎乎地在吧臺后面聽我大談特談，身邊偶爾會有過來蹭酒的特斯拉老師。

她忐忑地看著時鐘，零點一刻。渡鴉理了理耳邊的短發(fā)，青灰色的發(fā)絲垂道腮邊，優(yōu)雅地打了一個小彎。她心不在焉地掃視著窗外來來往往的行人車輛，手指有節(jié)奏地敲擊著桌面，不停變換著坐姿。抬起拿著酒杯的手，然后又猶猶豫豫地放下，過了幾秒，再抬起手......渡鴉發(fā)現(xiàn)自己現(xiàn)在無比焦慮，全身的每一個細(xì)胞都在盼望著我，似乎沒有我的準(zhǔn)時到來，她就會覺得人生沒有任何意義。

渡鴉呆呆地看看窗外，雪花像飛蛾，看到屋內(nèi)的光亮便不顧一切地沖上去，砸在玻璃上。逐漸地，她看到雪花越來越小，越來越稀，化作一道道水流緩緩淌下。然后，整個世界充斥著雨滴擊打在地面和玻璃上的聲音。

嗯，雨滴？

此時渡鴉已經(jīng)顧不得懷疑了，因為她聽到了一個更重要的聲音，我的敲門聲。

“娜塔莎，生日快樂?！蔽艺驹诖笥曛校瑴喩頋裢?，手里拿著一瓶威士忌。

?

在幾年前，我剛上大學(xué)的時候，曾經(jīng)看過一部叫《后天》的電影，紐約從暴曬，到暴雨，再到零下一百多度的低溫，讓我印象深刻。但如今的芝加哥，天氣絲毫不比電影里的夸張。快要開到渡鴉酒吧的時候，飄落的雪花不見了，豆大的雨點砸在擋風(fēng)玻璃上，聲音之響亮，讓我想起很久以前和其他幫會火并時的槍聲，有過之而無不及。即使我將雨刷器的頻率調(diào)到最快，也依舊看不清玻璃外的景色。五彩斑斕的廣告牌、昏暗的路燈，在洶涌的水流下模糊成一團(tuán)，色彩開始扭曲，變形。

“我知道....你會來的?！辈痪煤螅艺伊艘粋€靠著暖氣的座位，坐在對面的渡鴉柔聲說道。

“我知道....你總給我留著門。”我被凍得牙齒打架，小口喝著高腳杯里的熱水，她直到我從不喝酒，所以沒準(zhǔn)備拿白蘭地。

渡鴉嘴角噙著一抹微笑，這和她平時冷艷的微笑不同，她現(xiàn)在像是在做夢一樣，笑得很癡，很不協(xié)調(diào)。就像夢里實現(xiàn)了某個人生理想一樣，一邊流著口水，一邊傻笑。心意相通的人，即使不是戀人，他們也會理解對方的一舉一動，也會默契無比。

“你知道嗎，我羨慕你，甚至有一點點后悔?！卑肷危Ⅴ傅亩渗f開口道，她離我很近，酒紅色的眸子里閃爍著如夢似幻的光。微醉的渡鴉，比她平日里還要迷人。

“嗯？”我被她沒頭沒腦的一句問得有些緊張，可能是我今天來得太晚，引起了她的不滿。

“我不喜歡呆在世界蛇，一直想開始新的生活。無論我做什么，拼命向上爬，拼命賺錢，都是想借此得到能使自己過上平靜自由生活的積蓄。我漂泊太久了，只想要一個可以回去的家.....”渡鴉把臉埋在臂彎里，重重地嘆了一口氣，隨后抬起頭。除了我和特斯拉，幾乎沒人見過渡鴉喝醉的模樣，一向警覺的她，只有在我面前才會放松警惕，“五年前，你金盆洗手幾個月后，靠著投資房地產(chǎn)一次就賺了我?guī)啄瓴拍芘降腻X.....老實說，我特別羨慕你，甚至嫉妒你....可后來，你感激我當(dāng)時給你提供了啟動資金，想給我?guī)缀跛懈晒傻臅r候....我又回了世界蛇。錯失了和你在一起發(fā)財?shù)臋C(jī)會。”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蔽尹c點頭，理解渡鴉的話，“當(dāng)時我能繼續(xù)留在芝加哥大學(xué)攻讀物理學(xué)位，但我選擇去混社會，有的時候，誰也放不下那口氣?！?/span>

