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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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你弄回來的這玩意又是什么鬼東西？”

? ??星際私掠艦“LEPUS”的艦長室內(nèi)人頭攢動，三顆毛茸茸的腦袋，以及盤踞在儀表板、舵盤、航海圖等地方的一大群貓咪，正圍著橫放在餐桌上的一大件物品上下打量，說話聲與此起彼伏的“喵喵”聲交織成一片。

? ??細看之下，比起“物品”這種過分粗略而又毫無特色的稱呼，把這件東西稱作“人偶”似乎更為恰當：一個圓滾滾，光滑且沒有五官的腦袋，下面簡簡單單塞了個粗糙的圓柱體充當軀干，而軀干又頗為敷衍的向外衍生出四條棒槌一樣做工粗糙的手腳，從外形上勉強看得出是參考了標準地球人類的外形模板，而不至于讓看客們誤認成牛偶，羊偶，膠質(zhì)粘液怪物偶之類的罕見東西。

? ??“里面好像有骨架？不過好軟啊?！?/p>

? ??船上的大副兼航海長白牙順手抬起人偶的一條“手臂”搖晃了兩下。軟趴趴而又富有彈性的長條應手而變，像雨刮一樣在空中甩出幾道懶洋洋的弧線，隨即晃晃悠悠的顫動著回到了垂直位置。

? ??“這材料是真爽滑，手感沒得說...嗯？”一通亂揉之下，人偶的肚子里發(fā)出一陣叮呤咣啷的撞擊聲，隨后毫無征兆的開始不間斷震動。綿軟Q彈的手腳與死氣沉沉的腦袋一下活泛了起來，在餐桌上搖搖晃晃跳起了舞，驚得白牙趕忙撒手一丟：

? ??“喂，喂，喂，這是開機了還是啥？鬼狐貍，趕緊讓這玩意消停一點?！?/p>

? ??“急個屁，沒炸的東西就不叫個事?！绷糁活^披肩棕發(fā)的第三VTB中隊長“鬼狐貍”叼著香煙一把抓過了人偶，把耳朵貼上去聽了聽：

? ??“沒計時器，放心吧，起碼這玩意不會炸，呃...不像會炸?！?/p>

? ??白牙皺著眉頭本能的退后了幾步。眼前這個男人可是個不管是敵對基地，還是自家廚房鍋里的咖喱，都能在分秒之間搞炸的狠角色，這種模棱兩可的保證實在是傻子才會相信。

? ??果不其然，一陣徒勞無功的殘暴折騰之后，望著抖動得越來越帶勁，下一秒幾乎就要坐起來開口說話的人偶，失去耐心的鬼狐貍啐掉嘴里的煙頭，對著人偶的肚子狠狠來了一肘——

? ??“蓬！”

? ??一聲發(fā)悶的爆炸響起，人偶抽搐般的震動應聲而停，可以說是立竿見影。但，隨著緊接其后的一連串“噗嚕噗嚕噗?！惫致暎亩亲涌焖俚拿浟似饋?，沒過多久就撐成了一個圓球。

? ??“噫——這音效好惡心，設計這東西的家伙該是個怎么樣的腦癱？”鬼狐貍滿臉看到臟東西的表情，一把將人偶甩回給白牙：“拿去，起碼它現(xiàn)在消停了。”

? ??“惡心？我一聽就知道你肯定不是那個知名歌手‘魔王Miya’的粉絲?！迸c鬼狐貍不同，白牙接住人偶，饒有興味的伸出手指連戳了幾下氣球般的肚皮，弄出了更多的怪響：“對于我們實驗音樂的鐵粉來說，這樣的聲音簡直就是藝術品...”

? ??“你們倆能不能偶爾干點人事？”

? ??白牙與鬼狐貍齊刷刷的閉嘴，望向艦長室里的第三顆腦袋：嬌小的身材、齊耳的白色挑染黑發(fā)、頭發(fā)中冒出的一對靈活貓耳、雌雄莫辨的長相，航海長白牙的結(jié)義兄弟——艦長白菜抱著懷中的貓咪，望著兩位活寶艦員的杰作張口開噴：

? ??“我不想說話，我半點不想說話，真的。你們要我說啥？你們指望我說啥？倆禮拜沒開張，我他媽出賣色相，出賣靈魂，昨天好不容易厚著臉皮找到個客戶，撈了個工商單子來養(yǎng)活全船上百張嘴，活還沒開干，客戶給的樣品就他媽給你們整炸了，你們能算人？”

? ??激烈的言辭，噴壺般的唾沫星子，惹得白菜懷中的貓咪從甜夢中驚醒。它抬頭瞪了主人一眼，擺擺胡須，簡簡單單“咪嗚————”一聲，將撒嬌與不滿兩種截然不同的情緒融合得渾然一體。

? ??“好好好~乖女兒，快快睡~快快睡~”

? ??白菜大驚失色，趕忙收起碎嘴，撇下一旁的白牙與鬼狐貍，輕輕拍打著懷中的貓咪開始哄睡。這位名列“太陽系知名匪首”，令廣大VTB社團與星際大型企業(yè)聞風喪膽，業(yè)務范圍從廣告宣傳、獵頭挖角、情報買賣...直到一切常人想得到與想不到的古怪行當，諢名“星際萬事屋”的貓人族大海盜，私底下卻是個不折不扣的貓奴，恐怕也是個全宇宙都難以想象的稀罕事。

? ??黑白相間的奶牛貓在懷中拱了拱，抬起后爪撓了兩下臉，隨即發(fā)出愜意的咕嚕聲，重新沉沉睡去。白菜躡手躡腳走到艦長椅旁，像放置一件易碎品般小心翼翼地供上貓咪，伸出食指撓了撓它的腦袋，隨即轉(zhuǎn)向白牙與鬼狐貍，臉上的神色回歸了兇神惡煞：

? ??“要是這單工商黃了，倆禮拜過后沒錢給船補燃料，我就把你們倆塞進反應爐子當柴火。”

? ??“不關我事。”鬼狐貍一臉無所謂，掏了掏耳朵，對著小指吹了口氣：“反正我這個月干了兩單爆破，一單竊取，一單保鏢，營收指標早超了，船上沒錢肯定不是我的鍋?！?/p>

? ??“更不關我事?！卑籽腊杨^搖成了撥浪鼓：“我是管理崗，又沒業(yè)務指標的，只要沒把這條船開進小行星帶、宇宙垃圾場、太陽里面去，撞成廢鐵或者搞成熔渣，那我任務就完成了，其他關我屁事?！?/p>

? ??“你們都沒鍋，難道他媽的是我的鍋？”望著油鹽不進的兩個家伙，白菜一擼袖管，進入了紅溫模式：“我跟你們講...”

? ??“這不就是你的鍋？”

? ??劍拔弩張之間，艦長室里一張堆滿文件與紙張的辦公桌突然開口說起了話。文件堆發(fā)出一陣“刷拉刷拉”翻頁聲，隨后搖了兩下，吐出一張紙，晃晃悠悠的飛到了地上。白菜不耐煩地撿了起來，剛溜一眼，臉色立馬由紅轉(zhuǎn)綠，雙手顫抖著胡亂折起紙張就往兜里揣。

? ??“拿來吧你！”

? ??在星海中摸爬滾打數(shù)載，久經(jīng)沙場的老牌VTB機師鬼狐貍豈是浪得虛名之輩。老遠望見白菜的臉變成了紅綠燈，心知其中必有蹊蹺的他一個箭步?jīng)_鋒上前，猛地抄手搶過那張皺巴巴的紙，展開，和剛湊過來的白牙悶頭讀了起來：

? ??“火星良品...特A級細胞工藝培養(yǎng)...純正仿真金槍魚口感...貓糧？”鬼狐貍一字一頓慢悠悠的讀出聲。

? ??“兩年份？”白牙補全了重點。

? ??“120萬聯(lián)邦幣？”兩人的目光聚焦向購物請款單底下的一串數(shù)字。

? ??四道毒辣的目光射向白菜。

? ??“這就是你在上一港裝船的那幾百箱‘武器和彈藥’？”鬼狐貍伸出手指將紙張彈得“啪啪”直響。

? ??“這就是船上每個犄角旮旯都在不斷長貓出來的原因？”白牙冷笑。“輪機艙里現(xiàn)在都是貓尿味。”

? ??紅光和綠光都閃過一遍，白菜的臉色理所當然變成了局促不安的黃色。

? ??“家人們?！卑撞顺镣吹拈_口?！敖裉爝@件事情，雖然是個小事，但卻深深地刺傷了我這個艦長的心。我們‘LEPUS’號私掠艦這個大家庭，內(nèi)部氛圍向來是寬容，儒雅隨和，互相體諒的。遇到一切磨難，不都是應該同舟共濟，團結(jié)前進的嗎？到底是從什么時候，從什么人那里開始，碰到問題首先想到的是找鍋...”

? ??“你說呢？”白牙和鬼狐貍斜著眼睛望向白菜。

? ??“好好好，我的鍋。大家覺得是我的鍋，那就是我的鍋?！卑撞擞采陌巡铧c脫口而出的后半句“知道為什么嗎？”憋在嘴邊，吞回肚子，繼續(xù)發(fā)表講話：“發(fā)生這種事，毫無疑問，我有領導責任。這是我們?nèi)灥谋?，而要改變現(xiàn)狀，度過眼前的經(jīng)濟危機，需要大家的共同努力，這件事上我們大家做的都有問題...”

? ??“聽您這意思，付款按鈕還是大家抓著你的手去點的是吧？”白牙和鬼狐貍陰陽怪氣。

? ??明白眼前這倆人大概率是忽悠不過去了，白菜只得唉聲嘆氣地轉(zhuǎn)向文件堆：

? ??“幽乜，要我告訴你多少次，‘不說話’三個字，是財務人員最大的美德。就算實在憋不住要說點什么，你來句‘無法表示意見’不也就過去了嗎？”

? ??文件堆再次搖晃了幾下，飛落的紙張間，探出一張梳著銀色長辮，知性而成熟的臉。醒目的紅色半框眼鏡完全掩蓋不了臉上的倦意與殺氣：

? ??“說完了嗎？如果那張單子還不夠讓你們收聲，那我這還有點別的...”

? ??“別別別別別別別別別！”眼看著幽乜又伸手去掏文件堆，白菜急得像剛下蛋的母雞：“姑奶奶！夠了！太夠了！這張單子夠我們仨慢慢品好久的了！飽了！飽得很了！”

? ??“那太好了。要是我在做完賬之前再有什么亂七八糟的事來煩不清楚，不用等兩個禮拜，我現(xiàn)在就把你們?nèi)齻€丟進爐子里。哦還有，把你的貓從我這弄走。”甩完這句話，幽乜的腦袋嗖的一聲縮回了文件堆里，又是一陣晃動，一只黃色的虎皮貓瞪著無辜的大眼睛飛上半空。

? ??“您吉祥?！卑撞舜髿舛疾桓掖习肟?，麻利的一溜小跑接住黃貓，然后躡手躡腳走回桌旁。沒有人比他更清楚：幽乜這位VTB第二中隊長，王牌特工、前職業(yè)殺手，是整艘“LEPUS號”上最言出必行，也最不手軟的人。況且，這樣一位只拿一份分紅，卻承擔著帶隊戰(zhàn)斗、單人特種作戰(zhàn)、對外公關、財務總監(jiān)等多個位置職能，不但跟著這艘戰(zhàn)艦一起沖過了無數(shù)生死危局，還能把屎山一般的賬目理得明明白白的優(yōu)秀員工，算得上全太陽系打著燈籠都找不到幾個的六邊形戰(zhàn)士。作為一個有腦子的大海盜，深知人才重要性的白菜對她的一些脾氣也樂于遷就。

? ??客觀說來，幽乜如此十足的壓迫感，也并非是壞事，起碼目前不是——幾乎要掏槍開火的白牙與鬼狐貍礙于“立刻塞進爐子當燃料”這句話，對望一眼，同時選擇收手。這無疑給了白菜把話題從價值120萬的貓糧上岔開的良好機會：

? ??“不說別的，哥幾個，先商量下這單工商誰來接唄？”

? ??“你到現(xiàn)在都沒說明白這是啥工商，兄弟咋跟你商量？”鬼狐貍不耐煩地抓起人偶的腦袋當做白菜，掄圓巴掌狠狠地抽了幾個正反大耳光，抒發(fā)心中的不滿。

? ??“事兒不復雜?！卑撞苏f道?！啊聊久腿死姿刮蚁氪蠹覜]人不認識吧？”

? ??“你這不屁話嗎？”聽到這個名字，鬼狐貍齜起牙倒抽一口冷氣，臉上浮現(xiàn)出痛苦的表情，手不自覺的伸向側(cè)肋：“半年前出那次任務，挨了他一記獨門功夫‘應力荷載拳’，我差點連人帶駕駛艙給他干扁，肋骨還沒全好利索呢，化成灰我都認得他?！?/p>

? ??“江湖大前輩，太陽系黑白兩道保底都要給三分面子的角色，你問我們認不認識就未免太看不起人了?！卑籽劳瑯用嫔兀骸袄蚰稳胄械氖讘?zhàn)，就‘音樂東西軍’那個多人死斗綜藝，當時她都干炸了場上十幾臺其他VTB，馬上都能拿到500萬的ALL CLEAR特別獎了，主辦方不就是當場從解說臺上把這位請下來，一招‘180dB樁基灌注腿’直接把莉奈的護體聲場打到粉碎，然后馬上判了她敗戰(zhàn)？這件事我們?nèi)惠呑佣纪涣说陌??！?/p>

? ??“明明開的是臺工地廢舊塔吊改裝的VTB，還是燒油的，結(jié)果光靠唱功甚至能把聚變爐動力VTB按在地上打，甚至還不太怕熱核武器以外的常規(guī)武器...”鬼狐貍緩緩搖了搖頭，突然滿臉警覺：“這回的主顧不會是要我們再去跟這怪物打一架吧？那這誰愛接誰接，我不覺得我有命吃這單工商?！?/p>

