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燕幀|林小莊】【長夜番外】桃花細(xì)雨渡硝煙(十七)
? ? ? ?草草處理完老紀(jì)的后事,夜色已深,林楠笙獨自走在無人的街道上,他低著頭、拉緊了外套裹住自己,他很冷,發(fā)自內(nèi)心的徹骨的寒冷。他合作多年、親密無間的戰(zhàn)友犧牲了,他敬愛、愧疚、憐惜的女人消失在了一片火光之中,他不能給戰(zhàn)友一個體面的葬禮,他不敢聽下屬關(guān)于“偷襲者”的報告,他害怕,害怕知道她變成了一堆無法辨認(rèn)的殘肢碎肉,她明明……明明是那么美麗。
? ? ? ?不知不覺間他已經(jīng)走到自家樓下,他看著窗子里透出的暖光,怔怔地出神,他與她只做了幾個月的夫妻,他娶她是無奈之舉,雖不曾有過男女之情,但他視她為親人,有她在,這座房子里也有了家的溫暖。
? ? ? ?林楠笙搖搖頭,強(qiáng)迫自己冷靜,在一次又一次的深呼吸中,他挺直了脊背,如往常那般推開了大門。
? ? ? ?“先生,您可算回來了,太太她……”張媽見他回來,略顯焦急地說道。
? ? ? 林楠笙沒有等她說完,便截了她的話頭:“太太她去朋友家小住幾天,過幾天就回來了?!?/span>
? ? ? ?張媽卻露出了疑惑的神情,“先生,太太她回來了啊,林先生送她回來的,說在路上遇到了槍戰(zhàn)……”
? ? ? ?林楠笙的眼睛隨著張媽的話,越睜越大,他等不及張媽說完,已經(jīng)慌亂地跑上了樓。
? ? ? ?“心潔!”林楠笙猛地推開臥室房門,藍(lán)心潔靠坐在床頭,眼睛紅腫,腮邊還有未干的淚痕,但看到林楠笙,卻給了他一個令人心安的笑容。
? ? ? ?“心潔,”林楠笙一把將她攬在了懷里,失而復(fù)得,他慶幸喜悅,更多的是愧疚,“對不起,我去晚了,對不起。你……”他握住藍(lán)心潔的雙肩,上下細(xì)細(xì)地打量著她,“你沒事吧?”
? ? ? ?藍(lán)心潔心有余悸地?fù)u搖頭,“我沒事,你別擔(dān)心。”
? ? ? ?就在她絕望地閉上眼睛準(zhǔn)備拉動引信的瞬間,突然一只手緊握住她的手腕阻止了她的動作,她睜開眼就看到那個住得不遠(yuǎn)、經(jīng)常會遇到的林先生。她還沒來得及有任何反應(yīng),手里的手榴彈就被他奪了過去。她當(dāng)時整個人都是懵的,就呆呆地看著他以極快的速度將手榴彈和裝著槍支的提箱捆綁在一起,然后在引信上連了一根長繩。手榴彈固定在了涼亭里,長繩的另一端連接在樓道通向頂樓的門把手上。然后小莊拉著她,從那樓宇陰暗且不易被人注意的一側(cè),隨著一聲令人心驚的爆炸聲,翻進(jìn)了樓下的窗子里,他們就躲在那個雜物間里,等到外面塵埃落定才離開。
? ? ? ?林楠笙了然,頂樓的門是向內(nèi)側(cè)開的,當(dāng)行動隊的人拉開門的瞬間,長繩牽動引線、引爆手榴彈,毀了槍的同時,也轉(zhuǎn)移了行動隊眾人的注意力,方便小莊與藍(lán)心潔逃離。所以說負(fù)責(zé)抓捕“偷襲者”的下屬對他說“有蹊蹺”的時候,是想說現(xiàn)場沒有發(fā)現(xiàn)尸體的痕跡,但是卻被林楠笙一句“我現(xiàn)在不關(guān)心這個”給堵了回去。想到這里,林楠笙不禁失笑,如果當(dāng)時多聽一句,也不用悲痛欲絕這一路了。
? ? ? ?“可是這件事被林小莊知道了,會不會給你帶來麻煩?”藍(lán)心潔憂心地問道。
? ? ? ?“接下來的麻煩我來解決,只要你沒事就好?!绷珠险f道,小莊他……他至少不會找一個女人的麻煩。
? ? ? ?“林小莊,他說有事要問你,在會客室等你?!彼{(lán)心潔接著說道,依然不放心地追問,“真的不會有事嗎?”
