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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里有尸體哪里就有老六。

雖然龍欒宮密室倒塌成一片廢墟，老六還是艱難的從廢墟中扒出了幾具尸體。

尸體被暗器箭矢插成了刺猬，又被倒塌的石塊壓扁，早已面目全非。

老六是個撿尸人，撿尸人實際上最缺德，本來尸體都是埋了的，又被扒了出來，只因為老六想撿尸體上有價值的東西，拿去黑市倒賣。

但他翻了半天，除了翻出幾塊佩戴在尸體身上的普通玉玨，并沒有價值連城的物品，不禁對著尸體一陣唏噓。

“你去黑市傳一個消息，這塊玉玨就是你的?！边@個聲音突然從陰風(fēng)中傳來，飄在尸體上。

尸體的眼睛猛然瞪大。

老六一個激靈，汗毛倒豎，手腳并用爬出尺余，畢竟是虧心事干多了，顯然被嚇得不輕。

大白天詐尸不可能，老六定了定神，干咳兩聲，抬起頭來，一把揪過來人手中的玉玨，眼光頓時亮起，質(zhì)地光滑，是塊上等玉。

他不耐煩道：“傳什么消息？”

來人道：“有美人兮，四海求凰?！?/p>

老六一窒，止不住有些驚懼：“你要把春風(fēng)小店的那位主顧送去黑市？這……太損陰德?！?/p>

來人冷冷踢開被刨出的尸體，陰沉沉道：“你天天刨人祖墳，何來的陽德？”

逼人的殺氣撲面而來，老六臉色頓轉(zhuǎn)蒼白，支支吾吾道：“那春風(fēng)小店插了盟主旗，咱又動不了，要是美人到不了黑市，豈不……”

來人并不想過多解釋，顯得特別不耐煩：“你再刨刨，指不定還能把盟主刨出來供著?！?/p>

老六說不出話，看著廢墟，要是盟主埋在下面，那盟主旗肯定作廢。

他冷不丁抹了把冷汗，黑市究竟有多黑，沒有人清楚，只知道入了黑市的美人，出來都成了瘋子。

因為黑市不只買賣物品，還買賣活人，活著的美人。

帶這句話的同時，來人又給了他一封信，讓他一并送去黑市的深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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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謂仙門，也是分好幾個山頭。

有靈山，圣山，長留山，太華山諸多山頭。

風(fēng)塵子口中走丟的弟子是太華山一脈不為人知的云漠常。

這個云漠常資質(zhì)平平，在太華山修習(xí)二十年也只悟得一身平庸的武功。仙門人數(shù)眾多，大多自顧不暇，一般活潑好動，天賦異稟之人才能成為焦點，被師尊收為關(guān)門弟子。

云漠?？嘈薅?，仍只是太華山的散仙。

這里提一下，仙門本不收外人，巽澤因骨骼驚奇，出類拔萃，稀奇古怪的腦洞多不勝數(shù)，第一次去靈山就成了眾師兄的寵兒，于是被師祖特別提名，師尊破例收成了關(guān)門弟子。

云漠常為人沉悶無趣，少與人交流，更不喜歡跟人待在一起，久而久之，就如空氣一般存在，成了被忽略的對象。

至于是何時下山丟失的，太華山的人都不知道。

還是上月仙門一年一度點名查課業(yè)，才發(fā)現(xiàn)云漠常早已不在名單之上。

派了靈山的風(fēng)塵子來找太華山的師弟，說起來甚是滑稽可笑，不是比武比資歷，而是拈鬮。

拈鬮這個玩法還是巽澤帶頭玩起來的。

千張紙團(tuán)，只有一張寫著云漠常名字，剛好被風(fēng)塵子抓了，就這么隨便。

于是風(fēng)塵子帶著這個艱巨的任務(wù)下山來，他甚至不太記得云漠常的長相。

找人，可謂大海撈針。

此事可說急，找到了他就能回靈山，也可說不急，仙門的人根本不在意云漠常是死是活，找到找不到無關(guān)緊要。

他們實則在意的是云漠常有沒有在凡間作惡多端，壞仙門名聲。

碌碌無為，不受重視之人向來容易走極端。

慕容黎算是有些聽明白了，算計巽澤修為之人，定與他有些淵源，若云漠常狹隘偏激，仇視天賜寵兒巽澤也不無可能，但一個是靈山的，一個是太華山的，風(fēng)牛馬不相及。不出自一脈，師尊也非一人，想來修習(xí)時應(yīng)無任何交集，怎能生出瓜葛，把極端恨意歸到巽澤身上，太過離譜。

