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活法。

正牌英雄有正牌英雄的活法，反派惡人也有反派惡人的活法。很多人覺得反派相較于正派更加現(xiàn)實，但對于特蕾西斯來說，反派要比正派更加地不切實際。

反派和普通之間的區(qū)別就在于，他們要比順應(yīng)時代的人更有宏圖。他們要逆反時代，將世界上的一切收入自己的囊中，而這就更加考驗他們的能力：既要極其擅長解析現(xiàn)實，又要懂得一步步實現(xiàn)自己的野心。

他們比起老油條墻頭草更了解市儈人情，他們比起夢想家空想家更要擁有魄力，他們比起英雄豪杰更加知道人性卑劣。正義的英雄要反抗的是殘酷的現(xiàn)實，而反派們則是要利用這個復(fù)雜的現(xiàn)實。實力，人脈，背景，手段，乃至于情緒，缺一不可。做得好，手握大權(quán)，受到萬人嫉妒；做不好，就是被人玩弄，很快無法從中脫身。

特蕾西斯判斷自己是前者。至少在薩卡茲里，他算是前者。

從逼死特蕾西亞開始的每一步，他都是提前算好的。他把卡茲戴爾的地盤上算了個遍，也把卡茲戴爾外圍的國家算了個遍，可以說如果沒有出現(xiàn)意外，他應(yīng)當能穩(wěn)健地通過維多利亞和卡茲戴爾占領(lǐng)其他國家不少地盤。實在不行，起碼也擁有了和其他國家談判的條件，不管怎么說他都是賺的。

可惜的是意外還是出現(xiàn)了，而且還是他認為最難纏的那個。

博士。對于特蕾西斯來說，這個家伙有著非比尋常的特殊性。從計劃卡茲戴爾為起點到逼死特蕾西亞為終點，這個人始終像是他計劃里的幽靈，就好像他已經(jīng)把卡茲戴爾地區(qū)用自己的手掌蓋住，可是他硬生生掰開了自己的手，甚至有能力把自己的手臂給切下來。特蕾西斯別擔心特蕾西亞的權(quán)威，他也是皇族，也擁有血統(tǒng)；他也不擔心凱爾希驚人的作戰(zhàn)能力和冷靜的頭腦，因為他知道論狠毒的手段，凱爾希絕對沒有自己那樣的決心。

但是這個戴著兜帽的神秘男人和她們不同。若不是因為他認同了特蕾西亞的觀念，特蕾西斯巴不得和他一同商議大事；留不住他，那就要把他徹底扼殺在搖籃里。若不是特蕾西斯逮住了最佳的機會讓特蕾西亞失去主動權(quán)，恐怕過不了多久他真的可能會失去對于戰(zhàn)場的掌控權(quán)。

在他聽說那個博士消失并且還是失去記憶后，特蕾西斯還安心了不少。但顯然那個男人注定會成為他計劃的絆腳石，而這一次他徹底顛覆了特蕾西斯的想象。

在切城與龍門相撞的那個夜晚，特蕾西斯還在喝著紅酒看戲。誰知道當那兩個城市的土地發(fā)出轟然震響之后，天災(zāi)像狂風驟雨撒潑在了泰拉大陸的每個角落，更加恐怖的地方在于從泰拉的深海之中升起了高高的螺旋巨塔，上漲的水位下無數(shù)怪異生物魚貫而出，用著最為匪夷所思的手段屠殺生命?？ㄆ澊鳡柡芸焓艿搅瞬?，特蕾西斯的軍隊根本不是怪異生命的對手，更何況它們還有將陸地上的人轉(zhuǎn)化為同伴的能力。不僅如此它們還極為擅長特殊源石法術(shù)，就連薩卡茲們引以為傲的強勁攻擊法術(shù)，對它們來說只不過是普通法術(shù)而已。

誰也不知道它們從哪里來，誰也不知道它們的目的是什么。當特蕾西斯接到消息稱前線的戰(zhàn)士曾看到了在深海怪物大軍的后方有個戴著兜帽的黑瞳男人身旁站著身著修女服的女子，他原本落下的心立刻懸了起來。

他知道那絕對是博士。就算一切發(fā)生得過于突然并且匪夷所思，他也知道那就是博士。

“難了?！?/p>

“什么難了？”

站在特蕾西斯身后的是赦罪師的一把手。她有著火紅色的雙角與眼瞳，負手與特蕾西斯共同凝視遠方的高塔和崩潰的大地。

“如果那家伙只是站在我們的對立面，我還不至于如此慌張。只要他本人沒有野心，他的能力就一定會被限制，而我只要避開他的鋒芒就行了?！?/p>

“現(xiàn)在呢？他有野心了？”

