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婚凄談

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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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shí)已經(jīng)是半夜了,偶爾幾聲烏鴉,撲騰著翅膀,哀嚎著飛過黑黢黢的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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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打著手電筒,蹲在地上,百無聊賴地扯著墳頭的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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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照在還是新土的墳頭,香蠟紙錢濕漉漉地貼著地面,剛下了一場雨,正是挖墳的好時(shí)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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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過土松,又無哭墳,我爸把方圓百里的墳地都快踏平了,才找到了這座新墳:女人的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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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艸他媽的,日子好過了,女人都死得少了!”我爸叼著煙,罵天罵地罵祖宗,也不耽誤他用鐵鍬鏟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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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把手電筒插在一個(gè)耗子洞里,光著腳丫子,學(xué)我爸抽煙的樣子,叼了一根狗尾巴草在嘴里,百無聊賴地從一個(gè)墳包跑到另一個(gè)墳包,高高低低,像在飛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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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爸一鏟土就飛過來,準(zhǔn)確無誤地把土拍了我一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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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了個(gè)沒屌的玩意兒,鏟子都拿不??!信不信老子也把你一鏟子拍平了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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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媽那個(gè)神經(jīng)病,天天就曉得吃三碗白飯,不用鐵鏈鎖就到處竄,養(yǎng)了她十多年了,就生了你這個(gè)賠錢貨。你還天天吼起要讀書,讀個(gè)屁的書,老子辛辛苦苦掙的錢,就給你們兩娘母敗完了!” 我爸已經(jīng)四十了,瘸了一條腿,娶不到老婆才撿了我媽回來養(yǎ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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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見過哪家買死男人的?你憑啥罵我賠錢貨,不見你在墳堆里刨死男人?讀書沒用?讀過書的女人比沒讀過書的值錢多了!花花高中畢業(yè),就敢喊十萬八的禮金,秋楓只讀了小學(xué),她男人家給八萬。不要說活人,死了的女人,讀過書的也比沒讀過的值錢!你上次吹噓我的女人是大學(xué)生,騙了人家八萬八!”我躲在一個(gè)墳包后頂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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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爸氣得揮著鏟子要打死我,我們爺倆在大半夜的墳地里你追我趕,天快亮了,才把女尸塞進(jìn)蛇皮口袋,丟在三蹦子里,搭了一塊毯子蓋住運(yùn)去了買主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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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爸當(dāng)了十多年媒人,不做人媒做鬼媒,知根知底的人都喊他“老鬼”,我自小跟在老鬼屁股后到處跑,成了“小鬼”,跟著我爸在墳地、殯儀館、死者家里到處跑,冥婚生意也要靠嘴巴,還得會(huì)說價(ji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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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小到大,我見證了一具女尸從五千漲到五萬,最后一尸難求,十五萬連骨頭渣都買不到的荒唐價(jià)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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低投入帶來的高收益,讓我爸的破自行車變成了嶄新的三蹦子,家里的茅草屋也變成了磚瓦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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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我弟這年,我爸一口氣掘了三個(gè)墳,頂著三伏天拖著發(fā)臭生蛆的尸體,四處討價(jià)還價(jià),兩個(gè)月后買了一輛五菱宏光,成了村里第一個(gè)擁有四個(gè)輪子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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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利潤,也讓越來越多不怕鬼不信邪,又沒啥本事的人投入了這個(gè)空手套白狼的行業(yè),當(dāng)初給人做媒的也瞧不上那三瓜兩棗的小紅包了,無非幾千塊錢而已,最后義無反顧踏上了說鬼媒這條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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競爭之下就得有改進(jìn),我爸裹尸的蛇皮口袋變成了正兒八經(jīng)的白麻布,還得清干凈尸體上的臟東西,換上漂亮的花衣裳,用一張卡片仔細(xì)記錄女人的生辰八字,學(xué)歷愛好……雖然絕大多數(shù)是我瞎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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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骨森森,腐尸惡臭,蛆蟲遍布……對我而言,不過是一堆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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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小我就跟著我爸鉆墳堆,什么都不怕,人死如燈滅,鬼有什么可怕的,能有那村頭喜歡鉆寡婦門,用棒棒糖騙小女孩掀裙子摸屁股、舔腳丫的死變態(tài)青年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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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年頭,死了的女人比活著的女人值錢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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濕貨(剛死去沒多久還未下葬的女尸)難求,干貨(墓里掘出來的死了較長時(shí)間的女尸)難找。但凡生前漂亮點(diǎn)的,讀了點(diǎn)書的,四肢俱全,身上沒啥傷痕的全尸,在我爸這兒已經(jīng)預(yù)定了七八家了,有些男人墳頭草都一丈高了,都還輪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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據(jù)說當(dāng)年村里淹死的捂死的女嬰到處都是,現(xiàn)在村里一堆青中年老光棍大眼瞪小眼,傾家蕩產(chǎn)四處求娶老婆,本地出去打工的姑娘,都往條件好的城里嫁,傍上大款被人包養(yǎng)的比比皆是,剩下的不是寡婦就是殘疾,依舊爭著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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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說活女人,女尸都已經(jīng)千金難求了,但躺在墳?zāi)估锏哪泄夤?,大概已?jīng)排到了奈何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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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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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剛滿十八,就有媒人上門說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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媒人和我爸在堂屋討價(jià)還價(jià),我弟在柴房光著屁股拿著棍子,學(xué)爸爸的樣子,對著拴在柴房的媽媽大吼大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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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搶過棍子對準(zhǔn)弟弟的光屁股一陣狂抽,打得小兔崽子嗷嗷叫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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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罵他:“你怎么可以打媽媽?