“如果我不顧一切，和世界蛇一刀兩斷，跟著你去干....也許.....也許.....”渡鴉有些哽咽，“我現(xiàn)在也不必蝸居在這種地方，過著令我厭惡無比的傭兵生活?！?/span>

我拍了拍渡鴉的肩膀：“現(xiàn)在你想來，我依然會敞開大門?！?/span>

也不只是酒精的作用，還是太過傷心，平日內(nèi)斂溫和的渡鴉，頭搖得像撥浪鼓：“我們不一樣......也許我們都是天生的戰(zhàn)士，但你還是個知識分子.....我可能一輩子也擁有不了你的眼界。我用積累的金錢開了家酒吧，用來和他們交換情報，獲得這行的行業(yè)先機(jī)，盡管我知道這仍是見不得人的勾當(dāng)；而你用積累的金錢投資房地產(chǎn)，金融業(yè)....和參議員，和國會的人交換情報，獲得整個美國，甚至是全世界的商業(yè)先機(jī)。這就是眼界的區(qū)別，我只想著當(dāng)下，也許能看個一兩步，但你能看到幾十步之后的目標(biāo)......”

我沒有回答，緊緊握著她的右手，思考者她說的話。也許，只有我知道，我的眼光真的沒有渡鴉所說的那么遠(yuǎn)。在我的內(nèi)心深處......我的終極理想，就是渡鴉的理想，只不過，我考慮的比她稍微周全一點。凡是想要平靜自由的人，一定要和過去徹底撇清關(guān)系，去陌生的地方，才能享受真正的寧靜。

就在這個時候，我的手機(jī)響了，陌生號碼。

“你好。”我拿起手機(jī)，接通了電話，渡鴉也瞇起眼，聚精會神地聽著。

“好個屁啊！快開門！”特斯拉暴躁的聲音從電話里蹦了出來，“我要成落湯雞了！”

一聽到她的聲音，我迅速沖到酒吧的窗邊，渡鴉一邊抿著嘴偷笑，一邊來到我的身旁，胸口緊挨著我的后背，兩團(tuán)熱熱的東西突然貼在上面。暴雨依舊在肆虐，借著路邊忽閃的路燈，我勉強(qiáng)能看到一個火紅色的身影。她躲在馬路對面的樓宇電話亭里，公文包舉在頭頂上，瑟瑟發(fā)抖.....

“呼~好暖和啊.....你要是再來晚一秒，我可能就淹死在電話亭里面了?！倍昼姾?，特斯拉側(cè)臥在曾經(jīng)是我的位置上，小口喝著熱湯，臉上浮現(xiàn)出愜意的神色。我和渡鴉挨在一起，坐在特斯拉正對面。

“這么說......我來之前，你們兩口正在那里慶祝生日？”特斯拉幾乎要癱瘓在椅子里面，她一個霸占了五張木椅，光是那雙大長腿。就占了兩張半。

“嗯......人快到三十歲的時候，再在某個重要意義的日子里聚在一起，基本都是大倒苦水了....”我說道，“與其說是慶祝，不如說是回憶?！?/span>

“我記得，你今年...已經(jīng)29了?！碧厮估窨吹轿翌I(lǐng)女朋友回家后的長輩一樣，打量著我和渡鴉。真要論年齡，特斯拉做我的太奶奶都足夠了，“每天回家，你沒有感覺屋子里空蕩蕩的嗎？”

“老師，你不是隔三差五就去我那住嘛....”我半開玩笑半認(rèn)真地說，在正式當(dāng)上幫會的教父之前，我曾經(jīng)在前任教父的酒店里打下手，學(xué)了很長時間廚藝。在芝加哥定居后，特斯拉每周都以“你家離芝加哥大學(xué)近”“你做菜好吃，瓦爾特根本不會做飯”等各種理由留在我的小別墅里，我早已習(xí)慣有她的家。

“誒，我不一樣?！碧厮估∈趾婪诺匾粨]，“我的意思是，你應(yīng)該找一個和你情投意合的另一半，度過后半生了.....”