“野心？”特蕾西斯笑了起來。“他那不是叫做野心。他那叫做執(zhí)念?！?/p>

“執(zhí)念和野心有什么區(qū)別？”

“很簡單。”特蕾西斯站起身拿過一封白色的信紙，用水墨往上簽下自己的姓名。

“執(zhí)念比野心還要瘋狂?！?/p>

書寫完畢，他把蓋好的信封交給身后的女人。那女人低了頭看去，平時冷靜的眼瞳頓時冒出驚詫。

“您讓我把這封信送出去？”

“憑借你那’檢索’的能力，辦不到嗎？”

“辦是辦的到…我很好奇您寫了什么?！?/p>

“告訴你也無妨。其實就是想要叫某位老朋友和我喝喝茶而已——那家伙現(xiàn)在鐵定躲在什么地方呢?！?/p>

“是。”

女子收了信退下，而特蕾西斯將空了的酒杯放在桌上，眉頭罕見地皺緊。

“你為什么會這樣做呢？我的朋友？”

凱爾希收到信的時候，已經(jīng)三天三夜沒有合上眼了。

從突然間被觸手包圍的羅德島中逃出不難，但是如何再返回去確認羅德島的狀態(tài)難于上青天。她只知道博士并沒有從羅德島中安然逃出，其他的情況，她一概不知。

是的，一概不知。就算是她自身特殊的能力「理解」，對于現(xiàn)在的情況也只能為她展現(xiàn)出一片空白。

“你還好嗎?！?/p>

赫默給凱爾希倒了杯咖啡，塞雷亞守在門口，槍和盾牌就放在她的身側(cè)。伊芙利特在旁邊的椅子上安然睡著，赫默一向禁止她使用的那柄殺人兵器也解了封。

跟著赫默她們一路逃到了哥倫比亞，這個現(xiàn)在還算安全的地方暫時沒有遭到任何攻擊。

“我還好?！?/p>

凱爾希接過咖啡杯的時候，能明顯感受到自己的力衰。

她其實很不好。曾經(jīng)她只不過是在身體上和精神上有些大大小小的毛病，而且大多是壓力和操勞導(dǎo)致的；但是現(xiàn)在不一樣。現(xiàn)在她失去了對于局勢的掌控和理解，這才是讓她感覺極其糟糕的一點。

沒有人能夠解釋為什么兩座城市相撞會帶來如此翻天覆地的變革，就連塔露拉本人都顯得那樣驚愕。她好像從未預(yù)料到這些怪物的出現(xiàn)，也從不知道為何突然間，就好像末日的鐘聲敲響，一切都變了個樣。

莫斯提馬似乎知道些什么。只不過她丟下句“我去找博士”后便再也沒有回音，凱爾希猜想多半是遇到了不測。

就連莫斯提馬這個水平的人都能遇上危險，凱爾希明白這個世界上就幾乎無法有與這股神秘力量抗衡的人存在。興許深海獵人能做到些什么，不過那區(qū)區(qū)幾個人怎么可能擋住千軍萬馬？

信息，她缺少的是信息。不管是誰，只要能夠給她一點點的信息…

“你不必太自責?！焙漳谒呐赃?，那雙溫柔的眼睛早就看出凱爾希的心情?！笆虑樽兂蛇@樣是誰都沒想到的。在沒有找到尸體之前，博士和阿米婭就還可能活著?！?/p>

阿米婭去了卡茲戴爾地區(qū)，那邊還算是風平浪靜，但也好不到哪里去。特蕾西斯的部隊估計損傷慘重，但阿米婭所在的地區(qū)杳無人煙，怪物軍隊暫時還不會到達那里。但博士身處在風暴中心，憑借他「轉(zhuǎn)移」的能力早該能夠離開才是。

那么他現(xiàn)在在哪里呢？沒出來的話，在里面是什么情況？出來了，又為什么不第一個告知自己？

無數(shù)種猜測和想法在凱爾希的腦海中縈繞，讓她的大腦消耗過頭。「理解」這種能力對于摸清狀況和快速思維有極大幫助，但同時如果沒有線索，也就無法發(fā)揮任何作用。

博士現(xiàn)在是否已經(jīng)遭遇不測？博士為什么無法好好使用能力？會不會其實他已經(jīng)…

該死。

凱爾希拍了拍自己的臉，現(xiàn)在不該是盲目猜測的時候。保存體力生存下來，真相總會大白?，F(xiàn)在最首要的應(yīng)該是先確認阿米婭的狀況…

“誰！”