? ??“哎呀，看你們這點出息，怕個屁?！卑撞艘荒槺梢模骸皦焊皇悄阆氲哪菢?，這回的顧客非但不是要找他麻煩，反而還是個他的重度粉絲。”

? ??“哈？！”白牙和鬼狐貍異口同聲。

? ??“這回的主顧來自某個地月系科技巨頭...具體個人信息當然不方便透露?！卑撞俗テ鹱郎系娜伺迹瓉砀踩サ膶徱曋骸斑@玩意就是該公司——或者不如說干脆是客戶個人開發(fā)的最新產(chǎn)品‘高速擴增自適應賦型人體框架’?？蛻魪娏业叵Ｍ?，能將這款凝結(jié)了自己畢生智慧的尖端技術第一個用在崇拜多年的偶像身上?！?/p>

? ??“聽著很感人，但我總覺著這個措辭哪里有點不對勁?！惫砗偙憩F(xiàn)出了與名字高度吻合的狐疑?！斑@玩意是個啥效果？”

? ??“好問。解釋原理太抽象了，我也沒那個腦子，還是直接上手演示一下吧?！卑撞说哪抗庠诎籽琅c鬼狐貍臉上來回跳躍了一會兒，突然毫無征兆的閃電出手，啪的一聲揪下了白牙的一根頭發(fā)，旋即一把捏住他的雙頰，扯開嘴，將右手食指伸進去，用指甲在口腔壁上狠狠刮了兩下，方才松手?！?/p>

? ??“嘔！你剛才摸完貓都沒洗手吧！”從突遭襲擊的震驚中回過神來，白牙只覺胃里一陣翻涌。

? ??“去你大爺?shù)?，我家女兒比你都干凈?！卑撞撕莺莅琢税籽酪谎?，回身拿起人偶?！拔矣浀每蛻粽f首先要找到投料口塞進去...投料口...在哪？”

? ??白菜撓了撓腦袋，抓起人偶的一條腿，往看起來應該是屁股的位置張望了一下。

? ??“你腦子里到底想的什么?。?！啥人才會在要找地方塞東西的場合第一時間想到屁股的?。?！”白牙和鬼狐貍發(fā)出了震驚的質(zhì)疑。

? ??“叫毛線，沒有現(xiàn)成答案的場合，思路就是要開闊，道路永遠在正常人想不到的地方，這是我這么多年做海盜的切身體會?！痹谄ü缮戏伊税胩煲粺o所獲，白菜將人偶翻了個身...

? ??“你可千萬別整這爛活！”四只手死死抓住了白菜的手臂?！熬退阏嬖谶@，接下來的也不會讓播的！”

? ??正拉扯間，身后轟然響起天崩地裂的拍桌聲，一團沸騰的怒氣快速膨脹開來，充盈了小小的艦長室，白牙與鬼狐貍只覺得眼前一黑，死亡的陰影從頭頂緩緩罩下。

? ??“看來今天船上的動力爐肯定要開葷了哈。”

? ??文件堆后冒出一支火箭筒指向三人，緊接著幽乜閃爍殺意的雙瞳從旁緩緩升起。

? ??“你們是想完整的進去還是碎著...哈？哪里來的兩個白牙？”

? ??灌滿艦長室的殺氣瞬間收縮回了文件堆后面。幽乜慢悠悠站起身子，一邊活動脖子，捶著肩膀，一邊走過來加入了餐桌旁的隊伍，眼神里的殺意消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滿滿的好奇。

? ??白牙和鬼狐貍順著幽乜的目光望去，只見白菜正伏在桌面上，胸口抱著人偶棒槌般的雙腿和氣球一樣的肚皮，而再往上...

? ??另一個白牙，或者不如說白牙的上半身，正雙眼無神地與四個人對視，嘴巴無力的大張著，里面塞著一根白菜在命懸一線之際終于放進去的手指。

? ??“媽唉，還好這玩意起效迅速...”確認幽乜已經(jīng)收起了火箭筒，白菜面如死灰的臉上才恢復了一絲血色：“這姑奶奶是真會摳扳機的...”

? ??“所以這就是你們搞來的新工商？”幽乜抓起“白牙”的一根手指捏了一捏。就算一直在對付海量的數(shù)字和會計分錄，她也對周遭的動態(tài)保持著大概的了解：“仿真度倒是可以，組織彈性，關節(jié)結(jié)構(gòu)，甚至還有毛孔?！?/p>

? ??“又是頭發(fā)又是口腔黏膜的，這鬼玩意用的是DNA擴增吧？”鬼狐貍不屑的噴鼻子。“有個鳥用，這不也才變出一個上半身？下半段不還是這死樣？”

? ??“如果你剛才不手賤上去干那么一肘子，我們現(xiàn)在看到的就是一個一比一完全還原的白牙了。”白菜對著鬼狐貍翻了翻白眼。“至于有沒有用么...這玩意可不是好看而已。來，白牙，你自己貼上這個，貼著頭皮，最好找個頭發(fā)少點的地方?！?/p>

? ??白菜從屁股口袋里摸出了四個圓圓的薄片——看來在屁股周邊藏東西對他而言的確是一種常規(guī)操作——扔到白牙手里，看著白牙撕開保護膜，在頭皮上摸索了半天，確認四片東西都已貼緊，白菜立馬抓起了桌上的白牙人偶，滿房間張望了一圈后，走到了幽乜剛剛坐著的文件堆后面。

? ??“你現(xiàn)在看不到我的手吧？”白菜的聲音隔空傳來。

? ??“肯定，連你的腦袋都沒看到?！卑籽来鸬??！爱吘鼓阒挥?46身高?！?/p>

? ??白菜不答，只是掏出個人通訊終端，打開了一個應用，隨手按了兩下。

? ??“哎哎哎哎哎哎哎哎哎？”文件堆外面的白牙開始驚叫?！百~目？這是你那邊的畫面？”

? ??“如何？”白菜得意地問道?！斑@玩意有視覺和聽覺捕捉功能，這個人偶看到和聽到的東西會以信號形式傳回那四個電極片，通過電流直接刺激腦區(qū)，等于是用人偶的眼睛和耳朵暫時把你的原裝配件換掉，主打一個高度沉浸式體驗?！?/p>

? ??“道理我都懂，但是...具體內(nèi)容看不太清啊?！卑籽懒晳T性的瞇起了眼睛，卻毫無作用。“這玩意的硬件是不是太差了？”

? ??“哦那個啊?？蛻艟瓦@么設定的，買產(chǎn)品免費送應用，但默認視頻碼率只有240P，音質(zhì)64kbps?！卑撞擞职戳藥紫陆K端：“要更高清晰度和音質(zhì)得另外開會員...像這樣?！?/p>

? ??“誒！清楚了，這下清楚了...等會兒等會兒？”白牙發(fā)現(xiàn)了異常：“本月度管理費用——客戶接待，40萬聯(lián)邦幣，發(fā)票是...情趣酒店？日期就在昨天？接待人....”

? ??還沒等白牙看完，眼前的單據(jù)立馬一黑，一陣急促的閃光過后，艦長室里的景色重新出現(xiàn)在眼前。

? ??“這東西不是給你用來干這個的！”氣急敗壞的白菜罵罵咧咧地提著白牙人偶從文件堆后面轉(zhuǎn)出來。“拿著最新的技術成果，一大堆其他的不看，就盯著別人私事看是吧？真是道德淪喪世風日下...”

? ??“我都沒看完落款，你這不自己也招了?！卑籽缆柫寺柤绨?，小聲嘀咕。

? ??“他提醒我了，下個月開始我得要求給每月分紅里加一筆封口費?！庇呢恳荒樔鐗舫跣??！安蝗晃疫@也太虧了?！?/p>

? ??“可是我還是覺得這東西純屬脫褲子放屁...”一邊的鬼狐貍冷眼旁觀了半天，此時正堅決地搖著頭：“幾個功能也都沒啥大用啊，你看，復制別人長相，這哪算什么新技術，四百多年大戰(zhàn)前的古人類就有差不多的仿制手法了，充其量還原度做不到100%，也沒幾秒鐘這么快；錄音攝像就更是爛大街東西，我們干活時候用的那么些間諜設備，哪個不比這吊玩意輕巧好用？還要沖會員，純純的貴物?！?/p>

? ??“你這就真的不理解我們這位客戶的高尚之處了?！卑撞送蝗皇掌鹆说鮾豪僧?shù)臍赓|(zhì)，滿臉嚴肅：“舉個身邊的例子，大家天天都在開的VTB，它正式名稱叫什么？’Viturelepathy-drived Tactical Battle-units’，‘擬心智驅(qū)動戰(zhàn)術戰(zhàn)斗單元’。支撐它的核心理論‘心智聯(lián)結(jié)理論’，最初是研究者為了消除人與人之間的信息交流失真，排除表達與轉(zhuǎn)譯過程，通過心與心的直接碰撞，實現(xiàn)‘零傳輸誤差的絕對溝通與絕對理解’而開發(fā)的。但是幾乎所有人都只看中它的軍事潛力與非和平用途，最終搞出了VTB這種戰(zhàn)爭機器來爭名奪利，反而加劇了人與人之間的隔閡撕裂。所以啊，互相溝通理解，是非常困難的事。我們這位崇高的客戶有感于此，特地選了這條新路子，不是通過堆什么尖端科技去硬挖別人的內(nèi)心世界，而是鼓勵，或者不如說是創(chuàng)造合適的場合，誘導人與人之間主動卸下防備，敞開心胸的坦率交流?！?/p>

? ??“這怎么還越說越玄乎了？”鬼狐貍聽得滿頭問號?！安皇牵覀冞@位高尚的客戶，打算怎么靠這破玩意，去搞出這么復雜的效果？”

? ??“我再打個比方哈。”白菜又來了興致：“你，鬼狐貍，和我白菜。我們現(xiàn)在面對面坐著。你跟我提從下個月開始想增加分紅比例，我說滾蛋，然后問你：你對我這個人是怎么樣的感覺，這時候你...”

? ??“咔嚓”一聲脆響，一支槍頂上了白菜的腦門，鬼狐貍大拇指微動，挑開保險...

? ??“比方！比方！只是比方！”白菜嚇得趕緊用手死死抓住手槍套筒將它推回去：“我想說什么來著...啊，我們是熟人，所以你這樣坦率不奇怪，但普通社會人，碰到這種情況，礙于社交禮儀，一般都會打個哈哈，扯點不咸不淡的場面話，或者干脆恭維兩句。盡管腦子里可能已經(jīng)罵了你成百上千句娘，但大多數(shù)人是不好意思當著你的面艸出來的，他終究過不了心里的那個坎。所以你看，‘很多話當面不好說’是個常見現(xiàn)象，也是阻礙了人與人之間坦誠溝通，互相理解的重要因素，社交場上的繁文縟節(jié)害了多少人吶?！?/p>

? ??“我似乎聽著有點頭緒了...”旁邊的幽乜緩緩開口：“既然對著真人不好說，那就對著假人說，是這個意思吧？”

? ??“對——頭。所以我們的客戶就搞了這么個功德無量的發(fā)明。”白菜晃了晃手中的半截白牙?！凹偃缒闫惹械南肓私鈩e人的一些...呃...和你有關的真實想法，但又知道對方是打死不可能直截了當對你說的，你就可以從自己身上整點細胞——無論是角質(zhì)還是組織，但一定要是鮮活的——塞這玩意嘴里，只要幾秒鐘時間，這東西就會“噗嚕噗嚕噗?！钡刈兂梢粋€和你外觀百分百相同的家伙...”

? ??“我他媽可求求你別重復那個音效了?！惫砗倽M臉嫌惡。

? ??“然后你只要想辦法把這東西丟給對方。”白菜沒接鬼狐貍的茬?！斑@東西既是你，又不是你。外觀上的高度相似，可以確保別人把對你產(chǎn)生的一切想法準確投射到這玩意上；而‘仿真人偶’或者‘玩具’這個定位，又能讓別人放心大膽地對它進行表達，而不像當面溝通那么多顧忌，畢竟它終究‘不是你本人’。有了這么一個跟你外觀一致，人畜無害的玩意，那上面提到的問題就不再是問題——想罵你但當面罵不出口的人，自然會回家關起房門，把這個出氣筒擺出來，叉著腰罵上個昏天黑地，直到血壓正常為止；而對你有什么熾熱的，灼熱的，火燙的感情憋在心里，當面卻羞于啟齒的人，也肯定要找個器材反復練習，防止真到了關鍵時刻，丘比特之箭一發(fā)脫靶，那就玩大了，對吧？那這時候，你只要舒舒服服待在辦公椅里，被窩里，馬桶上...反正是怎么輕松怎么來，然后在腦袋上貼上這四個可愛的小片片，就能輕而易舉，身臨其境地了解到別人對你的想法和情感了。而且內(nèi)容保證真實可靠！畢竟一個人偶而已，既沒有嘴巴不會傳話，耳朵和眼睛也是擺設，能有什么壞心思呢？起碼在這東西流行起來之前，沒人會想到防這一手的?！?/p>

? ??“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可以百分之百確定?！卑籽来髶u其頭?！拔覀冞@位客戶腦子確實有什么大病?！?/p>

? ??“想法很腦癱，產(chǎn)品很弱智?！惫砗偼瑯訜o法贊同?！扒也徽f有多少神經(jīng)失常的人會真的對著個人偶嘮嘮叨叨自言自語個把小時，就我個人絕對不喜歡這種東西。別人對我什么看法關我屁事？讓他們背后逼逼個兩句，我是會拿不動槍還是裝不好炸彈？愛說說唄，你愿意當面說我姑且一聽，不想說就別說，至于搞這么些個破事么？”

? ??“畢生智慧就凝結(jié)出這么一坨東西？那我覺得對我們這位客戶的一生已經(jīng)可以蓋棺定論了，結(jié)論是寄?！庇呢坷潇o的下了判斷。“還是盡快臨終關懷吧，抓緊最后的這點時光，晚了只怕就沒機會了?！?/p>

? ??三位艦員對這回的工商清一色打出了低分，但白菜只是帶著莫測的笑容，輕輕搖了搖手指。

? ??“所以人家是科學家，而你們只能干海盜。人家的思維在你們上面一層?！?/p>

? ??“怎么說？”幽乜一挑眉毛。

? ??“我就給你們揭秘吧。和這個工商的委托事項有關...”