小心天打雷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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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弟伸出手抓我的臉,吐了我一臉口水:“你放屁!爸爸說了,你和這個(gè)瘋子都是賠錢貨!她是爸爸撿回來的瘋狗,要咬人,還要打人!如果她是我媽媽,人家就要罵我是小瘋子,她才不是我媽媽!你打我,我要告訴爸爸,喊他打斷你的狗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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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揪著他的臉,把棍子遞給媽媽:“媽,你趕緊打這個(gè)不孝的兔崽子,你不能打你老公,總能打你兒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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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聽到“打”字,媽媽立刻抱緊蓬亂的腦袋,拖著嘩啦啦響的鐵鏈,縮到柴堆后躲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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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睜著茫然的大眼睛,無辜地望著弟弟。她不知道那是自己的兒女,對她而言,不管是生我還是生弟弟,都像一只狗,莫名其妙就生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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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了弟弟,我爸就教她怎么喂奶,她在床上躺了兩個(gè)月,一次差點(diǎn)把兒子捂死,一次直接把兒子從床上踹了下來,要不是冬天襁褓裹得厚,我爸的寶貝兒子就得當(dāng)場喪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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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她是怎么養(yǎng)育我的,但從有記憶起,都是跟在我爸身后掘墳挖尸談價(jià)格,我見證了一場又一場的冥婚,死去的男女在照片上看著熱鬧的婚宴,他們一無所知,盲婚啞嫁,然后就合葬了,莫名其妙成了一對夫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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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yàn)槲野知{子大開口,這場說媒談崩了,媒婆走之前不忘損我爸:“你就留著你的閨女嘛,跟著你挖墳掘尸,看以后哪家男人敢要她!她媽是個(gè)瘋婆娘,還有個(gè)弟弟,你再養(yǎng)大點(diǎn),多讀點(diǎn)書,等她飛城里頭去了,你們兩爺子在家守著一個(gè)瘋婆娘,你兒子能不能娶老婆都是個(gè)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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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爸當(dāng)場就脫鞋,把烏鴉嘴的媒人砸了出去,弟弟哭哭啼啼去告狀,我爸狠揍了我一頓后,斷了我讀書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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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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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弟七歲能上村小了,我爸就趕我去鎮(zhèn)上學(xué)踩縫紉機(jī),學(xué)徒一個(gè)月 200 塊,包吃住,從早踩到晚,腳都踩腫了,好不容易拿到工資,我爸立刻繳了,說給我存著,等我嫁人了一起給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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輟學(xué)前,我是語文課代表,大牙是班長,我們倆每次考試不是第一就是第二,老師對我們考大學(xué)給予了厚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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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牙家是村里最窮的,他爸死得早,寡母艱難把他拉扯大,受了許多苦。大牙也爭氣,順利考上了大學(xué),但他媽媽肝癌瞞著他不去治療,等他發(fā)現(xiàn)時(shí),已經(jīng)是晚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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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牙一路勤工儉學(xué),苦熬著,我也從學(xué)徒變成了熟練女車工,去了深圳,從小車間女工變成了百人大車間女工,成百上千臺縫紉機(jī)喀拉拉響著,我的錢每個(gè)月都寄給我爸,讓他給我攢著,也會(huì)偷偷留點(diǎn)寄給大牙,讓他在食堂打點(diǎn)肉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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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大牙,天南地北,我掙錢,他讀書,像兵分兩路的鴛鴦,等待著重逢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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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盤算著攢給我爸的錢也有七八萬了,大牙說他每年也在打工還拿獎(jiǎng)學(xué)金,手里也有兩萬塊,再熬兩年,攢夠了十五萬,我們就在縣城首付一套小房子,把我媽接來一起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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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yàn)殡x家遠(yuǎn),我媽又神志不清,沒法和我打電話,偶爾讓爸把話筒遞給她,她也只會(huì)咿咿呀呀亂說一通,爸一直說長途話費(fèi)貴,直接把電話掛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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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次沒想到三天后,我媽突然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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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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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早晨,我爸一個(gè)電話把我招回了家,說我媽不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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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急匆匆趕回去,媽頭發(fā)梳得整整齊齊,還被染黑了,穿著我的花裙子,裹在被子里,一動(dòng)也不動(dòng),身上已經(jīng)發(fā)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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床前燒了一排蚊香,驅(qū)蒼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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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明白,為何三伏天,我爸還給尸體蓋這么厚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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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掀開被子,一股惡臭撲面而來,蛆蟲在皮膚下蠕動(dòng)不斷進(jìn)出,她的臉已經(jīng)認(rèn)不清模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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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媽好好的,怎么死了?”