大概是用腦過度使得感官遲鈍，凱爾希這才發(fā)現(xiàn)塞雷亞早就嚴陣以待。門外響起了輕微地敲門聲，隨后一封信從門縫里遞了過來。

信上沒有署名，是寄給凱爾希的。對著信使用自己的能力，凱爾希能知道這是特蕾西斯送給自己的，而剛剛過來送信的人叫做夕婭，是現(xiàn)在赦罪師的頭子。

其他的信息，一概不知。

信上寫了要凱爾希到卡茲戴爾去和他一敘，同時表示會讓來送信的人保護凱爾希到達目的地。至于會不會半途把凱爾希殺掉，在信上寫著“如果那樣的話，我也太不識抬舉了”，作為對這個問題愚蠢程度的嘲諷。

赫默當然也看到了這封信。

“你要去嗎？”

她和塞雷亞是肯定不會送她的。凱爾希握著信，很快收拾了行囊。

“我要去?！?/p>

她見到了紅瞳的夕婭。夕婭的背后背著把鐮刀，突兀的紅色惡魔角與她的修長黑發(fā)形成鮮明的對比。夕婭見她也不多言，只是讓她跟在自己的身后坐上了她專用的飛行器。

一路上無話。凱爾希用自己的能力稍微探索了下夕婭，發(fā)現(xiàn)這個有些成熟味道和成熟身材的女孩才剛剛成年而已。顯然她揮動的巨大鐮刀一般人舉也舉不起來，只有她天生的怪力才能做到。

「檢索」，這個能力凱爾希記了下來。只要知曉某個物件或是人的某個部分，她就能準確地搜索到目標所在的位置。對于找人來說方便得很，對于戰(zhàn)斗來說也有著可以變通的點：比如面對深海的怪物，若是檢索深海怪物的弱點，大概很快她就能得出那些怪物的心臟在什么地方。

“到了?！?/p>

凱爾希用能力理解她的時候，那雙紅瞳看得凱爾希有點脊背發(fā)涼，就好像被深深的海水淹沒。好在她沒有感覺出什么，只是帶著凱爾希來到了特蕾西斯的面前，之后便坐在一旁如同待發(fā)的人偶。

“凱爾?！氵^了這么多年一點都沒有變啊?！?/p>

“要和我談什么？”

凱爾希是聰明人，她從來不做浪費時間的事情。雖然從進門開始凱爾希就發(fā)現(xiàn)自己無法使用能力了，但這個鴻門宴她還是要闖。

“談合作，凱爾希醫(yī)生?！?/p>

“現(xiàn)在？”

“我覺得現(xiàn)在是我們合作的最好時機。若不是那位博士已經(jīng)對我造成了威脅，我根本不會找您。”

“你知道博士在哪？”

凱爾希本想要繼續(xù)問下去，且被特蕾西斯堵住了嘴。

“噓。我也只是有那么點消息，然后稍微猜測了下?！?/p>

消息，現(xiàn)在凱爾希最缺的就是消息。

“什么消息？”

“先給您第一個拋磚引玉。我打聽到的消息是，這場末日貌似是博士策劃的，他很有可能想要毀滅世界?！?/p>

凱爾希不是沒有考慮過這個可能，但是她很快否決了?，F(xiàn)在看著特蕾西斯不像是在開玩笑的神情，凱爾希不得不接著把這種可能性重新加回來。

“然后呢？”

“您不懷疑我傳的是假信息嗎？”

“沒必要。大概再有個十來天你也自身難保，這個時候算計我不是好策略?！?/p>

的確如此。特蕾西斯甚為賞識地點點頭，豎起兩根手指。

“那第二個消息您應(yīng)該很感興趣。不過您要首先保證，我告訴您了之后羅德島和其上所有的員工都要加入我的麾下?！?/p>

現(xiàn)在的羅德島不過是個被廢棄的船而已。干員們各自高飛，死的死傷的傷，就連凱爾希這個主心骨都逃了出來，真的沒有剩余價值了。

“你想要用羅德島做什么？你能保證羅德島上干員的生計嗎？”

“放心。既然是我的人，我就絕不可能虧待?！?/p>

沉思良久，凱爾希最終還是點了頭。于是特蕾西斯湊近凱爾希，拿認真的眼神看著她。

“第二個消息和博士現(xiàn)在的位置有關(guān)?！?/p>

“他的位置？為什么你能知道他的位置？他沒有在羅德島里？”