? ? ? ?“放心,真的不會有事,你好好休息,我去見見他?!绷珠习矒岬嘏牧伺乃氖直郏鹕黼x開。
? ? ? 藍(lán)心潔緩緩躺了下去,看著他離去的背影,看著門在自己眼前關(guān)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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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小莊正在會客室里等著他,他知道林楠笙回來了,但總要給他些時間去安撫嬌妻。藍(lán)心潔今天被嚇得不輕,回來的一路上都抖個不停,站都站不穩(wěn),人看起來也一副蒙蒙的樣子。她是真是很愛林楠笙,愛到可以用自己的命去換取他的平安。
? ? ? ?這個時候門扉輕啟,林楠笙走進(jìn)來,腳步沉穩(wěn)絲毫不亂,如同往常一般精干,就好像今天差點死了的不是他媳婦兒似的?!∏f心里冷哼一聲,他對于林楠笙今天作為是心有不滿的。
? ? ? ?林楠笙坐在了小莊對面,兩人相對而視,片刻后,林楠笙說道:“小莊,謝謝你今天救了心潔,謝謝!”
? ? ? ?“自家兄弟,不用客氣?!毙∏f淺笑一下說道,然后倒了杯茶給他,“是不是嚇壞了?喝杯茶壓壓驚?!?/span>
? ? ? ?被小莊說中心事,林楠笙倒是沒有任何窘迫,他的確是嚇壞了,到現(xiàn)在心臟都還是緊繃著沒有完全放松。他端起茶杯,輕抿了一口,微燙的茶水漸漸驅(qū)散了身上的寒意。
? ? ? ?“你怎么會出現(xiàn)在哪兒?”今天的行動他是不應(yīng)該知道的。
? ? ? ?“碰巧路過,”小莊隨口胡謅道,然后明知故問:“你信嗎?”
? ? ? ?林楠笙看著他,不置與否。
? ? ? ?又是這樣的目光,探究、懷疑、犀利,小莊迎著林楠笙的視線看回去,他突然就有點厭煩了,不想再猜來猜去了。
? ? ? ?“林副站長,您在重慶呆了有4、5年吧?重慶素有山城之稱,聽說路很難走,在那個地方送信,是不是特別辛苦?”小莊問道。
? ? ? ?林楠笙疑惑地挑了下眉,小莊這問題問得是相當(dāng)直白了,他知道自己的身份了?那他又是以什么樣的身份來問這個問題的?遲疑片刻,林楠笙決定冒個險。
? ? ? ?“一開始確實辛苦,但后來走慣了,便也不覺得了,”林楠笙答道,“我最喜歡沿著嘉陵江走過去,尤其是晚上,可以看到江上‘孤光一點螢,散作滿河星’的美景,如今到了上海,不知道還能不能看到?”
? ? ? ?小莊給自己添了杯茶,漫不經(jīng)心地說道:“你不正看著呢嗎?而且辦公室就隔著兩道門,天天低頭不見抬頭見的?!?/span>
? ? ? ?他抬起眼看著林楠笙,看著林楠笙眼中的遲疑漸漸消失,最后展露出一個如釋重負(fù)的笑容。兩人相視而笑,回想這大半年,他們彼此之間的防備與試探,真是可笑。
? ? ? ?林楠笙向他伸出手,“重新認(rèn)識一下,我是‘郵差’林楠笙,隸屬于中共地下黨上海區(qū)。”
? ? ? ?“‘孤螢’——林小莊,直接受命于中共中央作戰(zhàn)參謀部?!绷珠系氖?,瘦削卻有力,感受著他手上的溫度,小莊的眼睛里漸漸就泛起了淚光。
? ? ? ?“小莊?”