且巽澤修仙歸來那年正值瑤光滅國，一直居住玉衡不曾離開，已是多年過去，斷然不應(yīng)該和在太華山修習(xí)的云漠常扯出關(guān)系。

若有恩怨，除非是巽澤摧毀八劍，經(jīng)脈盡斷被師尊帶回靈山救活那次。

慕容黎千頭萬緒，揉著太陽穴，馬車拐過十里長亭，青磚瓦房的廢墟映入眼簾，寫有“酒”字的青旗倒在廢墟上，日曬雨淋，青色已泛起荒涼的素白。

這是入了取龍城境內(nèi)，巽澤一刀摧毀掉的那家酒肆。

兩次入城，心境截然不同。

來回折騰，數(shù)日已過。

慕容黎的焦慮全寫在臉上，本指望風(fēng)塵子御劍能快些，可這個風(fēng)塵子極其不靠譜，在天上還能迷路，三次繞去天樞境內(nèi)，導(dǎo)致靈力衰竭，再不能起飛……

慕容黎挑選兩匹千里馬讓他騎行，怎奈風(fēng)塵子竟不會騎馬，在馬背上嚇得連番慘叫，失了血色……

最終只得驅(qū)車而行，速度慢不說，路癡風(fēng)塵子偏執(zhí)意要駕車，直到慕容黎忍無可忍，一把提起他，從車上丟了出去……

多次摔個狗啃泥。

風(fēng)塵子才乖乖的坐在車廂的一角，看到慕容黎眼光掃來，就打哆嗦。

慕容黎放下車簾，注視著風(fēng)塵子：“云漠常與小風(fēng)神可有過節(jié)？”

“不可能?！憋L(fēng)塵子堅定道，“太華山與靈山相隔十萬八千里，小風(fēng)神又不會御劍，人是誰都不認(rèn)識，哪里惹過節(jié)？”

一個在天上，一個在地上，想來也不應(yīng)該。慕容黎沉吟著，突然想到一事：“師兄說小風(fēng)神騙了師父仙氣，是怎么回事？”

風(fēng)塵子氣鼓鼓的把頭扭向一邊：“不告訴你。”

他氣呀，此生從未如此狼狽的栽在一個凡人手上，若不是不能對人間帝王出手……

慕容黎有一絲悵然：“這股仙氣是不是與阿巽性命攸關(guān)？”

風(fēng)塵子傲然抬起腦袋：“誒，只要這股仙氣在小風(fēng)神體內(nèi)，不挪作他用，他就不會有事?！?/p>

不知為何，慕容黎的心猝然一痛：“何為挪作他用？”

風(fēng)塵子一副事不關(guān)己的樣子：“救人吶。好比你遇九死一生的大難，他為救你，可將體內(nèi)仙氣散了傳入你體內(nèi)?！?/p>

風(fēng)塵子淡淡的語氣仿佛鎖鏈，鎮(zhèn)鎖住慕容黎所有心神，讓他真切的感受到事態(tài)的嚴(yán)重性：“仙氣散了會怎樣？”

他體內(nèi)的紫幽之火為何那么容易化解，于今他似乎懂了，卻也是最不愿接受的結(jié)果。

“你活他死?！憋L(fēng)塵子并未意識到慕容黎臉色驟變，悠然道，“他的仙氣若散了，后果很嚴(yán)重，跟廢人沒什么區(qū)別，先是五識衰竭，慢慢的就會精氣枯竭而亡。”

慕容黎曾一度以為的修為散盡只是變回普通人，身體弱些，不能執(zhí)劍與有武功的人相抗，心理打擊巨大，從未猜過乃是這么嚴(yán)重的后果，這樣的后果即便不與武林群豪對峙也會重入輪回，讓慕容黎如何能接受。

