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鱗19

“他們有動靜了!”衡山松把臉貼在舷窗上。
我聞聲湊了過去,看到在茫茫夜色中,一支坦克縱隊正離開基地、向北方駛?cè)?,車燈?biāo)示出了它們的動向。而在坦克縱隊后頭,緊跟著幾輛“饑腸轆轆”的武裝采礦車。
“他們想要奪取北方的大礦場,這是個正確的決定,那是足以影響到戰(zhàn)局勝負的資源補給……可是,他們瘋了吧!他們把僅有的一隊麒麟坦克全派出去了,基地已經(jīng)處于沒有任何裝甲力量保衛(wèi)的空虛境地了!”
實際上,科研部隊已經(jīng)慢了一步,厄軍搶先給礦場上鎖了:進入礦場腹地的咽喉要道,正被一座混凝土碉堡扼守著,里面進駐了一隊全副武裝的厄普西隆士兵。我猜,這正是科研部隊孤注一擲、派出全部裝甲部隊前來“扣關(guān)”的原因,在如此險要的地形上,只有主戰(zhàn)坦克才能形成一柄威力足夠的“重錘”,去砸碎那把“大鎖”。
在空中觀察戰(zhàn)場,著實是一個絕佳的視角,我們就像面對著一幅廣闊無垠的作戰(zhàn)控制屏幕,能夠?qū)⒁磺酗L(fēng)吹草動盡收眼底。礦場附近很快爆發(fā)了劇烈炮火,宛若大錘砸在鎖眼上激起的火花。
“拆履帶!”動員兵聲嘶力竭地吼道。
好幾名反抗軍士兵向防線缺口迎了過去,正從缺口處軋進基地的,是一輛被心靈控制的女媧加農(nóng)炮,它原本隸屬于舍甫琴科堡城防部隊,如今則成了反抗軍步兵們難以抵擋的怪物。
還沒觸及到那輛巨車的履帶,幾名士兵已經(jīng)在輻射炮火中融化成了半液態(tài),仍然活著的人,徒勞地用沖鋒槍和防空筒敲打著那副厚重的裝甲,可就連根除者的輻射炮,都很難給女媧加農(nóng)炮造成可觀傷害,步兵們阻礙它前進的唯一方法,似乎就是填到它的履帶下、使它軋到骨骸時微微減慢前進速度。
在這輛自行重炮的威脅面前,整座基地都變成了紙糊的一般,失去裝甲部隊的步兵,絕望地看著它一點點向工廠和指揮部靠近,幾乎沒有人注意到,一輛彈痕累累的武裝采礦車,從北方的夜色中返回基地,冒著陣陣濃煙、將滿艙原礦倒進了礦石精煉廠。
那輛受到心靈控制的女媧加農(nóng)炮,終于碾到戰(zhàn)車工廠門前了,威力強大的輻射炮彈轟開了合金大門,使工廠的主梁也在震顫中開裂、熔化。爾后,它安靜地停在了門前,士兵們很清楚,車艙里那些被心控的乘員正在重新裝彈,這是下一輪炮擊之前的短暫死寂。
但就在這死寂的一瞬間,士兵們看到了奇異的一幕:掩蓋著工廠大門的濃煙,似乎突然變成了一面巨鏡,女媧加農(nóng)炮的倒影在煙霧中顯得越來越清晰!
