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謝花開，日出日落，很快都不再與病床上的她相關(guān)了。貝拉出奇地安靜，不提去找那個(gè)女孩兒的事情了。春天的陽光很溫暖，她用盡全力呼吸，鼻腔里似乎就有了兩個(gè)人的體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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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shí)間趕得很湊巧；這么說也許不太準(zhǔn)確，畢竟她剩下的日子不多了，只要肯來，都算湊巧。醫(yī)院為嘉然向晚開了綠燈，兩個(gè)小家伙一個(gè)抱著紙筆一個(gè)提著相機(jī)，跟在乃琳后面繞了半天才找到特殊住院部。這棟樓里實(shí)在沒什么病人，談不上有人氣，興建的時(shí)候考慮到這一點(diǎn)，特意讓病患住宿的那一面正對(duì)醫(yī)院的綠化園。綠化園里沒有五彩繽紛的花，沒有蒼翠挺拔的樹，只有一片草坪，上面栽著一顆歪著脖子探到貝拉病房里的小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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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姐…我和晚晚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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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快！進(jìn)來吧進(jìn)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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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里沒什么擺件，一張病床、配套的床頭柜、一張椅子。非要算上的話，窗口翻身進(jìn)來的樹枝勉強(qiáng)也是房間里的一分子。向晚跟在嘉然后頭，吸了吸鼻子。貝拉挑起嘴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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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晚怎么又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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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姐…怎么安排你住這種破地方！乃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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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點(diǎn)了名她也只是低下頭，絲毫沒有辯解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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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事，晚晚。這里多干凈啊，還不用我收拾，每天躺著就行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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貝拉說這話的時(shí)候真的很輕松。她的嘴角不自覺地上揚(yáng)，這是長(zhǎng)久都未曾出現(xiàn)在她臉上的笑容；不是逢場(chǎng)作戲、不是顧慮旁人。她甚至覺得，以前羞于說出口的話，如今也不該藏著掖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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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然，你畫畫真的很厲害！其實(shí)之前你畫的那幅已經(jīng)很完美了。雖然我沒看過樂樂的照片，但是我把它發(fā)給乃琳，乃琳一天沒回我消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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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晚，你真的很努力很認(rèn)真！雖然有時(shí)候，怎么說呢，性子有點(diǎn)兒嬌，但是很可愛！總有一天你能獨(dú)當(dāng)一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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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乃琳！雖然你一直不肯透露哪怕一丟丟直接和樂相關(guān)的信息，但是我感覺得到，你很在乎她，也很在乎我，謝謝?！?/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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樂。你的聲音真的很好聽，你的生命真的很美麗。我很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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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把最后的告白，藏在心底。她仿佛又看見那個(gè)女孩兒沖她燦爛地笑，像是在說謝謝，又像是在道別。沒有人能永遠(yuǎn)陪伴在另一個(gè)人身邊，或許告別就是永別。會(huì)不會(huì)，那個(gè)叫珈樂的女孩兒，臨走的時(shí)候也像她一樣，突然喜歡上了身邊的一切，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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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似乎是印刻在瞳孔上的回憶。女孩兒的發(fā)梢隨風(fēng)飄動(dòng)，紫色里似乎還帶著香風(fēng)；她草草翻過檔案袋，只在照片上停留。女孩兒笑了，這是她臨終看到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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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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貝拉的證件照，如果本人還留存于世，過幾年就要重拍了。上一回的證件照還是在老家的派出所拍的，拍照的姐姐很會(huì)聊天，貝拉也想跟她聊。兩個(gè)人一不留神，給貝拉的證件照留了一個(gè)璀璨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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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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貝拉招招手，讓向晚上前頭來。女孩兒脖子上掛著相機(jī)，眼圈還紅紅的。貝拉手邊沒有衛(wèi)生紙，溫柔地用指尖替她拭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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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晚，可以麻煩你一件事兒?jiǎn)?？?/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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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姐你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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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再給我拍張照吧。把背景的樹枝拍進(jìn)去，比白墻好看?！?/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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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姑娘強(qiáng)忍著哽咽，兩根鉆頭一樣的馬尾跟著淚滴直打轉(zhuǎ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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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拍最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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貝拉的膚色日漸蒼白，迎著陽光更是明顯?？刹恢罏槭裁矗掌某鰜硪稽c(diǎn)兒不難看：她半坐在床上，雙手交疊在覆蓋下身的棉被上。一種莫名奇妙的能量開始從她微微移位的淚痣上發(fā)散出來；發(fā)自肺腑的笑，有兩個(gè)人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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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晚不懂構(gòu)圖，可她覺得這張最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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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晚晚說哪張好就用哪張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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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抹抹眼淚，哽咽著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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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姐…洗出來了…洗出來了我給誰寄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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貝拉扳著指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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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給你自己、給然然、給乃琳、給我家里…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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貝拉忽然狡猾地看向乃琳，后者難免一激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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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乃琳，可以把我和樂的照片放在一起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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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再去攏垂下的發(fā)絲，點(diǎn)點(diǎn)頭，嗓音有些不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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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以…本來你們的檔案就是要?dú)w到一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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貝拉笑著嘆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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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差一點(diǎn)點(diǎn)就看到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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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笑和蒼白格格不入，甚至與這個(gè)世界都格格不入，沒有誰能正視這樣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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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乃琳，還是謝謝你，真的謝謝你?！?/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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蝴蝶的生命很短，可春天少不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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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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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孩兒邁了兩步，明明腳下沉重還故作輕快。她交出畫本，輕輕偏過頭抹抹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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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姐，雖然咱倆沒擬合同，但我說了是畫到你我都滿意為止。你看看，怎么樣?！?/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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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畫的痕跡還很新，是剛剛畫的。趁貝拉還沒來得及細(xì)看，女孩兒又插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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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以說不滿意，我慢慢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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畫上的女孩兒非常靈動(dòng)。紫色的眼眸終于閃耀在專屬于她的笑顏上，兩相比對(duì)，一時(shí)看不出與方才那張相片的區(qū)別。貝拉搖搖頭，溫柔抽出其中一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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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我很滿意，然然自己滿意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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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滿意，沒有畫過這么滿意的人像…可是…可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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堅(jiān)強(qiáng)如她，也不是時(shí)時(shí)刻刻都能舉得起獨(dú)屬于她的武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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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然…你記住樂的樣子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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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記住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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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們回報(bào)給彼此最后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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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記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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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沾染春天氣息的樹枝也笨拙地探進(jìn)來，停在貝拉身邊。它是最后的生命，是一段特殊關(guān)系的唯一見證：兩人素昧平生，卻把生命刻進(jìn)了彼此。年年春來時(shí)，樹要發(fā)新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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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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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也許真的不能延續(xù)，不論以怎樣的方式。卵變成幼蟲，幼蟲變成蛹，而后破繭成蝶，誰與誰都互不關(guān)聯(lián)。落地的蝴蝶再不能變成卵，綻放新生的蝴蝶也不知卵為何物?？纱禾煲廊辉?。我看到她終于越過那條淺淺的枝江，我看到那個(gè)只有開頭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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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