風(fēng)塵子的話宛如利刃般掠過慕容黎的心，慕容黎只覺冷颼颼的風(fēng)吹過，雙手用力一攥，指尖切進(jìn)皮膚，細(xì)小的血珠不住的滲出，染在紅袖上。

他的心幾乎窒息：“還能再渡仙氣挽救嗎？”

“仙氣又不是萬能的，第二次當(dāng)然無用啦。你問這個做什么，小風(fēng)神本是為了你騙的仙氣，又怎會自掘墳?zāi)?？”風(fēng)塵子眼神突然掃向慕容黎，大驚，“小阿黎，你怎么了，怎么臉上全無血色？”

他伸出手，似是要為慕容黎診脈，慕容黎反手將他彈開，咬牙道：“為了我？師兄可否說得再明白些？”

好心當(dāng)成驢肝肺，見慕容黎不領(lǐng)情，風(fēng)塵子瞪了慕容黎一眼，慢慢坐穩(wěn)才娓娓道來。

“你可知師弟那年以血鑄劍，將八劍融合，召喚出蒼茫劍靈付出了什么代價，他一介凡人怎能與神劍相抗，當(dāng)時就廢盡畢生的修為?！?/p>

“師父對師弟是極其寵愛的，為了感知師弟福禍吉兇，入門的時候就將師弟心神與乾坤鏡相融。那次劍靈噬魂，幸好是乾坤鏡警示，才能及時趕到。”

“可蒼茫劍靈是沒入了師弟體內(nèi)，從身體內(nèi)部寸寸切割血肉經(jīng)脈?！?/p>

“我從未見過這世間會有那般慘烈的傷痕，全身經(jīng)脈盡斷，骨骼碎裂，車裂剔骨都不足以形容，該是有多疼呀。若不是他體內(nèi)殘留續(xù)命丹，又怎能支撐到師父趕來。”

“半年呀，師父和仙祖花了半年的時間才將師弟每一寸經(jīng)脈接上，碎裂的骨骼修復(fù)。每一個夜晚，師弟都在蝕骨削魂的疼痛中慘叫，那種疼痛，總是令聽到的人淚流不止。”

“師弟雖疼，從不以淚代替，卻在喊著阿黎阿黎的時候，會不自覺的淚流滿面。每次半夢半醒，想抓住的，都是這個叫阿黎的人。許是他對阿黎執(zhí)念太深，才讓他在那樣的疼痛中堅持住，活了下來?！?/p>

那是慕容黎抱著巽澤苦苦哀求，阿巽，別離開我，好么？

那是巽澤曾答應(yīng)過慕容黎的，好，不離開。

天地八荒一諾，縱使碧落黃泉，也不食言。

“后來我們才知道他口中的阿黎是你，瑤光國主?！?/p>

“師弟即便活了下來，修為也散得干凈，只能在靈山吸收天地靈氣慢慢休養(yǎng)?！?/p>

“可他醒來后知道你滿世界找他，哭天喊地求師父讓他下山，他下山?jīng)]了仙山靈氣滋養(yǎng)，不死也會重傷，師父本是不允許的。”

“但打那以后，師弟總是郁郁寡歡，時?？粗幑獾姆较虬l(fā)呆，嘔血不止，于修行大不利。每每念及你，他就止不住惆悵，師弟們?nèi)靸深^把你平安的消息帶給他，他還是在師父面前哭天喊地，說是見不到你，就會郁郁而終?！?/p>

“師父拗不過他，只能給他暫時渡了一股仙氣，留他半年將修為恢復(fù)一部分，才允許他下山來慢慢修煉，十年八載，若能把仙氣與自身修為融合，那便算是恢復(fù)得差不多了?！?/p>

“師父想著，他下山來應(yīng)該找你，在瑤光王府中，不至于有什么危險，心情順暢或許利于修行?！?/p>

“若他沒有找你，豈不是騙了師父仙氣……”