隨即,他們發(fā)現(xiàn),那正在濃煙中顯形的,并不是什么倒影,而是一輛剛剛完成組裝、駛下生產(chǎn)線的我方女媧加農(nóng)炮!及時趕回的礦車,已經(jīng)為生產(chǎn)這臺新戰(zhàn)車提供了足夠多的鐵礦。
兩輛同型號的重戰(zhàn)車狹路相逢,幾乎是同時開火,兩門核子重炮產(chǎn)生的共鳴震碎了一夜星辰。隨后,又是一輪短暫的死寂,各自帶傷的兩門重炮,在沉默中比試著誰能先完成下一輪彈藥裝填。
士兵們?nèi)家宰羁斓乃俣?,遠離了那兩頭由鋼鐵和核子孕育的怪物,生怕被這種可怕的對轟波及。就在他們剛剛后撤到安全范圍時,基地外的夜色中,響起了一陣由更多炮火合奏而成的共鳴,士兵們甚至可以看到那幾發(fā)炮彈在空氣中劃過直射軌跡,最后攢集擊中了那輛敵方“女媧”的車尾,敵車被內(nèi)部反應(yīng)堆殉爆形成的高溫反噬,終于化作了一只耀眼無比的“死王八”。
戰(zhàn)士們在驚魂未定中,看往炮彈飛來的方向,只見那幾輛前去奪占礦場的“麒麟”坦克,在夜色和尾煙中顯現(xiàn)了自己的陣列,它們終于及時趕回來支援了。
在空中,俯瞰著女媧加農(nóng)炮一輛接一輛地駛下生產(chǎn)線,我擦了擦額上的虛汗:“好險,他們穩(wěn)住陣腳了,富足的鐵礦支援,足夠使他們的生產(chǎn)力實現(xiàn)井噴式增長!”
“那我們再添一把火吧。”耀先將軍建議道。他再次駕駛鐵翼低空飛過科研部隊的基地,用機腹航燈閃出了一串眩目的信號吸引注意,然后緩緩向港口方向飛去,意在引導(dǎo)科研部隊前去奪取港口、炸毀心靈信標(biāo)。
“鐵翼”與科研部隊的進攻集群,雖無直接聯(lián)系,卻在空地之間形成了一種極為默契的合作關(guān)系。我們是戰(zhàn)場之眼,可以非常輕易地找出厄軍陣地上的缺口或薄弱點,每當(dāng)一個這樣的突破點出現(xiàn)在視野中,耀先便操縱著“鐵翼”投下一顆照明彈,為科研部隊標(biāo)示出正確的突破方向。一點點照明彈的強光,如同接力形成一條通往勝利神壇的火炬長廊。而在照明彈的引導(dǎo)下,科研部隊便沿著這條熠熠生輝的勝利之路,為我們展示了一場教范式的正面進攻,從空中直觀地看到那支進攻隊形,我才發(fā)現(xiàn),自己以前從來沒有真正理解過我軍“鋼鐵長城”戰(zhàn)術(shù)的精髓。
科研部隊向我展示出,“鋼鐵長城”的精要不在于“推城”,而在于“建城”,在重型戰(zhàn)車集群緩慢推進的過程中,時刻有有一小隊維修無人機同步跟隨,為受到損傷的坦克提供即時修理,使得“移動長城”不致于隨著戰(zhàn)線深入而被迅速削弱。在這種“重刀劈骨縫”式的重點進攻之下,厄軍防御陣地如同庖丁刀下的巨牛一樣被層層肢解。
我們距港口已經(jīng)很近了!甚至可以透過舷窗,看到心靈信標(biāo)的剪影在夜色中轉(zhuǎn)動!
“發(fā)現(xiàn)下一個突破點,坐穩(wěn)了,這回可能要飛得低一點才能完成照明彈的準(zhǔn)確投放?!币忍嵝训溃皬倪@一點突破進去,科研部隊就能迅速瓦解港口的防御?!?/p>
這時,我注意到了左舷窗外的一點閃光:“小心!我們飛得太低,已經(jīng)進入防空火力的射程了!”
我們又一次被防空火網(wǎng)和巨大的恐懼同時罩住,林虎拼命敲著駕駛室門板:“拉升!老伙計,快拉升!”
耀先則咬著牙喊道:“不成啊,還沒有到達照明彈的最佳投放時機,我們必須完成最后一次精確的指示,否則那幫科研部隊的瞎子就要迷路了!”