? ??白菜做作的干咳了一聲，停了幾秒，確定三位艦員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自己身上，這才繼續(xù)：

? ??“你們肯定覺得，像克雷斯老師這種大忙人，就算收到了粉絲禮物，多半也是找個地方堆起來，基本沒時間去管；也不會去對著一個粉絲的人偶說些什么——沒準他連這個粉絲是誰都不記得；甚至收到這種和真人沒區(qū)別的玩偶，會感到頭皮發(fā)麻，下意識以為遇到了魔怔粉絲，收都不敢收直接丟掉，是這樣吧？”

? ??“對啊?！薄澳撬麐尶隙ò。　薄斑@還用說？”三位艦員七嘴八舌。

? ??“所以客戶的要求根本不是這樣。”白菜面有得色?！斑@里要‘把思路逆轉(zhuǎn)過來’?？蛻粝碌娜蝿帐牵骸胰藦目死姿估蠋熒砩先』匾恍╊^發(fā)，或者其他活細胞，用這支冷凍管帶回給客戶，并且把客戶指定的，和他手頭一個人偶匹配的四個電極，偷偷貼在克雷斯老師頭上’！是把這東西反過來用！”

? ??白牙，鬼狐貍，幽乜，三張嘴同時張開著陷入了沉默。三人不約而同的在腦子里飛速梳理著這個玩偶的作用機制，一個可怕的念頭漸漸浮現(xiàn)...

? ??“克雷斯老師最近忙于生計，已經(jīng)從機師圈子銷聲匿跡了好一段時間，很久沒能開著VTB給粉絲們唱上兩首歌，打上兩場架了。很多忠實粉絲嘴上說著‘誰TM要看老東西啊’，心里卻是悲痛異常，很多人甚至跑到克雷斯老師的機庫外面，想方設法往里鉆，想著就算人不回來，能見一見，親手摸一摸機體解思念之苦，也是好的。就新聞媒體報道的，聯(lián)邦急救中心光這個月就從他家別墅外面拖走上百號人，都是給防盜網(wǎng)電的。核心粉絲更是發(fā)了瘋似的想聯(lián)系到他本人，盡情的傾訴自己的思念...怨恨...渴求...”

? ??“別說了別說了！”鬼狐貍此刻全身已經(jīng)冒起了一層恐懼的雞皮疙瘩，連連擺手要求白菜停止講解。

? ??然而白菜根本不搭理他。

? ??“我們這位客戶，在茶飯不思了幾個月后，終于想到了這樣的小妙招。只要雇人找到克雷斯老師，把電極貼上克雷斯老師的腦袋，讓手里的人偶變換成克老師，然后啟動自己那份獨家應用，就可以立即接管克老師的視覺，以及聽覺。不管克老師愿不愿意，只要應用不停止工作，他的眼睛里永遠只會有我們這位客戶的樣貌，耳朵里聽到的永遠只會有我們這位客戶飽含感情的訴說；也沒有任何人可以阻止，可以妨礙我們這位客戶在臉貼臉，心連心的距離上接觸心儀的，雖然是復制品但和真貨沒區(qū)別的克老師，傾訴內(nèi)心的一切...是的。這份全太陽系，甚至可能是全宇宙間獨一無二的浪漫主義，不管克雷斯老師本人愿不愿意，都將持續(xù)下去，直到宇宙毀滅，手機沒電，或者電極片上面的膠老化掉落，才會停止。”

? ??“這鬼東西設計出來就是打算這么用的吧?。。　比慌瀱T齊聲高喊。

? ??“不是，亂，我有點亂，真有點亂。”鬼狐貍一副大腦過載的表情，連說話也有點語無倫次起來?！翱死姿沟目駸崤郾椴颊麄€太陽系，這大家都知道，但做到這個程度還是太...”

? ??“啊不不不，你不要有刻板印象，這回的客戶是個男的。這個可以說。”白菜輕快地答道?！罢l告訴你的狂熱程度和性別有半毛錢關系？老弟，你這是思想出了問題?！?/p>

? ??三位艦員再次滿臉難以置信，尷尬的沉默填滿了人與人之間的每一條空隙。少傾，三人再次齊刷刷的喊道：

? ??“你前面替這個終極魔怔人和賽博暴露狂美化那么多到底是干屁?。?！哪來那么些鬼扯的高尚動機??？！先打槍再畫靶子是吧？！”

? ??“瞧你們說的，那個設計理念也不是我能隨口編出來的啊，產(chǎn)品手冊的卷首語就是那么寫的...嗯？我手冊呢？”白菜一頓翻找，卻始終一無所獲，不得不放棄了為自己辯護的打算。

? ??“產(chǎn)品手冊？！還打算批量做了賣是吧？！”鬼狐貍聽上去已經(jīng)接近精神崩潰了：“白菜，你聽我說，白菜，不管誰接了這次的工商，任務完了我得去把這個狗日的甲方給他炸死，你們誰都別攔著我。我干海盜這么幾年欠的功德估計一票能全部賺回來，沒準上帝還得給我找零?！?/p>

? ??“他媽的白菜，你就騙我把這種危險的玩意貼腦袋上是吧？！”溫文爾雅的白牙此刻也爆出了粗口，雙手指甲猛摳頭皮上的四片電極：“BYD怎么動都不動的？！”

? ??“白牙，把力氣用在更有意義的場合吧，那玩意一時間下不來的，我在手臂上試過了?！卑撞死鹦涔埽冻鍪直凵腺N著的一個已經(jīng)碎掉的圓片：“拿小刀切碎了，每一塊也還是粘的緊巴巴，畢竟考慮到我們客戶的動機，他設計這玩意的時候多半是按照終身使用去上的膠。但我沒記錯的話手冊里提過，大概每天堅持洗頭，過個60天左右這膠自然也就松...哎別別別別別別別，我們兄弟這么多年，有話好好說，別動不動掏槍?！?/p>

? ??“下次這種不靠譜的工商少接，弄得艦上雞飛狗跳的，上次還給莉奈找了個男士內(nèi)褲的工商...”幽乜扶了扶眼鏡嘆了口氣。“你這配套電極片一用光，人偶本體不也就廢了？也弄點做完工商我們還能長期自用的經(jīng)濟實惠的產(chǎn)品啊。積少成多，省一點是一點唄?！?/p>

? ??“其實這東西也不至于像你說的那樣就此沒用了?！卑撞舜鸬馈！熬退汶姌O片沒了，但本身的變化功能還在。只需要先把應用里面的DNA數(shù)據(jù)池重置...”

? ??再次掏出終端，白菜在應用里操作了一番，隨后扯開白牙人偶的嘴巴，向桌上磕了磕，一陣難以名狀的音效過后，人偶的上半身像氣球放氣般萎縮下去，頭發(fā)、五官、手指等細節(jié)慢慢消融，最后回歸成蒼白色的柔軟面團。

? ??“看到了嘛？撇開知覺傳導不談，這東西本體也不能說一點用沒有?！卑撞藢⑷伺寂e到幽乜眼前晃了晃?！爸灰桓^發(fā)，我們最起碼可以在幾秒鐘內(nèi)立刻獲得一個栩栩如生，無論是拉扯還是揉捏起來，手感，反應都和本人一模一樣的任何人...”

? ??話還沒說完，幽乜立馬“騰騰騰”連續(xù)退后好幾步，高跟鞋在艦長室的合金地板上跺出了回音。

? ??“你離我遠點。”幽乜一臉驚恐，順手從文件堆上抓過兩張紙，把自己的腦袋包了個嚴嚴實實：“在那個玩意被丟進垃圾焚化爐燒成灰之前，你們所有人禁止靠近我半徑兩米之內(nèi)，否則殺。還有，在此期間我的房間不準任何人進去打掃，特別是清潔班。我自己會收拾?！?/p>

? ??“嗨呀，走了走了，我寧愿再去被一流VTB機師揍得躺在床上個把月，也不想跟這種魔怔人扯上關系?！惫砗偢遣桓叶啻?，連忙腳底抹油扭頭走人?！跋麓斡泻蒙庠俳形遥弦?guī)矩，要分紅比例高的?！?/p>

? ??正當鬼狐貍的一雙高筒皮靴在地板上轉(zhuǎn)過一百八十度，剛要邁開腳步，隨著一陣漫長的噴氣聲，艦長室的氣壓密封門緩緩打開，一個嬌小玲瓏的身影出現(xiàn)在眾人的視線里。

? ??“都在？”清澈冷峻的聲音響起。“有大買賣？”

? ??VTB操作服特有的軟膠連體鞋底嘎吱作響地走進了房間。一身青黑色操作服，有著一頭碎銀瀑布般秀發(fā)的第一VTB中隊長林莉奈正提著一個小箱子，環(huán)視房內(nèi)眾人。一副鐵質(zhì)面具遮住了大半張臉孔，使任何與她交集不深的人無從窺探其下的任何一絲情感波動，難以捕捉到半點信息，僅僅能憑借小巧而又豐盈的雙唇，以及刀斬斧劈般利落剛毅的臉部線條去私自揣測這副面具之下的秀麗容顏。鐵質(zhì)面具的雙眼部位嵌飾著一長塊風鏡形狀的深色單向玻璃，表面密布的無數(shù)裂痕狀紋樣有規(guī)律的閃著彩色的熒光——熟悉她的人能比較清楚地通過這種燈光大概讀出她的內(nèi)心情緒：紅色是暴烈，藍色是平靜，綠色意味著飛速思考...而閃爍頻率與熒光亮度則反映了該種情感的強度與變化趨勢。

? ??神秘莫測的外貌，寡言少語的性格，強悍的VTB駕駛技術，使得這位年輕的宇宙海盜入行半年不到，就在太陽系闖出了“鐵面修羅林莉奈”這樣的外號，將恐懼根植在無數(shù)新老機師的心中。

? ??“任務完成?！崩蚰我谎圆话l(fā)地徑直走到白菜面前，將手中的小提箱往桌上一頓，按了幾個數(shù)字，密碼鎖應聲彈開，一小塊高密度數(shù)據(jù)芯片出現(xiàn)在箱中。白菜趕忙伸手從指令臺上拖過一根線，接上提箱內(nèi)部的一個接口，一連串聲響，駕駛臺主屏幕上跳出一大堆藍圖。

? ??“沒錯...貨色應該對版...”白菜審視著藍圖喃喃自語?！巴馓窄h(huán)境下可用的密閉循環(huán)式自體沖壓液氧發(fā)動機...‘深空探索結(jié)社’還真的搞出了這種玩意啊，難怪客戶開這么高價...好，毛了?！?/p>

? ??主控電腦觸摸屏上一時間指影飛舞。僅僅十幾秒，芯片中的藍圖就到“LEPUS號”的主電腦里進行了一輪觀光巡游，留下了一份和自己一模一樣的復制品，隨后悄無聲息回到了芯片中?！坝钪婧１ILEPUS”名聲在外，自然能接到不少內(nèi)容敏感，價值巨大的上好生意。而作為一名資深海盜，白菜自然不可能聽任大把大把有著每字節(jié)成千上萬價值的寶貴資源白白從自己手中過，卻片葉不沾身。留下個把復制件簡直是理所當然的活計，而廣大客戶也基本都默認了這部分額外報酬的存在——反正大多數(shù)企劃拿到了競爭對手的資料，最后也是會對外公開，阻止技術鴻溝成型的，多流出一份復制件，根本是無傷大雅。但對于LEPUS來說，個中的時間差如果把握得當，無異于一座金礦。

? ??“辛苦你了，莉奈?！卑撞朔畔聭抑男?，長出了一口氣?！拔疫€以為你起碼要個把禮拜才能弄到這個...不過兩天也太夸張了?！?/p>

? ??“為什么不行？”莉奈面具上的熒光轉(zhuǎn)換成了代表疑惑的黃色：“我找艾露露約了一架，我打贏了，作為賭約她就讓我進她的駕駛艙看了看引擎，還把檢修程序里的結(jié)構(gòu)圖直接拷了一份?！?/p>

? ??面對歪著頭疑惑的莉奈和如此簡單粗暴的答案，白菜不禁一時語塞。

? ??“你贏了。”白菜聳了聳肩?！斑@里估計也就你能想得到這個簡單快捷還不傷和氣的辦法...讓鬼狐貍和三歲他們來，估計這倆人直接就點起百來號打手奔他們生產(chǎn)車間去了；如果是幽乜出手，那她多半會直接從他們總部大樓里把亮子綁出來拷問...”

? ??“沒這回事哈?！币慌缘挠呢坎逶挘骸拔矣植皇巧底?，這活肯定在那當場就干了，帶個大活人跑這么遠多累，況且東西到手人還有什么...”

? ??“別別別別別，消停點，姑奶奶，沉默是金。您還是回去做賬吧...”白菜嚇得趕緊一把捂住幽乜的嘴把她往文件堆后面推：“都還要吃VTB這碗飯，生意歸生意，和氣還是要講的嘛...有的話大家內(nèi)部把握，內(nèi)部把握...”

? ??“給我點新的活?！苯z毫不在意背后的小混亂，莉奈理所當然地注意到了桌上的大號人偶，伸手拿了起來。

? ??“剛才在談新工商？”

? ??“哦，確實，是這么回事...”

? ??大概花上了30秒的時間，白菜把工商要求簡明扼要的向莉奈敘述了一番。當然，略去了這次工商的背景介紹，略去了委托人的詳細計劃，更略去了催人淚下的情感糾葛...

? ??“我尋思這白菜等于是沒說半點關鍵的東西啊...？”一旁的鬼狐貍向正在墻上瘋狂蹭頭的白牙小聲尋求共識。

? ??和鬼狐貍不同，莉奈的面具很快就閃爍起了高頻率的綠光，似乎把握到了個中竅要：

? ??“意思就是，讓克雷斯拔兩根腦袋上的毛給我，再叫他自己把這四片玩意貼腦袋上，就搞定了？”

? ??作為戰(zhàn)斗型VTB機師，莉奈過濾出來的重點果然簡潔明了，雖然總覺得過程省略得有些奇怪。

? ??白菜又是一時語塞。但作為艦長，豐富的閱歷和過人的智識使他迅速意識到：

? ??“雖然聽起來很不現(xiàn)實，而且情節(jié)有點童話...但能做得到的話，好像工商確實就完成了...那就沒錯，應該是這樣。對，就是這樣。”

? ??“我接了。”莉奈爽快地答道?！暗珗蟪?..”