? ? ? ?“我沒事,就是很久沒有見到自己的同志了,有點激動?!彼帜四ㄑ劢?,把那一點水漬擦干凈,“讓你見笑了。”非但不用再擔(dān)心兄弟反目,他們還擁有著共同的信念與理想,他是真的開心。
? ? ? ?林楠笙溫和地笑笑說道:“我能理解,我們這樣的工作,無時無刻不承受著巨大的壓力與孤獨?!?/span>
? ? ? ?“其實我這個人不愛與人交往,也不喜歡熱鬧,自己一個人呆著挺好,并不會覺得孤獨。”小莊這話接得極快,連他自己都覺得太過刻意了,于是他立刻轉(zhuǎn)移了話題,問道:“老紀(jì)同志,他……”
? ? ? ?提到老紀(jì),林楠笙也悄悄紅了眼眶,“老紀(jì)他犧牲了,傷得太重,送醫(yī)的路上人就不行了?!?/span>
? ? ? ?小莊沉默著,其實早猜到老紀(jì)兇多吉少,只是仍抱著一絲僥幸,但……果然人生不是戲劇,沒有那么多的奇跡?!澳銈兘裉斓降资窍敫墒裁??”許久,小莊問道。
? ? ? ?林楠笙手握著茶杯,輕輕地攆轉(zhuǎn)了幾下,然后細(xì)細(xì)地說明了他與老紀(jì)今日的謀劃:
? ? ? ?南京失守后,顧宗堂被撤職軟禁,如今負(fù)責(zé)京滬杭警備的總司令是商恩博,而商恩博的副將程立平是在淮海戰(zhàn)役后就秘密投誠共產(chǎn)黨,老紀(jì)正是他唯一的聯(lián)系人。兩人原定明日在南京路進(jìn)行重要情報的交接,但老紀(jì)被捕,不能完成交接任務(wù),于是老紀(jì)需要林楠笙代替他得到情報。但老紀(jì)與程立平之間沒有接頭暗號,為了讓程立平知道老紀(jì)被捕,于是他與林楠笙設(shè)計了今天這場戲。
? ? ? ?老紀(jì)今日假意到南京路接頭,由藍(lán)心潔開槍制造騷亂,行動隊必然會反擊導(dǎo)致騷亂擴(kuò)大?,F(xiàn)場的記者也是事先安排好的,這樣這場騷亂就會出現(xiàn)在明天各大報紙的頭條。如此,程立平便可以得知老紀(jì)無法完成情報的交接工作,同時才會相信林楠笙。但他們的計劃中并沒有老紀(jì)為了掩護(hù)藍(lán)心潔向行動隊開槍,更沒有想到這會導(dǎo)致他重傷身亡。
? ? ? ?“但是,如果他沒這么做,那就不是他紀(jì)中原了,”林楠笙聲音哽咽地說道,“他是不會讓一個無辜的女人為他冒險的?!?/span>
? ? ? ?小莊同樣為老紀(jì)的犧牲而難過,但依然忍不住責(zé)備了一句:“你怎么能讓嫂子去做這么危險的事?你知不知道她為了不連累你,當(dāng)時是打算拉手榴彈自戕的?”