特斯拉的話剛說到一半，渡鴉本就喝得酡紅的俏臉“唰”地更紅了，像熟透的蘋果。她干咳了幾聲，隨即弓著身子，不知道是在憋笑，還是喝的有些多，腦袋暈乎乎的。

“不管怎么說，我覺得有人就很合適?！碧厮估吹蕉渗f羞紅了臉后乘勝追擊，渡鴉聽到這句話后幾乎快要縮到桌子下面了，“你最近可和一個酒吧的女老板關(guān)系火熱呢~我看她就不錯~”

“而且她對你很有意思誒！”特斯拉眨眨眼，故作驚訝地說道，“有些時候你不在，我自己一個人來解悶的時候。都能聽到她和別人講到你。一提起的你的名字，她眼里就閃著光，是個熱情漂亮的姑娘哦！能在你面前變得那么溫柔害羞，一定對你有意思吧。”

特斯拉和渡鴉本以為我聽了這些話后也會紅著臉低下頭，時不時偷瞟一眼身旁的短發(fā)美女，可出乎他們意料的是，我沒有笑，沒有臉紅，而是面色嚴(yán)肅而又悲傷地看了一眼特斯拉，看了一眼渡鴉，隨后別過頭去看那幅仿造的《星空》。亮橙色的星星像一團(tuán)團(tuán)火焰，在畫紙上一蹦一跳，在起舞。

“我和她都明白，我們這種人一旦一只腳踏入黑暗，就再也拔不出來了。只能越陷越深，或者到在自己的鮮血里。”

特斯拉和渡鴉都沉默了，因為我說的是事實，我用了五年時間，才將半只腳拔了出去，今晚，我又重新踩進(jìn)泥沼。如果我真的選擇和渡鴉在一起，世界蛇會怎么看我，會讓我們安安穩(wěn)穩(wěn)地活下去嗎？

渡鴉的心更痛，不僅是為我，更是為了自己錯誤的決定感到心痛和懊悔。她沒能放下和世界蛇的過去，結(jié)果在紛爭的漩渦里越陷越深，甚至她深愛的人就在眼前，自己依然不敢觸碰他，不敢撫摸他的臉頰，不敢吻他.....

“今天的天氣很反常啊....”氣氛凝重到極點時，渡鴉率先打破了沉默，

“昂！可不是嘛！”特斯拉一半是為了接過話題，一半是真的在發(fā)牢騷，“自從芝加哥開始下雪，我就被拴在實驗室里分析數(shù)據(jù)，一直加班到半夜才被放出去，結(jié)果大雪突然變成大雨了......”

我們就這樣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離開沉重的話題，渡鴉心情似乎好了不。，到后來，特斯拉也沒什么話題可說，二女只得聚精會神地聽我談天說地，雖然我在陌生人面前沉默寡言，但熟悉我的人都知道，一旦我放開了話匣子，就算整個酒吧坐滿了人，他們依然把目光全都聚焦到我身上，被我說得頭腦發(fā)暈。

“你不去當(dāng)老師，真是可惜了?！卑胱聿恍训奶厮估悦院卣f道，舌頭都直了。

“我還能.....再喝！”渡鴉伏在桌子上，用力拍打著我的肩膀，疼得我直呲牙。不得不把游離的目光收回，重新聚焦在撩人的短發(fā)美人身上。

“我不能給你續(xù)杯了，你不能再喝了。”我對著渡鴉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渡鴉停下了拍打我的動作。渡鴉平時酒量大大得嚇人，平常我來這里的時候，偶爾能看見她喝倒好幾個壯漢，可今天，她這么容易就醉了。更多是因為，她內(nèi)心的心結(jié)沒有解開。

“不可能，我...我....超會喝的！來繼續(xù)@#￥%&@”渡鴉雙眼失神，似乎對焦都很困難，就連坐在椅子上說話也是東倒西歪。我小心翼翼地攙扶著她，生怕下一秒她從椅子上跌下來。

“渡鴉，你喝得夠多了。你看，這是幾？”我輕柔地?fù)ё《渗f的上半身，后者則含情脈脈地看著我，眼神甚是火辣。

“我不知道，因為我眼里，只有你！”美人醉中淺笑，軟綿綿地貼在我的身上。突然，她一只手重重地拍在我的胸口，帶著癡笑。

“嘶....痛痛痛.....”