我難以置信,“是不是你們不給媽飯吃?媽到底出了什么事?你今天不給我說清楚試試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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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她從沒給我做過一頓飯,梳過一次辮子,也從沒給我買過一件新衣裳,甚至在我挨打了守著她哭,她也什么都不知道,偶爾發(fā)起狂來,還兇狠地咬我。但我終究是她生的,哪怕她再臟再傻,我也莫名地就和她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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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能理解她的不容易,理解她一無所知的腦子里,被忽視被虐待的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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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不止一次想,也許我媽死了,會(huì)比活著更輕松,至少不用像狗一樣,被鐵鏈子鎖住,但她真的死了時(shí),那股強(qiáng)大的悲傷還是把我掀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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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跪在床邊,無聲地哭泣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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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你瞎說啥!你去打工了,不是讓我把你媽放你屋里嗎?也沒鎖鏈子了,結(jié)果她發(fā)瘋一頭撞柜子上死了……”爸說話有些結(jié)巴,“你弟發(fā)現(xiàn)的,人都死硬了,我想你和你媽親,趕緊讓你回來看最后一眼。你媽沒身份證,是我撿來的,現(xiàn)在死了,我怕警察找我麻煩,說我拐賣人口,也不敢大張旗鼓辦葬禮。如果有人問,你就說你帶你媽去廣州了行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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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弟呢?媽死了他都不回來看一眼?”說起弟弟就來氣,當(dāng)年我考上了高中都不讓我讀,弟弟那個(gè)廢物降級都降了兩次,一天到晚就在鎮(zhèn)上網(wǎng)吧上網(wǎng),小小年紀(jì)已經(jīng)是個(gè)老煙槍了。每次給我打電話,除了要錢就是要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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罵歸罵,終究是我一手帶大的弟弟,我又比他大十歲,長姐如母,他要什么,我省吃儉用都會(huì)給他買,遇上打折的運(yùn)動(dòng)名牌也會(huì)給他寄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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轟炸了好幾個(gè)電話,穿著時(shí)髦染著黃毛的弟弟才回來了,個(gè)子比我高了一個(gè)頭,嘴里嚼著口香糖,一臉不耐煩的樣子,見著床上死了的媽,直接厭惡地捂住了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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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劈頭蓋臉就打了過去,弟弟躲了幾下,突然就把我推在了地上,惡狠狠道:“有完沒完了!死了就死了唄,臭烘烘的停在家里好幾天了!煩死人了,剛好村長的兒子死了,爸你不行把她賣了唄!何必到處找貨,明明屋子里就躺了個(gè)現(xiàn)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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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這才知道村長的小兒子,高考上了二本,家里風(fēng)風(fēng)光光辦了場慶功宴,結(jié)果第二天他兒子去魚塘電魚,把自己給電死了,被人發(fā)現(xiàn)時(shí),尸體都泡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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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長找到我爸,一邊抹淚一邊要我爸幫忙,給小兒子找個(gè)老婆,他兒子剛滿十八歲,女人都沒粘過,不能讓他一個(gè)人孤零零地在地下當(dāng)童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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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shí)國家已經(jīng)盛行火葬,誰家死人了,姓名、性別、年齡、死因都得在火葬單子上寫明白,一人一單,鬼媒的生意一落千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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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爸開著他的五菱宏光把周邊鄰市都跑遍了,價(jià)格開得老高,也沒有尸源,女尸的條件從二十歲左右的少女,變成三十歲以下未婚的都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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跑了小半個(gè)月,依舊沒有貨,我爸急得頭發(fā)都白了一半,舊墳已經(jīng)給掘得差不多了,新埋的都是骨灰了,這骨灰怎么分男女,任你說得天花亂墜,鬼都不會(huì)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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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好這時(shí),我媽死了,你說巧不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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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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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guī)缀醣罎?,沖進(jìn)柴房就拿了一把刀,逼近父子倆,非要他們給個(gè)說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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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爸跪在我媽床邊,指天發(fā)誓說是她自己撞死的,他拖著弟弟一同發(fā)誓,如果撒謊,直接被火燒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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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捂著臉,嚎啕大哭,爸趕緊來捂我的嘴:“閨女啊,我的祖宗,你不要哭了,人家一聽你這樣哭,肯定明白你屋頭死人了!我給別人說你來接你媽走了,你哭個(gè)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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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著他著急樣子,突然就回味過來了:“爸……我跟你跑尸多少年了,你就直接給我一個(gè)明白話,你和弟弟到底打的什么主意?你讓我千里迢迢回來,到底在盤算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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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搓著手,點(diǎn)了一根煙,一臉苦楚:“你弟明年就十七了,該說媳婦兒了,你弟談的那個(gè)對象,張口就要十八萬八。這些年就我賺錢,養(yǎng)你們娘三,修房子買車子,早沒錢了?,F(xiàn)在生意也不好做,都火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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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冷哼一聲:“我不管你有錢沒錢,我十六歲開始打工的錢就放你那兒了,你說等我結(jié)婚了當(dāng)嫁妝用的。