? ? ? ?林楠笙沉默地看著小莊,紅紅的眼睛里是滿滿的自責(zé)與愧疚,“是我對不住她,我……我實在是找不到別人,我以為我能及時趕過去……”
? ? ? ?林楠笙的這雙眼睛,眼尾長長的,微微地彎起一個很好看的弧度,和他們的母親一模一樣。她那個時候也是這樣看著他,紅紅的眼睛里滿是愧疚和自責(zé),她干枯的手掐上他的脖子,一邊逐漸用力,一邊哭著對他說“對不起”,然后,就是那紅白相間的液體濺了他一頭一臉,溫?zé)?、粘稠…?/span>
? ? ? ?塵封了多年的記憶突然又被喚醒,小莊只覺得心里一陣劇烈的絞痛,痛到他彎下身子伏在了茶幾上,打翻了手邊的茶杯都渾然不知。他耳邊傳來林楠笙急切的呼喚,那聲音仿佛離他幾萬里,扭曲又遙遠(yuǎn),許久才逐漸清晰起來。
? ? ? ?小莊重重地喘息著,視線也逐漸清明起來,胸口還有些殘留的痛感,連指尖都還是麻木的。
? ? ? ?“小莊你這是怎么了?”林楠笙撐著小莊的雙肩,神情緊張至極。
? ? ? ?小莊勉強(qiáng)笑了一下,移開視線,不敢再去看他的眼睛,按著胸口的手悄悄向下移了兩寸,“我沒事,剛剛突然胃痛了一下,太突然了,猝不及防……”
? ? ? ?林楠笙依然眉頭緊鎖,他并沒有放心,胃痛?小莊剛剛那一瞬間幾乎失去意識,這得是痛成什么樣?而且他這樣子,更像是突發(fā)心臟病?!澳愦_定是胃痛?”林楠笙問道。
? ? ? ?“是?!毙∏f篤定道,眾所周知他之前被人下毒傷了胃,平日里請假也時常是用這個做借口,他自認(rèn)為扯這個謊合情合理。
? ? ? ?但是林楠笙根本沒有信他,他今天差點失去藍(lán)心潔,又眼看著老紀(jì)死在自己面前,現(xiàn)在整個人都還處于一個應(yīng)激的狀態(tài)沒有完全放松,現(xiàn)在又突然被小莊這么一嚇,此刻他全身的神經(jīng)都繃得像要斷開一樣。
? ? ? ?他緊握著小莊的手腕想要把他拉走,“你這樣我不放心,你現(xiàn)在立刻跟我去醫(yī)院檢查一下,我懷疑你這是心臟的問題而不是胃?!?/span>
? ? ? ?“林楠笙你冷靜點,”小莊被他這猛地一拉差點趴在沙發(fā)上,他試圖把手抽回來但沒能成功,不得已朝著林楠笙那鐵鉗一般的爪子上“piapia”拍了兩巴掌,“你先放手,疼死了!”
? ? ? ?林楠笙恍然松了手,看著小莊腕子上一圈通紅的手指印,沉默地站在了一邊。
? ? ? ? “真是的,自己多大力氣心里沒點數(shù)嗎?”小莊一邊揉著手腕,一邊輕聲抱怨著,一抬頭卻看見他哥像個做錯事等挨罵的孩子一樣,又委屈又惶恐地站在那兒,不禁心中無奈:哥啊,30好幾的人了,咱能別這么可愛嗎?
? ? ? ?“你放松一點兒,我真的沒事,”小莊出言勸慰道,“就痛那么一下子,過去就好了,而且我心臟真的沒毛病。”小莊這是實話,同樣的事情他以前發(fā)生過幾次,是在葉沖“去世”后的那段時間,他去檢查過,沒有任何生理上的病變,是心理上的問題造成的。剛剛也一樣,他只是想起了一些可怕的往事而已。
? ? ? ?林楠笙呆呆地看著已經(jīng)沒有了任何異常的小莊,看著他剛剛瞬間蒼白的臉色也逐漸恢復(fù)了血色,緊繃的神經(jīng)也終于放松了下來?!澳阏娴臎]事?”他問道。
? ? ? ? “沒事?!毙∏f故意拉長了聲音回答他。
? ? ? ? “對不起,我有點過激,”林楠笙扒了扒自己頭發(fā),略懊惱地說道,“這些年,我失去了太多的朋友和戰(zhàn)友,我……我……”
? ? ? ?林楠笙哽咽著說不下去,小莊靜靜地看著他,說道:“我懂,這條血染的路不好走,活下來的人背負(fù)的最多。”
? ? ? ?小莊這一句話觸到了林楠笙的心坎上,讓他的眼淚不受控制地落下來。小莊饒有興趣地看著他,說道:“平日看慣了你精明干練、雷厲風(fēng)行的樣子,不知道原來你也有這么柔軟的時候啊?”