? ??“少不了你的?！卑撞粟s忙安撫?！斑@任務難度我知道，分紅比例在常規(guī)工商基礎上再給你往上??！我們?nèi)?..這趟任務的報酬，可以說是關系到我們?nèi)灥纳来嫱?！?/p>

? ??墻邊忙活的白牙與鬼狐貍不約而同地發(fā)出了一聲嗤之以鼻的冷笑。

? ??“不是比例?！崩蚰尉従彄u頭?！皡^(qū)區(qū)幾十萬，我不缺這點毛票。只是...客戶能不能用產(chǎn)品抵賬？”

? ??艦長室里鴉雀無聲。

? ??“你這...”白菜無法相信自己的耳朵?！安皇?..”

? ??稍有社會常識的人就能知道：“現(xiàn)金為王”四個字完全不是一句空話。現(xiàn)金就是流動性，流動性就是血液，就是氧氣，就是維持經(jīng)濟體運轉(zhuǎn)必不可少的生命要素。實物抵賬這種事情，一般都是和經(jīng)營不善，資不抵債等負面詞匯掛鉤的，任何生意人都避之唯恐不及的事情，為何莉奈卻要主動提出此種結(jié)賬方式，著實令人費解。

? ??“莉奈啊?！卑撞丝酥浦乜谏先f只老鼠撕咬般的燒心與焦灼，努力擠出和善的微笑與語氣：“可能你對我剛說的‘生死存亡’不太清楚，我們...”

? ??“這東西既然是新技術，那肯定還沒商品化，市面買不到吧？”無視白菜拐彎抹角的暗示，莉奈徑直說出了自己的想法：“我要來有用，讓客戶發(fā)成品吧。”

? ??“我理解，我理解?！卑撞俗焐戏笱苤?，卻壓根聽不進去，只是加大力度繼續(xù)暗示：“你看，這個客戶結(jié)款，是現(xiàn)金結(jié)賬。正巧我們賬上最近遇到一些技術性障礙，導致了一些流動性短缺，雖然在我的組織下大家采取了一系列緊縮性對策，但仍然需要更多的正向流入，來盡快回到穩(wěn)健的...”

? ??“一句話總結(jié)：這王八蛋花了120萬給他的女兒們買貓糧，把下次加燃料的錢也給搭進去了?！币恢迸υ趬ι喜淠X袋的白牙抽空扭頭拆穿了白菜的一番忽悠，眼神里滿是不善。

? ??“打折力度很大的...”白菜徹底放棄了掙扎。

? ??“早說啊。”莉奈的面具閃出不耐煩的暗紅色熒光。“算我問LEPUS買，貨發(fā)過來做成應付款項，再從我的賬戶里打錢，做進庫存現(xiàn)金，不就結(jié)了？幽乜姐，這可以吧？”

? ??“技術上沒問題~”幽乜坐在文件山后面悠閑地發(fā)出了肯定。“甚至如果從你還沒結(jié)算的月度分紅里走，操作上還比正常省事?！?/p>

? ??“那就這樣，我出任務了?！崩蚰紊焓衷谂為L室內(nèi)的艦員名單上按了一下，“林莉奈”一欄后面的指示燈立刻從“休整”跳到了“任務中”。工作狂林莉奈的燈從來沒在“休整”格子里亮起超過24小時，是全體艦員人所共知的事實。

? ??“喂喂喂，對手可是那個克雷斯啊。”鬼狐貍喊住了門口的莉奈?！鞍肽昵澳銈兇蜻^那一架之后...你知道他現(xiàn)在的聲場強度到了什么地步嗎？”

? ??“一直在盯著?！崩蚰未鸬馈！八罱淮未虺龅淖罡咂茐牧?，是在大約兩個半月以前那次杯賽上作為評委的表演，190dB‘三十六路砂漿干拌掌’，離傳說中Singer的‘完全境界’194dB只有半步之遙了。但考慮到表演環(huán)境的理想狀態(tài)，普通遭遇戰(zhàn)他的破壞力上限超不過188dB?！?/p>

? ??“那你現(xiàn)在的上限...？”鬼狐貍小心翼翼確認。

? ??“160dB左右浮動?！崩蚰蔚幕卮鸶裢廨p快且毫不遲疑，似乎不認為這其中存在任何問題。

? ??“你...狀態(tài)正常吧？”鬼狐貍伸出手就想放上莉奈額頭試溫度。

? ??“我沒問題?！崩蚰屋p展身法，利落地閃過手掌：“VTB對戰(zhàn)，目前的我確實贏不了他。但是...我干嘛要為了這個和他打？”

? ??莉奈伸手摸出個人通訊器，“聯(lián)系人”一欄里“克雷斯斯斯斯”的名字赫然在列。

? ??面具下方，小巧豐盈的雙唇綻開難得一見的淺笑。

? ??“如果不是熟人，我怎么可能比他家里人都清楚他現(xiàn)在的歌力？我打個電話讓星際捷運把這四個片片寄去給他，再叫他拔兩根頭上的毛裝試管里給快遞小哥帶回來，不就成了？”

? ??熱愛戰(zhàn)斗和人情世故，這兩者其實并不矛盾。喜歡打架，更知道什么時候該用人脈解決問題，正是LEPUS第一VTB中隊長林莉奈獨有的魅力。比起剛?cè)胄袝r動不動狂沖猛打，提著長程步槍往人臉上莽，見到陌生人便以拳會友、一較歌力長短的青澀相比，如今的林莉奈顯然沉淀了很多。

? ??“不是不讓你們痛快打架，但要適可而止。為了整個太陽系，整個機師行業(yè)的穩(wěn)定發(fā)展，我們出門干活永遠要以和為貴。”這個林莉奈每天整隊時都在強調(diào)的理念，也是LEPUS第一VTB中隊上百名隊員從她身上學到最多的東西。

? ??“那就這么說定了，兩天內(nèi)東西就能到手，麻煩你們聯(lián)系下客戶，讓他把產(chǎn)品寄到月球空港，找個公共儲物柜放好，密鑰發(fā)給我。順帶兩天后我也請?zhí)思?，去月球有點事...”

? ??“別別別，你先等會兒?！惫砗倽M臉猶豫，但想了想還是揮手打斷了莉奈：“那個啥...你們既然是熟人，那就更不對勁了...是這樣，這工商吧，實際上有點缺德...”

? ??“哈？”莉奈的面具閃亮著疑惑的黃光。“為啥？剛白菜說了呀，這東西其實就類似個通訊工具吧？克雷斯的粉絲一天看不到他全身就有螞蟻在爬，他這三個月沒上VTB表演，很多人身上皮都該褪好幾層了，幫他們牽個線，聯(lián)絡一下感情，不是做好事嗎？哪缺德了？”

? ??“娘誒，你還真信了白菜那個30秒的縮水版任務簡報啊...這東西他...”

? ??還沒等鬼狐貍說滿三句話，天花板上“吱——”地伸下一條機械手，準確而迅速地把一團黑色的東西塞進了鬼狐貍嘴里，然后反掌一抓，將嘴死死握住。

? ??“說到這我也有個疑惑?！贝_認過鬼狐貍肯定張不開嘴了，白菜這才松了一口氣，放開主控制臺上的一個拉柄，趕忙把話題帶跑：“你這三位同事剛才批判一番，一致認為這產(chǎn)品原理上不能說屁用沒得半點，只能說侮辱公眾智商，搞得我也有點動搖了。你居然說要，就當我多事，問下你打算拿來干嘛？”

? ??這一問可不打緊，莉奈的面具瞬間燈火通明，鏡片上每一道裂紋都綻出鮮艷奪目的粉紅色，并且以驚人的頻率高速閃爍——這意味著白菜隨口的一問觸發(fā)了什么引發(fā)她內(nèi)心洶涌狂潮的要素，可惜注視著莉奈的大家都從沒見過，更無從推測，這個在面具上絕少出現(xiàn)的粉紅色熒光，到底代表著什么含義。

? ??“就...就那個...”

? ??冷靜果決的“鐵面修羅”，此刻竟然前所未見地吞吞吐吐，神態(tài)忸怩起來。兩只手實在無處安放，只得背在腰間互相緊握，扭來扭去，攪成一團；右腳也不安分地一會兒腳尖點地，一會兒在地上前后磨蹭。

? ??“哎呀！反正就個人用途啦！”

? ??眼見熾烈的紅光取代了粉色，白菜趕忙識趣的接上下一個問題：

? ??“要幾個？”

? ??“兩打?！奔t光一下黯淡了不少。

? ??“哦...那...”不死心的白菜還想另找角度再探探虛實，正醞釀著，只見文件山頂上伸出兩只手，白皙修長的手指比出了一個制止的手勢。

? ??“那我走了！”不待白菜反應過來，莉奈也一個轉(zhuǎn)身沖出了艦長室。

? ??氣壓門在轟隆聲中緩慢合上，白菜咂著嘴一屁股坐上駕駛臺，操作兩下手柄把機械手弄回天花板上。

? ??“今天還真是狀況扎堆...幽乜，我還一堆問題想問呢，你那狂打手勢是啥意思？”

? ??“嘔——我到現(xiàn)在都沒看懂?！焙貌蝗菀淄鲁鲎炖锢墓砗偼瑯右荒樸??！吧豆?jié)奏這是？”

? ??“我雖然沒看到啥情況，但也一樣搞不懂。”白牙的腳底下已經(jīng)多了一堆頭發(fā)，腦袋上也隱約冒起了青煙。

? ??“而我和你們剛好相反~”幽乜笑吟吟起身?！拔叶疾挥每?，光靠聽的都知道啥情況。這種場合都看不出來，你們仨的眼睛真是白給的。”

? ??“哎呦，那您千萬得受累給說說？”鬼狐貍趕緊遞過話茬。

? ??“我點兩下，要是還不懂，那我也沒轍了?！庇呢壳辶饲迳ぷ??！八拿婢呙胺酃饬耸前桑俊?/p>

? ??白菜渾身一抖，雙眼開始神經(jīng)質(zhì)地掃視艦長室里的每一個角落：

? ??“你在我這也裝監(jiān)控了？！”

? ??“滾，你在侮辱我？你那點底細我還需要上設備？”幽乜大為不悅，但隨即提出了第二個問題：“她要了兩打那個人偶，是吧？”

? ??這三位眼睛未必好用，但耳朵著實沒什么問題，三人理所當然地同時點頭。

? ??“好，兩個信息?！庇呢课⑿χ鴨问直г谛厍?，另一只手豎起食指：“首先，我第一次見到那個粉光，是在和莉奈的一次任務突圍途中，被人阻擊的時候。而當時攔路的那位機師，她的姓氏是‘gagako’”。

? ??“哦————”三人嘴上姑且應著，但表情明顯是還沒轉(zhuǎn)過彎來。

? ??“第二點說了都等于明牌了?！蓖舜魷纳裆?，幽乜失望的搖搖頭：

? ??“林莉奈入行一年不到，就能在機師圈子里打出不小名聲，江湖朋友總結(jié)的三點原因，這個你們可別再說不知道了?！?/p>

? ??“拳頭硬，歌力強，老婆多！”三個人齊刷刷喊出了這倒背如流的九字真言。

? ??“關鍵就在第三點上?！?/p>

? ??幽乜推了推眼鏡。

? ??“整個太陽系內(nèi)的機師都知道——我還真的奇怪為什么你們反倒不知道...林莉奈的幾百位老婆，分為A、B、C三個等級。而其中‘A級’的人數(shù)，不多不少，正好24個?！?/p>

? ??幾秒鐘的短暫沉默后——

? ??“哦~~~~~~~~~~~~~~~~~~~~~~~~~~~~~?。。　比荒惺拷K于反應過來，雀躍得像是做出了一道初三數(shù)學題的小學生。

? ??“現(xiàn)在知道我為啥叫停你們了吧？”幽乜走回桌子后面?！叭绻撞藗€傻子要鐵著頭問長問短下去，而我又沒出手，你們仨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舷窗外面飄著的太空垃圾了。”

? ??驚世的謎題終于解開，白菜輕輕把奶牛貓從艦長椅捧上操作臺安頓好，釋懷的一屁股坐進椅子里。

? ??“挺好的。”白菜舒服躺倒。“起碼，有更多東西在慢慢填滿她的內(nèi)心?！?/p>

? ??“想到她第一次坐上VTB的那天了？”幽乜挪了挪椅子，頭也不抬地重新開始工作。“我記得你做催眠引導的時候，評價過她的內(nèi)心——”

? ??“什么都沒有?！卑撞溯p輕地嘆了一口氣。“我培養(yǎng)出了無數(shù)個VTB機師，但這樣純粹的虛無，就連我這樣做慣了心理支援的人都是第一次見到。感情、回憶、甚至是希望，里面什么都沒有。如果不是我倉促之間激發(fā)了一點記憶，好歹填充了點東西進去，她可能還和剛來時那樣連話都說不出來?！?/p>

? ??“時間也真是過得快啊...算算都半年過了?！惫砗偘贌o聊賴的活動著腰腿感嘆道?！八莻€面具，剛開始的時候幾乎永遠都是藍色，短短半年，也多了這么多其他的顏色...如果幽乜不說，我還真不知道這新冒出來的粉色又是一種這么有意思的含義?！?/p>

? ??“走上VTB機師這條路的每個人，都有想要追尋的未來，或是想要逃避的過去。如果在她內(nèi)心里什么都看不到——既然“過去”對她而言是這么想要忘得一干二凈的東西，那么從此開始，用新的經(jīng)歷和回憶，一點一點將它重新填滿，不就行了。作為艦長——同時也算個前VTB運營人員，幫助她安穩(wěn)走完這段旅程，也是我對她推卸不掉的職責吧。包括對艦上的每一個艦員都是這樣?！卑撞巳粲兴嫉乜偨Y(jié)。