你可不要打我錢的主意!逢年過節(jié)的紅包,弟弟讀書添置衣物的錢,也是我單獨(dú)給的。爸,你可不要連自己親女兒都坑。別廢話了,你搞這么大一出,到底想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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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和弟弟對視了一眼,爸掐滅煙,啞著嗓子,捶著膝蓋:“我賭咒發(fā)誓你媽真的是意外,如果我有心害她,何必養(yǎng)她這么多年對不?有個(gè)瘋子在家,你和你弟還不好說對象。剛好村長兒子死了,尸源又找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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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你還是不是人?!你連你五十五歲的老婆都不放過?!我算是懂了,三伏天蓋被子先把我媽的臉捂爛,等蛆蟲把她的皮膚吃得差不多了,誰能認(rèn)出女人的年紀(jì)?到時(shí)候你就拿媽的尸體,去裝少女騙村長給他兒子當(dāng)老婆!”我狠狠啐了我爸,破口大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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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囁嚅著,可憐巴巴道:“閨女,你以為我是為我自己啊?我一把年紀(jì)要錢做啥,還不是為了你弟弟,聽說過了年,聘禮還得漲,隔壁村都漲到二十萬了。我想著趕緊把親定了,心里踏實(shí)點(diǎn),等你弟滿二十了,我怕女方得漲成二十五萬了!咱們家就你弟一個(gè)男的,你以后和大牙結(jié)婚了,就是他的人了,爸有個(gè)病痛,還不得指望你弟和他媳婦。你弟再不爭氣,也是你親弟啊,你媽走了,就咱們仨相依為命了。閨女……你弟弟讀書不行,又沒其他本事,到時(shí)候看看能不能送去學(xué)理發(fā),他現(xiàn)在小,不懂事,男人都成熟得晚……他天天念叨姐姐給他買了這個(gè)、買了那個(gè),等他能掙錢了,要給姐姐買金銀首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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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含著淚,看著弟弟,他順勢靠了過來,抓著我的手,撇著嘴也是一臉可憐:“姐,我求求你了,媽肯定也不希望我打一輩子光棍對不?媽跟著爸沒有享過福,嫁到村長家,就當(dāng)重新投胎轉(zhuǎn)世了,肯定過得比現(xiàn)在好。姐……你也是有對象的人,如果大牙給不出結(jié)婚錢,你怎么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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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到大牙,憤恨和激動(dòng)的心,漸漸冷靜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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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著苦命了一輩子的媽,如今她命歸黃泉,只剩一堆爛肉,但是活著的人,還得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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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弟不可能不娶老婆,爸爸的生意也確實(shí)不行了。也許“嫁”到村長家對苦命的媽而言,不是什么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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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屈服了,但又不想承認(rèn)這樣的屈服,是因?yàn)槲疫€是方家的女兒。一旦我想要結(jié)婚,戶口本還在爸手里,如果爸獅子大開口,大牙和我一輩子也別想結(jié)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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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我昧著良心妥協(xié)一次,也許爸爸和弟弟看在今時(shí)今日的份上,會(huì)讓我順利結(jié)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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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還沒亮,我就回了市里,我哭了一路,為自己的不孝和卑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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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guī)缀蹩梢韵胂?,明天我?guī)е覌屓V州享福的消息,就會(huì)傳遍全村,我媽在被子里再腐爛幾天,等蛆蟲爬滿她全身等她徹底面目全非了,她就會(huì)被我爸包裝成年輕女尸,送到村長家,和村長十八歲的兒子舉行冥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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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尸的假照片也是我在網(wǎng)上隨便找的,還偽造了女尸的身份證和學(xué)歷證書復(fù)印件,快遞給了我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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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徹底成了幫兇,伙同我爸、我弟弟、以十八萬八的價(jià)格,把五十五歲的親媽,許配給了十八歲的少年郎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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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想真是諷刺,那竟然是我媽一生最值錢的高光時(shí)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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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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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年,大牙提著煙酒茶上我家提親。我爸張口就要十八萬八,我給我爸使了個(gè)眼色,他直接裝看不見。大牙小心翼翼問八萬行不行,他其實(shí)只有五萬,剩下的錢都得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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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爸一口回絕,完全沒得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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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拉著大牙的手,非他不嫁,我說:“爸,我馬上二十七了,我存你那兒的錢也有七八萬了?那錢全給你,加上大牙的八萬,十六萬!我早就是大牙的人了,我只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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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爸白了我一眼:“你的錢那是你孝敬家里頭的,我養(yǎng)了你這么多年,那是你該給的。大牙要和你結(jié)婚,十八萬八少一毛錢都不成!你弟還沒娶媳婦兒呢,你以為定親了就穩(wěn)了?他還有兩三年,禮金蹭蹭漲,我還在攢錢,娶媳婦家里房子還得裝修一下,女方說了小汽車得有一輛,液晶大彩電得有一個(gè),婚房里頭得打衣柜買新床鋪地板……酒席還得幾十桌,各種大小紅包,沒有大幾十萬,你弟甭想結(jié)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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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牙今天能拿出來十八萬八,你現(xiàn)在就能跟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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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氣得眼淚都涌了出來,大牙紅著眼眶就給我爸跪了下去:“叔,我和芊芊青梅竹馬,在一起好多年了,我媽死得早,家里又窮你是知道的,求你通融通融成不?我保證和芊芊結(jié)婚了,把你當(dāng)親爹孝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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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爸用牙簽剔著牙,滿臉不耐煩:“跪啥跪,大過年的不吉利。