? ? ? ?小莊的打趣讓林楠笙心里有了一絲窘迫,但小莊也沒讓他窘太久。他說完立刻就站了起來,“時間也不早了,我回去了,你早點休息,”他說道,“以后有事找我,別再讓嫂子去冒險了?!?/span>
? ? ? ?林楠笙點點頭,同時也站起來,“我送你回去。”
? ? ? ?“沒幾步路,我自己回去就好,我一個大男人你有什么不放心的?”小莊有些好笑地說道。
? ? ? ?“今天發(fā)生的事有點多,我想出去走走,吹吹風(fēng)冷靜一下,你就當(dāng)陪我?!?/span>
? ? ? ?小莊欣然應(yīng)允,兩個人在夜色中邊走邊聊,氣氛很是輕松。小莊的住所離得不遠(yuǎn),不一會兒就快到了,小莊看著不遠(yuǎn)處佇立在黑夜中那無燈無火、黑黢黢的房子,停下了腳步,他靜靜地站了幾秒,突然有些沖動地轉(zhuǎn)向林楠笙,“林……副站長,其實我……”
? ? ? ?可話到嘴邊,他又遲疑了,他要怎么說才好,之前一直在否認(rèn)他們的兄弟關(guān)系,現(xiàn)在卻突然說出“我就是你弟弟”這種話,會不會很奇怪?而且,他還會信嗎?
? ? ? ?林楠笙看著欲言又止的林小莊,正有些納悶,突然幾束手電光照過來,接下來就是行動隊一干人等將他們包圍了起來。
? ? ? ?“楠笙,怎么你也在?”帶隊的是行動隊的隊長趙京隆,看到林楠笙在場不禁有些驚訝。
? ? ? ?“老趙?你們這是……什么情況?”林楠笙驚疑地問道。
? ? ? ?小莊心中苦澀,該來的終究還是來了,趙京隆出現(xiàn)在這兒,要找的只能是他。
? ? ? ?“我們……”趙京隆有點為難地看了小莊一眼,“是來找林處長的?!惫彩乱灿袔啄炅耍∏f雖然年輕,但能力和為人都是讓人敬佩的,只是……軍令難為。
? ? ? ?“趙隊長,我能問問是因為什么嗎?”小莊問道。
? ? ? ?“這我真不知道,王站長就說讓我們立刻把你帶回去問話,”趙京隆說道,“你自己有沒有什么線索?”
? ? ? ?小莊思索了一下,然后無奈地聳了下肩,“想不出來,算了,去了就知道了?!比缓舐氏茹@進(jìn)了停在一旁的轎車。
? ? ? ?林楠笙看著轎車遠(yuǎn)去,不禁心里一陣煩躁,這一天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但小莊一貫謹(jǐn)慎,到底是什么事會讓王世安出動行動隊來抓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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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上海站地下的審訊室,小莊雙手雙腳都被鎖在審訊椅上,他頗為無奈地看著對面被王世安派遣來審訊他的孫副科長,不由得嘆了口氣。幾乎一整夜了,他真的好困啊。
? ? ? ?孫磊一邊打著哈欠,一邊極不耐煩地說道:“林處長,再等下去天都快亮了,你就招了吧。”
? ? ? ?“什么都不知道你讓我招什么?。俊毙∏f看起來又無奈又無辜。不得不說王世安真的很會用人,小莊為人處世一貫八面玲瓏,幾乎跟上海站所有人相處得都比較愉快,除了這個行訊科的副科長。幾年前孫磊還是機(jī)要處副處長的時候,利用關(guān)押的日本戰(zhàn)犯虐待嫌疑人,小莊一紙報告,連同他收受賄賂、以權(quán)謀私的罪證一起上報給了王世安。讓日本人虐打中國人,這即便是王世安也忍不了,大發(fā)雷霆之后本想把他逐出上海站,但無奈此人居然還有些后臺,最后只是降職處分,但也是前途盡毀、升職無望了。由此,孫磊就記恨上了小莊。王世安用他來審問自己,的確不用擔(dān)心他會礙于情面手下留情,如果自己真說了什么,恐怕他還會添油加醋,讓自己罪加一等。
? ? ? ?“林小莊,都到了這兒了,您還擺什么處長的架子???該交代就交代了吧,別浪費彼此的時間好不好?”孫磊的語氣開始暴躁起來,“我再問你一遍,顧將軍一家失蹤的那天晚上,你在干什么?”