? ??“這個確實，畢竟《反方向的鐘》唱再多遍，也回不到過去的。如果可以的話，我現(xiàn)在就唱起來了?！币慌缘陌籽婪艞壛藷o謂的努力，此刻正委頓在地，有氣無力的表示贊同。

? ??“別感傷了，星際海盜的信條：‘往事是負資產(chǎn)，捏著不放只會慢慢蝕掉老本’。動起來動起來?！卑撞税戳讼码娾o，艦長椅背緩緩升起，太陽系星圖出現(xiàn)在主屏幕上?！袄蚰蔚腁zzurro Croma應該需要維護了吧？”

? ??“啊~那當然~”幽乜會意，爽快的表示認同?！熬S修班那邊的報告，胸口主裝甲板差點被打穿，十二路動力爐輸出管線有五路不帶壓，聲學單元和調(diào)頻模塊燒了好幾個，艾露露下手挺重啊~沒個把禮拜修不回原樣，還得走關系去搞點零件。”

? ??“那就給莉奈兩禮拜的假。她不休就把她捆床上?！卑撞寺耦^研究著星圖?！拔覀兪诸^現(xiàn)在沒什么要緊的活吧？改變航行計劃，回一趟月球，順帶把三歲給接回來?！?/p>

? ??“沒問題?！卑籽缽牡匕迳吓榔饋恚位斡朴谱搅伺為L椅邊上的航行調(diào)度坐席，打開艦內(nèi)通訊頻道，進入了工作狀態(tài)：“艦長室叫椰乃，艦長室叫椰乃。航路變更，轉(zhuǎn)舵，不去火衛(wèi)一了。我們改走月球航道，全推力航行?！?/p>

? ??“哦，收到，那啥。”通訊頻道傳來有活力的少女聲音?！岸鏅C線路這兩天有點問題，轉(zhuǎn)舵比較慢，可能比平常多花個把小時吧?！?/p>

? ??“我咋沒聽說？”白牙疑惑地瞪大了眼睛?！吧肚闆r？”

? ??“好像是短路?！鄙倥骺斓鼗卮??！熬S修師傅說，線路里很多貓毛，要清一陣子?！?/p>

? ??白牙憤怒的目光與白菜心虛的目光撞了個正著。

? ??“你和你家女兒們造的孽！你現(xiàn)在死過去！死到夾層里去把你家女兒的毛一根不剩的掏出來！現(xiàn)在就去！”

? ??“開什么玩笑！我是艦長誒！管理崗！管理崗曉得伐？找個工勤崗的過去...”

? ??在打斗聲與滿船“喵喵”的貓叫聲中，星際私掠艦“LEPUS號”搖搖晃晃的扭轉(zhuǎn)著身軀，向著遠方的深空中飛去。

?

? ??短短兩天后。一位星際捷運快遞小哥敲開了“LEPUS”號的艙門，遞上一個小紙盒：一支冷凍試管與滿滿一管子紅毛，確證了莉奈的人脈無所不及，也顯示出克雷斯老師是個這年頭難得一見的實在人。

? ??與此同時，在月球空港公用儲物區(qū)，一個身著長款兜帽斗篷，將全身上下一切特征都遮得嚴嚴實實的身影，拖著一輛板車，悄無聲息的現(xiàn)身。他四下張望一番，確認沒有任何人盯上自己，便掏出個人通訊終端，在儲物柜上一掃...

? ??一扇柜門“咔”地彈開，一大堆人偶整整齊齊碼放在當中。與白菜之前拿到的不同，這批人偶不光身體表面套上了一件VTB操作服，臉上還全都裝上了一個熟悉的面具，并死死地焊牢。斗篷人不敢怠慢，雙手并用，口中一邊計數(shù)，不多時，就將人偶全部轉(zhuǎn)移到了板車上——在寸土寸金，道路狹窄的月面都市，非機動車在很多場合反倒比飛行器與車輛方便靈活。而一大堆外包裝與產(chǎn)品手冊，則全部滿滿當當?shù)剡M了附近的垃圾桶。

? ??“好！24個，一個都不少！”兜帽下，柔和的藍色熒光隱隱映出莉奈剛毅的面容。

? ??確認貨品沒有問題，莉奈剛要松弛精神，雙手卻不由自主動了起來，在自己臉上“啪啪”拍打了兩下——每當自己的意識有偷懶的傾向，她的身體便會條件反射式的做出這個舉動，給自己鼓勁。不得不說，自我管理能力過于良好，也是工作狂的一種悲哀。

? ??“打起精神來，林莉奈！”

? ??順從內(nèi)心的呼喚，莉奈深吸一口氣，在通訊終端上叫出了地圖導航界面：一大堆地點標記錯落有致地分布在龐大的月面都市內(nèi)，甚至橫跨了好幾個巨型密封城區(qū)。一條錯綜復雜的折線將所有這些點連接在了一起，細看之下，每個點上還有諸如“PST 1330”“PST 1340”之類的注釋標記，但有一點特別異常的一致：所有的點位在導航應用內(nèi)，都被打上了“餐飲服務”的標記。

? ??“做計劃的時候24個點看著倒不太多，真要自己一個個跑下來...哎...太受歡迎還真是個痛苦的事情啊。先往第一個點去吧，慢慢來...”

? ??將斗篷的帶子系緊，確認兜帽不會無故掉落，莉奈提起板車的把手，拖著兩打晃晃悠悠的白色人偶向“PST 1330”吃力地趕去...

? ??事實上，表面冷峻寡言，實則心思細膩的林莉奈，內(nèi)心一直有著極其強烈而焦慮的不安，或者不如說是一種危機感：自己稱為“老婆”的那些位親親熱熱的女性友人，到底對自己抱持的是一種什么樣的感情？而這種感情是否會隨著時間的推移逐漸消磨，風化，或者轉(zhuǎn)移？

? ??眾所周知，LEPUS的第一VTB中隊長林莉奈是一位駕駛技巧出色，歌唱方式以雄渾有力，開碑裂石著稱的硬派機師，戰(zhàn)斗風格也是一言不合就上前走臉，猛抽大比兜的激進路線，有她參與的VTB對戰(zhàn)，一般都是打得火星四濺，日月無光，代價是大量機師也都被揍得苦不堪言，名為林莉奈的烏云一度讓小半個地球圈不見天日。然而這一情形很快就發(fā)生了變化：

? ??有人無意中發(fā)現(xiàn)，當對手是女性機師，特別是美女機師的場合，林莉奈的鋼拳揮到半路，就會變成棉花糖。鯨魚般恢弘的歌聲，也會馬上軟的發(fā)抖，甚至夾起來。非但全身上下找不出半點殺氣，反而處處留力、留手、留情。并且不管打不打得過，是把人揍的七葷八素，還是被人揍的五迷三道，對戰(zhàn)一結(jié)束，爬都要爬過去加通訊錄好友。如若對方也有此意，芳心暗動，那就順勢三拜九叩，結(jié)為老婆。但如果對方興趣不大，婉言相拒，那就五花大綁，劫為老婆。

? ??“我們LEPUS的業(yè)務范圍終于沒有短板了...”莉奈入伙后的第一個月度分紅會上，艦長白菜激動得數(shù)度哽咽，梨花帶雨：“以前兄弟們最多搶機體，搶藍圖，從甲方口袋里搶點錢，從今天開始，終于有人負責搶人啦！”

? ??在莉奈積極的工作態(tài)度與高效的工作方法下，這個名為“老婆”的數(shù)值，在短短半年就膨脹到了兩三百號人。而廣大VTB企劃，不論大小，但凡覺得自己有半點可能被“宇宙海盜LEPUS”盯上，哪怕在外打架的人手再怎么緊缺，死都要在基地留上幾位女性機師看門，為的就是對付可能來偷家的林莉奈。

? ??老婆多了，一個合理高效的管理機制自然呼之欲出。本著扎實的數(shù)學功底，莉奈創(chuàng)造性的根據(jù)戰(zhàn)斗力、交往頻繁程度，好感度，性格外向或者內(nèi)向等上百項維度加權賦分，精確將老婆分為A、B、C三個等級，每個月為一個積分賽季，附有升降級與保級體系，難以倉促詳述。當然，打分標準完全出于她個人喜好。

? ??值得一提的是，不知是否巧合，名列A級的機師，不光與莉奈過從甚密，故事豐富，感情不說是502，起碼也是牛皮糖程度如膠似漆。而且個個都是機師界身手不凡，斗志與耐性技驚四座的強者，這大概是莉奈血液中涌動著的戰(zhàn)斗本能所決定的。

? ??是了，面對這24位相處多時，情誼深重，有著非同尋常羈絆（前提是你保級成功沒掉下去）的女性，莉奈又怎能不去在意，自己在她們心中，到底有著何等的分量？

? ??迷茫無助的莉奈徘徊在心靈的荒原上，在無盡的內(nèi)耗與彷徨中形容消減，直到...

? ??直到這次的工商，終于在灰暗的天空中投下了一束亮光。

? ??“要是用下來發(fā)現(xiàn)老婆們和以前一樣愛我，那就太好了~”撫摸著滿滿一板車人偶，莉奈的面具上粉紅燈光一陣爆閃。為了這種人生大事，拖一回板車根本不算什么，此時此刻，她甚至想動用存款為這次偉大的甲方在月球上塑一尊幾百米高的像。

? ??莉奈抓起車把繼續(xù)努力前行。四個多小時，二十四家餐廳，二十四次約會，平均每次只有十分鐘，不被拒絕地送出二十四個人偶，還要確保這二十四人不會互相發(fā)現(xiàn)，實在稱得上地獄般的試煉。然而這又怎樣？勝利的方程式早已寫好，今日，她林莉奈便打定主意，要去戰(zhàn)她這最險，最難的終極一戰(zhàn)！

? ??滾滾的車輪停在了一家法式餐廳的門口。盡管地球上這個名為法國的國家早幾百年前就已不存在了，但正白旗老巴黎人的精神和烹飪理念依然活得和法餐里咬不動的蝸牛一樣堅韌，這家餐廳的存在就是明證。

? ??隔著櫥窗，莉奈隱約看見：靠窗的一張餐桌旁，一位頭戴粉色貝雷帽，梳著側(cè)螺旋發(fā)辮的銀發(fā)嬌小少女正啜飲著蘇打水，小巧的雙腳在半空百無聊賴的來回劃動。

? ??“去去去！板車還想進來？滾遠點！”還沒等莉奈看個仔細，門口兩個膀大腰圓的迎賓早已一邊一條胳膊地將她架起，連同板車丟出店門十來米開外。

? ??“別說賓利了，你連輛馬自達都沒，學別人吃個啥法餐？”迎賓慢悠悠的往回走，一臉嫌棄的在制服上擦著手，還沒忘回頭調(diào)笑莉奈兩句。

? ??“什么玩意兒？！等著瞧，等下有你們好看的...”莉奈左顧右盼，拖著板車鉆進餐館旁的一條小巷子里，從車斗里拿出一個人偶，掰開嘴，從自己頭上“啪”揪下一根頭發(fā)，團了幾圈，塞進人偶嘴里。

? ??“噗嚕噗嚕噗嚕！”伴隨著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音效，僅僅三四秒，人偶一陣扭曲，變成了另外一個林莉奈，更令人叫絕的是，不光人偶身上的操作服非常合身，就連焊在它臉上的面具，也和本人戴著的位置分毫不差。

? ??“哇，這回甲方爸爸也太用心了吧，靠譜！就是這個聲音怎么聽著像魔王贊助的...”莉奈一把甩掉斗篷，底下是一身白色西裝與白色西褲，內(nèi)穿粉色襯衣，胸口袋里一支玫瑰的下面還垂著一條金色表鏈。西服莉奈從袋里掏出一把梳子，匆忙梳了梳頭發(fā)，扛起人偶莉奈轉(zhuǎn)出小巷就往餐廳走去。

? ??“Bienvenu！”果然是人靠衣裝，見到拾掇整齊的西服莉奈，方才還孔武有力的迎賓立馬換上了文質(zhì)彬彬的形象笑臉相迎，略微搭漿的法語倒也別有一番韻味。

? ??莉奈也不搭理，一言不發(fā)走向餐廳大門，突然，趁迎賓不備，她左右開弓，雙腳一邊一跺，狠狠踩上了他倆的腳面子。望著憋得滿臉通紅，卻苦于職業(yè)要求還得保持微笑的迎賓，莉奈滿腔憋屈頓時無影無蹤，破例賞臉一笑，推門進屋。

? ??“Bonjour！我的蛾子小天使?！边€沒走到桌邊，莉奈便優(yōu)雅地遠遠沖著少女鞠了一躬。眼角余光一瞟之下，她敏銳的注意到：少女眼中閃過了一瞬欣喜的光芒，但立刻就收了起來，故意換上了一副不悅的表情——言語和頭腦的較量這才要開場。

? ??“喲，幾個月不回地球這邊，原來大名人林莉奈還記得有人家這么小小的，小小的一個VTB機師啊?！鄙倥曜影逯樛鲁隼浔脑捳Z，若是換了其他人，此刻定然已經(jīng)方寸大亂，失了陣腳?？墒芤嬗趧偛乓涣鞯挠^察力，此刻的莉奈儼然成竹在胸：

? ??“怎么可能呢，我的蛾子小天使~林莉奈就算忘記睡覺前給手機插電，月初忘記給寬帶交錢，給狗拌狗糧忘記放鹽，都不可能把你給忘了的?！?/p>

? ??“哼。說的比唱的都好聽?！倍曜拥谋砬樗蓜恿它c?！爸雷约哄e在哪了嗎？”

? ??這又是一個經(jīng)典送命題，無論怎么回答似乎都難逃一死。但久經(jīng)沙場的莉奈豈是一般人可以比擬的，要知道，她從來就不會按照套路出牌。

? ??“蛾子小天使，聽到你這么說，我很高興?！?/p>

? ??“啊？”蛾子的思維一下斷了線，這樣沒頭沒腦的回答明顯不在她的老版本二選一參考攻略本上。她不由得眨巴著眼睛，在不知不覺中走上了莉奈的節(jié)奏：

? ??“為什么高興？”

? ??“犯錯是年輕人的特權?！崩蚰螐淖郎献テ鹆硕曜拥氖?，雙手握住，眼神里早就醞釀好了一大團真摯：“我很高興，經(jīng)歷了這么久的分離，在你的眼里我依然是那個會犯錯的青春少女莉奈，正如你在我眼里也依舊那么的青蔥，美麗一樣?！?/p>

? ??一陣清脆的破碎聲傳來，蛾子雙頰緋紅，眼神也變得格外亮閃閃——她內(nèi)心的防壁已被莉奈的中央集群突進戰(zhàn)術一波擊碎，這玩意看起來血條實在不長。

? ??“Sector Clear！”莉奈心中一塊大石落地，在桌下狠狠握拳。

? ??事不宜遲，趁熱打鐵。西服莉奈趕緊扛出了蓄謀已久的人偶莉奈：

? ??“蛾子小天使，命運的紅線把你我兩人聯(lián)系到一起，但又殘酷地從不肯給我們哪怕多一秒的相聚...能在倉促間再見你一面，我發(fā)自內(nèi)心的高興。但極惡非道的VTB戰(zhàn)爭始終在召喚著我，幾分鐘后，我又不得不離開這里，離開你，走上未知的戰(zhàn)場，和需要我，信賴我的LEPUS的隊友們，去面對一次又一次的生死險境，甚至是生離死別...”