沒錢你就趕緊滾蛋,誰要你當(dāng)我親爹孝順,我又不是沒兒子,我兒子還得娶媳婦呢,我養(yǎng)閨女這么多年,你當(dāng)她喝風(fēng)長大的?十八萬八沒多收你一分錢,你去打聽打聽,咱們村就這個(gè)價(jià)?!?/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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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大哭起來:“那你把我的錢還給我,那是我自個(gè)兒的攢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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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爸撇撇嘴:“說你不懂事不心疼人你還不承認(rèn)。別人嫁女兒,巴不得禮金談高點(diǎn),給家里做點(diǎn)貢獻(xiàn),就你吃里扒外想著男人。沒出嫁的女兒,你給錢給自己親爸還有要回去的道理?你說給誰聽都是你沒理!大牙,你也別想著讀了個(gè)大學(xué)就想帶我女兒走,戶口本還在我這里,沒戶口本你們結(jié)婚不成,搞私奔之類的下流事,我就去公安局說你拐賣婦女!告你強(qiáng)奸!你真想和我閨女結(jié)婚,趕緊去借錢,她年紀(jì)再大,錢不到位,你也休想過我這關(guā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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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著我爸無恥的模樣,氣得胸口疼,眼淚止不住往下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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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拉大牙起來,把煙酒茶還他手里把他送了出去,與其在這里受我爸的侮辱,不如我自己來處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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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guān)上門,我就咆哮著質(zhì)問我爸:“媽的錢呢?媽的十八萬八呢?你和弟弟當(dāng)初求我的時(shí)候怎么說的?那十八萬八怎么也得算我一份吧?加上我的錢,大牙的錢,十八萬八只有多沒有少!弟弟是你兒子,我也是你女兒,前年你腿疼,是我把你帶去省醫(yī)院檢查的吧?你要和那李寡婦談戀愛,我從廣州給她寄了兩件羊絨大衣!家里的新電器,全是我三萬塊錢的年終獎(jiǎng)買的!你和弟弟的保險(xiǎn),年年幾千塊也是我買的……爸,做人不能這么沒良心,你坑我媽,是欺負(fù)她是個(gè)傻子。我不是,我身上也流著你的血,你不能對我這么無情無義!在省醫(yī)院,你拉屎拉尿都是大牙攙扶你去的,你兒子呢?你兒子在哪兒?!我連你以后不能走路的輪椅都看好了,想攢錢給你買個(gè)電動(dòng)的!你怎么對我這么沒良心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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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guī)е耷豢卦V著這些年被忽視的付出,我可以為這個(gè)家赴湯蹈火,但我也想擁有自己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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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早已預(yù)見不爭氣的弟弟,會(huì)是我一生的拖累,我這個(gè)坑蒙拐騙的爹也是個(gè)不省心的東西,但我愿意承擔(dān)著一切,只要他成全我這一次,我只求這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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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見我又哭又鬧,長嘆了一口氣:“你是我親閨女不假,甭怪爸偏心,生兒生女本來就不一樣。小時(shí)候家里再窮,爸爸也沒有缺你一口吃的對不?你媽是瘋的,生了你,大家都勸我把你丟了,你肯定也是個(gè)瘋女娃,我舍不得……你不能罵我沒良心。現(xiàn)在啥都要錢,你弟那對象本來就長得漂亮,人家要高價(jià)沒有辦法。等爸老了走了,還是得你這個(gè)當(dāng)姐姐的幫襯對不?實(shí)話給你說,我喊神婆給你算過你和大牙的八字。閨女,你從小跟著我亂墳堆里跑,是因?yàn)槟惆俗钟?,性格?qiáng),鎮(zhèn)得住那些鬼氣,但你這八字,也是克夫命。如果你真和大牙結(jié)婚了,他不出三年就得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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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騙我!我不信!”我跌坐在地,徹底崩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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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年,陸陸續(xù)續(xù)有人給你說媒,但一算八字都沒下文了。你看你和大牙這些年,他本來能上重本的,結(jié)果去了個(gè)普通大學(xué),保研也失敗了,去廣州見你還出車禍了,他媽本來身體好好的,也得肝癌死了……閨女,不是爸嚇唬你,你如果真的為大牙好,你就放手吧。大牙是個(gè)好孩子,如果不是你八字不好,我何必為難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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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想大牙苦命的前半生,我屈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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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無所畏懼,但我信命,我在墳堆跑上跑下是因?yàn)槊?,從小到大,我連噩夢都沒幾個(g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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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我爸說的是真是假,我也不敢用大牙的性命賭那百分之五十的概率,只要和大牙在一起,他任何不幸,我都會(huì)不由自主歸結(jié)于自己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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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害怕,那根無形的鐵鏈會(huì)永遠(yuǎn)拴住我的脖子,把我困在命運(yùn)的柴房,像我媽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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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晚,我做了一個(gè)夢,我看到自己在墳冢中,歡快地穿梭奔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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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鏟土掘墳,為我爸找尋到的每一具尸體發(fā)自肺腑地歡呼,我坐在我爸的三蹦子后,大聲歌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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蛇皮口袋中的白骨,白布下的腐尸……我輕浮地給她們剔蟲,穿衣,在她們身上扒拉一切值錢的東西占為己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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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們在我眼里,就是一堆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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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到在那邊我腐爛的媽媽,依舊拴著鐵鏈,她十八歲的小丈夫?qū)λ訔壊灰眩槺氵€痛斥我豬狗不如,連自己親媽都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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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到了自己的無知、無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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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報(bào)應(yīng)終究會(huì)來,不管我們信還是不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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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運(yùn)終究還是死死扼住了我的咽喉,讓我動(dòng)彈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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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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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以后我沒有在見大牙,他四處籌錢,依舊沒有湊夠十八萬八,大病了一場,來了幾次,每次都被我爸用各種風(fēng)涼話趕走,我哭了幾天,漸漸也就不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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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來大牙走了,他給我留了一封信,說他在外面掙了錢,一定回來娶我!