? ? ? ?“都說了無數(shù)遍了,出貨,我那天晚上在浦江碼頭,將近凌晨3點才回家。”小莊輕嘆一聲,又重復(fù)了一遍說了無數(shù)次的話。
? ? ? ?“什么貨?貨主是誰?為什么一定要夜里運?”孫磊繼續(xù)不耐煩地問道。
? ? ? ?“就是一些日用品,夜里運是因為碼頭繁忙,只能安排夜里;至于貨主,孫科長,我真不能說?!?/span>
? ? ? ?對孫磊的問題,小莊一一解答。是了,這一晚上的問題都是與顧將軍一家失蹤有關(guān),沒有提到“共產(chǎn)黨”半個字,可見小莊被抓來問訊是另有蹊蹺,顧燕幀沒有來舉報他?!@讓小莊欣慰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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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顧燕幀確實沒有來舉報他,他解開枷鎖之后在小莊家里發(fā)了一通瘋,之后就渾渾噩噩地游走在上海的大街小巷上。他說要去告發(fā)小莊,其實只是一時的氣話,他確實傷心、憤怒,但并沒有完全地失去理智。
? ? ? ?他的父親已經(jīng)“畏罪潛逃”,這個時候再把小莊推出去也是于事無補(bǔ),而且一旦他把小莊的共諜身份透露出去,小莊他……必死無疑。他做不到,他真的做不到,他眼見過不少所謂的共黨分子被折磨得不成人形,最后凄慘地死去,一想到同樣的事情發(fā)生在小莊身上,他心里就痛得刀割一般。呵,這多可笑?他騙他、利用他,害他全家不得不逃亡外鄉(xiāng),可自己還是會為他心痛!
? ? ? ?無處可去的顧燕幀,最后偷偷潛回了自己曾經(jīng)的家,那座偌大的將軍府,和他離開的時候并無二致,只是空蕩蕩的,以往的歡聲笑語、和樂融融都如同泡沫一般消失了。顧燕幀躲在自己房間里狠狠地哭了一場,他已經(jīng)有10年沒哭過了,上一次這樣哭還是他祖母去世的時候。他不是沒失戀過,按顧期期的話說,他永遠(yuǎn)不是正在失戀就是正在去往失戀的路上,他喜歡過很多人,可是到今天他才明白以往那些他以為的戀愛,只是“喜歡”,唯獨對小莊,是“愛”,可是這人生中第一次的愛,卻讓他輸?shù)萌绱藦氐住?/span>
? ? ? ?當(dāng)他哭夠了,心里空落落的,很累,也很餓,餓到胃都在隱隱作痛,可是他一動都不想動,只想像條死魚一樣躺在床上,后來他睡了,但一直做著紛紛亂亂的夢,直到一陣聲響讓他不得不起身查探。
? ? ? ?已是深夜,他躲在二樓一根柱子后面,看著商恩博和王世安站在一樓大廳中央。王世安他太熟悉了,商恩博也認(rèn)識,也是他以往見了面要叫“叔叔”的人,如今接替了自己父親的權(quán)職,負(fù)責(zé)上海至杭州一帶的守備任務(wù)。可是他們深夜跑到這已經(jīng)被查封的將軍府來做什么?