風(fēng)塵子后面再說什么，慕容黎已聽不清。

除了煉獄與冰冷，他什么都聽不見。

就仿佛整個天地猝然混沌，攪得只有神髓的抽疼。

他好像明白，巽澤為何入住瑤光后把王府修成了仙蹤洞天……

好像明白，在他提出踏山玩水入江湖，巽澤眼中閃過的遲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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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么慘烈的痛苦巽澤輕描淡寫掩飾過去，一個人承受著所有的痛，卻對他言笑晏晏。

他那時不在他身邊，是多么大的折磨。

他帶著滿身傷痕下山，來兌現(xiàn)不離開的承諾，圓他一個沒有殘缺的中秋。

他總是為他，用盡一生的幸運(yùn)。

生死蒼涼那幕，縱然天荒地裂，依舊歷歷在目，再次讓慕容黎的心，痛如塵。

他師父渡給他保住命格的唯一一股仙氣，他卻在九幽寒潭中為他驅(qū)除紫幽之火散盡。

他怎會這么傻，怎能這么做。

這不是救贖，而是永無止境的折磨。

踏火喋血，一生的煉獄。

慕容黎仰頭，漠然望向虛空，宛如又看到血，化成微塵，自巽澤的身體中濺出，像是漫天的落梅，染紅了他的瞳孔。

天地旋轉(zhuǎn)，他的思緒混亂不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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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黎想從大腦的空白中醒來。

卻聽到了呼喝，咒罵，響成一片。

取龍城城門被關(guān)緊，那群陌生的守門人齜牙咧嘴咒罵著，說是城中出了大事，各武林人士不知何故傷亡慘重，盟主失蹤，現(xiàn)在全城戒備，所有閑雜人等一律不準(zhǔn)出入城，管他什么天王老子。

風(fēng)塵子嘰哩嘎啦和那群人爭論半天，最終馬車還是被無情的攔了下來，甩到一邊。

慕容黎也被甩出車外，他在恍惚中冷冷看著他們，痛苦的吐出三個字：“開城門?！?/p>

回答他的，是一群嘲諷，丑惡的嘴臉在趾高氣揚(yáng)放聲高歌。

就像是為黎澤閣閣主的逝世而高歌。

還說什么黎澤閣閣主也在那場災(zāi)難中尸骨無存，什么天下第一，不過曇花一現(xiàn)，還不是死得連渣都不剩。

慕容黎覺得很煩躁，無數(shù)張猙獰的面孔在他眼前晃來晃去，讓他無法從疼痛的幻境中醒來。

五識衰竭，精元散盡，巽澤將命盡，重入六道輪回。

他會再次失去他。

他只想以不可測的速度飛到城中，攬住巽澤那抹光明，那是最溫柔卻最堅定的眷戀。

為什么他們要關(guān)了城門，攔了他的路。

敢攔帝王車駕，就要付出慘重的代價。

唯一能平復(fù)慕容黎躁氣的，也許只有他們的血。

風(fēng)塵子正試圖用愛去感化他們，還沒有反應(yīng)過來，靈霄劍已被慕容黎拔在手中，劍光一閃如赤芒，狂轉(zhuǎn)天狼怒嘯，赤化成一道貫天亙地的紅光。

紅光瞬間閃到所有人胸前，閃電般濺入他們身體。

剎那間，盡數(shù)攪碎。

變成漫天血塵。

他們喉間干癟下去，冒著血泡，就變成尸體一具一具倒地。

慕容黎血色眸子中的慍怒漸漸化為悲傷，靈犀劍撐住大地，他再也忍不住惶惑與悲愴，單膝跪倒在滿地血泊中。

活人變成尸體，再不能擋住他的去路了。

可縱使鮮血灑滿全身，卻不能將巽澤傷痕的累累疼痛，感同身受。

他突然淚流滿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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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fēng)塵子也淚流滿面，從慕容黎手中捧起靈犀劍，嚎嚎大哭。

“我的靈犀呀，你怎么能拔我的靈犀，怎么能染凡人的血，怎么能用靈犀去殺人？”

“我跳進(jìn)大海也洗不清呀，罪過啊罪過，我沒有亂造殺戮，蒼天呀大地呀，能不能為我作證，這孽果不是我造的，凡人不是我殺的。啊啊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