帶我離開這個(gè)落后的地方。過年后,我嫁給了隔壁村的四十二歲老男人陳方,他豪爽地給了我爸二十萬,直接把我領(lǐng)了回去,連結(jié)婚證都沒有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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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方說,等我懷孕了生了孩子,要上戶口了再一起辦。我知道他是怕我不能生孩子,不領(lǐng)結(jié)婚證是為了方便退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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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方也是個(gè)遠(yuǎn)近聞名的傳奇人物,靠著乞討發(fā)家,制造斷胳膊斷腿膿瘡假瘤十分逼真,原本窮得娶不起老婆,只能帶精神失常的女人回家做老婆,也是用鐵鏈鎖著,老婆斷斷續(xù)續(xù)帶回來了好幾個(gè),不是死了就是跑了,死了的就便宜賣給我爸,兩人也算是舊相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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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婚夜,我緊閉著雙眼咬著牙,全當(dāng)被鬼壓了,陳方倒是業(yè)務(wù)熟練,在我身上折騰了大半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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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到了大牙,別開臉,眼淚全流進(jìn)了枕頭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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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方娶我的時(shí)候,家里還有個(gè)瘋女人,肚子已經(jīng)顯懷了,至少三四個(gè)月了,也不好趕走,只是鎖在一間黑漆漆的屋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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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可憐瘋女人,大著肚子啥都不懂,飯菜總給她留一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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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婦剛進(jìn)門,陳方對我還算客氣,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只說瘋子生了兒子就讓我養(yǎ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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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方脾氣暴躁,稍有不順就拿瘋女人撒氣,什么東西都敢往她身上砸,任由她的慘叫聲一浪高過一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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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阻攔,陳方的拳頭就砸在了我身上,他罵我不要太蹬鼻子上臉了,這個(gè)家里他做主,我再多事,下次連我一起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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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晚,陳方喝了酒又輸了牌,回來就發(fā)酒瘋,拿著凳子直接就往瘋女人身上砸,這一砸,好巧不巧砸在了女人肚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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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聽到動(dòng)靜趕來時(shí),瘋女人倒在血泊中,已經(jīng)斷了氣,那血流了一地,血泊之中還有一個(gè)未成形的胎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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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方也嚇傻了,我推了他一把,喊道:“天??!你打死人了!萬一被人發(fā)現(xiàn),你是要吃槍子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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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語驚醒酒中人,陳方從柜子里翻出幾疊錢塞兜里,拔腿就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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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穿上雨衣,拿出剪刀,比著我頭發(fā)的長度給女人剪了頭發(fā),又給她換好我的衣服,戴上我的手表,穿上我的皮鞋,又用毛巾裹著凳子腿,對準(zhǔn)女人的臉狠狠砸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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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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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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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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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濺的到處都是,我清楚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但我早已冰冷的內(nèi)心,已經(jīng)感覺不到任何溫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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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我命硬,就讓這個(gè)女人代替我去死,只要我死了一次,命運(yùn)就會(huì)拿我沒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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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把瘋女人肚子里流出來的孩子收拾好,找了個(gè)地方埋掉,回屋后早已準(zhǔn)備好的日記本放在了血泊中,布置好了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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瘋女人的死,我一點(diǎn)都不意外,這樣的女人,如同我媽一樣,生時(shí)不值錢,死了才會(huì)成就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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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方打死她是遲早的事,我偽造了一本日記,把陳方對瘋女人所作的一切,都當(dāng)成了自己的遭遇,寫進(jìn)了日記中。