僅僅在這幾秒鐘的爭論期間,機身周圍的炮火密度成倍增加,它們開始越來越準(zhǔn)確地向“鐵翼”集火了!
山呼海嘯一陣風(fēng),從機尾方向強勁地刮來,我們驚訝地透過舷窗、往“起風(fēng)”的方向查看,那是令我們永生難忘的一幕。
如同一只巨大的馬蜂窩被捅翻,科研部隊進攻隊列中的那支旋翼兵游獵集群,發(fā)了狂般蜂涌而來。他們就在“鐵翼”的咫尺之外掠過,我清楚地看到那些旋翼兵,像騎手一樣奮策著自己的“坐騎”,在廣袤的長空飆躍馳騁,無數(shù)旋翼的共鳴聲,仿佛合奏成了游牧民們逐水草時的悲涼長歌。而那些密集無比的炮火,在他們的隊列中、在他們的機身上炸開,每一秒鐘都能同時看到好幾架旋翼機中彈起火,哀鳴著向敵陣隕去,但他們?nèi)匀粖^不顧身地聚焦到“鐵翼”身邊,為我們擋下那些致命的炮火,用航炮向敵人發(fā)起猛烈還擊。
看著這支來回飆馳的“空中騎兵”,我不禁想到,他們畢竟曾是和我們一樣的同志,他們畢竟曾是解放軍中最出色的戰(zhàn)士。要是他們未曾叛變該有多好!
最后一枚照明彈終于投下了,科研部隊追逐著新立下的“路標(biāo)”,突入了層層設(shè)防的港口,心靈信標(biāo)就要被摧毀了!
十分鐘后……
“二五仔!”我蜷在座椅上,忿忿地罵道。
那支該死的科研部隊!他們已經(jīng)把港口的大門都踹開了!然后……然后他們調(diào)轉(zhuǎn)車頭,置心靈信標(biāo)于不顧,一窩蜂地朝機場方向攻過去了。我們的一切努力都白費了,心靈信標(biāo)還是安然無恙地坐落在原地,大喇喇地像個土財主!
“我馬上就要到達舍普琴科堡北郊了……沃克網(wǎng),你為什么命令前線部隊放棄了對心靈信標(biāo)的進攻?”蕓茹在“豺狼”載具里問道。
“讓本地的中國軍隊繼續(xù)處于心靈控制之下_我們便只需要對抗一方面的敵人_如果解除心靈控制_我們將面對兩方面的敵人_結(jié)論:保持中國軍隊的心靈控制狀態(tài)是最佳選擇?!蔽挚司W(wǎng)答道。
“可中國軍隊不是敵人。我強調(diào)過,這只是一次回收任務(wù),我們盡量避免與曾經(jīng)的同志們發(fā)生沖突,我們的目標(biāo)不是屠殺,只是在做應(yīng)該做的事——當(dāng)然,厄普西隆軍隊并不適用于此原則,那為何不解放本地的中國軍隊和哈薩克斯坦軍隊,讓他們?nèi)ハ麥绺嗟亩蚱瘴髀≤婈犇兀俊?/p>
“我一直記錄著您的強調(diào)_所以我才放棄進攻北面那些被控制的中國軍隊陣地_而是選擇跟隨‘鐵翼’的引導(dǎo),進攻聚集在港口的厄普西隆部隊_但我有必要提醒_中國軍隊并不像您這樣友好_如果讓他們采取自主行動,他們會將大反抗軍與厄普西隆軍隊不加區(qū)分地進行殺傷_反抗軍的性命與中國軍隊的性命一樣寶貴_在顧及中國軍隊的同時_您也不應(yīng)該漠視自己身邊這些出生入死的同志們?!?/p>
蕓茹在喉嚨里梗了一下:“……你說得對,我沒有考慮周全。那么,我命令你,在我乘‘鐵翼’撤離、同志們也都安全遠離戰(zhàn)區(qū)后,你必須設(shè)法向附近的中國部隊告警,讓他們自己前來拆毀心靈信標(biāo)?!?/p>
“計劃可行?!蔽挚司W(wǎng)簡短地答道。
“油不多了吧?”我沮喪地說,機尾油箱里的空響,像餓腑一樣震顫著我們每一個人。
“干他個犢子的!”林虎罵道,“求啥不如求自己,這有個啥啊,不就是沒人幫咱拆信標(biāo)了嗎?反正港口已經(jīng)被沖了個七零八落,咱們自己拆!”