“誒？”醉醺醺的渡鴉留著口水發(fā)出了疑問。她抬起頭看看我的臉，再看看我的胸口語，又是重重一巴掌，肋骨傳來的疼痛疼得我直皺眉。或許是酒精徹底麻痹了渡鴉的神經(jīng)，讓她做出了錯誤的判斷，她竟然對我說：“愛莉.....你.....幾周沒見......怎么.......這么平了......”

愛莉希雅，一個今后在我生命中重要程度僅次于姬子和麗塔的人，但現(xiàn)在，我還不認(rèn)識她。

渡鴉抬起腦袋，朱唇輕啟，欲強(qiáng)吻我。她嘴唇翹起，撅得很高，鮮紅欲滴。像一朵正處在青春年華的玫瑰，正欲將儲存多年的甘露花蜜傾倒在我身上。她輕柔地?fù)ё∥业牟弊?，雙唇貼在我的臉頰上，媚眼如絲，留下深情的一吻。

“謝謝你.....雷明頓。我知道你今晚很忙，但還是陪我過生日.....自從我在失去了哥哥和父母，被灰蛇救回去之后，就在也沒有遇見過至親的人了....”渡鴉迷迷糊糊地靠在我的懷里，“我經(jīng)常想，如果你對我示好多一點，或者我再年輕一點，再沖動一點，可能就會不顧一切地和你走了吧......”

我無奈而又心酸地?fù)ё《渗f，雙臂抱緊醉酒美人的單薄身軀。我緊了緊她的深青色襯衫。我察覺到，渡鴉的呼吸聲越來越弱，胸口起伏的波瀾越來越小，最后慢慢閉上眼，睡著了。

我走到吧臺后面的沙發(fā)前拽了一條毯子，輕輕包裹在渡鴉身上，我頭一次感覺到，這個堅強(qiáng)自主的女人，是如此單薄瘦弱。

“輕輕呼喚我的名字.....為我捧來甘甜的瓊漿......空寂的心是否還在回蕩......癡情，溫存，而又難以名狀.......Снова сумерки входят бессонные,Снова застят мне стекла оконные.......”

凌晨三點的雨夜，什么聲音都沒有了，只有雨滴依舊兇悍的擊打聲。一曲深沉憂傷的小調(diào)驟然滲透進(jìn)我的心里。我低頭看了看渡鴉，她正在半夢半醒中哼唱著民謠歌曲，一開始還是我聽懂的語言，后來我便完全聽不懂了，但我知道，那是她家鄉(xiāng)的語言。

渡鴉溫柔的女中音，如詩化的歌詞——一切沒有伏特加的濃郁激烈，卻有伏特加一般的香醇和溫度。

渡鴉的聲音越來越小，呼吸越來越低沉。她溫潤得仿佛溫泉池水，用一曲小調(diào)將我和她與這個寒冷殘酷的世界隔絕開來。我默不作聲地?fù)е以诨貞?，回憶起十幾年前和一個叫麗塔·洛絲薇瑟的小女孩，在倫敦街頭漫步的日子。

渡鴉再醒來的時候，已經(jīng)是第三天下午兩點鐘，雨已經(jīng)停了。宿醉讓她沒法從床上坐起來，只能難受地捂住頭。環(huán)顧四周，她沒有發(fā)現(xiàn)我的身影，自己的酒吧卻被打掃得一塵不染，一切如初。只有床頭柜的突兀地出現(xiàn)了一封信，上面用漂亮的花體字寫著：

“For My Raven.”

渡鴉像是發(fā)瘋了一樣撲住那封信，死死按住，生怕它也趁自己不注意溜走。渡鴉本以為今晚可以借著酒勁和我生米煮成熟飯，但我并未對她有一絲一毫地侵犯。她既失望，又感到欣慰，失望與可能永遠(yuǎn)無法和我在一起，欣慰于她所愛的人，從始至終都對朋友正直如鋼。

她打開了那封信。除了信紙以外，還有一串造型古樸的鑰匙，看起來像是某棟豪宅的門鑰匙。

“給娜塔莎......