? ??“哈啾?。。。。。。。　?/p>

? ??上百公里外的月球空港船塢內(nèi)，“LEPUS號”艦長室里的三個人不約而同打了一個大噴嚏。

? ??“我鼻子也沒癢啊？”白菜一頭霧水伸手去取面巾紙?！笆怯腥嗽谀睦锵M我們嗎？”

? ??“我背上突然開始疼起來了...”幽乜齜牙咧嘴的按著背心。“誰擱這咒我呢？”

? ??然而少女蛾子不會知道這一切，她只是泫然欲泣，六神無主的望著莉奈：

? ??“大莉...你...你不會有事的...對吧？（抽泣）這么多高手都打不過你...不會（抽泣）有事的...”

? ??“小天使，所以請你拿著這個。”西服莉奈趕緊把人偶莉奈放到了蛾子腿上。“我特地為你定做了這個太陽系獨一無二的等身莉奈抱枕。我不在的時候，或者聯(lián)系不到我的時候，有什么話想對我說的，只要對著它說就行，可以嗎？”

? ??“嗯！”蛾子格外用力的點了點頭。

? ??莉奈抬手看了看通訊終端：比想象的要順利，但這次約會依舊花費了大約8分鐘，離趕往下一個約會地點只有12分鐘的富余時間，而后面，還有23場。

? ??“蛾子，我還會回來的！”莉奈言簡意賅，閃電起跑，一個箭步竄向門口，還不忘回頭道別：

? ??“愿蒼藍星指引你的道路！”

? ??門上的鈴鐺一響，莉奈已經(jīng)消失在了門口。

? ??“誒？”

? ??少女蛾子眨巴了兩下眼睛：

? ??“蒼藍星...？那是什么??？還有...”

? ??少女蛾子又掂了掂懷中的莉奈玩偶：

? ??“...我一個人要怎么把它扛回家啊?！?/p>

? ??但莉奈已經(jīng)聽不到這些話了。斗篷一套，板車風馳電掣地從餐廳櫥窗前掠過，奔向下一個約會地點。

? ??滾滾的車輪又停在了一家富有東方異域風情的餐廳門口。半透明的窗戶紙糊在木格窗欞上，中央貼著一個龍飛鳳舞的紅紙倒“?！保瘘S的玉米棒子、火紅的辣椒、紫皮的大蒜，成串成串的從窗戶頂端掛下。門口的招牌上“馬克西米利安殺豬菜”的字號格外厚重樸實。

? ??“我咋看這名倒像個德國人開的...好像他們確實也吃血腸?！崩蚰涡睦锇l(fā)毛，皺著眉頭吐槽。還好，門口的跑堂一甩肩上的白毛巾，開口就是地道的家鄉(xiāng)風味：

? ??“大兄弟，里面兒請哈，吃好喝好！哎~板車撂門口就行~干力氣活噠？哎呀，這點兒不高低整兩盅？”

? ??露從今夜白，月是故鄉(xiāng)明。盡管這歡迎有些串味兒，但家鄉(xiāng)人民熱情好客，毫不嫌貧愛富的溫度與剛才那倆狗日的迎賓形成了鮮明的對比，令莉奈熱淚盈眶，感動常在。她壓根不想責怪跑堂沒認出自己的性別，只是微笑地擺了擺手，照例拖遠了板車...

? ??一分鐘后，西服莉奈再次扛著人偶莉奈大踏步?jīng)_進店門，對著坐在最里面的橙發(fā)少女高呼：

? ??“露砸！哎呦喂，露砸！好些日子不見，你咋這瘦了呢？！”

? ??面對莉奈的熱情，座位上的艾露露只是滿臉不屑地抖了抖兩只小熊貓耳朵：

? ??“啥好些日子？大前天你不剛和我打的架嗎？跟我整這些虛的想干嘛？”

? ??“哎呦，別提了，露砸，大前天你那駕駛艙里太暗，排線也太亂，月色太美你太溫柔，咱心里一慌，可沒顧得上仔細看。今兒個這么一瞧，哎呦喂！您猜怎么著？咱就覺得越瞧他就越喜歡啦！”

? ??“哼哼~怎么，今天小嘴抹了蜜？”艾露露一下心情大好。

? ??“露砸，平常咱倆見面不多，好些個話他也沒辦法說。咱也知道你不喜歡虛滴，那咱明人不說暗話，咱稀罕你?！?/p>

? ??“哎呀...哈哈哈哈哈...大莉你是咋了，突然這樣，我一點都不適應...”橙色的小熊貓笑得耳朵根都紅了，心里的防備也緩緩收起——或許生性樂天的小熊貓壓根就沒什么防備。

? ??莉奈玩偶不失時機的落到了艾露露的面前。

? ??“露砸，咱倆都干這行當，身不由己，你也知道?！崩蚰我荒槼镣吹乇P腿上了炕。“不瞞你說，今兒跟你見完這一面，那邊兒馬上還得喊咱過去干仗。咱就整了這一抱枕，你要是啥時候想咱了，拿出來看看，有啥話想對咱說的，都對它說道說道，就成?！?/p>

? ??“嗨呀~人生在世，活好每一天算一天，想那么多干啥~你有這心思陪我多吃點不就行了~”豁達的艾露露反倒寬慰起了莉奈?！胺諉T！豬肉燉粉條！鍋包又！地三鮮！鐵鍋燉大訥！”

? ??“露砸，露砸，咱還有事，得先撤了?！崩蚰渭背隽艘活^冷汗，現(xiàn)在明顯可不是個吃喝的好時間。

? ??“哈？可是我菜都點了...”

? ??一陣疾風卷過，莉奈的身影瞬移到了店門口。

? ??“露砸！咱心里有你哈！”

? ??關門聲響起。

? ??艾露露舉著筷子眨巴眼睛。

? ??“我點了六個菜呢...”

? ??門口，跑堂的詫異地盯著屁股都沒坐熱就沖出店門的莉奈。

? ??“誒！姑娘！這就吃好喝好啦？慢走不送~”

? ??“哎喲我去，等會兒等會兒，差點把這茬給忘了?！甭牭脚芴玫恼泻?，莉奈趕忙硬生生剎住腳步，倒著跑回了門口：“叔啊，一點小費，您可收好，感謝您嘞。還是咱家鄉(xiāng)父老讓人舒坦。”

? ??“誒呦~您客氣~”跑堂望著莉奈飛奔而去的背影，喜滋滋的拿出個人終端瞄了一眼，瞬間嚇得呆若木雞，半晌，才憋出一句：

? ??“十萬吶？”

? ??白色的板車旋風再次風馳電掣在月面都市的道路上。

? ??連續(xù)不停的拖著重物飛奔，即使預定行程只完成了兩站，莉奈也不禁開始大口大口的喘氣。然而路是自己選的，就算咬碎牙齒，也得走到底?！坝啦煌丝s”是林莉奈至今短暫人生的真實寫照。板車的輪子依舊滾滾前行，卷起的每一縷煙塵，都是林莉奈在此時，此地，奮力戰(zhàn)斗過的證據(jù)。

? ??蔚藍的地球倒懸在月面都市的上空，默默地見證這一人，一板車的苦旅...

?

? ??“白菜，我說啊...”

? ??時鐘顯示著地球太平洋標準時間20點，“LEPUS號”艦長室里，白牙突然神秘兮兮的湊到白菜的耳邊：

? ??“要不要去提醒下莉奈？雖然她這次假是挺多的，但是不是也得...呃...節(jié)省點體力？有些事...一天做完，是很傷身體?！?/p>

? ??“這要你說？我可是艦長！你都注意到的事情，我會注意不到嗎？”白菜把手里的小冊子從眼前拿開，不滿的瞄向白牙?！斑@條船上，沒有人比我這個艦長更關心大家庭里的每一個成員。但是這話我說不了啊，我怎么說呢？你要我怎么說呢？女女之間的事，我一大老爺們怎么方便說?！?/p>

? ??“哎哎哎哎哎，別忘記你的設定啊，你的設定是‘雌雄莫辨’，前面剛交代過，這連第二個故事都還沒到呢。”白牙敏銳的發(fā)現(xiàn)了這番話里的根本矛盾。

? ??“滾蛋，反正我不去觸這個霉頭。你真的想管這事，后面——”

? ??白菜沖著文件山努了努嘴。

? ??“那后面坐著一位比你我都適合這件事的?！?/p>

? ??聽著文件山后面機槍般密集，且大有逐漸暴躁趨勢的鍵盤聲，白牙不由得抖了一下，下定決心起碼今晚絕對不用任何雞毛蒜皮的破事招惹幽乜。

? ??“可是莉奈那樣...哎?！卑籽绹@息?！皠偛呕貋淼臅r候，她整個人都脫力了，軟得跟一團章魚一樣——章魚你知道吧？沒骨頭的，給個瓶就能把自己整個塞進去的那玩意?！?/p>

? ??“你說的這像人話嗎？我可是艦長，艦長。我會不知道章魚是什么東西？哪次修船我不要從船殼上扒拉下來上千條星際章魚？”白菜翹著腳把手里的小冊子翻過一頁：“安心吧，我信任莉奈，也信任我的團隊。我們LEPUS沒哪個傻逼會因為這種無聊的事情丟掉小命的，指不定她現(xiàn)在已經(jīng)生龍活虎了?！?/p>

? ??事實證明，白菜這領導當?shù)么_實有道理。十幾米開外的生活艙里，剛沖完澡的莉奈正舒服的在單人大床上滾來滾去放松身心。一陣折騰之后，她翻過身拿起個人通訊終端，點了兩下，打開問白菜要來的控制應用，抓過桌上的一個口袋往床上一倒。

? ??“嘩啦——”一聲，九十六個小圓片潮水般傾瀉到床單上。

? ??“這些都是預先配對好的是吧？所以只要全部貼在頭上，然后用這個應用，就能通訊了？”粗粗讀了一遍電子文檔，莉奈抓過一個個電極片，以無比的耐心開始撕掉保護膜，慢慢貼上腦袋。

? ??“這東西設計的也真是不高效...視覺聽覺兩路數(shù)據(jù)，兩個極片也就夠了呀，為什么要把雙眼和雙耳分開采集呢？明明在人偶里面整合好做一路輸出更省事...”九十六個電極可不是小數(shù)目，莉奈才貼到一半，頓時不耐煩起來，幸好極片不大，又過了一陣子，全部電極片都轉(zhuǎn)移到了莉奈的腦袋上。

? ??“誒~好，讓我來康康，可愛的老婆們都有些什么要對可愛的林莉奈傾訴的~”莉奈點開了應用，二十四個數(shù)據(jù)源先后彈出。

? ??“嗯...先連哪一個呢？算了，隨便挑一個開始吧...設置個自動順序輪換...誒哆...妥了。”豎起枕頭墊住背，莉奈忠實的按照說明手冊的要求，換了個舒服的姿勢躺安穩(wěn)，確認眼前出現(xiàn)了遠方的景色后，順手把通訊終端扔到了對面的沙發(fā)上。

? ??一個數(shù)據(jù)源自動開始了播放。

? ??莉奈的眼前出現(xiàn)了一扇厚重的柜門，耳邊也有一個熟悉的聲音響起：

? ??“哼，林莉奈，嘴上喊什么老婆老婆，平常一個月才來個把條消息，好不容易等到個約會吃頓飯，三分鐘人就跑了，怎么著？你是○特曼嗎？三分鐘就不行了？弄半天就留這么個玩偶...”

? ??“哎喲...萊老師...”雖然對面聽不到，但莉奈還是不由得感到了一丟丟愧疚?！拔伊执罄蛐睦锸怯心愕难?，雖然我的心跟公攤面積一樣要大家分一分，但按照政策是永遠有你萊妮婭的產(chǎn)權在的呀。寶兒?！?/p>

? ? 柜門突然打開，眼前的景象驚得莉奈差點從床上蹦起來。

? ??整個柜子里，滿滿當當?shù)娜鞣N各樣的徽章，T恤，抱枕，簽名照片...總之是所有能想到想不到種類的周邊紀念品。

? ??更重要的是，周邊上赫然印著幾十位不同的女性VTB機師，許多人甚至同時也在莉奈的老婆名單里。

? ??“哼！海王！進去吧你！”眼前景色晃動幾下，光線隨即消失，莉奈的耳邊也傳來關門上鎖聲。

? ??“哎喲...萊老師...你喊我海王，在我看來你也不差啊...”林莉奈悲憤地連連搖頭?！靶±蛭椰F(xiàn)在心好痛，好痛呀，沒想到第一個萊老師就讓我看到這樣殘酷的場景..”