他的話瞬間給我指了明路,我檢查了一下自己那支20響的沖鋒手槍,然后伸手從行李艙中拽出了傘包:“老哼、老哈,準(zhǔn)備跟我傘降!”
跳出尾艙時,我看著下方一片黑黢黢的港口,不知是福是禍。在機艙中,確實可以看到港口防線已經(jīng)土崩瓦解、只剩下一地廢墟,可誰知道會不會有厄普西隆的殘兵隱匿其中呢?
在自由落體狀態(tài)下急降到數(shù)百米高度時,我和老哼、老哈才拉開了降落傘,看著茫茫夜色將我們緩緩?fù)虥]。直到雙腳踩在了堅硬的水泥地面上,我才感覺踏實了一些。
港口中殘骸遍布,厄普西隆的,科研部隊的,宛如一片武器的公墓。心靈信標(biāo)和為它供能的幾座發(fā)電廠,就在不遠處發(fā)出微弱噪響。
我用手往海岸方向一指,那兒癱著一輛科研部隊進攻時使用的自爆卡車,不知什么原因沒有引爆。車斗上裝著的,應(yīng)該也是他們攻取發(fā)電廠時所使用的石墨炸彈。如果用這些石墨炸彈毀掉發(fā)電站,失去供能的心靈信標(biāo)應(yīng)該就會停止運作了。
老哼會意地點點頭,向那輛自爆卡車跑去,我和老哈則原地警戒掩護。
左側(cè)的港務(wù)局斷墻下,傳來了一聲瓦礫翻響,我和老哈同時把槍口轉(zhuǎn)向那邊,看到的卻是埃爾熱先生,他仍然提著自己的照相機,沒有帶武器,目光呆滯無神,看樣子處于心靈控制狀態(tài)。
“埃爾熱先生,先委屈一下,我們馬上就把你從心靈枷鎖里救出來。”我在心里默念,然后不再關(guān)注他,畢竟他不會造成什么威脅。
但緊接著,埃爾熱先生背后傳來了一陣更大的瓦礫響動,從斷墻下爬出來的,竟然是一頭狂獸人!
顧不得保持什么安靜了!我沖著老哼的背影大喊:“老哼,快跑!”
老哼甚至沒有回頭查看出了什么事,只顧加快腳步、向那輛卡車沖去,但卻在離卡車十多米的地方被截住了。
截住他的,是一輛駛出廢墟的主腦坦克。
眼看著老哼被主腦坦克所控制、呆滯地停住步伐,我預(yù)感到這次行動要失敗了,怎么辦?讓“鐵翼”噴氣機效仿耀先將軍在克什米爾時的做法、也來一次超音速通場嗎?但剩余的油料已經(jīng)支持不起這樣的低空加速了。
狂獸人咆哮一聲,向我們沖來,老哈一邊開火、一邊退卻,我則徒勞地把手槍對準(zhǔn)主腦坦克,企圖擊碎它的鋼化玻璃艙蓋。
在單調(diào)的手槍響聲中,主腦坦克毫發(fā)無損地向我們逼近,當(dāng)我驚覺自己已經(jīng)離得太近、轉(zhuǎn)身想要逃跑時,我感到大腦中是前所未有的空白。
“成為尤里的一部分吧。”那個空靈的聲音在腦中響起,將我誘騙,迫我屈服。
“是,我的主人?!蔽翼槒牡卮鸬?,服從就好了,何必多想?