“當(dāng)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我可能不在芝加哥了。你知道我和逆熵是合作伙伴關(guān)系，不僅是因為他們的首席科學(xué)家特斯拉博士是我的恩師，更因為，他們的科技比天命更有人性，更能代表人類的未來，所以我在他們危難之際投入了一大筆錢。到現(xiàn)在，我一點也不后悔曾經(jīng)的決定?！?/span>

“在一年前，我得知瓦爾特下臺，一個叫可可利亞的遠(yuǎn)東軍閥擔(dān)任了逆熵盟主。以她和我的性格，芝加哥絕對會發(fā)生一場血戰(zhàn)?！?/span>

“事實證明我是對的，當(dāng)她手里的資源遠(yuǎn)多于我時，幾乎不費(fèi)吹灰回力，一夜之間就把我的基業(yè)摧毀殆盡。值得慶幸的是，我早預(yù)料到了這一天，她只摧毀了我的不動產(chǎn)，除掉了幾乎我的全部手下，但我的大半財富仍屬于我自己，不至于家破人亡?！?/span>

“陳天武是最后一個離開我的。他早說過他賺夠錢之后，想回菲律賓和自己體弱多病的妹妹一起生活，我放他走了，因為我也沒有繼續(xù)在芝加哥生活的必要了?？煽衫麃営盟绦〉哪抗?，提前結(jié)束了我刀尖上舔血的生活。但她做得太絕，在得知我活著之后，甚至還要發(fā)布天價懸賞，讓全世界的雇傭兵追殺我。既然這樣，就不要怪我也下死手?！?/span>

“我炸了ME社在北美的大樓，同樣清除了了可可利亞和她在芝加哥的所有勢力。但我也失去了保護(hù)傘，被指控幾千項謀殺罪名。我要尋求更強(qiáng)的保護(hù)傘，那就是........天命。我手里有他們迫切渴求的疾疫寶石，所以，天命將是我的下一個去處?！?/span>

“威士忌不算生日禮物，渡鴉。我一直記得你的理想，因為不僅你對我無比重要，更因為是我的理想，但我現(xiàn)在還不賠過上那種生活，可我要讓你過上那種生活。在我做房地產(chǎn)生意的那兩年，我相中了邁阿密南部的一座小島，買下之后，遲遲沒有賣出去。因為，那是留給你的，你本應(yīng)得的?！?/span>

渡鴉拿著信紙的手微微顫抖，她捂住嘴，淚珠在眼眶里打轉(zhuǎn)。原來那是她最傾慕的人，留給她的別墅小島的鑰匙。

“你在我創(chuàng)業(yè)剛起步的時候借給我一大筆錢，我一直想找機(jī)會報答你。我把你應(yīng)得的分紅和干股轉(zhuǎn)化成的收益一起打到了你所有的銀行賬戶上，大約占我總資產(chǎn)的25%。這根本不多，因為你當(dāng)初借我的錢，幾乎占了你收入的70%?！?/span>

“芝加哥現(xiàn)在對誰或許都不安全，接連反常的天氣，已經(jīng)預(yù)示著：崩壞要來了。可能明天是40-50攝氏度的高溫暴曬，或者是12級的臺風(fēng)，或者是無數(shù)丑陋的怪物從天而降。”

“我會在天命生活一段時間，如果我們再次相遇，你也許會視我為敵人，但我永遠(yuǎn)不會與你為敵。因為你永遠(yuǎn)是那個寒冬里，在我窮困潦倒時給我無償幫助的娜塔莎·希奧拉?！?/span>

“保持聯(lián)系，我會給你寫電子郵件的?！?/span>

“愛你的，雷明頓。”

渡鴉流著淚，將信紙細(xì)心疊好。喃喃自語道：“傻瓜......我怎么可能與你為敵，你這么說話，會讓我傷心的.....”

臥室外，耀眼的太陽躲進(jìn)了厚厚的云層里。

自從那以后，我和渡鴉一直保持郵件聯(lián)系。她得知我當(dāng)了無量塔姬子的副官，成為女武神部隊的一名醫(yī)療兵，又在姬子犧牲后，臨危受命，擔(dān)任了了休伯利安的艦長......

我再見到她的時候，是芽衣把幾乎昏迷的我從千人劇場救了出來，臨上手術(shù)臺的那一刻，渡鴉還看見我手里握著疾疫寶石，嘴里念念有詞：

“我找到她了.....在這里.....還活著.....她還活著......”