瘋女人和我身形年紀(jì)都相似,只要?dú)Я怂娜菝?,除非警察對?DNA 和指紋,否則沒人知道真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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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東窗事發(fā),最多一個(gè)知情不報(bào)的罪,是陳方殺人,又不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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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方喝醉了,他根本不會(huì)記得自己到底砸了多少下。不管最后他是否被捕,都與我沒有任何關(guān)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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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給弟弟打了一個(gè)電話,接通后他十分不耐煩地問我什么事,他明天就要結(jié)婚了,忙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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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千求萬求讓他來救我:“陳方要?dú)⑽?!你快來!只要你來了,明天我給你包一萬塊的大紅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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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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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分鐘后,兩束車燈照進(jìn)了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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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立刻躲到床下,房子里只有這間屋子亮著燈,他進(jìn)來一眼就會(huì)看到尸體和日記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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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或許,在期待親情和人性的最后一絲溫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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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弟在黑暗中喊了兩聲:“姐……姐……你在哪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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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躲在床下,突然就被那一聲聲呼喚打動(dòng)了,我含著淚看著我給他買的新球鞋,那雙鞋價(jià)值一千二吧,打五折的時(shí)候買的,我自己都沒舍得買這么貴的鞋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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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愛我的弟弟,就像愛一個(gè)無望的、明知無可救藥的混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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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明知他是個(gè)混球,但我們姐弟打斷骨頭連著筋,我們是一個(gè)瘋媽肚子里掉下來的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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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著他呱呱落地,看著他啼哭,看著他爬行、站立、看著他笑,看著他喊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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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會(huì)喊媽媽,就會(huì)喊姐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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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我去哪兒,他都邁著胖嘟嘟的小腳丫,跟在我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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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時(shí)候醒了一看不見我,就嚎啕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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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像個(gè)小媽媽,養(yǎng)育著這個(gè)只比我小十歲的弟弟,而我們的親媽,被狗一樣鎖在柴房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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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從小相依為命,又是什么讓我們分道揚(yáng)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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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爸爸的暴力,還是媽媽的瘋癲,或是他骨子里原本就帶著的屬于男人的冷血和無情,更或者,是這片貧瘠的土地和落后的毒荼思想,滋養(yǎng)了這群瘋狂的愚民。每個(gè)人都是受害者,卻又都不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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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弟看到地上的尸體,嚇得連連后退,悲痛地喊了幾聲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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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捂著嘴,淚流滿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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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爸……姐死了!”弟弟打電話的聲音都變了,驚慌失措中帶著不可思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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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今晚給我打電話,說陳方要?dú)⑺?,我?dān)心她,就來了。陳方……陳方不在,估計(jì)逃了!爸,我等你,你快點(diǎn)來……我害怕!你別驚動(dòng)其他人,我明天要去接新娘子,萬一女方家知道了,肯定說晦氣,又得多要錢沖喜了!”掛掉手機(jī),弟弟似乎看到了地上的日記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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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蹲下來,伸出一根手指頭,一頁頁翻著,一邊看,一邊罵:“陳方這個(gè)狗東西……老畜生,欺負(fù)女人!敢欺負(fù)我姐!老子看到你非打死你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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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你命真苦……”我聽到了弟弟的哭泣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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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絮絮叨叨,哭哭啼啼,我也聽得肝腸寸斷,我的親弟弟,姐姐沒有白疼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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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的車很快就來了,他急匆匆跑進(jìn)來,也是一聲慘絕人寰的吶喊:“我的閨女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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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突然覺得自己做了個(gè)錯(cuò)誤的決定,讓爸爸和弟弟陷入了失去親人的悲痛中,正準(zhǔn)備從床下爬出來,突然聽到爸爸的手機(jī)鈴聲響了,他接通了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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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是我,十五萬不能再少了,老吳,濕貨……今晚就可以給你運(yùn)來!