帶著一腦門子“為尤里而戰(zhàn)”的官司,我呆滯地看了看天空。
哦,那架鐵翼噴氣機還在飛來飛去……
哦,又一頂降落傘飄下來了……
哦,傘下吊著的是耀先,曾經(jīng)的朋友,尤里的敵人,那末,現(xiàn)在也是我的敵人……
哦,他落地了,向他開火……
哦!?他也被主腦坦克控制了?
哦,他也是朋友了,指令取消,繼續(xù)巡邏。
哦,主腦坦克好像過載了,可是這跟我又有什么關(guān)系呢?服從尤里的命令,繼續(xù)巡邏。
哦,主腦坦克炸了吔,我……見他媽的鬼!我在這兒干什么???
我猛地從心靈枷鎖中掙脫出來,驚訝地看著那輛過載自毀的主腦坦克,耀先將軍狠狠拍了一下我的后腦勺:“小政委,醒了沒!?”
“哎,怪疼的!”我抱怨道,“怎么回事?”
“咋回事?你們?nèi)齻€草包被豬腦車控制了,但戰(zhàn)場經(jīng)驗顯示,它那顆人造豬腦的控制極限是三個人,一旦控制到第四個人就要過載,所以林老虎那老無賴把我也一腳踹了下來,好讓這豬腦車傻乎乎地多控制一個人、把自己給炸掉?!币日f道。
狂獸人仰天一聲吼,似乎是不滿我們的忽視,它覺察到我們擺脫心控,馬上便將我們當(dāng)作攻擊目標(biāo)了。
我這才驚叫起來:“不廢話了!事兒還沒完呢!”
老哼倒還機靈,剛一解除心靈控制,他便迅速回過神來、一個箭步跳上了卡車,可以看到他在駕駛室里彎著腰、正在修理油門踏板上的傳動裝置。
為了掩護他,我和耀先、老哈一齊向狂獸人掃了幾梭子,剩下來的事兒就只有跑了。
我把帽子都跑掉了,剛?cè)胛閰⒓有卤?xùn)時、我都沒跑得這么狼狽過!但這怪不得我,我敢說,就算是葉未零在這兒,也未必會比我更光彩,背后那頭該死的畜牲實在太能跑了!
好在,除了狂獸人的怒吼和鼻息,我們還能感受到卡車發(fā)動時的噪音,以及那股濃重的汽油味。
“要炸了!”老哼在遠處高喊道,隨即他的聲音便被爆炸聲所吞沒,我們聽到石墨炸彈的爆炸聲浪傳遍整個港口,隨之而來的,是那排發(fā)電站短路所發(fā)出的嗞拉亂響。心靈信標(biāo)的影子,原本被月色投在地面上、緩轉(zhuǎn)不休,如今,它終于靜止下來了。
但我們卻沒有時間歡呼,因為狂獸人絲毫不為爆炸聲所動,“獸”不停蹄地追緊了一大段。
這時,我聽到埃爾熱先生大喊了一句,喊的好像是法語,我沒聽懂。
事后,埃爾熱告訴我,當(dāng)時他喊的是“說茄子”。
照相機閃光燈正好晃在了狂獸人的眼睛里,那頭強悍的生化怪物,畢竟保留著生物的本能,視力受到遮擋使它倍感茫然慌亂。趁著它被晃花了眼、在原地亂吼亂抓的當(dāng)口,埃爾熱從側(cè)面的廢墟上跳到我們身邊,招呼我們快跑。
“?!枱嵯壬慊謴?fù)正常了?”
“多謝你們的搭救。”他的體力似乎比軍人還好,一邊跑還能一邊大氣不喘地說話。
“你的……閃光燈……聰明極了?!蔽艺Z無倫次。
“那是其次,最令人興奮的是,我成功拍到了一張狂獸人的正面特寫!”