當(dāng)時的渡鴉，心中泛起一陣陣酸楚，眼淚幾乎要流下來了，身為世界蛇干部的自尊讓她沒有嚎啕大哭。因為她明白，那個時候我最愛的人不是她，是無量塔姬子?？珊髞淼氖虑樽C明，渡鴉和姬子在我的心里變成了同等地位，可渡鴉則從來沒有忘記我，她一直都是一個人，忍受著相思的煎熬，直到領(lǐng)養(yǎng)了小空后，才有些許緩解。

后來芽衣和我說，她頭一次見到堅強(qiáng)的渡鴉難么失控，在我昏迷的時候，只有渡鴉一個人陪了我?guī)滋鞄滓?，只睡了一小會?....

“我們.....有一年多沒見了吧。”等我的傷徹底好了之后，渡鴉拉著我去了往世樂土，我們最近一次見面，是在神城醫(yī)藥。渡鴉是唯一一個毫發(fā)無傷從沖天大火中逃出來的人，殊不知，是我救的她，我也是她唯一一個不忍下手的天命作戰(zhàn)人員。

“一年四個月零五天。今天是6月19日，你的生日。”我看著伊甸給我的酒杯，終究也沒喝一口。

“你.......一直記得.....”渡鴉笑了，這和她平時冷艷的微笑不同，她現(xiàn)在像是在做夢一樣，笑得很癡，很不協(xié)調(diào)。就像夢里實現(xiàn)了某個人生理想一樣，一邊流著口水，一邊傻笑。就像三年前那晚在芝加哥，看到我淋著雨沖進(jìn)渡鴉酒吧時的笑容。

“你......會怪罪我嗎....”我惴惴不安地說道，渡鴉獨(dú)自等了我三年，而我那個時候卻有了姬子。

“會?！倍渗f調(diào)皮地眨眨眼，一雙漾滿愛意的眸子攝人心魄，“我要你好好地陪著我，把我們彼此錯過的時間，全都補(bǔ)回來......”

渡鴉突然渾身發(fā)軟，壓在我的身上，讓我有些吃不消。我以為她又喝醉了，于是想抱著她回房間，就在我轉(zhuǎn)過頭的一剎那，我感覺到有人在拽我的衣角。

渡鴉笑顏盈盈地看著我，飛霞氤氳的雙頰再也掩飾不住火熱的笑容，勾人魂魄的嫵媚眼神從上到下放肆地掃視著我。渡鴉踢掉高跟鞋，露出一雙被黑絲包裹的光滑美腿，誘人地折疊在一起，灰色的發(fā)絲連同汗水一起粘在肌膚上。

“我想用我自己，補(bǔ)償這么多年的遺憾.....”渡鴉含情脈脈地捧住我的臉。

如果這時再選擇拒絕，那她就會恨我。

我吻住了她。

佳人粉黛，月上梢頭，暗香繚繞處，夜鶯婉轉(zhuǎn)啼鳴。

?

在這之后，崩壞結(jié)束了。

我光速退役，發(fā)誓打死也不再和天命有一點關(guān)系。姬子留在此時已經(jīng)是大學(xué)的圣芙蕾雅教書，麗塔繼續(xù)和比安卡呆在總部，我資助了布洛妮婭的游戲開發(fā)事業(yè)，就像當(dāng)年渡鴉資助我一樣。芽衣和琪亞娜、希兒的主意一致準(zhǔn)備念完大學(xué)后再規(guī)劃人生，而我和渡鴉.....終于實現(xiàn)了曾經(jīng)的夢想，我和她合資開了一家咖啡店，過上了自由平靜的生活，每天都有熟人過來敘舊，或者是來幫忙。

很快，渡鴉的生日又到了。

那天芽衣和愛莉開頭偷襲渡鴉，把她的眼睛蒙上，然后一眾人帶著她驅(qū)車來到了類似于海邊的地方。當(dāng)渡鴉睜開眼，看到眼前的景象后，她終于沒有忍住，喜極而泣。

那又是一座別墅小島。

緊挨在圣芙蕾雅旁邊，青翠的藤蔓被修剪得整整齊齊。那是我和芽衣拿下首付后，眾女武神為表心意，集資買下來的，據(jù)說花了不到原價一半的錢。我當(dāng)然清楚渡鴉對它的執(zhí)念有多深，芽衣和愛莉在往世樂土的時候，還總拿“小島爆爆鴉”調(diào)侃渡鴉。

愛莉希雅吹著伸縮棒，蹦蹦跳跳地跑到眾女武神面前，拿著她的大喇叭，說道：

“3——2——1——”

“渡鴉，生日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