? ? ? ?商恩博環(huán)視了一周,突然冷哼一聲說道:“我那寫了兩個晚上的報告還沒等遞到蔣公的面前,沒想到顧宗堂他居然就跑了?!?/span>
? ? ? ?此時夜深人靜,空寂的房子里商恩博的聲音隱隱回蕩,是以顧燕幀聽了個清清楚楚。
? ? ? ?王世安站在一邊也略顯遺憾地稱了聲“是”,然后繼續(xù)說道:“雖然咱們搜集的那些貪墨徇私的證據(jù)沒用上,但他這一逃,直接就坐實了通共的嫌疑,結(jié)果是一樣的。”
? ? ? ?商恩博贊同地點點頭,“這樣也好,如果當(dāng)真把他送到蔣公面前,他肯定還得反咬一口,雖說我提前做好了準(zhǔn)備,不會被抓到什么把柄,但也是‘癩蛤蟆上腳背,不咬人可它膈應(yīng)人’?!?/span>
? ? ? ?王世安這時露出個諂媚的笑容,“學(xué)生還要恭喜老師,終于是得償所愿。其? 實以老師您的能力,早該晉升為一級上將了,這次著實是名至實歸啊。”
? ? ? ?這些話挑撥著顧燕幀的神經(jīng),他終于明白了那天他爹為什么會說“洗不清了”,雖然不愿意,可他只能承認(rèn),那是因為他爹本來就不干凈,在這個政黨中,干干凈凈、清清白白的人太少了,不同流合污根本就長久不了。小莊說得一點錯都沒有,他們根本不關(guān)心這個國家會如何,他們只關(guān)心自己的利益,如今大廈將傾,可他們還只顧著勾心斗角、爭權(quán)奪利。
? ? ? ?商恩博哼笑了兩聲,貓哭耗子地說道:“那顧宗堂壓在我上面十幾年,如今落得如此境地,也是可悲可嘆?!倍笏蝗辉掍h一轉(zhuǎn),“那個林小莊,你打算怎么處理?”
? ? ? 顧燕幀瞬間心中一凜。
? ? ? “已經(jīng)讓人去抓了,”王世安說道,“先關(guān)起來,然后再想辦法找證據(jù)證明是他協(xié)助顧宗堂一家逃走的……”
? ? ? ?“你有把握能成功?”商恩博打斷他問道。
? ? ? ?王世安思索片刻后答道,“您得給學(xué)生一些時間,林小莊這個人非常狡猾,想構(gòu)陷他不是那么容易?!?/span>
? ? ? ?“既然不容易,那何苦浪費時間?明天早上,就把他放了吧。”商恩博冷冷說道,見王世安不明所以,他又解釋道:“如此亂世,路上多出具尸體不是什么新鮮事?!?/span>
? ? ? ?“您是說……?”王世安看著商恩博,眼中驚疑。
? ? ? ?商恩博回他一個眼神,默認(rèn)了。
? ? ? ?“那林小莊是個人才,”商恩博說道,“只可惜知道的實在太多了,我可不想落得個跟周進(jìn)一樣的下場?!?/span>
? ? ? 王世安貌似有些于心不忍,說道:“其實周副市長那件事,如果周公子沒去招惹他,我想他也不會……”
? ? ? ?商恩博不屑地冷哼一聲,“長得就一副招蜂引蝶的樣子,還怪別人招惹他?”然后他看著王世安,說道,“你與他共事好幾年,你敢保證你就沒有任何把柄在他手里?這個世上,只有死人最可靠?!?/span>
? ? ? ?“這……”王世安遲疑道,“老師教訓(xùn)得是?!?/span>
? ? ? ?顧燕幀聽著這師生二人的對話,如墜冰窟一般渾身寒涼,他怔忪了片刻,轉(zhuǎn)身地從二樓窗子里滑了下去。他慌亂地竄出庭院,不經(jīng)意間碰翻了路邊的花盆,突如其來的動靜引來了守備,但草叢里適時地竄出一只貓,替他掩蓋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