林虎從耀先手中接過了“鐵翼”的駕駛權(quán),港口方向傳來爆炸聲,他知道,那是破壞心靈信標(biāo)成功的信號。
“航站樓的傻瓜們,快發(fā)訊號??!”林虎把機腹對準(zhǔn)航站樓,控制著航燈不斷閃爍,那是起飛前約定好的、開始通訊測試的燈光信號。
總算沒有爽約,駕駛艙里的無線電設(shè)備,很快偵察到了從航站樓中發(fā)出的無線電波信號。
“為什么所有活兒都壓給我一個人?”林虎不得不一邊注意著飛行狀態(tài),一邊緊張地觀察那些受到地磁場干擾的波形、進行著保真調(diào)試。
像一道無形的絲線一樣,訊號波這頭拴著舍甫琴科堡,那頭向荒漠中的血舞集群飄去。在亞太地區(qū)持續(xù)已久的無線電干擾,終于被打破了。
“無線電波已經(jīng)完成調(diào)制,咱們是不是也可以正常通話了?喂,航站樓,為什么不回答?真是見鬼。”林虎看了看發(fā)紅的油標(biāo),“沒有時間了,我必須迫降?!?/p>
他努力把機頭對正跑道,失去動力的“鐵翼”噴氣機,完全是在滑翔作用下掠過大地,向跑道滑降而去。而下方,占領(lǐng)此地的厄普西隆部隊、解除心控的中國軍隊、進軍至此的科研部隊正戰(zhàn)作一處、鬧得不可開交。
航站樓內(nèi),那名金川工業(yè)技術(shù)員無法響應(yīng)林虎的呼叫,他剛剛完成了對“血舞”集群的求援,但這會兒卻暈倒在通訊臺前,后腦勺是一大塊淤青。
站在他背后的,是一名剛剛潛入航站樓的反抗軍工程師,這位工程師把“行兇”用的扳手一丟,然后試了一下技術(shù)員的頸動脈:“沒有大礙,看來我下手還是有輕重的。抱歉啦,你的控制代碼我要征用一下?!?/p>
工程師把技術(shù)員搬開,然后迅速地在通訊臺上操縱起來,試圖找到鐵翼噴氣機的自動駕駛控制代碼。
“我們的工程師已經(jīng)潛入機場_并成功獲取了控制代碼_‘鐵翼’也安然降落在跑道上了?!蔽挚司W(wǎng)匯報道。
此時,蕓茹乘坐的豺狼載具剛剛抵達舍甫琴科基地。
“看來一切都進展順利,我馬上趕過去。”她回應(yīng)道。
“不_一切都不順利?!蔽挚司W(wǎng)反駁道,“警告,中國軍隊剛剛呼叫了援軍_我們的處境很危險,援軍很快就會到達?!?/p>
“有多快?”蕓茹問道。
“抱歉_請允許我修正_援軍現(xiàn)在到達!”
那片震動大地的轟響如期而至,“血舞”集群出現(xiàn)在了地平線上,土棕色的軍裝,使他們像一片沙暴般推進過來……不,這支一眼望不到邊的部隊根本不是在推進,他們本身就組成了一臺絞碎機,他們是在將沿路的厄普西隆軍隊和科研部隊拖進自己的履帶之下、絞至粉碎!
“不要抵抗!我重復(fù),不要抵抗,沒有勝算!”蕓茹向反抗軍們命令道,“放棄一切敵對行為,從他們的進攻方向上讓開!你們的使命已經(jīng)完成了!”