? ??眼前閃了幾下光，耳邊一陣噪音過后，嘟著嘴的蛾子出現(xiàn)在莉奈眼前。她小小的肩膀上，扛著一根棒球棍。

? ??“蛾子，我的小天使蛾子！”林莉奈坐了起來?！拔覀兎珠_才四五個鐘頭，這誰又讓你生氣成這樣？快說說，大莉去扒了他的皮！”

? ??“林·莉·奈！”蛾子拿起球棒，沖著林莉奈的臉擺出了全壘打的姿勢。“我回家想到現(xiàn)在！始終覺得你今天很敷衍！很敷衍！沒有半點誠意！”

? ??“哎喲，蛾子啊...你要大莉怎么跟你解釋呢？”莉奈聽得滿腹委屈?！拔医裉煲彩怯锌嘀缘难?，一張嘴兩條腿到剛才才歇下來啊，很辛苦的?！?/p>

? ??“所以我現(xiàn)在有氣！”面前的蛾子自顧自的說道。“吃我兩棒！”

? ??嬌小的少女終究沒有職棒運動員的臂力，蛾子揮舞半天瘦弱的胳膊，最后只是“啪，啪”的輕敲了兩下人偶的肚子。

? ??“但是你能約我，我還是很開心！”仿佛作為補償，蛾子湊到莉奈玩偶的腦袋上，輕輕按上一吻?！拔移诖麓我娒?！”

? ??然而莉奈竟然沒有像往常那樣發(fā)出“嘿嘿”的滿足笑聲。

? ??相反，她筆直地坐在床上，臉色煞白，額頭大顆大顆的冷汗爭先恐后地涌出，向下滾落。

? ??這一切是因為...

? ??隨著蛾子的揮棍，她竟然感覺自己的肚子上疼了兩下！

? ??“不是...這？！”莉奈完全慌了神，雙手拼命扒拉著一腦袋電極片：

? ??“這東西到底是什么玩意？！”

? ??眼前的景色還在變換：一臉不開心的艾露露出現(xiàn)在莉奈面前，手里是一條皮鞭。

? ??“露子...不是...你想干嘛？冷靜點...”驚慌失措的莉奈瘋狂撓頭，卻碰到了和白牙一樣的困境：滿腦袋電極片死死地粘住，在這生死關頭竟然連一個都拔不下來！

? ??“嗝...大莉啊...”眼前的艾露露一臉木然地打著飽嗝，但瞳孔之中燃燒著熊熊烈焰：“好好的約你吃頓飯...要你陪陪人家，你一口都沒動就跑了。這也就算了，但是...你知道我受到了怎樣非人的待遇嗎？”

? ??艾露露突然卡住，皺著眉頭半天沒說話，等又一個大大的飽嗝涌出，才繼續(xù)開口：

? ??“店家說了，鼓勵適度點餐，拒絕浪費，后點的倒是退了，已經(jīng)出的菜，店家硬是拖著要我吃完才能走...六個菜啊...六個菜！六個菜！”

? ??“哎喲喂！露子！這么實誠干哈呢？！你就沒想到打個包嗎？！”莉奈難以置信。

? ??凄厲的破空之聲響起，艾露露手中的皮鞭狠狠抽在了莉奈玩偶上！

? ??“笨蛋！笨蛋！笨蛋林莉奈！打死你！打死你！打死你！”

? ??“嗷?。。?！嗷哦?。。?！哇襖?。。?！”床上的莉奈本體被抽的滿床亂滾，倉皇間，她突然想起：只要去關掉通訊終端上的應用，切斷連接，就能逃出這個活地獄，于是勉強從床上掙扎起來...

? ??但兩腳著地，眼前和腳下的不協(xié)調(diào)感才讓她醒悟過來。

? ??自己的視覺，已經(jīng)被死死地困在了那二十四個玩偶里，甚至看不到自己房里的任何東西！

? ??皮鞭的疼痛還新鮮熱辣，視覺再次發(fā)生了轉(zhuǎn)換。

? ??及腰的黑色長發(fā)，清秀美貌的面孔上卻掛滿冷酷，林莉奈此生最大的夢魘赫然出現(xiàn)在了眼前。

? ??“菲...斯...緹...亞啊啊啊啊啊.....”莉奈開始嘶啞的聲音滿是顫抖和絕望。

? ??“林莉奈~”眼前的黑發(fā)美人微笑著開口?！澳悻F(xiàn)在聽得到，也看得到，更‘感覺得到’這邊，對吧？我知道~”

? ??“.......啊啊啊啊啊??？”沖擊的發(fā)言讓莉奈的腦袋陷入了空白。

? ??“別拿那種眼神看著我，我知道你在想些什么~畢竟，我可是‘深淵的魔女’，對吧？我不止知道我手里的這個人偶，它的作用機制，而且還知道...”

? ??菲斯緹亞扭出一個薄薄的冷笑。

? ??“另外二十三個。”

? ??“老婆...”莉奈徹底服軟?！艾F(xiàn)在只有你能幫我了...我知道，你不是會因為這種小事而生氣的性格...對吧？”

? ??“當然，我可是很大度的?！狈扑咕焷喌幕卮鹱尷蚰稳计鹆讼Ｍ！笆聦嵣?，我生氣也不是因為那二十三份禮物。”

? ??“那是因為...？”莉奈忍著恐懼與疼痛，小心翼翼地探問。

? ??“你給前面二十三位送禮，幾乎為每個人都準備了一套單獨的說詞。但是...”

? ??菲斯緹亞的瞳孔中散發(fā)出深不見底的幽暗：

? ??“到我這里，你居然直接用的是‘谷狗’搜出來的文案！還是搜索結(jié)果第一位的那個！”

? ??“哎喲...老婆...我們老夫老妻這么多年...都快錫婚了...那還用得著這種表面功夫嘛...就遷就莉奈這一次嘛...形式主義害死人吶?！?/p>

? ??“既然你打感情牌...那人非草木，孰能無情，我倒也不是不通情達理的人?！狈扑咕焷喅烈鞯?。“不過，你得先回答我一個問題?！?/p>

? ??“愛過！啊不不不不不不不對！不對不對！永遠愛你！永遠愛你！”莉奈已經(jīng)急得語無倫次了。

? ??“OH，Non~Non~Non~魔女掌握世間所有智慧，要問的自然不是這種爛大街的問題。事實上，為了給個機會遷就你，我還特地選了個你們VTB圈子的，以我的智慧也始終沒得出結(jié)論，借這個機會正好求教于你的經(jīng)典問題——”

? ??菲斯緹亞從身后摸出一塊長方體，微笑著推上開關，望著頂端綻放的電火花——

? ??“鐵棍和電棍，到底哪個打人更疼~？”

?

? ??“壞了。”

? ??艦長室里的白菜剛將手里的冊子翻過一頁，讀了兩行，突然面色一黑。

? ??“咋了？”白牙歪過頭。

? ??“這本產(chǎn)品手冊...就是我們這次工商的，上次我只讀到這里，就沒找到它...”白菜的語速格外緩慢?！拔野l(fā)現(xiàn)它后面還有重要信息...”

? ??“呸！你可別提這個！你越提我就越特么來氣！”白牙重重的拍了一下椅子扶手?！拔野杨^皮蹭到破，都在墻上把電極片蹭下來三個了，最后一個也快好了，結(jié)果你把手冊找出來，告訴我甲方在最后一頁附了支融膠藥水？”

? ??“哎喲！大哥！你可別提你那雞毛蒜皮的破事了！這一條才是真要命！”白菜心急火燎地把手冊塞到白牙眼皮底下，用顫抖的手指指著其中一條：

? ??“5·4·4 電極布設：本產(chǎn)品附帶有即貼式電極四片，均為預先調(diào)參匹配，可直接使用，分別可投射‘視覺’‘聽覺’——‘觸覺’...？‘味覺’...？‘四種’感覺...？”

? ??讀到這里，白牙瞪大了眼睛。

? ??“‘四種’？”

? ??“‘四種’?！卑撞私┯驳狞c了點頭。

? ??“沒理由??！”白牙喊出了聲。“上次你拿那個我的人偶玩了快半個小時，真有觸覺感知功能，我上次肯定就感覺到了??！哪有不跟你說的道理？”

? ??“不...我想我知道原因了...”白菜面如死灰?！肮砗偰且恢庾?..大概把后兩種功能的模塊敲壞了...所以我們都沒發(fā)現(xiàn)。”

? ??兩人相對無言，沉默了片刻。突然間，也許是結(jié)義兄弟之間的心有靈犀，一陣徹骨的惡寒同時從兩人背后升起，慢慢沿著脊椎，爬上后腦。

? ??“我們這個客戶...”白菜牙關發(fā)抖。

? ??“到底想對克雷斯老師做些什么啊...”白牙渾身發(fā)抖。

? ??身后，幽乜的拳頭重重砸在桌子上，嚇了兩人一跳，將他們拉回現(xiàn)實。

? ??“得了，你們這又開始鬧騰了，我這活哪還干得下去？出去換換心情?！?/p>

? ??幽乜狠狠地瞪了兩人一眼，提起一旁的暖瓶，踩著重重的步伐走出了艦長室。

? ??氣壓門咔嚓一聲關閉。

? ??“白牙?！卑撞税c坐在艦長椅中?！斑@可能是我一生中接過最缺德的工商?！?/p>

? ??“白菜?！卑籽辣еX袋伏在控制臺上?！斑@也可能是我一生中碰到最邪惡，最不是人的客戶?！?/p>

? ??這對難兄難弟如何感慨暫且按下不表，那邊廂，幽乜怒氣沖沖地走出艦長室，剛在過道上轉(zhuǎn)了一個彎，就被眼前幾十個艦員組成的黑壓壓的人群驚住了。

? ??“你們聚在這里干什么？”

? ??“啊，幽乜隊長！”一個板寸頭的機師欣喜地喊出了聲。幽乜特地瞄了一眼他的臂章——第一中隊，是莉奈的下屬。

? ??“莉奈隊長本來預定要抽空幫我們指導VTB戰(zhàn)術的，結(jié)果過了預定時間快一個多小時了還沒來，我們很擔心，就來...”

? ??“多慮了，多慮了?！敝览蚰谓裉烊粘贪才诺挠呢拷z毫不以為意?！八α艘惶欤貋頃r候人都快癱了，你們還是換個時間再跟她約，或者自己多想辦法練習吧。能積極向隊長求教是好事，但自己不勤加努力，光指望依靠他人，上了戰(zhàn)場可是會丟命的?！?/p>

? ??“嗯...喔?！卑宕珙^費勁的抓了抓腦袋，一副吞吞吐吐的樣子?！翱墒?..”

? ??“可是什么？”急著打水的幽乜有些不耐煩。

? ??“可是...里面好像有慘叫聲...”板寸頭指著莉奈的房門?！拔覀儎傄踩ズ皠e的女艦員了，您正好過來，要不，您在一旁監(jiān)督，我們破門看下情況？快一個小時了，我們著實擔心...”

? ??“去去去去去去去去！”幽乜突然毫無理由的急了起來，粗暴的揮手強行驅(qū)趕船員：“都走！都走！這邊沒什么需要擔心的事兒！”

? ??望著眾人漸漸散場，幽乜氣呼呼地理了理頭發(fā)，提著暖瓶用更為不善的臉色自言自語地抱怨：

? ??“這船上原來是有這么多人不懂事的嗎？”

? ??“噠、噠”的高跟鞋聲逐漸遠去，過道上歸于沉寂。而隔著厚重的房門，莉奈的受難還在繼續(xù)...

? ??“哎喲！哎呀！別??！不要啊！怎么還有人在家里放電鋸的啊————?。。。?！”

?

?

? ??三天后。

? ??應另一個VTB社團的邀請，“宇宙海盜LEPUS”在月面都市VTB斗技場，與對方展開了一次聯(lián)動對戰(zhàn)。

? ??LEPUS方少有的在先鋒位置就放上了底牌——鐵面修羅林莉奈。比傳聞中要更加恐怖，對方的先鋒、次鋒、中軍、副將，連林莉奈的一首歌都沒撐過去，就被轟至機體粉碎，機師也都有掛彩。

? ??當前已經(jīng)是本場的第五戰(zhàn)——先鋒直面大將?，F(xiàn)場與通過流媒體收看這次對戰(zhàn)的觀眾已經(jīng)全部陷入狂熱：一般聯(lián)動對戰(zhàn)，即使雙方實力懸殊，也都會刻意放水，點到為止，不傷和氣。五比四、四比五...無盡的人情世故早就無法滿足嗜血、嗜殺的觀眾了。面對這即將達成的“一穿五”盛景，現(xiàn)場鑼鼓與彩帶橫飛，流媒體頻道內(nèi)也是禮物與SC齊射。甚至據(jù)傳，在之前短短的四局對戰(zhàn)中，已經(jīng)有好幾個太陽系知名莊家或翻船跑單，或認罪認罰了。

? ??面對緊張到幾乎做不出動作的對方大將，莉奈冷若冰霜的臉上毫無表情，只是升起了機內(nèi)主麥克風，全開外部聲學單元：

? ??“她不愛我。牽手的時候，太冷清——擁抱的時候，不夠靠近?！?/p>

? ??低沉哀婉的歌聲起處，莉奈座機“Azzurro Croma”全身被一層厚重綿密的藍光包裹，渾厚的低音席卷了全場觀眾席。

? ??“哎...完嘍?！?/p>

? ??“LEPUS號”艦長室內(nèi)，觀戰(zhàn)的白菜發(fā)出了無奈的嘆息。“這場她也沒半點放水的意思...我沒法跟對面企劃老板交代了啊?！?/p>

? ??“鞠躬吧，鞠躬可以解決一切問題。再不行就土下座。”白牙倒是一副幸災樂禍的調(diào)調(diào)?！澳憬舆@場聯(lián)動不是本來就沒懷好意？莉奈氣成那樣，想給她找?guī)讉€沙袋，正瞌睡呢，就有枕頭送上門了，嗯？”

? ??“也是...先讓莉奈快點恢復正常才是正經(jīng)。她現(xiàn)在不理我，不理你，不理幽乜，不理第一中隊全體，更不理艦上任何人...這樣LEPUS完全開不了工啊。”白菜“碰、碰”地猛力用腦袋撞著控制臺。