現(xiàn)在凱爾希能確認的是博士已經(jīng)出來了。但還有更多的情況需要她把話套出來，因此她等待著特蕾西斯的下文。

“怎么知道的和您無關(guān)。但是有件事情，凱爾希醫(yī)生，你必須知道。那就是和你不同，我還是希望自己能活著的?！?/p>

“這話什么意思？”

從這句話開始凱爾希就已經(jīng)意識到不對了。但旁邊坐著的少女動作更快，在瞬間就讓凱爾希沉入了睡眠。

“意思就是，博士現(xiàn)在就在這里呀?！?/p>

這是凱爾?；杳郧奥牭降淖詈笠痪湓?。

門被突然拉開，摘下兜帽的黑發(fā)男子帶著一名修女從門口走入。他瞥了眼倒在地上的凱爾希打了個響指，她的身體在幾秒鐘被黑色的碎片包圍，但他卻發(fā)現(xiàn)碎片很快消失得無影無蹤。

特蕾西斯看著來者，讓紅角的夕婭護在自己身前。鐮刀橫放在他的面前，對準凱爾希的胸口。

“所以你讓我做的事情我已經(jīng)做好了。凱爾希就在這里。”

回應(yīng)特蕾西斯的只有聲“嗯”。

“現(xiàn)在是不是該放我一馬了？”

反派有反派的求生方法，那就是他們絕不會在快要滅亡的時候維護自己的尊嚴?？辞寰謩?，再下判斷，這是特蕾西斯的信條。

而現(xiàn)在的局勢很容易看清。瘋狂的博士和自己不在同一種水平上，他早已清楚這一點；因此他才會寫信讓夕婭送給博士，再用這種能力誘導(dǎo)凱爾希到達這里。

他完成了博士給他的任務(wù)，那么按理說博士的確是有求于他才不會第一時間將他殺掉的?，F(xiàn)在他就有了談判的基礎(chǔ)，如果博士不放他他就把博士計劃中最重要的一環(huán)給掐死，這種談判他已經(jīng)相當習慣了。

“是不是很好奇為什么這里用不出能力？很簡單。這里的選址也是我精心設(shè)計的。按理來說法術(shù)的使用是要依靠空氣中源石顆粒的能量的，但這里的源石顆粒異常薄弱，誘因大概是此處不久前才從海中暴露出來，而海底是沒有任何源石顆粒存在的。”

博士沒有說話。他只是保持著那個眼神，打量著特蕾西斯的言行。

“特蕾西斯。曾經(jīng)我和你就是互相博弈的關(guān)系，現(xiàn)在這樣倒是讓我想起了曾經(jīng)。”

“我也是。你在戰(zhàn)場上的無情和果斷，我很敬佩?！?/p>

“不過現(xiàn)在不一樣了，特蕾西斯。任何的博弈，都是基于雙方擁有平等機會的情況。而現(xiàn)在，你沒有機會?！?/p>

鐮刀的頭猛地掉轉(zhuǎn)，反過來插進特蕾西斯的心臟。他到死前還未想明白究竟是怎么一回事，高挑的身體轟然倒下，獻血從他的胸膛涌出。

夕婭把鐮刀抽出特蕾西斯的身體，單膝跪在博士的面前。

“您就要這樣放跑他嗎？我的主人?！?/p>

“說句實話，雖然我不知道在我安插你到他身邊的時候他有沒有警覺，但是這家伙對你一定防了一手。到現(xiàn)在為止我仍然沒有搞清楚他的能力究竟是什么，也不知道他剛剛是如何躲過你的攻擊，更不知道他從哪里找到的這個地方，但我知道他還活著?！?/p>

博士悠悠地望著遠方的風暴，揮了揮手讓夕婭跟在他的身邊。

“嗯。他估摸著也知道我一定會把你洗腦，所以你算是被他無情拋棄了。看你能力不錯又這么可憐，就跟著我吧?！?/p>

“謝謝主人。”

“好一個金蟬脫殼，特蕾西斯?！辈┦繉χh方喃喃自語，“不過最終，你還是逃不出末日。沒有人能逃出去?！?/p>

烏薩斯。躺在床上的科西切伯爵突然起身，露出了意味深長的微笑。

“不知道博士還滿不滿意我送的禮物。嗯…”
他伸了個懶腰，門外已經(jīng)有侍女在等著他更衣了。

“這個身體還是蠻好用的。只要還活著，我就永遠有機會翻身?！?/p>

他翻了個身下床，把自己的衣領(lǐng)整理了一下。稍微伸了伸手，黑色的碎片就從袖口出現(xiàn)。

這就是特蕾西斯的活法。不管其他人如何從末日中生還，起碼對于他來說，只要有「復(fù)制」這個能力存在，他就能在絕望的世界中稱霸一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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