沿路無話的孫猴子,終于在這時開了口:“坐穩(wěn)了指揮官,我們這就趕到機場去?!?/p>
“豺狼”載具玩了命地從戰(zhàn)場中央穿過,沿途不知規(guī)避了多少次來自各方部隊的攻擊,而“血舞”集群幾乎就是咬著它的尾煙一路追來。當(dāng)“豺狼”終于沖進機場時,跑道附近的厄軍部隊已經(jīng)被消滅殆盡了,科研部隊主力正結(jié)成環(huán)形陣勢,努力在中國軍隊的攻擊下守住跑道控制權(quán)。
“蕓茹同志,‘鐵翼’已經(jīng)完成加油,控制代碼也配置好了,隨時可以起飛!”守衛(wèi)機場的反抗軍士兵匯報道。
蕓茹穿過跑道、來到了“鐵翼”一側(cè),登入艙門時,她甚至無暇打量一下這架戰(zhàn)利品的全貌。
這時,一輛“血舞”集群的防空履帶車突破防線,向跑道中段沖來,蕓茹看到,原本跟在后面的孫猴子,轉(zhuǎn)身擋在了防空車之前,用輻射炮擊毀了它的履帶、使它無法再移動。
恰在這時,“鐵翼”開始在自動代碼的控制下緩緩移動,艙門也開始自動闔上了。
“老孫!不要抵抗了,要小心,要小心!”蕓茹透過不斷變窄的門縫對外喊道。
孫猴子則竭力揮動著雙臂:“快跑!快跑!!”
蕓茹獨自坐在乘員艙中,任由光影炮火透過舷窗、在自己臉上掠過,她從未感到如此孤獨。
“警告_跑道盡頭的限速桿沒有抬起_即將發(fā)生撞擊事故!”沃克網(wǎng)警聲大做。
蕓茹猛地抬起頭來,但卻不知該怎么做,她甚至連跑道上的那根限速桿長什么樣都沒看到。
她不知道,就在跑道側(cè)面的航站樓里,林虎將軍正冷眼旁觀這一切,他的手指懸在限速桿的控制電鈕上搖擺不定,注視著“鐵翼”不斷向毀滅沖去。
在前起落架即將撞上限速桿的一剎那,林虎終于還是按下了電鈕,限速桿自動撤開了,“鐵翼”暢通無阻地沖入夜空,很快消失在了天際。
從港口趕到機場時,我為眼前的景象所震驚。
遍地都是傷員和尸骸,厄普西隆和科研部隊的殘軀也雜在其中,但我卻只關(guān)注著那些身佩土棕色標(biāo)識的我軍尸骸,敵人和叛徒,竟給我們造成了這樣慘重的傷亡么???
科研部隊再次擺出了繳械受降的架勢,這一幕似曾相識。
但“血舞”集群卻似乎沒有收降的耐心了,他們顯然被舍甫琴科堡的慘重傷亡激怒了,一名科研部隊裝甲兵從戰(zhàn)車里探出頭來、高喊著“愿降”時,“血舞”集群中為首的那輛女媧加農(nóng)炮,直接將其連人帶車轟作了鐵水,沉重的履帶則繼續(xù)向那些已經(jīng)放下武器的科研部隊士兵碾去。
我下意識地想要制止這種行為,但另一種情緒馬上充斥了我的大腦,這些叛軍,這些造成了如此傷亡的叛軍,還有得到原諒的資格嗎?也許我不會親手殺降,但我也不愿意出手去救他們……
“政委先生,你的部下在干什么!”埃爾熱先生從背后沖了上來,難以置信地向我質(zhì)問,“快命令他們停下!殺降是違反日內(nèi)瓦公約的!你們優(yōu)待俘虜?shù)膫鹘y(tǒng)去哪兒了?”
“記者先生,這是我們中國人的家事,他們不是俘虜,他們是叛徒,沒有資格受到優(yōu)待!”我粗暴地拒絕了他。
埃爾熱威脅道:“如果你不停手,我保證會將中國軍隊的不人道行徑公之于世!”
“由你去吧,你們西方媒體歪曲造謠也不是一天兩天了!”我徹底失去了冷靜。
在意識到自己的威脅毫無作用之后,埃爾熱丟下了一句:“算你狠!”