? ??“想想換成是我，我也不會給任何人好臉色?！卑籽辣憩F(xiàn)出了難得的善解人意?！皬耐砩习它c多把電極貼上腦袋，直到第二天早上六點才有人下決心破門進去看看...換了是我，我早對人類這種東西的‘善意’不抱半點信任了?！?/p>

? ??“真是的...她也不念著大家的好?！卑撞肃止??！耙皇侨炄笋R出動，幾百個人一起去月面都市垃圾填埋場翻了十多個小時垃圾，幫她找齊了24本用戶手冊，拿到后面的融膠藥水，那些圓片片現(xiàn)在還掛在她腦袋上呢?！?/p>

? ??“啊對對對，然后你就把全艦洗澡的水費全記她賬上了。”白牙敷衍地點著頭?！半m然她不差錢，但你提這事的時間和場合就特么欠考慮?！?/p>

? ??監(jiān)視器里突如其來的雷鳴喝彩，打斷了白菜剛要開始的反駁，兩人同時盯住了屏幕。

? ??“我看到了她的心——！演的全是她！和她！的電影！”

? ??“好唱?！卑籽李l頻點頭。“那兩個‘她’，把咬牙切齒和撕心裂肺的感覺唱得淋漓盡致?！?/p>

? ??畫面中，隨著曲目進展到副歌部分，莉奈機全身放射出奪目的紅色高音聲場，它配合著節(jié)奏一拳擊出，在兩個重咬的‘她’響起的間隙轟中了敵機頭部。前后兩個咬字的爆發(fā)重音交疊激蕩，一團刺眼紅芒綻開，敵方VTB整個腦袋徹底爆碎。

? ??“勝負已分。”白菜搖頭。“對面是老機型，索敵模塊都在腦袋上，失去了頭部，和活靶子無異?！?/p>

? ??然而莉奈沒有半點要住手的意思。畢竟，對面仍然沒有向白菜發(fā)來投降信號。而失去了頭部的敵機也還在舉起右拳，凝結(jié)起淡淡的紅光——

? ??“你...你是電！你是光！你是唯一的神話！”

? ??敵機的倉促反擊到來，竟是一首古早到老掉牙的曲目，不光聲場稀碎，錯亂的氣息還反過來阻止了聲波的凝集。

? ??“我看透了她↓↙←↙↓↘→↓↙←↓↙←A的心——！全是別的妹妹逗留的背影——！”

? ??莉奈不閃不避，反而催動一記九曲十八回的長轉(zhuǎn)音，機體配合著使出邪魅的一下鉤踢，詭異的踢擊路線從正面出擊，卻繞了半個圈正中敵機腘窩，正如這記轉(zhuǎn)音一般無從捉摸。全場歡呼聲中，敵機拳鋒未到，支撐足膝關節(jié)卻已被廢，只能轟然歪倒。這徒勞的尊嚴一擊，竟連莉奈機身都沒沾上半點。

? ??“臥槽，這轉(zhuǎn)音和滑音絕了！連搓招表都轉(zhuǎn)出來了！”白牙驚嘆?！拔刮刮?，白菜，你不覺得短短幾天莉奈的苦情歌殺傷力簡直是質(zhì)變嗎？”

? ??“你可別勾八哪壺不開提哪壺吧。”白菜冷笑道?！岸膫€老婆一通球棒電棍皮鞭輪著招呼過來，換你身上你嚎的比這還苦。”

? ??“我是認真的，某種程度上莉奈也算是因禍得福吧。”白牙換了個舒服一些的坐姿，滿足地長出一口氣：“只有最真摯的情感，才能推動出無堅不摧、磨滅大道的歌力。白菜，我看莉奈的演出那么久，今天第一次覺得，她可能有一根腳趾已經(jīng)踏入了帕莎，黑澤，米神那一干驚世強者所在的境地，隱約摸到了最高的那一層地板?！?/p>

? ??“你他媽要夸人也別夸這么碎啊，哪怕說個一只腳你是會掉塊肉還是咋的？”白菜言語之間頗為不滿?！皠e說因禍得福什么的了，我只希望這件事過后她多少能想通一點事情吧...人和人的感情，是個不能試探，更不能去考驗的東西?！?/p>

? ??“咋了？你一開始不還覺得我們這位甲方想法很高尚，事業(yè)很崇高嗎？”白牙詫異的望向白菜?！叭鞗]到就改主意了？”

? ??“以前吧，我還挺喜歡一個說法。”白菜拿起一旁的水杯喝了一口。“每個人都是一個黑箱，人與人之間互相絕對猜不透，既不了解對方的經(jīng)歷、喜好，也不一定能摸清對方的思維模式，價值體系。所有人都是在試探著向別人的黑箱里輸入一個信息，看看輸出了什么樣的結(jié)果，然后去倒推，去猜，這個結(jié)果是經(jīng)歷了一系列怎么樣的運算過程，才能得到。輸入次數(shù)越多，對比材料越足，我們理論上可以無限接近‘完全理解’對方的運作模式這個結(jié)果，但，人類的壽命終究有限。窮我們一生，能做得到真正‘了解’身邊的任何一個人嗎？”

? ??“所以不論哪個時代，才總會有人癡迷于‘挖掘人心’這種可能性啊，總有人想著去給別人的黑箱照X光。”白牙感慨。“遠古時期，這種東西叫占卜，巫蠱；中世紀和近代，叫通靈術，讀心術；而現(xiàn)代，叫做‘腦電轉(zhuǎn)譯’，‘心理量表’...雖然每一種東西都和‘真實’相差甚遠，但總有人覺得我們離‘看透別人’越來越近，再發(fā)育十分鐘就能上高了，始終樂此不疲吶?！?/p>

? ??“碰到這次客戶的工商，我有了個在你說的那些人看來很‘軟弱，沒用’的想法?！卑撞私又籽赖脑捳f了下去?！皶粫?，這種試圖去‘理解，了解’別人的舉動，反而才是對別人的傷害呢？碰到看不透的黑箱，為什么一定要去撬開它，搞清楚里面的每一個齒輪，每一個邏輯門，才罷休呢？況且，搞清楚了這些，對人和人今后的交往真的有好處嗎？就和游戲一樣，很多游戲雖然難玩，玩家卻始終能樂在其中；一用作弊碼，想要什么有什么，大家反倒都索然無味，本來戀戀不舍的游戲，立馬變得一關都打不下去，甚至馬上就把卡帶拔了，扔進雜物堆，這輩子不見得會再拿出來打上一次。同理，如果所有人眼里，看到的其他人都是一個個一目了然，玲瓏剔透的玻璃盒子，光用看的都能知道輸入什么內(nèi)容，會得到什么結(jié)果，那大家還有半點溝通，交流，理解的必要嗎？”

? ??“說的很棒，但我很好奇，為什么每次你只有看過別人的倒霉經(jīng)歷，才能說出這些有道理的人話？”發(fā)表完意見，白牙總結(jié)：“想過度了解他人的人，最后是一定會被這種欲望反噬的。我想這次下來莉奈肯定也有切身體會了吧?！?/p>

? ??“但愿吧...嗯？怎么這個時候會有視頻通話請求？還這么多?！卑撞俗⒁獾搅藗?cè)邊欄彈出的“99+”提示，趕忙伸手點開了視頻。

? ??“我操你們大爺?shù)?！你們LEPUS是有病對吧？！”“信號剛接通，一個發(fā)亮的光頭伴著激昂的粗口闖入了兩人的視線?！拔覀冞@邊投降按鈕都拍爛了！你們那個林莉奈還在打！我們家機師腦電圖都快變直線了！你們聯(lián)動是奔著殺人來的是吧？！”

? ??“臥槽？”白菜趕忙將“99+”的信息往上翻，發(fā)現(xiàn)每一條都是“對方發(fā)來投降申請，是否同意？”的確認信息。只不過剛才兩人聊的過于入神，完全沒看到。

? ??“私密馬賽！紅豆泥私密馬賽?。?！”白菜一邊對著屏幕上的光頭“嗵嗵”猛磕，一邊對著白牙猛喊：“同意！趕緊點同意！然后讓莉奈住手！”

? ??監(jiān)視器里，對方的VTB已經(jīng)被按在了場邊的護欄上，莉奈正騎在敵機身上，緩慢而有力的一下，一下?lián)]出重拳，在全身聲學單元的集中投射下，雙拳上的紅光早已刺得人睜不開眼。護欄背后，觀眾席里的觀眾都開始四散奔逃。

? ??“慢——慢——，慢慢沒↑有↑感↑覺↑——慢——慢——，慢慢我↑被↑忽↑略↓——”

? ??莉奈不知何時換上了一首更為悲愴的演唱曲目，情緒已飽滿的無法自控。

? ??敵機上半身的裝甲板早就碎成了渣，七歪八扭的金屬骨架中間，駕駛艙都隱約可見——

? ??“莉奈！莉奈！結(jié)束了！聯(lián)動結(jié)束了！”任憑白牙把嗓子扯爛，內(nèi)部通訊頻道仍舊只有莉奈的歌聲傳來。

? ??“我日！”白菜望著數(shù)據(jù)監(jiān)視器上的四象限心理監(jiān)控坐標系，瞳孔劇震：“她的意識信號軌跡整體掉到第三象限去了！駕駛艙內(nèi)鎮(zhèn)靜劑霧化擴散！準備強制斷路！晚了她就回不來了！”

? ??“好的...好的...醫(yī)療班就位！收容組就位！執(zhí)行一個檢查單...”一片混亂中，白牙機械而鎮(zhèn)定地走著應急流程；“鎮(zhèn)靜劑注入...成功！意識信號回升到X軸上方！三...二...一...斷路！”

? ??白牙狠命錘向觸摸屏上大大的停機指令。

? ??競技場邊，莉奈機攜雷霆萬鈞之勢轟下的終結(jié)一擊硬生生停在了半空。機體全身無數(shù)開口“哧——”的噴出一股股高壓蒸汽——控制鏈路、動力核心、傳動系統(tǒng)全部強制停機，這已經(jīng)是最高規(guī)格的應急措施了。

? ??“要我如何收拾這↑↑↑↑↑愛↑↑↑↑↑的↑↑↑↑↑殘——缺——”

? ??竭盡全力完成了最后一句歌詞，莉奈模糊著雙眼沉沉睡去。

? ??鴉雀無聲的靜默，頃刻后，全場響起了山呼海嘯的掌聲。

? ??“白牙...我有在跟你說話嗎？白牙...你應該聽得到我說什么吧..我們準備去對面休息室當面謝罪吧...”白菜痛苦的用雙手捂住面孔，思緒混亂不堪?！绊槑У綀鲳^外面去買兩個高檔蜜瓜。”

? ??“你這又是哪里學來的奇葩規(guī)矩？”確定莉奈安然無恙，白牙一邊部署機體回收作業(yè)，一邊胡亂應付著?！暗认碌氖虑榈认略傧?，你現(xiàn)在要是實在閑的沒事干，幫我打開星際娛樂頻道，我特么現(xiàn)在需要聽點輕松的?！?/p>

? ??“哦，好。”疲乏的白菜表現(xiàn)出了難得的順從，按了兩下觸摸屏，主顯示器的畫面從競技場內(nèi)部監(jiān)控切換到了瀏覽器。

? ??“下面插播一條前方傳來的緊急新聞。”主持人開口就是這么一句。

? ??“我操！我就不該讓你干這事！”白牙罵道?！澳隳莻€看人倒霉的被動都沒內(nèi)置冷卻時間的嗎？”

? ??“今日上午，本社資深娛記在地球聯(lián)邦大阿拉伯行政區(qū)的伊拉克地帶，發(fā)現(xiàn)了隱居已久的知名藝人、土木工程宗師級訓練師、VTB 機師克雷斯老師的蹤跡。根據(jù)前方消息，克雷斯老師這次是出現(xiàn)在伊拉克當?shù)氐囊患抑睦碇委煓C構(gòu)，院方拒絕透露進一步信息，但據(jù)可靠信源，克雷斯老師從幾天前因不明原因出現(xiàn)了嚴重的心理創(chuàng)傷，以及知覺混亂，目前正在接受積極的康復引導，接下來請看記者冒死拍到的一組現(xiàn)場畫面...”

? ??畫面切換到一間小小的病房，里面擺著三張床，最中間的一張被簾子圍得嚴嚴實實，連只蟑螂都進不去。病房中里三層外三層圍滿了人，而病房的窗戶外面——

? ??“克！你帶我走吧！克！”

? ??“克！沒有你我可怎么活啊！克！”

? ??“克！氣氛都到這里了，好歹爬起來給兄弟們唱一首??！克！”

? ??黑壓壓的人群在窗戶外面堆成了山——要知道，病房的門牌上可是標著“602”。

? ??“克老師——”白牙突放悲聲，無數(shù)內(nèi)疚瞬間填滿了心頭：“是LEPUS害了你啊——”

? ??“白牙...”白菜的聲音又出現(xiàn)了那不祥的顫抖：“白牙...你看這里...”

? ??“你可別指了！”白牙崩潰道?！澳闵稌r候能發(fā)現(xiàn)點好事啊？！”

? ??“發(fā)...發(fā)都發(fā)生了...你不讓我說也沒意義啊...物質(zhì)決定意識...”白菜顫抖著指向最邊上一張病床：

? ??“隔壁床那個...是我們的客戶...”

? ??最左邊一張床上，一個男子正帶著滿臉令人發(fā)毛的溫柔笑容望向拉著簾子的病床，腦袋上幾個電極片隱約可見。

? ??“等會兒？！等會兒？！”白牙突然也驚叫起來，他同樣在畫面中發(fā)現(xiàn)了令人恐怖的熟悉事物：

? ??客戶床腳的人群中，一個身著大衣，帶著墨鏡和大口罩的男子正悄悄從懷中摸出一包方形物體，貼在床下。

? ??那一頭披肩棕發(fā)，那一雙高筒皮靴，是同時尖叫出聲的這倆人這輩子都絕不可能認錯的——

? ??“鬼狐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