你再砍價(jià),我賣給別人了!要不是我兒子娶老婆,我會(huì)賣我親閨女!那可是我的親骨肉!要不要一句話,明早我們還要去接親呢!你偷摸辦了可別聲張……瞎說什么呢,我閨女只是出了車禍……要不是臉撞爛了,你出十八萬我都不會(huì)賣給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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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掛斷電話,嘆氣:“陳方真他媽不是個(gè)東西,砸哪兒也不能砸臉??!這他媽一砸,砸掉了老子三萬塊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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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姐還寫了一本日記,陳方那畜生還虐待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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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東西,他有本事一輩子別回來,回來老子非讓他償命!好好一閨女被他給砸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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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記咋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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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丟糞坑里得了。血你拖干凈沒?多用水沖刷幾遍,不然遭蒼蠅。你媽發(fā)瘋那會(huì)兒,你推了她一把撞床頭那次,血沒清理干凈,招來了一屋子蒼蠅?!卑职值穆曇簦p描淡寫,像在說一件無關(guān)痛癢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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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手肘僵在地上,張大的嘴半天沒有合攏,因?yàn)楦袆?dòng)而掉下的淚水還沒有干,涼涼的粘在臉上,像一行行笑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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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剛死,我爸就已經(jīng)找好了不止一個(gè)買家,兩分鐘前,我的弟弟和爸爸還哭作一團(tuán),感嘆我命苦,眨眼,我就已經(jīng)是個(gè)“濕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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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我媽的死,也是一場徹底的陰謀,兇手是我親弟弟,媽的親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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擦干眼淚,心里苦笑了一聲,又縮回了黑暗的床底,看著爸爸和弟弟輕車熟路清理現(xiàn)場,包裹尸體,最后扛著“濕貨”揚(yáng)長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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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站在窗邊,目送兩輛新車駛進(jìn)了黑暗中,那黑暗,是任憑什么光都照不亮的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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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黢黢的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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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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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弟的婚禮熱鬧非凡,十余輛車子排著長龍行駛在公路上,大家都說,我們家豪氣,女方真是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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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個(gè)廚師在院子里忙成了一鍋粥,本村鄰村鎮(zhèn)上的親朋好友都來了,我爸站在二樓垂下長長一串鞭炮,喜氣洋洋地點(diǎn)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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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弟還沒滿二十,農(nóng)村的習(xí)俗都是先辦婚禮再扯證,他穿著西裝,笑得很靦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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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娘子也是一張娃娃臉,畫著大濃妝,穿著紅紅的喜服也掩不住微隆的小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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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gè)個(gè)賓客都長著模棱兩可的臉,既陌生又熟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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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人問我身在何處,或者大家都心知肚明,而毫不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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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宴持續(xù)到了夜晚,醉醺醺的男人們撲來奔去掀伴娘裙子,一個(gè)個(gè)頂著油膩膩的腦袋往伴娘的裙底鉆,按傳統(tǒng),這幾個(gè)衣著暴露酒量驚人的伴娘,都是花錢找來的“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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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女人和孩子已經(jīng)早早離去,剩下的男人們還在精力十足地對付著伴娘,屋子里玩著各種下流的小游戲,調(diào)戲新郎新娘,樂此不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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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用鐵鏈鎖住大門,在墻邊堆了一堆柴火,又澆了兩瓶酒,拿起一根燃著的紅蠟燭,丟進(jìn)了柴火堆中,火焰借著酒勁突然就竄了老高,院子周圍的墻角下我早已灑滿了汽油。今天全村的人都來參加這場婚宴,我偷偷在那一大鍋羊骨湯里放了安眠藥,我放的量適當(dāng),不會(huì)讓他們當(dāng)場昏睡,但今晚除非地震,否則他們都不會(huì)輕易醒來。我騎著電瓶車,把全村的房子有條不紊的點(diǎn)燃,今夜的風(fēng)很大,火勢蔓延的很快,夾雜著烈焰的夜風(fēng),將房屋一棟接著一棟引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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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半個(gè)天空都被火光映紅,猶如晚霞一般,伴隨著一股股沖天的黑煙。隨手摸了一包酒席上的煙和打火機(jī),我抽出一根點(diǎn)燃了,叼在嘴里,背對著火光沖天的村莊揮了揮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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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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