而后,他高舉著自己的照相機,飛奔向“血舞”集群:“我是記者若丁·埃爾熱!我要求你們停手!否則我將會把今夜發(fā)生的一切公諸于報端!”
孫猴子跪倒在“血舞”集群面前,一個標(biāo)準(zhǔn)的認罪姿勢。他看著滿地的殘軀發(fā)愣,他有一萬個理由說服自己,反抗軍的使命是正確而無可指摘的,但他同時又無法否認,是自己的行為導(dǎo)致了舍甫琴科堡的戰(zhàn)爭。
他累了,他失去了在這種矛盾中繼續(xù)奮戰(zhàn)的勇氣。
直到一道身影投在了他的額頭上,他聽到一個老邁低沉、但威嚴無比的聲音在面前說道:“車里的是哪幾個小王八羔子,膽兒挺肥?。 ?/p>
履帶的轟響戛然而止,孫猴子抬起頭來,看到林虎首長擋在自己面前,女媧加農(nóng)炮在他面前溫順得像貓兒一樣,艙內(nèi)的幾名裝甲兵爭相爬了出來。
“殺降,殺俘,反了天了你們!”林虎提高了聲調(diào),那幾名裝甲兵幾乎是連磕帶摔地翻下了車身。
我看著林虎將軍的所作所為,感到無比的惶惑。我聽到埃爾熱先生湊到耳邊,低聲對我說:“你們的軍隊,應(yīng)該為擁有林虎將軍這樣的軍人而感到榮幸?!?/p>
我沒有前去處理受降工作,或許應(yīng)該承認,我不敢面對那些叛軍戰(zhàn)俘。我徹夜坐在航站樓的墻角,獨自沐浴在冷月之下。
突然,我聽到了一陣清晰無比的竊竊私語,但這又決不可能是有人在身邊說話,我漸漸意識到,我又感受到別人的心靈波了,雖然這種現(xiàn)象隨著時間推移和心靈波亂涌的消散而日漸稀少,但并不排除偶爾遇到一兩次。
談話的內(nèi)容令我倍感苦惱。
“林老虎,敞開說了吧,當(dāng)時你是在機場的,蕓茹到底是怎么在你眼皮底下把‘鐵翼’開走的?”這是耀先將軍的聲音。
“老伙計,對你我就沒什么好瞞的了。我放走了她。當(dāng)時我就躲在這個控制臺前,操縱限速桿擋在了跑道上,想迫使噴氣機放棄起飛。血舞集群那會兒已經(jīng)逼近跑道了,只要放棄那次起飛,她便再沒有機會升空。但在最后一刻,我把限速桿撤掉了。”這是林虎將軍的聲音。
“可……為什么?”
“老伙計,我告訴你,是因為只有你才會信任我。就在那一刻,我感受到了蕓茹的心靈信號,對,被心靈波亂涌現(xiàn)象帶到我腦子里的,就是這么巧。她害怕的是自己無法實現(xiàn)擊敗厄普西隆的使命,害怕的是再也沒有洗刷叛徒之名的機會,我還感受到了她盡自己所能、避免與我們交戰(zhàn)的決心?!?/p>
“但,只有那么短短幾秒鐘,你感受到的心靈信息可能是不真實或不完全的,蕓茹完全可能在擁有這些想法的同時、做出脫離祖國的背叛行為來?!?/p>
“你說得也有道理,但我相信,她不應(yīng)該就這么停下腳步,她似乎有著我們所沒有的力量……老伙計,話可就說在這兒了,你別告訴其他人,特別是小政委?!?/p>
“怎么,你還怕上那個苦瓜臉了?”
“唉,他被仇恨和憤怒蒙蔽了雙眼。你不記得他今晚的冷漠和殘酷嗎……”
心靈信息到此截止了,他們始終沒有發(fā)覺我在“偷聽”,而我卻為此而無所適從。
林虎前輩,感謝您擋在“血舞”集群面前時所做的一切,非常、非常地感謝……